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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话说秦钟既死, 劈头下此四字,见情种不死,必无可“试”,必无可“省”。 宝玉痛哭不止,李贵好容易劝解半日方住,归时还带馀哀。贾母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宝玉去吊丧,七日后便送殡掩埋了,别无记述。 秦钟既死,便是“七日来复”,此下演“归省”,畅演“复”字也。别无记述,正是记述发端。 只有宝玉日日感悼,思念不已,然亦无可如何了。又不知过了几时才罢。

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贾政听了,沉思一会,说道:“这匾对倒是一件难事, 说难实难。 论礼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观其景,亦难悬拟;若直待贵妃游幸时再请题 ,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天生之,天不能教之。 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主意:各处匾对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来,暂且做出灯匾对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贾政听了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便用,若不妥再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 大观即村言,此处必当照顾此人。 众人笑道:“老爷今日一拟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 已自外于情性文章矣。 纵拟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使花柳园亭因而减色,转没意思。” 此书勘语。 众清客道:“这也无妨,我们大家看了公拟,各举所长,优则存之,劣则删之,未为不可。”贾政道:“此论极是。且喜今日天气和暖, 天气和暖,特提之笔。“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大家去逛逛。”说着,起身引众人前往。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众人。

可巧近日宝玉因思念秦钟,忧伤不已, 将欲写“才”字,先写才之汩没处。“试才”之才乃天之降才,看官不可把题咏之才解他。 贾母常命人带他到新园中来戏耍。此时方才进去,忽见贾珍来了,向他笑道:“你还不快出去,一会子老爷来了。”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方转过湾,顶头撞见贾政 此笔意思极重,“试才”、“归省”,皆主“孝”字,而宝玉则一心也。后起纷乘之时,若不转湾,何能猛省?顶头撞见,乃不期然而然者。 引着众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傍站了。贾政近因闻得塾师称赞他专能对对,虽不喜读书,偏有些歪才, “才”字点出,歪则不正,乃通灵既失之才。 所以此时便命他跟入园中,意欲试他一试。 “试”字点出。 宝玉未知何意,只得随往。

刚至园门, 出荣府大门乎?未出荣府大门乎?园自为园乎?抑以荣府之门为门乎?下手便是糊涂账。 只见贾珍带领许多执事旁边侍立。贾政道:“你且把园门闭了,我们先瞧外面,再进去。” 以下是看园,是看书,双管齐下矣。 贾珍命人将门关上。贾政先秉正看门 ,只见正门五间, 《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红楼梦》,书名有五,故门面五间。 上面铜瓦泥鳅脊 ,那门栏窗槅俱是细雕时新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 是好门,是好书。 群墙 ,下面白石台阶凿成西番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意乱砌,自成纹理,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 皆大欢喜。 遂命开门,只见一带翠嶂挡在面前,众清客都道:“好山,好山!” 便是大荒山,所谓“又向荒唐演大荒”。满纸荒唐,都成遮蔽,谁云一目了然。 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众人都道:“极是,非胸中大有丘壑,焉能想到这里?” 自赞。 说毕,往前一望,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似猛兽,纵横拱立, 《石头记》人物视此。 上面苔藓斑驳,或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原自有路可寻,这便是“归省”一线之缘。 贾政道:“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

说毕,命贾珍前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走进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 便是《石头记》之石,故第一留题在此。 正是迎面留题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的,也有说该题“锦嶂”的, 不是山 。又有说“赛香炉”的, 不是商周隐人。 又有说“小终南”的, 不是仕宦捷径。一切拟议,皆有衬贴本书意旨在。 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才,故此只将些俗套来敷衍。宝玉亦知此意。贾政听了,便回头命宝玉拟来。宝玉道:“尝闻古人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 是述旧,是刻古,《易传》而下,元曲而上,无不取给。 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 通灵原是空空,何处着语言文字? 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如直书古人‘曲径通幽’这旧句在上,倒也大方。” 曲则非直,径则别路,而幽微灵秀通之矣。所谓奇传。○又,下文乃“禅房花木深”,第一题已伏宝玉终局,真能正喻兼到,八面玲珑。 众人听了赞道:“是极,妙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当过奖他。他年小的人,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

