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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 仍是这年冬底耶? 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 写急色绝倒,隐然又似久别,特为腾挪年月。 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 两语清挺。 凤姐方觉睡眼微朦, 四字已是梦。 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婶好睡! 特点“梦”字。 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婶,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婶,你是胭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 道其实。 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 大道理。乃此书大旨,于刘老老暗演之,于秦氏明演之。笨伯又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树倒猢狲散”,隐注林死。

凤姐听了此话,心中不快,十分敬畏, 曰“不快”,犹可解,而曰“敬畏”,夫凤姐岂能敬能畏者? 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 明明点出一“虑”字。 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婶好痴也。否极泰来 ,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于盛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事业,亦可以常永保全了。即如今日,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日后可保永全了。”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 明谈天运,故“才选”一回在此大段中。 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 所谓刘老老。 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 “孝”字特提。 将家塾亦设于此。 “教”字即在孝之中,不容稍有分析。 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他物可入官,这祭祖产业连官也不入的。 伏下一百五回。 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上云“依我想来”,此云“不思后日”,“思”、“想”二字是眼。○伏百五回。 眼前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 伏十六回。 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不散’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 又点“虑”字。 只恐后悔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婶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两言为“生促死速”立案,即以远关全部,近起本回,而“各自门”乃吾儒之门,非二氏之门也。

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 ,正是丧音,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凤姐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穿衣往王夫人处来。 数语写得支离。“吓”字已可疑,犹曰“乍闻人死吃一惊”耳。惊定即痛,当哭矣;而云“出了一回神”,又可疑,犹曰“思其病,思其死,将信将疑”,关切过甚者,容或有之。思之果然,又当哭矣;而云“只得忙穿衣往王夫人处来”。夫忙穿衣则忙穿衣,正急欲一视之情,而云“只得”,若或迫之不得不勉然者,真是蹊跷。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疑心。 久病之人,后事已备,其死乃在意中,有何闷可纳,又有何疑?写得闪烁。一本作“都有些伤心”,非是。 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的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莫不悲号痛哭”,又与上两语缭戾。

闲言少叙。 又用横截一句,闲言不是闲言。 却说宝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落单,也不和人顽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 补笔,自不可少。 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不讳言之。 袭人等慌慌忙忙上来扶着,问是怎么样的,又要回贾母去请大夫。宝玉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自注二语,此“经”字便是秦氏经病之经,同一乱常也。 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阻,只得由他罢了。 似露不露,似掩不掩。 贾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里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从人役,拥护前来。 又奉此老命来。

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宝玉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 怪事。 然后见过尤氏。谁知尤氏正犯了胃痛旧症,睡在床上。 胃为中宫,旧病在此,而出脱尤氏亦在此。 然后又出来见贾珍。彼时贾代儒、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菖、贾蔷、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蓝、贾菌、贾芝等都来了。 贾氏族人于此总提,演其盛也。其名义有事迹者则有评在本传,馀不过人文玉草,各从其类敷衍而已,不必强为解释。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 怪事。 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 奇谈。○“伸腿”语妙。 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 怪事。 众人忙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怪事。

正说着,只见秦业、秦钟并尤氏的几个眷属尤氏姊妹也都来了。 尤氏姊妹虚上。 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 ,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零八僧众在大厅上拜大悲忏 ,超度前亡后化鬼魂。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怪事。

那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 绝倒。 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故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其子绝灭之,自亦早先绝灭之矣。 且说贾珍恣意奢华, 观者谓此言正说贾珍矣,不知乃是掩覆。 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可巧薛蟠来吊,因见贾珍寻好板, 俗语云送棺材座子的,在一薛蟠,眼光四射。 便说:“我们本店里 是本店。 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樯木, 樯,桅也,危也。 出在潢海铁网山上, 铁为黑金,网即络,乃络宝玉之络。 作了棺材,万年不坏。 作者自负其书亦万年不坏。 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的, 是先父带来,与蟠一气。 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用, 义忠亲王而坏,则所谓义忠亲皆诈耳。 现在还封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你若是要,就来看看。”贾珍听说甚喜,即命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 是好木赞,仅十六字,何等凝炼,却又能字字双关,乃为奇文。看官着眼“玉石”二字,便都解了。 大家称奇。贾珍笑问道:“价值几何?” “喜”字、“笑”字,怪事。 薛蟠笑道:“拿着一千两银子,只怕没买处。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银子作工钱便是了。” 是薛蟠。 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造成。贾政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罢了。 ”二语顾惜“政”字。 贾珍如何肯听?忽又听见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的,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 怪事。○瑞珠,犹言人妖当诛也。许多暧昧,惟恐不出,特作此以显之,而秦氏生前可想见矣。 此事可罕,合族都称叹。 称叹,绝倒。 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 怪事。 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之登仙阁。 会芳而有登仙,天伦灭也。 又有小丫鬟名宝珠的, 前瑞珠之瑞,即贾瑞,镜中会凤姐而受蓉蔷之毒者,则凤姐也;此宝珠之宝,即宝玉,太虚幻境呼可卿小名者,皆当诛也。 因秦氏无出,愿为义女,请任摔丧驾灵之任 。贾珍甚喜,即时传命,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 怪事。 那宝珠按未嫁女之礼,在灵前哀哀欲绝。 怪事。 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得错乱。 此等处反照一百十回,人人得而知之。

