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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却说黛玉同姐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 薛家登场是如此写法。 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姐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 一书止于此人差无贬词,故姓曰李。李,理也,礼也。兰,阑也,范围堤防,留此人种,遏人欲,复天理,循环之机也。故后写其每与贾环同行住,非因类也。 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 守此定理,斯不外驰。 曾为国子祭酒 师儒位。 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至李守中继续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为德”, 是理言,不是假语村言。 故生了此女,便不叫他十分认真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罢了,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因取名为李纨, 纨,完也。取其洁白为完人也。 字宫裁。 斐然成章,知所裁之,国学之教以此。理以字传,故李独有字。 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一概不问不闻,惟知侍亲 “孝”字暗点。 教子,外则陪伴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所谓守中。叙其家世名字为人,皆用特笔庄重出之,俗语所谓“靛缸中拉出白布”也。 今黛玉虽客居于此,自有这几个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馀者也就无庸虑及了。

如今且说贾雨村授了应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致殴伤人命。彼时雨村即拘原告之人来审,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系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自己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主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又悄悄的卖与了薛家, 出薛家,乃在告状人口中。 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皆已逃走无踪迹了,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 葫芦提。 求太老爷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殁感激天恩不尽!”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等事!打死了人,竟白白走了,拿不来的?”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 假语村言原有个初心要人识得,便是风月宝鉴反面。 只见案旁立着一个门子 ,使眼色不令他发签。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一 转面了。 至密室,令从人退去,只留此门子人服侍。

门子忙上前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 兜心一击。 雨村道:“却十分面善,一时想不起来。门子笑道:“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 乾、坤,《易》之门户,故为门子,正一真一假所从出。 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之事么?” 直接首回。 雨村大惊,方忆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里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耐不得寺院凄凉景况,遂趁年纪尚轻,蓄了发,充当门子。雨村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因令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 葫芦一笑,情僧缘起矣。 “贫贱之交,不可忘也。 为交道叹。 此系私室,但坐何妨?” 调侃不少。 这门子方告了坐,斜签着坐了

雨村道:“方才何故不令发签?”这门子道:“老爷荣任到此,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来不成?” 同声一哭。 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门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势、极富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也难保呢! 写来怕人。 所以叫做‘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从前的官府都因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的“护官符”来 ,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 “护官符”乃谚俗口碑,葫芦僧、贾雨村面面俱到。 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特用金玉对待提出。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大结构,亡秦者秦也。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特以床言熙凤主之,而王为《易》象,首于乾龙。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明言薛是雪,则一书皆当作如是观,木之敌也。而珍珠为袭人,金为宝钗,如土如铁,贱之也。

雨村尚未看完, 历数四家,非歌非谣,古气磅礴。尚未看完,含蓄最妙。 忽闻传点 ,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 葫芦提一王老爷来拜,见此四家终亦必亡而已。全部《易》象寓此,而四家之亡不过顿饭工夫,言之慨然。 问这门子,门子道:“这四家 三字陡接。 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 全书总顿。 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丰年大雪’之薛。也不单靠这王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 反照八十五回“复惹放流刑”、九十九回“老舅担惊”之衰,不过顿饭工夫也。 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门子笑道: “笑”字骂人。 “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我知道,并这拐卖的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 明明孽镜台,写得十分浏亮。 这个被打死的,乃是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 冤业相逢也。 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守着些薄产度日。年纪十八九岁,酷爱男风 男风,南风也,故与薛为对头。非闲笔,非趣笔。 不甚好女色。这也是前生冤孽, 明点。 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设意不近男色 ,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郑重其事,必待三日后方进门。 为“薄命”下注脚。 谁知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而逃。谁知又走不脱,两家拿住,打了个半死,都不肯收银,各要领人。那薛公子岂肯让人的?便喝令下人动手,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去,三日竟死了。 薛公子第一事如此。 这薛公子原早择下日子要上京去的,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如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并非为此而逃,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 行文如泻水银瓶,说事如吹灯草灰,可以医钝疾,恰为李祥、薛蝌反照。 这且别说,老爷可知这被卖之丫头是谁?” 四字风雨骤至。 雨村道:“我如何得知?”