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 ,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此等安插皆糊涂账。 俯而视之,则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到亭内坐了,问:“诸公以何题此?”众人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罢。” 谓其羽翼经传也,而仍非作者之意,以其不同于诸子之书。 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为称。依我拙裁,欧阳公句‘泻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 有此玉而泻之,是讥政之不善教也。 贾政拈须寻思,因叫宝玉也拟一个来。宝玉回道:“老爷方才所说已是,但如今追究了去,似乎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也用‘泻’字,似乎不妥。 酒可泻,玉不可泻。 况此处既为省亲别墅, 省亲别墅已先说出。 亦当依应制之体,用此等字,亦似粗俗不雅,求再拟蕴藉含蓄者。”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何如?方才众人编新,你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 述古即在编新之中,是书无迂板语。 宝玉道:“用‘泻玉’二字,则不若‘沁芳’二字, 第一题是石头,此紧接出“心”字,是为沁芳,心乎草也。 岂不新雅?”贾政拈须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称赞宝玉才情不凡。 “心”字一出便指才情,共一源也。 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来。”宝玉四顾一望,机上心来,乃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分借花柳,写此芳香,一绿一红,阴阳对待,鼻头眼底,总是尘根。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又称赞个不已。 人同此心。

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 虚写数语,妙参活相。 忽抬头见前面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进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两明一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里又有一小门出去,却是后园,有大株梨花并芭蕉。 书中宝、黛是主,既以白石、沁芳映出宝玉,故即接到黛玉所在,而以梨蕉映合梦主,梨云、蕉鹿,皆云梦也。 又有两间小小退步 。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脉,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贾政笑道:“这一处倒还好,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 于此处特题读书,是为宝、黛寻救药。 说着,便看宝玉。吓的宝玉忙垂了头,众人忙用闲话解说。又二客说:“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 该题四字,言宜偶也。 贾政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淇水遗风” “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失之矣。 贾政道:“俗。”又一个道是“睢园遗迹” ,贾政道:“也俗。” 不欲气凌彭泽。 贾珍在旁说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 用贾珍说,妙有变换。 贾政道:“他未曾做,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贾政忙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说出议论来,方许你做。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否?”宝玉见问,便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所, 处是第一处,则人是第一人矣。 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做?”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 绝妙字面,关合颂扬,极为得体,而底里则宝玉求凰处也。仪,匹也。《诗》云:“实维我仪。” 众人都哄然叫妙。 果妙,乃全书一赞。 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上言吃苦,下言失着,黛玉死矣。而句面甚好。

贾政摇头道:“也未见长。”说毕,引人出来。

方欲走时,忽想起一事来,问贾珍道:“这些院落屋宇,并几案桌椅,都算有了。还有那些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处一处合式配就的么?”贾珍回道:“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自然临期合式陈设。帐幔帘子,昨日听见琏兄弟说还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就打发人办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贾政听了,便知此事不是贾珍的首尾 ,便叫人去唤贾琏。一时来了,贾政问他共有几种,尚欠几种,贾琏见问,忙向靴桶内取出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折节略来 ,看了一看,回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湘妃竹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 帘子纵横四时,亦用不至如许,见书中遮隔掩覆之妙有如此。 也不过秋天都全了。 一段妙有波澜,“不过秋天”四字记清。 椅搭、桌围、床裙、几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一面说,一面走着,忽见青山斜阻。转过山隈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枝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 杏花盛开,自是春天,须记清。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白坡之下有一土井,傍有桔槔、辘轳之属 。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一望无际。 宝、黛、钗并为主脑,既已叙过黛玉所居,便当及宝钗居处矣,而先叙李纨居处,文字妙有错综,且隐寓留一人力回天之人,以为“归省”的脉。

