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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恤孤女

却说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张如圭。 绝倒!七十二钻无遗策矣。而二土成圭,乃来复之主,故报复职之信,故名如圭,而戊己真信在其中矣。不止骂人。 他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 ,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知雨村。雨村欢喜,忙忙叙了两句,各自别去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即忙献计,令雨村央求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 姓冷的偏会赶热,而实撮合宝、黛线索。 雨村领其意而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 如海开口道此四字,一部缺陷书通身反振。○巧乃钗,“凑巧”则与巧敌,是有天在。 因贱荆去世 ,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 。因小女未曾大痊,故尚未行,此刻正思送女进京。因向蒙教诲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弟已预筹之,修下荐书一封,托内兄务为周全,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弟于内兄信中注明,不劳吾兄多虑。” 人情世事,练达洞明。 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进谒。”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一家,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之职,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 二人表字,出自海口。 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之流,故弟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 口吻如闻,神情如绘,当局者谁自觉之? 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如海又说:“择了出月初二日 以上回写景处推之,此当是四月初二日,纯乾用事之月,“亢龙有悔”之占。二数为阴,合四得六,爻又成老阴。阳极则反,黛玉死矣! 小女入都,吾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点礼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原不忍弃父而去,无奈他外祖母必欲其往,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已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甚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减我内顾之忧,如何不去?”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奶娘及荣府中几个老妇登舟而去。 写别不着累笔,是文字有轻重处。 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一日到京都,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了宗侄的名帖 ,至荣府门上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人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谈不俗, 其书自状。 且这贾政最喜的是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扶危, 八字乃本地风光,莫认为贾政出考,见雨村失职如溺如焚也。是书从无闲话。 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极力帮助。题奏之日,谋了一个复职,不上二月,便选了金陵应天府,辞了贾政,择日到任去了。不在话下。 上回说他是本县太爷,今谋复职则仍太爷矣,而选了应天府。所谓梦话,处处当作如是观,读者切勿误为征实。盖雨村此来,但令他送黛玉入荣府耳。故以三五语了之,只两页而上半已完,可谓惜墨如金。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候。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此处下笔不易,用衬起,两面俱到。 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穿吃用度已是不凡,何况今至其家,多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 通部写黛玉乃一无心人,为极不善处世、不善提防,以致坠入术中者示警,与宝钗作大对照也。而入手偏说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多说,不多行。作是想者乃死机,作是想而究不能如其想以行者,乃所以死机。

自上了轿,进了城,从纱窗中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茂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 。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因黛玉设荣府,因荣府设宁府,故叙荣府必历历从黛玉眼中写出,而于宁府则略略点过。重主轻宾如此。 黛玉想道:“这是外祖的长房了。”又往西不远, 空中楼阁。黛玉何必不自西来,而必步步往西,则步步是死方也。 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 坐北朝南,东宁西荣。此后一路门户、径路,悉有一定方向,是此书实际处,看官记清。 却不进正门,只由西角门而进。 西角门。 轿子抬着走了一箭之远,将转弯时, 转弯。○此转弯当向西 。便歇了轿,后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另换了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着轿子,众婆子步下跟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 垂花门。 众小厮又退了出去,众婆子上前打起轿帘,扶黛玉下了轿。林黛玉扶着婆子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超手游廊 ,正中是穿堂 穿堂。 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 劈头见大理石屏风。石也,屏风也,大理也,乃全书。 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 厅房是倒厅。 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 上房五间。 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 点缀雀鸟,亦有关合。 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都笑迎上来说道:“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从众人口中,劈头遍说“可巧”,“来”则“了”也。 于是三四人争着打帘子,一面听得人说:“林姑娘来了!”

