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时间以来,长老一直在把这个宝藏当作他沉思默想时的题目,现在,可以拿它来保证他确实爱如己子的邓蒂斯的未来的幸福了。于是,宝藏的价值在法利亚的眼中无形增加了一倍,他每天絮絮叨叨地谈论那笔数目,向邓蒂斯解释,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有了一千三百万或一千四百万,能如何如何的为他的友人造福。可是邓蒂斯的脸却阴沉起来,因为他的记忆里又现出了复仇的誓言,同时他想到,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有了一千三百万或一千四百万,对他的仇人能降多大的祸。
长老不知道基度山岛在什么地方,但邓蒂斯却知道,而且常常经过它,甚至还上去过一次,它离皮亚诺扎只有二十五法里路,在科西嘉和厄尔巴岛之间。这个岛以前一向是,而且现在还是荒无人居的地方。它几乎是一块圆锥形的大岩石,像是某一次火山爆发把它喷出到海面上来似的。邓蒂斯把那个岛画了一张地图给法利亚看,而法利亚则为邓蒂斯设计他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发现那宝藏。但邓蒂斯却远不如老人那样热情和有信心。不错,法利亚确实不是一个疯子,他的发现引起了人们对于他疯狂的怀疑,可是达到这种发现的艰苦经过现在更增加了邓蒂斯对他的崇拜。同时,即使那笔宝藏的确是有的,他也不能相信现在依旧还会存在,虽然他认为那宝藏绝不是空中楼阁,可是他相信它已不在那儿了。
即使他相信那宝藏还在那儿,但命运像是决心要剥夺这两个囚徒的最后的一个机会,像是要使他们懂得他们已命中注定要被判为无期徒刑似的,一件新的不幸又降到了他们头上。靠海的那条走廊,本来已长久坍毁,现在忽然又重建起来。他们把它全部修过,用许多大石头填没了邓蒂斯填过了的洞。但要是没有采取这一着预防,——要记得,这是长老向邓蒂斯建议的,——则不幸还要更大,因为他们逃走的企图会被发觉,而他们一定会被隔离。
现在,他们被闭在一道新的而且甚至更坚固的门里面了。
“你看,”青年带着一种悲哀的,听天由命的神气对法利亚说,“你说我肯为你牺牲,但上帝认为这种赞誉我都不应该接受。我答应过永远和你在一起,现在即使我想破坏我的诺言,事实也不允许了。至于那宝藏,我和你都同样的拿不到,我们之中谁都不能离开这个监狱。但我真正的宝贝却并不是那个,我亲爱的朋友,并不是那在基度山阴森的岩石底下等待着我的那些东西,而是和你会面,——虽然有狱卒,我们每天仍有五六个钟头能生活在一起,是你那些智慧之光启发了我的头脑,你的话已种植在我的记忆里,会在那儿茁长,开花,结果。你教给了我各种科学,凭着你对它们深刻的认识,你把它们缩成许多明白易懂的原则,使我很容易地领会了它们,——这才是我的宝贝,我敬爱的朋友,就凭这一切,你已经使我富足和幸福了。相信我吧,宽心吧!在我,这是比成吨的黄金和成箱的钻石更有用,即使那些黄金和钻石或许并不是幻景,——并不是那种我们在早晨看到它浮在海面上,认为是陆地,而向它渐渐走近的时候就消灭了的海市蜃楼。能尽量和你长期接近,能听见你那雄辩的声音来丰富我的头脑,振作我的精神,使我的身心能在一旦获得自由的时候经受得起可怕的大事,能丰富我的心灵,使快要向绝望让步的我自从认识了你以后不再受它的摆布,——这才是我的财产,而且是确切不移的财产。这一切都是你赐给我的。世界上所有的帝王,即使是凯撒·布琪亚,也是无法从我这儿把它夺去的。”
所以,这两个受难者在一起度过的日子,虽然不能算是幸福的日子,却也一天接一天很快地在消逝。法利亚关于那宝藏以前曾保持了这么长期的沉默,现在却不断地谈到它。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他的右臂和右腿依旧麻痹不能动,他自己已放弃了一切享受那宝藏的希望。但他不断地在为他的青年同伴考虑逃走的方法。他怕那张遗嘱说不定有一天会失落或失窃,所以强迫邓蒂斯把它记在心里,使他能够逐字背得出来。然后他把下一半毁掉,以保证即使上一半被人得去,也没有人能够猜透其中的真意。有时候,法利亚成点钟地指教邓蒂斯,——指教他在得到自由以后该如何如何。要是一旦获得自由,从获得自由的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起,他应该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方设法到基度山去。并用一种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借口独自留在那儿,一到了那儿,就得努力去找到那神奇的洞窟,在指定的地点去发掘,——要记得,那指定的地点是在第二个洞口最深的一个角落。
在这期间,时间的消逝即使不能算很快,但至少总还算可以忍受。我们已经说过,法利亚的手脚虽不能恢复活动,但头脑已完全清醒,理解力也已全部恢复,除了我们已详述过的那种为人处世的种种指示以外,他还逐渐地教导他的青年同伴,教他一个囚徒应该怎样的忍耐和高尚,怎样去学习从无所事事中找些事情来做。所以他们是永远有事情做的,——法利亚借此来忘却他自己的逐渐衰老;邓蒂斯则借此避免去回想那以前曾一度几乎熄灭,而现在却像黑夜里漂荡在远处的一盏明灯那样浮动在他记忆里的往事。所以日子平平静静地度了过去,就像过着那种没有灾祸来打扰,只是在苍天的庇佑之下机械地,宁静地溜过去的日子一样。
在那青年人的心里,或许那老人的心里也一样吧,在这种表面的宁静之下,却藏着许多抑制了的愿望,许多忍住了的叹息,这些愿望和叹息,当法利亚只剩下独自一个人,当爱德蒙回到他自己的地牢里的时候,都一齐奔放了出来。有一天晚上,爱德蒙突然醒来,好像他听到有一个人在呼唤他。他睁开眼睛,尽力在黑暗中张望。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或更正确的说,是一种像呼喊他名字的凄婉的声音。“天哪!”爱德蒙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的发生了……?”