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虽系人力穿凿, 人力字一点。 而入目动心,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说毕,方欲进去,忽见篱门外路旁有一石, 必须如此,此力方坚。是又一石。 亦为留题之所。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又觉许多生色,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 。” 此不是乐。 贾政道:“诸公请题。”众人云:“方才世兄云编新不如述旧,此处古人已道尽矣,莫若直书杏花村为妙。” 杏,性也。一书悉村言而无一明作村言者,独于此处明出“村”字,是此人转不在村言中也,而写若辈丘壑,绝倒。 贾政听了,笑向贾珍道:“正亏提醒了我,此处都好,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日竟做一个来,就依外面村庄的式样,不必华丽,用竹竿挑在树梢头。” 须当特为标识。 贾珍应了,又回道:“此处竟不必养别的雀鸟,只养些鹅、鸭、鸡之类才相称。”贾政与众人都道妙极。贾政又向众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村名。 贾政何至以“杏花村”为佳,特欲点出犯了正村名一语,以自明写此段是背攻假语村言。 直待请名方可。”众客都道:“是呀,如今虚的,却是何字样好?大家想想。”宝玉却等不得了, 言望人各尽复性之功,正写“归省”、“试才”处,是乃大声疾呼,故云“却等不得”。 也不等贾政的命,便说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 日边红杏,天上酒旗,引此句隐寓炳如日星意,重节也。 如今莫若且题以‘杏帘在望’四字。”众人都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思。”宝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则俗陋不堪了。又有唐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 水木相生,乃刘老老意。 何不用‘稻 (花) 〔香〕村’的妙?” 杏,性也;稻,道也。是悉阐性道之旨,而语面典雅之极。 众人听了,越发同声拍手道妙。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 !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旧诗?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你方才那些胡说,也不过是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说着,引众人步入茆堂 ,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 写贾政、写宝玉、写众人到一处有一处关目科白,无不曲肖,无一滞笔,此从《国策》文中得来,而底合全书,无一闲字。 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 写一心在黛玉,断定终身。至于彼顺天然而死,此逆天然而生,逆不如顺之安,原自有不如者在。 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 此是“试才”写正面处,馀悉旁侧之笔。 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 “教训”二字正写正答。 但古人尝云‘天然’,此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宝玉牛心 ,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如何天然反不明白?天然者,天之自成,而非人力之所为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造作而成,远无邻村,近不附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过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趣?虽种竹引泉,亦不伤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即百般精巧,终不相宜。” 此段问答,最为紧要。人生缺陷,天实为之。而顺受其正者为天然。然能顺受全在逆折,理欲交攻,人力极苦,是由绝不天然处,而还其天然也。看此处远无邻村,近不负郭,峭然孤出,何等扭捏,虽极精巧,终不相宜,乃为守节人写黄柏滋味也。而孝子忠臣视此矣。 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 !”才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得念道: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诗》咏《周南》,《颂》升《泮水》,吃紧教化在此,贾兰到矣。

贾政听了,摇头道:“更不好。”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䕷架,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来到芭蕉坞。 虚写许多处,所在若有若无之间,而名目悉非杂凑。 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出于石洞。 儒言性道不是空空洞洞的,节孝其见专也。上既言节,此紧接言孝,而特设此石洞,方为本书主宰。看元春归省第一处先到此,闲人之言无疑矣。 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而且陈旧。” 武陵源,避秦也。以为避秦钟之秦亦无不可,然三教避秦之书,汗牛充栋,故为落实陈旧。 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宝玉道:“越发过露了。 秦,禽也,犹言人兽关头。是书亦因此而作,而却不露,故宝玉嫌过露。若不作此解,请问他说的过露何事? ‘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 此乃作者自为剖白之词,见并非忧时伤乱之书,而为循理遏欲教孝之书也。 莫若‘蓼汀花溆’四字 。” 《诗·蓼莪》章,孝子之言也。“蓼”字入声,此“蓼”字上声,字画则一,作者引以为教孝之词,而切切叮咛也。故曰蓼汀。汀,丁也。书中悉不明言,不过以脂粉金玉花样叙出,故曰花溆。是乃全书总汇之处,故不为人所居,以此事不容专属一人说也。 贾政听了道:“更是胡说。” 特借贾政下一注脚。胡说犹言假语村言也。 于是贾政进了港洞,又问贾珍:“有船无船?”贾珍道:“采莲船共四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 船,传也,深望后人有以造成之。 贾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贾珍道:“从山上盘道亦可以进去。”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