黛玉方进房,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知是外祖母了,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黛玉也哭个不休。众人慢慢劝解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 此后诸人,一一都从黛玉眼中看出,则黛玉为一书之主可知。 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 出邢、王、李氏。 黛玉一一拜见了。贾母道:“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初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画出迎春。迎在卦为大壮之观,以“丰”字、“观”字隐演之。 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画出探春。探在卦为夬之剥,以“削”字隐演之。 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画出惜春。惜在卦为乾之坤,其机在复卦,以“未足”、“尚小”隐演一复初爻一阳之义也。 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束。 三春形神俱从黛玉眼中描绘,而两详一略,妙不板滞。 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归了坐位,丫鬟送上茶来。不过叙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 在所必谈,而殊难安放,以三“如何”点过。 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女儿,所疼者独有你母,今一旦先我而逝,不得见一面,教我怎不伤心!” 着此数语,既不累重,又不轻忽。 说着,携了黛玉的手,又哭起来。家人忙相劝慰,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弱不胜衣,却有一段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 在众人眼中略写,自不可少。 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治好了?”黛玉道:“我自来如此,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如今了,经过多少名医,总未见效。那一年我才三岁,记得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 苦也。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这和尚疯疯颠颠,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 宝、黛一书之主,而僧道则经纬,此处自当一点而绝不着实,是惨淡经营处。 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言此人身寄养于荣,正触和尚外亲之戒也。又,荣,心血也,人身难得,道在养心,是言外意。 贾母道:“这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休,只听后院中有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思忖道:“这些人个个皆是敛声屏气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 熙凤与西风音相通,肃杀之令,刑木坏荣,致荣府之抄者此人,主金玉因缘而杀黛玉者此人,而“放诞无礼”一想,杀机已伏。 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丽人从后房进来。这个人打扮,与姑娘们不同: 曰丽人,曰这个人,扪之生棱。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裉袄 写这个人先从衣饰起,而前四句三“金”字一“钗”字,林死矣。 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 ,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写形容,语语是刺。 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辣货,南京所谓‘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是戏语,是庄言,辣辛味而甚,西金之味也,乃“西风”注脚。

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众姊妹都忙告诉黛玉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曾识面,听见他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叫做王熙凤。 来历叙清。 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日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 嫡亲孙女一言,已有《西厢》兄妹为之之意,此作者用背攻法。 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刻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休再题前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是书写凤姐无一懈笔,无一滞笔,作者极卖弄精神而以振聋起聩者。看他劈头一段,忽喜忽悲,忽啼忽笑,一身小解数已令人眼花撩乱,如闻其声,如见其人。《金瓶》、《水浒》极见长者,亦拜下风。 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要什么吃的,什么顽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不曾,熙凤道:“月钱也放完了 开口提钱,见其为当家人。又书中总括财色之人也。 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再教人去拿罢。”熙凤道:“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送缎,断送也。后楼找缎子,则贾氏其无后乎?“先料着”,“已预备”,则黛玉其能逃乎?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是何景象?一笑点头不语,似与找缎子、送缎子些些小事用不着这样写,始终照应,《春秋》寓意。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舅舅去。维时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到底便宜些 。”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 贾母、邢氏姑媳之间到底是这等落落然写法。 那邢夫人答应了,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邢夫人携了黛玉坐上,众婆娘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一 方才转弯处。 入黑油大门内, 黑油大门在荣、宁之间,赦居于此,则两府悉罪人也。 至仪门前 ,方下车来。邢夫人挽了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处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 赦袭荣爵,则赦当居荣府正室。今居于此,所以隐示削夺。 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及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 是这样人家。 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赦。一时来回说:“老爷说道: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暂且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怀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是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曲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只这样写,既省笔墨,又见赦之为人。而传语周到,善摹大人家应酬客套。 黛玉忙站起身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饭去, 苦留得突兀,写邢氏腹中是何景象。此画工笔也。 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迟去不恭。异日再领,望舅母容谅。”邢夫人道:“这也罢了。” 活画一没分晓人。 遂命两个嬷嬷用方才坐来的车子送了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去。