他移开他的床,搬起那块石头,窜入地道,走到对面的那一端,那秘密进口已经打开。凭着我们以前说过的那盏可怜的摇曳的灯光,邓蒂斯看到老人脸色苍白地抓住了床架,但精神还很振作。他的脸上可怕地抽搐着,邓蒂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曾经非常惊惶。
“唉,我的朋友,”法利亚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口吻说,“你懂了吧?我不必再向你解释了吧?”
爱德蒙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他失去了理智,冲到门口,大喊:“救命!救命!”法利亚的气力刚够阻止他。
“别做声!”他说,“不然你就完了。现在就顾你自己吧,——使你的狱中生活过得好一点,使自己还可以逃走。要重做我在这儿完成的工作,得花几年功夫呢,假如我们的狱卒知道我们能互相走来走去,那就马上会毁了的。放心吧,我亲爱的爱德蒙,我就要离开的这间黑牢,是不会长期空着的,另一个受难人不久就会来接替我的位置,他将把你看做是一个解放的天使。或许他也年轻,强壮,能刻苦耐劳,就像你一样,他能帮助你一起逃走,而我却只能阻碍你。你可以不再有一个半死的身体绑在你的身上,使你一动都不能动。上帝终于为你做了一些事,他的赐予超过了你被剥夺的一切,而这也是我该死的时候了。”
爱德蒙只能紧握着手大喊:“噢,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别这么说!”因为他的脑力被这一下打击搞昏了,他的勇气在听了老人的这些话以后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振作起全副精力说,“噢,我救过你一次,我还可以救你一次!”于是他拆开床脚,抽出那只瓶子,瓶子里还有一点红色液体。
“看!”他喊道,“这种救命药水还有一点呢。快,快!快告诉我这一次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新的指示?说呀,我的朋友,我听着呢。”
“没有希望了,”法利亚摇摇头回答,“但不管它。上帝在人的心里根深蒂固地种下了对生命的爱,不论是多么痛苦,可是总还是觉得它是可爱的,上帝既然这样创造了人,他总会尽力使他存在的。”
“噢,是的,是的!”邓蒂斯喊道,“我已经告诉你,你还是可以得救的!”
“好,那末,试试看吧。我已经觉得冷起来了。我觉得血在向我的脑子里流。这种发抖实在太可怕了,抖得我牙齿打战,抖得我骨头都似乎要散开来了,我现在已经周身开始发抖,在五分钟之内,这病就会达到最高点,一刻钟之内,我就会只剩下一具僵死的躯壳了。”
“噢!”邓蒂斯喊道,心里感到一阵绞痛。
“你还是照上一次那样办,只是不要等那末久。我生命的泉源现在都已经枯竭了,而死亡,”他望着他那麻痹了的手臂和腿继续说,“所要做的工作只要一半就够啦。这一次要给我吞十二滴,不是十滴。假如吞下以后你看我还不醒过来,就把其余的都倒到我的喉咙里。现在,你把我抱到床上去,因为我已经支持不住啦。”
爱德蒙把老人抱起来,把他放到床上。
“现在,朋友呀,”法利亚说,“我的悲惨生活中的惟一的安慰呀,——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无价的恩物,虽然给我迟了一点,但却依旧还是给了我。为了这,我衷心地感谢上帝,——现在要永远和你分离了,我希望你获得你该得的一切幸福,希望你万事如意。我的孩子,我祝福你!”
青年跪到地上,将头伏在老人的床边。
“现在,且听我在临终时说几句话。斯巴达的宝藏是有的。凭着上帝的仁慈,对于我,现在是不再有所谓距离或障碍的了。我看到了那洞窟的深处。我的眼睛穿透了最深厚的地层,这许多财宝简直耀得我眼睛都花啦。假如你真能逃走,要记得那可怜的长老,全世界都说他疯,但他并没有疯。赶快到基度山去,去享用那宝藏吧,——因为你实在受苦得够久啦。”
一阵剧烈的颤动打断了老人的话。邓蒂斯捧起他的头,看到法利亚的眼睛已充满了血,似乎一阵血浪已从胸膛冲到了头部。
“再会!再会!”老人痉挛地紧捏住爱德蒙的手,低声地说,“再会了!”