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纡。 文势亦曲折萦纡,溶溶荡荡。 池边两行垂柳,杂以桃杏, 此是宝钗住处矣。看他人地双写。 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 无不在其笼络。 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贾政道:“此处这一所房子,无味的很。” “回头试想真无趣”,宝钗生平如此,故先以“无味”二字一醒。 因而走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 “插天”二字不通无理,使山石果然,则其高出墙,未入门见之矣,必走入门始迎面突出,而其高插天耶?正是状钗之作用。 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 厚貌深情,不容测度。 且一株花木也无, 状其一洗铅华。 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脚,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飖,或如金绳蟠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香气馥,非凡花之可比。 能引人入胜而不知其所以然。 贾政不禁道:“有趣! “有趣”二字对上“无味”。 只是不大认识。”有的说是薜荔、藤萝,贾政道:“薜荔、藤萝那得有此异香?”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众草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 在宝玉口中先点芜。 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金葛,那一种是金 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那《离骚》、《文选》所有的那些异草,有叫作什么霍纳、姜汇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什么石帆、水松、扶留等样的,见于左太冲《吴都赋》 。又有叫作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芜、风连,见于《蜀都赋》。 状其赡富渊博,而广引诸名,皆藤葛蔓生之物,左氏“无使滋蔓”一言,乃芜院主意。其人固别开生面,作者意想布置亦别开生面,真是大有丘壑。 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像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未及说完,贾政喝道:“谁问你来?”吓得宝玉倒退,不敢再说。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抄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 琴瑟之好在此矣。而煮茶则隐含吃苦,与“有凤来仪”联用“茶”字对照。 此造却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 ,方不负此。” 自赞。 众人笑道:“莫若‘兰风蕙露’贴切了。” 若辈以为兰蕙,失之矣。 贾政道:“也只好用这四字。其联云何?”一人道:“我想了一对,大家批削改正。”道是:

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 独于此处最费拟议,而“斜阳”、“明月”,阴气生矣。

众人道:“妙则妙矣,只是‘斜阳’二字不妥。”那人引古诗“䕷芜满院泣斜阳”句,众人云:“颓丧,颓丧。” 一人引诗,一说颓丧,直为道破。 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评阅评阅。”念道:

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 此一联点金玉之合。

贾政拈须沉吟,意欲也题一联。忽抬头见宝玉在傍不敢作声,因喝道:“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宝玉听了,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兰蕙、明月、洲渚之类,若这样着迹说来,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 是不着迹,而观者必欲着迹说来。 贾政道:“谁按着你的头,教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宝玉道:“如此说,则匾上莫若‘蘅芷清芬’四字, 犹言“恒止情分”也。任其能谋善诱,究得到手,其如情分不得不止何?此恒理也。 对联则是:

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 梦也香。” 豆蔻葳蕤,荼事了,此联结穴则三十六回,而梦中人地固是主也,故特著“梦”字。

贾政笑道:“这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足为奇。”众人道:“李太白凤凰台之作全套《黄鹤楼》,只要套得妙, 《左传》之郑庄,《水浒》之宋江,《金瓶》之月娘都是《黄鹤楼》 诗。 如今细评起来,方才这一联,竟比‘书成蕉叶’尤觉幽雅活动 。” 自赞语,而蕉叶又有“梦”字,八面玲珑。 贾政笑道:“岂有此理。” 以岂有此理煞住,绝妙文心。

说着,大家出来。走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笔墨庄严。 贾政道:“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丽了些。”众人都道:“要如此方是。虽然贵妃崇尚节俭,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一面说一面走,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龙蟠螭护,玲珑凿就。贾政道:“此处书以何文?”众人道:“必是‘蓬莱仙境’方妙。” 若辈见演空空渺渺矣,便以为是仙境,殊不知是理境。 贾政摇头不语。

宝玉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的事了。 太虚幻境,太虚元境,茫茫渺渺,警幻、可卿一齐都到,通灵既失,故想不起。而写一时恍惚,恰好。 贾政又命他题咏,宝玉只顾细思前景,全无心于此了。众人不知其意,只当他受了这半日折磨,精神耗散,才尽词穷了,再要作难逼迫,着了急,或生出事来倒不便,遂忙都劝贾政道:“罢了,明日再题罢了。” “试才”既至此处,可以止矣。 贾政心中也怕贾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 正点“试”字,正点“才”字。 也罢,限你一日,明日题不来,定不饶你。这是第一要紧处所,要好生作来。” 虚伏此语,是透笔,是补笔。