一时黛玉进入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 即方才转弯之处,而此则往东。 走过一座东西的穿堂, 东西大穿堂。 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 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大院落,大正房。 两边厢房鹿顶 ,耳门钻山 ,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 是正室。 一条大甬路 ,直接出大门的。 大甬路。 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 能以一心修其天爵,则福禄绥之,所谓荣禧。 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 所从出,因曰源。 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着此一画,点教忠教孝之睛。 一边是錾金彝 ,一边是玻璃 。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椅子。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联语为文章设色,而日月盈虚、烟霞变幻在其中矣。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穆,深远也。莳,培植也。穆言文之体,莳言文之用。能得其意,则为东安主矣。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 耳房三间。○荣禧正室既不许罪人居矣,而贾、王亦不居此,以其所行不过衰世之政,如周室仅存,王降为风,东迁下堂之日耳。故又有东边耳房。 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引枕 ,秋香色金线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 鼎曰文王鼎,觚曰汝窑美人觚,有《周南》《汝坟》、《关雎》雅化隐意,而贾、王仍不居此,其为衰世之政而失教也无疑。 并茗碗、茶具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馀陈设不必细说。 其馀陈设不必细说,则一鼎一觚乃系特提可见。 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 仍乃虚位。 只就东边椅上坐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了茶,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掏牙背心的一个丫鬟, 伊何人? 走来笑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 几处房舍都在黛玉眼中写如列眉,可使观者指画而得。独此小正房写得闪灼恍惚,五间大正房之东有小正房三间,此房为偏院则可,而乃曰东廊,相缭戾矣。盖演通灵者只是演空,空生宝玉,本无是公,故独于此地设一疑团。○书中房舍有一定可指画处,有必不容指画处,空中楼阁,正当如此。才子笔墨,岂肯为画宫于堵伎俩耶? 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 据此方向,及出后房门,恰仍是正房。 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 ,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乃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 与贾赦不见同是省笔,而彼在家不见,此外出不见,写赦、政既有轩轾,而文字亦不板。斋戒去了,妙事,妙语,令人失笑。政老上场第一关目如此,作者灵心,善戏谑兮。 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偶一顽笑,都有个尽让的 。但我最不放心的却有一件, 叙宝玉于其所自出而开口用“不放心”三字,直接首回僧道口中“你放心”也。 我有一个孽根祸胎, 曰孽根祸胎,所谓不识宝玉,不识本心。 是家里的混世魔王, 魔即是道,道即是魔。果能炼魔,自能合道。 今日因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 此愿终不能还。 晚间你看见便知道了。你以后只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素闻母亲说过,有个内侄乃衔玉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所说,便知是这位表兄。 略写心照,是轻笔。 一面陪笑道:“舅母所说的可是衔玉而生的这位表兄?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性虽憨顽,说待姊妹们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和姊妹同一处,兄弟们自另院别室,岂有得沾惹之理?” 天经地义,侃侃言之。玉自是宝,何尝有黛?使之沾惹而纵令为黛者,罪无可逃矣。数语说得凛然,“理”字其声甚厉,理欲交战,宝、黛挣命处也。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的。 罪案。 若姊妹们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略一案已觉笔上生花。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忽见一个丫鬟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了黛玉,从后房门 从后门行,明来幽去矣。既关隐意,又以所在房舍周历写出,以便安顿后面百廿回许多事迹之地,布局岂易言哉! 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 角门。 是一条南北甬道, 此甬道便是直接出大门的。 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 抱厦厅。 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 ,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 凤姐居于直北,正当主室之后,西风阴肃,荣曷克当。 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向这里找他去。少什么东西, 但少金锁耳。 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几个才总角的小厮 ,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 东西穿堂。 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贾母后院。

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傍四张空椅,熙凤忙拉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们左右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该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坐,就坐了。贾母命王夫人也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坐方上来,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傍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傍劝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历历如绘,若或见之。 饭毕,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亦只得随和着些,接了茶。 甘而不苦,是在家。来此则随和,甘苦同尝矣。写黛玉步步留心乃如此。○吃茶吃饭,书中要务,发源于此。 又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也漱了口,又浣手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说了两句闲话,方引李、凤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报道:“宝玉来了。” 四字轰雷掣电,而先闻者为脚步,八面俱到。 黛玉心中想:“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 。”及至进来,原来一个青年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 先写装饰,首数语三见“金”字,林之死所而宝之收束物也。 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眼似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 从黛玉眼中写一宝玉,又从宝玉眼中写一黛玉,方用实笔、重笔,聚精会神在此两大扇文字内,极吃紧主脑处也。 项上金螭缨络,又有一根五采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美玉”一点。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 此笔自不可少,尚是能人所能,此后则能人所不能者正多也。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文势一曲,而未见黛玉必先见娘,立“孝”字之根,明一心之本。 即转身去了。一回再来时,已换了冠服: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 重写一番,所谓言之不足,又长言之。 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特演人心。 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作《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确,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 ,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词是庄语,是半语,乃既见黛玉之宝玉,无复通灵之宝玉也。是假语村言之宝玉,非真事隐去之宝玉也。明着警省,为中下人说法,何等婆心!○调用《西江月》,词用二:月阴象,二阴数也。