贾珍因想道: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生 ,灵幡上写时不好看 ,便是执事也不多 ,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 冠带可以权宜,故曰戴权。 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坐了大轿,打道鸣锣,亲来上祭。贾珍忙接陪让坐,至逗蜂轩献茶。 逗蜂乃花心矣,固是戴权坐处。 贾珍心中早打定了主意,因而趁便说要与贾蓉捐个前程的话。戴权会意,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贾珍忙道:“老内相所见不差。”戴权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缺了两员, 礼仪三百,正天所设禁,以防民淫者也,故曰龙禁尉,而言之慨然。 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好,不拘怎么,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要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 虚写两家,情事如绘,而为“阳”为“兴”,又从“龙”字掉皮。 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贾珍忙命人写了一张红纸履历来,上写着:

江南应天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丙辰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戴权看了, “写了一张红纸履历”,接“戴权看了”云云,可已,而必历写一通,见此龙禁当自祖若父先之也。 回手递与一个贴身的小厮收了,道:“回去送与户部堂官 老赵, 《百家姓》赵次则钱,赵在钱上,为户部堂官固宜。 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日我来兑银子送过去。” 写权。 小厮答应了。戴权告辞,贾珍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门。临上轿,贾珍问:“银子还是我到部去兑,还是送入内相府中?”戴权道:“若到部兑,你又吃亏了。不如秤准一千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 如绘。 贾珍感谢不尽,因说:“待服满后 ,亲带大小犬到府叩谢。”于是作别。

接着,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的夫人来了。史湘云、 突出湘云亦在此回。○湘云亦梦中人主脑,宝、黛、钗三人共为一影身者,故好作男子装,又有阴阳一理之谈。名义取潇湘云梦,乃“梦”字歇后语,故册中诗有“湘江水逝楚云飞”之词。 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入正房,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 锦川、寿山皆石名,为石头生色。 三家祭礼也摆在灵前。少时,三人下轿,贾珍接上大厅。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计数。 总透一笔。 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来官去。 一顿,笔势矫健。

贾珍令贾蓉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诰授贾门秦氏宜人之神位 ”。 宜人犹曰可人也,恰合。 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 会芳园有临街大门,可与造大观园参看。 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截。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牌竖在门外,大书道“防护内廷紫禁道 明点帝所。 御前侍卫龙禁尉”。对面高起着宣坛 ,僧道对坛,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 、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宜人之丧。四大部洲至中之地,奉天永建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 都是假。 总理元始正一教门道纪司正堂叶生等, 业随身。 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振,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语 ,亦不及繁纪。 种种怪事,由他捣鬼,而热闹如见。

只是贾珍虽然心满意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病,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 透入下半回不哭。 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 所忧虑者如此,绝倒! 因宝玉在侧便问道:“事事都算妥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便将里面无人的话告诉了他。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保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见坐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向贾珍耳边说了两句。 荐暂摄内人事自然该背人说,难兄难弟,绝倒! 贾珍听了,喜不自胜,笑道:“果然妥贴,如今就去。”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 非正经日期,有字眼。 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吓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 本来可怕。 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 从容。 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 怪事。 二则过于悲痛, 怪事。 因拄个拐跛了进来。 杖矣,杖期耶?不杖期耶?○怪事。 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也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贾珍一面拄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邢夫人等忙叫宝玉搀住,命人 椅子与他坐 。贾珍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婶婶并大妹妹。”邢夫人等忙问什么事,贾珍忙说道:“婶婶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体统,要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婶家,只和你二婶婶说就是了。” 一路是邢 氏问答,到此卸到这边,安置凤姐必为邢、赦之子媳,正是为此,于政、王犹有顾惜也。 王夫人忙道:“他一个小孩子,何曾经过这些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 虚虚一阻,写王氏。 贾珍笑道:“婶婶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从小儿大妹妹顽笑时就有杀伐决断, 好考语。 如今出了阁,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 又好考语。 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可来了。婶婶不看侄儿与侄儿媳妇面上,只看死的分上罢!”说着流下泪来。 怪事。