说着,引人出来,再一观望,原来自进门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回话, 插入他,假话始从此回也。 贾政笑道:“此数处不能游了。虽如此,到底从那一边出去,也可略观大概。”说着,引客行来。至一大桥,水如晶帘一般奔入,原来这桥便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贾政因问:“此闸何名?”宝玉道:“此乃沁芳源之正流,‘ 心之源。 即名沁芳闸’。”贾政道:“胡说,偏不用‘沁芳’二字。” 所谓违心。

于是一路行来,或清堂,或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门,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 又虚设若干处所。 贾政皆不及进去。因半日未尝歇息,腿酸脚软,忽又见前面露出一所院落来, 既出正殿,本文已完,乃宝玉实为人心,而天心道心悉在于此,必应详写者也。故接写一沁芳源,即便递到此处。取义幽深,为文周密。 贾政道:“到此可要歇息歇息了。”说着一径引入,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垣环护,绿柳遮垂。

贾政与众人进了门,两边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 是石头。 一边种几本芭蕉, 是做梦的。 那一边是一株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众人都道:“好花,好花!海棠也有,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贾政道:“这叫做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 是绛珠,是其父名海,故为外国之种,而名女儿也。 俗传出女儿国,故花最繁盛。亦荒唐不经之说耳。”众客道:“毕竟此花不同,女国之说,想亦有之。”宝玉云:“大约骚人韵士,以此花红若施脂,弱如扶病,近乎闺阁风度, 重赞海棠,乃重赞黛玉。 故以女儿命名。世人以讹传讹,都未免认真了。”众人都道:“领教,妙解!” 为海棠解,为黛玉解也。而已为画一小照。○黛玉乃谈情之首,不过骚人韵士以文命名而已,何世人认真者之多,为补为续,日出不穷,而不一领教妙解?

一面说话,一面都在廊下榻上坐了。贾政因道:“想几个什么新鲜字来题?”一客道:“‘蕉鹤’二字妙。” 蕉鹤隐言梦死。 又一个道:“‘崇光泛彩’方妙。”贾政与众人都道:“好个‘崇光泛彩’!”宝玉也道妙,又说:“只是可惜了。” 崇光泛彩,象心之华,故宝玉亦自说好,而所以失此宝玉者,正以“怡红快绿”之故。红乃绛珠,绿则黛玉,是可惜也。 众人问:“如何可惜?”宝玉道:“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畜‘红绿’二字在内,若说一样,遗漏一样,便不足取。”贾政道:“依你如何?”宝玉道:“依我题‘红香绿玉’四字, 明明绛珠,明明黛玉,心所着也,与拟“有凤来仪”参看,便知木石为正配,金玉为比肩,特以气数之天演出缺陷。 方两全其美。” 不能。 贾政摇头道:“不好,不好。” 不许。

说着,引人进入房内。只见其中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玉的。一槅一槅,或贮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设瓶花,或安放盆景;其槅式样,或圆或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玲珑剔透。 屋是奇屋,人是奇人,书是奇书。花团锦簇,玲珑剔透,真是难为他怎么做的。 倏尔五色纱糊,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如幽户。且满墙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如琴、剑、炉、瓶之类,俱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众人都赞道:“好精致,难为怎么做的!”

原来贾政走了进来,未到两层,便都迷了旧路, 隐然一座迷楼,物欲如此,通灵亦如此。 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也有窗暂隔,及到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 其实挡不住,但能打破他镜子便了。 回头又有纱窗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起人,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镜。转过镜去,一发见门多了。 这镜最要紧,刘老老、甄宝玉都得从这里寻。 贾珍笑道:“老爷随我来,从此门出去,便是后院。出了后院,倒比先近了。”引着贾政及众人,转了两层纱厨,果得一门出去。 “鲁一变至于道”,这情种、那情种一转耳。 院中满架蔷薇,转过花障, 来花障,去花障,宝玉蒙蔽以此,而蔷薇则刺深矣。 只见清溪前阻。众人诧异道:“水又从何而来?”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至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 滴滴归源,归省于此。 众人听了,都道:“神妙之极!” 自赞。 说着,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迷了路, 迷了路是众人。 贾珍笑道:“随我来。”乃在前导引,众人随着,由山脚下一转,便是平坦大路,豁然大门现于面前。 塞极而通,固有其人。 众人都道:“有趣,有趣!搜神夺巧,至于此极!” 自赞。 于是大家出来。