门子冷笑道: 冷笑得怕人。 “这人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 葫芦何曾葫芦,而葫芦死矣。 甄老爷的女儿,小名英莲的。” 百二十回一大结穴。 雨村骇然道:“原来就是他!闻得他自五岁被人拐去,却如今才卖呢?” 问得松泛,看他写这种人心,这般口吻,真觉腕底有鬼。 门子道:“这种拐子,单拐的是幼女,养至十二三岁,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极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虽模样出脱得齐整,然大段未改 ,所以认得他。但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痣, 痣,记也。《风月宝鉴》一胭脂记也,故宝玉爱红。而太极一点,大道寓焉。 从胎里带来的。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是他亲爹,因无钱还债,故卖的。我哄他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原不记得小时之事。’这无可疑了。那日冯公子相见了,兑了银子,因拐子醉了,英莲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三日后才令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 又反跌“薄命”。 我又不忍,等拐子出去,又叫妻子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性又最厌恶堂客 ,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略解些,自谓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了与薛家。若卖与第二家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 出混号自是贬词,而曰霸,曰呆,尚许其为三代后无心粗暴之一人耳。故疏以“弄性尚气”字样。乃若其妹则不呆矣,则直霸王矣。参看三十四回“错里错”,文义自见。 而且使钱如土,这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 ,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上了这英莲? 又为“薄命郎”及“偏逢”字一注。 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这正为梦幻情缘,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人, 此段笔歌墨舞,要看一句一转用虚字眼处,而陡落千丈,是书终矣。 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 忽接此句,何处得来?我欲下拜。写出丧心骨髓,我欲磨刀。 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个没主意的人了? 渡下无痕。 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系贾府、王府之力。 何以知之? 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做个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的。” 撇开“大恩人”三字,以此语作斡旋,已是责包茅不入矣。人心之险,文字之难,一齐都到。 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 是。 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正竭力图报之时, 是。 岂可因私枉法?是实不忍为的。” 是。 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言:‘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言之慨然。

雨村低了头,半日方说:“依你怎么样呢?”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不依,自然将薛家族人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 ,堂上设了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只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系宿孽,今狭路相遇,原因了结。今薛蟠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而死, 呆霸王死于葫芦僧之口矣,便已是报应昭然,何必不有其事乎? 其祸皆由拐子而起。除将拐子按法处治外,馀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了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有了银子,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 一笑起,一笑结。问世人识得此笑否? “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也罢了 。”

二人计议已定。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干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少,不过借此欲得些烧埋之银,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 干净之极。了此案,了假语村言宝、黛、钗全案也。 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 银子特提,亦是全案要紧东西。 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便疾忙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王子腾只虚写,至其死通部中未一见,故曰腾。京营节度使,经营此文而节省笔墨有如此云。后升为九省都检点,亦此意。 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之言寄去。 有贾、王之令甥,无甄士隐之令爱矣。 此事皆由葫芦庙内沙弥新门子所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意,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与贾何仇,而写至此,作者恶贾之意可知。而新门子用特提,乃以空演实大意。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那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 其父何名?作者何妨随意造一名耶? 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些, 此句着眼。 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 一名一字,见蛟螭之性不可驯,为钗之兄。又自诩此文由起,而目为词宗也。 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景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纪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上旧日情分,户部挂个虚名,支领钱粮,其馀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 一贾人子耳。 寡母王氏, 政妻王,此亦王耳,非必父无名而母有氏。 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 叙其党。 今年方四十上下,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 钗,差也,差错也。迹其生平所用心,无非铸成一错。又钗从金,一玉之匹,一玉之敌也。一名寓如许意,乃有读者评曰“宝钗好”,又曰“我爱宝卿”云云,怪哉! 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 略写尤物。 当时他父亲在日极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十倍。 所以不呆。 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安慰母心,他便不以书字为念,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代劳。 是贤是孝,鬼蜮文字,千古奇观。

近因今上崇尚诗礼,征采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报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宝钗来路是待选,犹曰自献也。而此后绝不一提,我所以说是鬼蜮文字。 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诸事,便趁势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来送妹待选, 宝钗来历写得不伦不类。 二来望亲,三来亲自入都销算旧账,再计新支。其实只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 。因此早已检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起身,不想偏遇了那拐子,卖了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了。 英莲为甄士隐之女,则为真女,似当以清洁好笔写之。而必写其历遭苦难,终归薛氏,以及六十二回之“石榴裙”,何辱夺乃尔。殊不知正以见风月鉴之主,出真入假之原,一薄命无不薄命也。若但用洁笔而不用污笔,岂不是只照了书中一半人物,不成其为镜矣。 又遇冯家来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等,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他却视为儿戏,自谓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反照后文,虽写盛衰异致,究觉难易大别,知作者故以矛盾自喜也。

在路不计其日。那日已将入都,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 省去此人,以便书写贾府,故云九省统制。文中不见,故云查边。 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母舅管辖,不能任意挥霍,如今升出去,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年来没人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进京去,原是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处, 一虚。 或是你姨爹家,他们家的房舍极是宽敞的。咱们且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 ?”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回子反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些 ?”他母亲道:“你舅舅虽升了去,还有你姨娘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的收拾房子,岂不是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母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各住,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妹去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 写薛姨妈不是贾母,不是王夫人,不是邢夫人,不是刘老老,而处处掩卷能认得他。写薛蟠不是诸纨绔,不是邢大舅,不是醉金刚,亦处处认得他。是为能品。而自命曰“投”,与三回“接”字对勘。 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而来。 写他母子一路说话字眼气概,又一副新鲜科白,自始至终,一丝不走。