王夫人心中怕的是凤姐未经过丧事,怕他料理不起,被人见笑。今见贾珍苦苦的说,心中已活了几分, 写王氏只如此。 却又眼看着凤姐出神。 “出神”二字奇。 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能干, 自杀之机。 今见贾珍如此央他,心中早已允了。 “早已允了”,“允”字有三面。 又见王夫人有活动之意,便向王夫人道:“大哥说得如此恳切,太太就依了罢。”王夫人悄悄的问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算外面的大事,已经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面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的,问太太就是了。”王夫人见说得有理,便不出声。贾珍见凤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大妹妹行礼,等完了事,我再到那府里谢谢。”说着,便作揖下去。凤姐连忙还礼不迭。贾珍便命人取了宁国府对牌来 宁府入凤姐之手,交易而退,对牌双关。 命宝玉送与凤姐。 对牌过付,正是此人。 说道:“妹妹爱怎么就怎么样办,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去取,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要好看为上。二则也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珍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己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一声儿要紧。”宝玉早向贾珍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凤姐了。贾珍又问:“妹妹还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凤姐笑说:“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 “笑”字有眼。两语双关。 贾珍说:“也罢,也罢。”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女眷散后,王夫人因问凤姐:“你今儿怎么样?”凤姐道:“太太只管请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回去得呢。” 看他写历练老成。 王夫人听说,便先同邢夫人回去,不在话下。这里凤姐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件事无专管,临期推诿;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府中风俗。 五事自是巨家通弊,而第一句“人口混杂”可想。

不知凤姐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至十六回为一大段,又为上三大段作总束。此回开首死秦氏,十六回下半死秦钟,中间无非死趣死路。“凤藻”半回,正是天命无常,荣华易尽,在此段如病笃人之回光而已,读秦氏梦中一联可见。我言此书重“孝”字、“教”字,以《大学》等书为究竟,无有信者,以闲人为怪诞迂腐。看此回,凤姐、秦氏是何等样人,偏要写他两人一梦,而梦中叮咛,乃为祖茔家塾计长久,一若与人家国坐而论道气象。而造衅开端者言之,弄权致祸者听之,是盖演《大学》一“虑”字也。秦为情种,乃即人欲,物极则返,仍归虚灵,故作者言于既死之后,见这情种与那情种相为倚伏,其转机在一“虑”字,“知止”、“定”、“静”、“安”逐层工夫,一“虑”字周匝之矣。秦氏不能虑,故为情种,为自杀,而定其死于“思虑伤脾”之一言。今言置庄田地亩,无非理脾也,乃“有土”;备钱粮供给,无非理财也,乃“有土此有财”。《大学》固理财之书,视仁与不仁而已,奈凤姐之务财用何?百二十回统括于此。

此回开首说黛玉往扬州去,是一必死之人也,而愈于宝钗之不死。故上回末此回首明明遣开,而以一棺木,隐然演宝钗之影。

此回闲人叫怪事者计十四处,非怪贾珍,怪作者也。拈笔弄墨,自娱娱人,绘兽写禽,有何隐恨?岂《三百篇》止见《新台》耶?

书是以假语村言写梦中人,凡生者无不梦也,至死则醒,醒则真。今于死者写“孝”写“教”,便是真话。

此回无非痛骂,而每以戏笔掉弄,如逗蜂轩等处是。至贾珍并无次子,而对戴权曰“大小犬”,则大小皆犬而已,尤骂得妙。

【护花主人评曰】秦氏托梦,笼罩全部盛衰,且以见一衰便难再盛,须早为后日活计。是作者借以规劝贾母。

宝玉一闻秦氏凶信,便心如刀戳,吐出血来。梦中云雨,如此迷人,其然,岂其然乎!

秦氏一死,合族俱到,男女姻亲,亦皆齐集,固见秦氏平日颇得人心,亦以见贾珍素日之爱怜其媳。

秦氏死后,不写贾蓉悼亡,单写贾珍痛媳,又必觅好棺,必欲封诰,僧道荐忏,开丧送柩,盛无以加,皆是作者深文。

凤姐协理丧事,既见其才,又见其权。若非尤氏患病,贾珍难于相请,脱卸处不露痕迹。

凤姐协理秦氏之丧,固显其有才有权,然幸是盛时,呼应俱灵,反照一百十回贾母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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