那宝玉一心只记挂着里边姊妹们,又不见贾政吩咐,只得跟到书房。贾政忽想起来道:“你还不去,恐老太太记念, 才之不得成,老太太之故也。一切罪案,明为勘定。 难道你还逛不足么?”宝玉方退了出来。至院外,便有跟贾政的小厮上来抱住说道:“今日亏了老爷喜欢,方才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次,我们回说老爷喜欢,若不然老太太叫你进去了,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众人都强。今儿得了彩头,该赏我们了。”宝玉笑道:“每人一吊。” 每人一吊,妙有双关,看前大段,无非一吊。 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一个个都上来解荷包、解扇袋,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 便已是无牵挂,其如衣底有一荷包何?此一解去佩物,是文字生发处。 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个围绕着,送至贾母门前。那时贾母正等着他,见他来了,知道不曾难为他,心中自是欢喜。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不存,因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林黛玉听说,走过来一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彀了。”说毕,生气回房,将前日宝玉嘱咐他做而未完的香袋,拿起剪子来就铰。宝玉见他生气,便忙赶过来,早已剪破了。 适演红香,而香已剪破,黛玉死兆也。乃由于袭人一言挑起,见黛玉之死虽出于自贼,而实袭人有以致之。 宝玉曾见过这香袋,虽未完工,却也十分精巧,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解了,从里面衣襟上将所系的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心所独钟。 我何曾把你的东西给人?”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剪了香袋,低着头一言不发。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你是懒怠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如何?”说着,掷向他怀中而去。黛玉越发气得哭了,拿起荷包又剪。 一对痴儿女写来如画,此回剪香与第三回摔玉遥遥相对。 宝玉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合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人回说:“在林姑娘房里。”贾母听说道:“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罢。 又为此老立案。 只别叫他们拌嘴。”众人答应着。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往外就走。宝玉笑道:“你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一面仍拿荷包来带上。黛玉忙伸手抢道:“你说不要,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着,“嗤”的一声笑了。宝玉道:“好妹妹,明儿另替我做个香袋儿罢。”黛玉道:“那也瞧我的高兴罢了。” 情态如生,真善揣摩。 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宝钗亦在那里。 紧接此人,是大章法。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 十二女乐,隐括十二金钗《红楼梦》曲。 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 迁于东北,所谓王成,所谓狗儿。○此房有另门无另门及通大观之门,皆不明说。 将梨香院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梨香院住梨园女儿,正住也。而薛家初来安置于此,其意可见。 又另派家中旧曾学过唱的众女人们,如今皆是皤然老妪,着他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月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 贾蔷总理女乐,演《国风·墙茨》耳。

又有林之孝家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 隐照僧道。数皆十二,十二钗悉归渺茫矣。 都到了,连新做的十二分道袍也有了。 道袍单提,而不言尼衣,则此“道”字另有微旨,非僧非道也,否则此言何必。 外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 此便是道。不僧不俗,此便是妙。 本是苏州人氏, 无是公。 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姑娘入了空门,方才好了, 说究竟。 所以带发修行。今年十八岁,取名妙玉。 妙玉出于此回,正作者自赞其书写此一玉为妙文也。观册诗“欲洁何曾洁”,普说众人也;“云空未必空”,特明书义也。下二语则为钗、黛警,而惜其陷溺,因有此妙文。○凡妙玉传中有照黛玉处,有照宝钗处,请俟后评。 如今父母俱已亡故, 黛玉到。 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文墨也极通, 钗、黛并到。 经典也极熟,模样又极好。因听说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年随了师父上来, 宝钗到。妙玉选佛入京,宝钗赴选入京也。 现在西门外 死方。 牟尼院住着。 是书如牟尼一串,而劝人念虑警省者也。 他师父精演先天神数, 是书有先天神数。 于去冬圆寂了。遗言说他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 侧重黛玉。○最无结果,而云自有结果,此便是先天神数。 所以未曾扶灵回去。”王夫人便道:“这样,我们何不接了他来?”林之孝家的回道:“若接他,他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道:“他既是宦家小姐,自然要傲些,就下个请帖请他何妨?”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叫书启相公写个请帖去请妙玉, 请妙玉用林之孝家,此玉之妙妙在孝也。 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以上四大段,每段各四回,此第十七、十八两回,自为一段。以前是铺排场面,分派脚色;此段方点定戏文,副末登场。至第十九回,才开全本传奇。