却说贾母笑道:“外客未见, 贾母曰“外客”,与凤姐“嫡亲孙女”之说适合,直射九十六回。 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相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不同: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疑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 ,病如西子胜三分。 从宝玉眼中写黛玉,多从“心”、“病”二字着笔,人所不觉。

宝玉看罢笑道:“这姊妹我曾见过的。” 此则能人所不能矣。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旧相认识,恍若远别重逢的一般。” 玲珑剔透,如闻慧舌。 贾母笑道:“好,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此笔关目节奏难得。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 前云“读了《四书》”,今曰“不曾读书”,是又既见宝玉之黛玉也。 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道:“表字?”黛玉道:“无字。” 先天无字,故两玉同无字,不为宝而为黛,则有字矣。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道:“何处出典?” 写探春露一角。 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甚美?” 自为“黛”字下注脚,而“颦颦”二字概其生平,内外俱到。又“西方有石”与宝玉之本原为石同。 探春笑道:“只恐又是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杜撰的太多,偏是我杜撰不成?” 岂宝玉亦迂腐而必尊崇《四书》乎?可为闲人评语转相发明矣。 又问黛玉:“可有玉没有?” 设想得未曾有,而我所云此玉是一不是二可见。 众人都不解。 普说看此书而不解绛黛之理者。 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无。”因答道:“我没有, 既黛矣,则无玉矣。 那玉亦是件罕物,岂能人人皆有?”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人的高低不识,还说灵不灵呢! 奇事,奇想,奇谈,而其实是极平常的道理。 我也不要这劳什子 !” 什,物也。劳什者,役于物之谓。○演此一段真是想入非非,其妙不可思议。 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三字正点。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 悲天悯人。 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这妹妹原有玉来的,因你的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可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 “孝心”二字直截了当,能此则没玉是有玉也。此是庄语,是实际,读者勿当作骗小儿闲话看也。 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你妹妹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玉,也是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 因黛玉之娘,提宝玉之娘,“孝”字脱胎。 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也就不生别论了。 不生别论,我故曰直截了当,全部书一“孝”外更无别论。

当下奶娘来问黛玉房舍,贾母便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 ,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厨里 ,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你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回,说:“也罢了。” 此段大书特书贾母罪案,一死一亡所从来也。○《西厢记·老夫人闲春院》是这等写。同为《春秋》笔法。是书演一“渐”字义,从此始。 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馀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 凤姐送帐子是藕合色。藕,偶也。反照九十六回。 并锦被缎褥之类。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 王为一土,木所植也,又为《易》理。 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名唤雪雁。 雁,有别之鸟,雪雁则洁白也,照九十七回“干净”二字。又随阳之鸟,关合搀拜宝钗 。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的 鹦哥能言之鸟,黛以言取祸,所以示戒。 与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厨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 李、理同音,所谓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故为宝玉乳母。 并大丫头名唤袭人者, 掩旗息鼓,攻人于不及觉,曰袭也。 陪侍在外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 本名珍珠,状其圆活无定也。旁从两王,纯坤至阴之象,有刘老老在焉。 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不中任使,素知袭人心地纯良,遂与宝玉。 又一罪案。○偏下考语“心地纯良”,且二十一回又有“贤袭人”之目,作者笔下颠倒是非如此,何读者多未觉也。 宝玉因知他本姓花, 姓得妙!一部花叙,叙此而已,又以掩其取名所由来也。 又曾见前人诗句有“花气袭人知昼暖”之句 ,遂回明贾母,即更名袭人。 贾母许其袭人矣,人心道心,天人理欲,全书演义,从此一“人”字出。 这袭人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不听,心中着实忧郁。 皮里阳秋。 是晚宝玉、李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鹦哥犹未安歇,他自卸了妆,悄悄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 此人是一死一亡大机括,故特叙。 黛玉忙笑让:“姐姐请坐。”袭人在炕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 第一次眼泪从袭人边写出,有分际。 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 再下“黛”字注脚。 所以伤心。 说得可怜。 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 记准他的行径,始终一丝不走,直呼之欲出。 若为他这种行状,你多心伤感,只怕你还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 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早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的。虽黛玉不知原委,探春等却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 虚喝下文,是小说故套,然此处已觉薛家不堪。 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遣人来告诉这边, 王子腾虚上,评在后。 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回乃宝、黛合传之始,方实实写出两人,是提纲挈领处。