那时王夫人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就中维持了,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喜的王夫人忙带了人接出大厅来,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叙了一番契阔 ,又引着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 是黛玉没有的。 合家俱厮见过 ,又治席接风。

薛蟠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 ,外甥年轻,不知庶务,在外住着,恐怕又要生事。 既知如此,而以后梦梦,何以为政? 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白空闲着,叫人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原要留住,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薛姨妈正欲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若另住在外,恐薛蟠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 是黛玉没有的。 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中住了。 梨香院犹曰梨园,故后为女乐所居。今薛氏居此,是何等看承?○《红楼梦》,一部传奇也。宝、黛为生、旦,钗为黛比肩,则脚色为小旦,又隐然为大花面戏之生发大主脑也,固当居此。又梨云,言梦主也。

原来这梨香院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 小小巧巧,恰好影射。 约有十馀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 另有门通街,记清。○此街当是后街,此院当在贾赦所居之后,看角门在西南,一夹道通正房东院,可见是确写处。 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又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了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院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做针黹,倒也十分乐意。 皆略点一过,而不及宝玉,是章法,是笔法,是心法。 只是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贾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贾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过去。谁知自此间住了不上一月,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纨绔气习,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无所不至, 虚笼数语,已觉不堪。 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看此语直是人禽之辨,夺妾杀人之外,请问这十倍怎样加法?是何罪状? 虽说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 果然。 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二则现在房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事为要, 果然。所谓“贤袭人”、“贤宝钗”种种赞语,都是这话。 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况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别开,任意可以出入,这些子弟们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笔笔开脱,笔笔坐实,铁案如山而绝不及贾赦,所谓“首罪宁”。

未知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回开首著李纨来历,篇中出宝钗来历。写李处若瑞草灵芝,写薛处若狂风冷雾,是小章法。写薛氏家世糊涂,根基浅薄,来路突兀,无一讳词,则宝钗可知;回看黛玉出身何等正大,何等清洁,是大章法。

因薄命女有薄命郎,故著一冯渊名姓,其馀告状人及家属、拐子等悉不著一名,墨渖一滴不肯浪费,又以合葫芦案之旨也。

此回文字步步收缩,步步生发,平整中有突兀峰峦,乃大结构处。作者通身力量在此。如善打拳者,拳及人身即回,断不致命,而致命即在此拳。看出宝钗乃在此回之末,且不过虚写,是何等章法。

自首回至此为一大段,还《石头记》命名大旨也。真假对勘,冷热互见。宝、黛聚合为生、旦家门,僧道往来为因缘线索,而应怜,而薄命,实始终之。归结在一葫芦僧,归结在一甄士隐也。生发在一葫芦案,生发在一贾雨村也。从此宝钗登场,雪木相敌,灵通澌灭,梦幻昏迷,演过《石头记》,便唱《红楼梦》,开出下四回一大段。

【护花主人评曰】宝玉、黛玉、宝钗是一部之主。宝、黛已经会合,第四回必当叙及宝钗。但一住应天,一住都中,如何合并一处?因借人命一案,牵合相聚,即将英莲带出,以为引线,后来许多事件俱于此回埋根。且将贾、王、史、薛四家亲戚均即带叙,省却后文许多补笔。真是匠心独苦,亦是天衣无缝。

莲花命名,大概用青红香白翠紫绿玉等字,今取英字,与人独异。英者,落英也,莲落则菱生矣。

葫芦庙小沙弥断案,说尽仕路趋炎情态。又见赫赫诸大宦,跳不出小小葫芦。

小沙弥劝结冤案,自己仍被贾雨村寻事充发。不但报应不爽,可为小人儆戒,且了结此沙弥,以省后来闲笔。

梨花如雪,梨香院正好住薛宝钗。

王子腾若不出京,薛蟠一家自应相依王宅,不便即住梨香院。如此安顿,是文章善渡法。

薛宝钗是主,英莲是宾,却先叙英莲,后叙宝钗,是因宾及主法。

篇中说宝钗举止品度,又是一样,已隐隐中贾母之选,且为众人钦服。

三、四回一大段中,又分四小段:三回首句起至“不在话下”句止为一段,叙贾雨村送黛玉进京,复得官到任;“且说黛玉”句起至三回末为一段,叙黛玉进荣府与诸人相见,及初见宝玉情事;四回首句起至充发小沙弥止为一段,了结薛蟠命案;自“且说买了英莲”句起至四回末为一段,叙宝钗同母兄往贾府梨香院缘由。 Mnu94ZNFLCSwdBbAG36k1usnoorgw0APz2BS8W+wt2crx92Euw2Q2HO8JXb2c6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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