此回题目最难解,园名大观,元妃所赐,此时无所谓大观园也。而上半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杏花盛开,各色帘幔俟秋天方全,其时非元宵也;园工未完,题本未上,元妃未来,无所谓归省也。而下半曰“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睡语,睡不至如此;醉语,醉不至如此。总之馒头庵事而说在铁槛寺者,为更殊谬。不知此乃作者特笔单提,以讲明此书之用,指点此书之妙,告人心法,告人读法,以便读“情切切”、“意绵绵”以下之书。“试才”试天赋之性情,“归省”省生人之沉溺。才试才便是归省,才归省便是元宵,三五团圆,生意畅达之会矣。盖主阳明“良知”之说,而扩充则自“孝”字下手。试才、归省,不可分拆,而极文字之大观,便在此处。若曰:我为此书,敢云“大观”;凡属有才,请各“归省”。

试才是情字,不能归省是情字,故篇末特着黛玉剪香袋一事,乃在所当省者第一义也。妙玉出于此卷之终,正以一“妙”字收煞大观园,又即以一“空”字收煞宝、黛、钗诸人事。

【护花主人评曰】大观园工程告竣,若只请贾政一看,毫无意味。今以联扁为题,则此一看,为最要紧之事,不徒为游玩起见,而各处亭台楼榭,殿阁山水,即可挨次细叙,不觉琐烦。非善于叙景者,不能有此想。

宝玉试才,为下回做诗引线。若此时不预先一试,则下回做诗,岂不突如其来?

宝玉不待贾政传唤,而适相撞见,省却多少闲笔。

宝玉游园,已经多日,其各处景致,自已熟悉,且云众清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之才,宝玉亦知此意等语,则贾政之欲令宝玉拟题联扁,已早露消息,并非临时起念,其处处议论,安知不有宿构。

于游历时,忽想起帘陈设等事,趁势补入,简净便利。

铺写各种奇花异卉,用贾政喝住,变笔极妙。

清客引古诗“泣斜阳”,于无意中微露盛极必衰之意。

李白“凤凰台”全套《黄鹤楼》,虽是替宝玉解说,然崔、李二诗,均有感慨兴亡之意,亦是无意中伏笔。

玉石牌坊,宝玉心中忽若见过,直射第五回梦中所见太虚幻境的牌坊。省亲不过是一时热闹,亦与幻境何殊?前后照应,在有意无意之间,的是化工妙手。

游览园景,只到了十之五六,含蓄不尽,妙极!

贾政看园至怡红院而止,亦归结得妙。

众小厮分解佩物,事甚无谓,而借此描写黛玉褊妒多疑,煞有意思。

借采办小尼带出妙玉,不必另起头绪,省笔最好。妙玉父母双亡,不知何姓,其师亦不知姓氏籍贯,又已圆寂,不知其平日用度及珍贵器皿、老嬷丫头,从何得来,实令人可疑。

第十四、五回写宁府秦氏丧事之盛;此回同下回,写荣府元妃归省之荣。一凶一吉,皆是反衬后来冷落光景。

【大某山民评曰】此回贾政游园,自正殿以外,特详写稻香村、怡红院、潇湘馆、蘅芜院四处。观铰荷包一事,其黛玉褊浅之性已刻露十二分矣,然一种娇痴之态,却又令人可怜,宜宝哥之俯首受羁也。

此回末一段,补写女伶、女尼诸事,是造园已就后一番布置。随手为妙玉出身点明,真善于构局者。 EkkuwG6olm/QYINaTp5oKiXD3WUGs8ZEjDvYV/zWGSBTZh1fC9bYMqhNA4fqd9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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