立言之旨,在问玉一段。贾母口中说出“孝心”两字,亦是脱胎《金瓶》苦孝说,大关目处。

黛玉之死,宝玉之亡,不遂心所致,有天命,有人事。而两小无猜,致成牢结,则自贾母开其渐也。有《周易》,有《春秋》,有《国风》。

此回乃宝、黛相合之首,而再提《四书》,故我以是书为“明明德”之奇传,是他所自有,而我特为抉发之,非闲人迂腐而强为拉扯傅会也。看《石头记》批评,有点头者否?

目录上句略点一过,而此回皆下句里事。盖从此无非假语村言矣。曰“接”,曰“恤”,曰“孤”,都是史笔。通书中时令,都无真话:如黛玉之行在四月,而到日乃冬令,岂在路经两季耶?凤姐穿银鼠褂,黛玉安置碧纱厨里,等过残冬,再收拾房屋,悉是梦话。

【护花主人评曰】贾雨村至京得缺到任,几句撇开,即细叙黛玉正文,得随起随落之法。

黛玉开口说病,说癞头和尚,说不要见哭声,说不要见外亲等语,已逗明一生因缘结果。

王熙凤出来,另用一副笔墨,细细描画,其风流能干、有权阴薄气象,已活跳纸上。真是写生妙手。

王夫人对黛玉说宝玉娇养疯傻样子,已将日后同黛玉情况隐隐伏出。

黛玉初见宝玉,便吃一惊,想着像在那里见过,宝玉亦如此说,宿缘已见。铺叙宝玉装束面貌,更觉动人,却先心中想道“不知是怎样惫懒人物”,反挑一句,文笔曲折生动。

《西江月》一词,骂杀纨绔公子。

描写黛玉形容,可怜可爱,的是痴情人。

宝玉一见黛玉,便摔玉哭泣,黛玉亦因摔玉,夜间淌泪。此时之两泪,是一生眼泪根源,且伏后来砸玉、失玉情事。

第三回专写黛玉形貌神情,是此回之主,中间带写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是因主及宾,故亦写及装束仪容。又带出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及宁、荣二府房屋、家人、小使、丫鬟,即点出袭人、鹦哥、王嬷、李嬷等人,末后带起薛宝钗家。看他不慌不忙,出落次序,有极力描写者,有淡描本色者,有略言大段者,有宾有主,有宾中之主,宾中之宾,笔墨笼罩全部。

【大某山民评曰】点袭人之名,特用一个“者”字,作者之微意也。若他人出场,并无此例。按此回宁、荣二府房屋,中有花园隔住,东首为宁国府,贾赦、邢夫人所住也;稍西黑油大门,乃荣府之旁院,再西为荣国府大门,其正堂之东一院,贾政、王夫人所住也;其正堂之后,王夫人所住之西者,凤姐之所住也;其自仪门内西垂花门进去一所院落,贾母之所住也。出贾母所住后门,与凤姐所住之院落相通,故凤姐入贾母处,从后门来。路径甚清晰,不得草草读过,负作者之苦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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