“噢,不,不!不能!”他喊道,“别舍弃我!噢,来救他呀!救命呀!救命呀!”
“嘘!嘘!”垂死的人低声地说,“假如你能把我救过来,不能让他们使我们分离了!”
“你说得对。噢,是的,是的!相信我吧,我一定会把你救过来!而且,虽然你很难过,但是你似乎还没有上次那样痛苦。”
“别弄错!我所以没有那样难过,是因为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气力来忍受了。在你这种年龄,对生命是有信心的。自信和希望是青年的特权,但老年人对死看得比较清楚。噢!来了!来了——完了——我的视觉丧失了——我的理智消失了!你的手呢,邓蒂斯!再会!——再会了!”于是他集中所有的力量,作了最后的一次挣扎抬起身来,说,“基度山!别忘了基度山!”于是他倒到床上。这一场发作真厉害。在那张痛苦的床上,只见扭曲的四肢,肿胀的眼皮,带血的白沫和一个毫无动作的躯体,——再看不到刚刚还躺在那里的那个聪明人了。
邓蒂斯拿起那盏灯,把它放在床头一块凸出的石头上,颤动的火苗把它那稀奇古怪的光芒倾泻到那失了常态的面孔和那一动不动的僵硬的身体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那施用救命良药的时机到来。
当他相信那时刻已经到了的时候,他拿起小刀去撬牙齿,这一次没有像以前那样咬得紧,他一滴一滴地数,直数到十二滴,然后等着。瓶子里大概还有两倍于滴下去那样多的数量。他等了十分钟,一刻钟,半小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浑身发抖,毛发直竖,额头上挂满了冷汗,借他的心跳来计算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然后他想到作最后一试的时间到了,他把瓶子放到法利亚那紫色的嘴唇上,这一次不必再去撬牙关,因为它还是开着的,他把全部药水都倒进了他的喉咙。
药水产生了一种像电击似的效力。老人的四肢开始猛烈地抖动。他的眼睛渐渐地瞪大,使人看了感到害怕。他发出一声像尖叫似的叹息,然后颤动的全身又渐归于静止,眼睛依旧大张着。
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一个半钟头过去了。这时,悲痛万分的爱德蒙斜靠在他的朋友的身上,用手按住他的心脏,觉得那身体在逐渐变冷,心脏的跳动愈来愈迟钝,终于完全停止。心脏最后的跳动一停止,脸就变成了青灰色,眼睛依旧开着,但目光无神。
这是早晨六点钟,天刚刚亮,衰弱的晨曦穿入黑牢,使那将熄的灯光变成了苍白色。死人的脸部本来浮动着奇怪的阴影,使人有时看上去还有点生气,现在连这种阴影都消失了。在这日夜交接的时刻,邓蒂斯依旧还有点疑惑,但一到白天完全来到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原来是和一具尸体在一起。
于是,一种无法克服的极端恐怖抓住了他,他不敢再去握那挂在床沿外面的手;不再敢去望那一对一眨不眨的,茫然的眼睛,——他曾多次想使它合上,但没有用,它始终还是开着。他吹熄灯,小心地把它藏了起来,然后他就走了,尽可能的把他进入秘密地道的那块大石头盖好。
真是千钧一发,因为狱卒正好过来了。这一次,他先到邓蒂斯的地牢,离开邓蒂斯以后,就向法利亚的黑牢走去,手里端着早餐和一件衬衣。从各方面看,那个人显然还不知道已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径自走去。
邓蒂斯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焦急情绪,迫切想知道在他那不幸的朋友的黑牢里,究竟会发生一种怎么样的情形。于是他回到地道里,当他到达那一端的时候,恰巧听到那狱卒连声惊喊,在喊人来帮忙。另外有几个狱卒来了,接着又听到那种均匀的步伐,一听便知是来了士兵,他们即使不在值班的时候也是习惯地踏着那种步伐的。他们的后面来了堡长。
爱德蒙听到床上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这是他们在搬动那尸体,又听到堡长的声音,他叫人洒水到犯人脸上,看到这种办法并没有使犯人苏醒,就派人去请医生。然后堡长走了,邓蒂斯的耳朵里听到了几句怜悯的话,还夹着残酷的哄笑。
“好了,好了!”有一个说,“这疯子去找他的宝藏去啦。祝他一路顺风!”
“他虽富有百万,可是还不够来买件寿衣!”另一个说。
“噢,”第三个接上一句,“伊夫堡的寿衣可并不贵!”
“或许,”先前说过话的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说,“因为他是一位长老,他们说不定会为他多破钞一些。”
“他们或许会赐他一只布袋。”
爱德蒙一个字都没有漏过,但对于他们所说的话却听不大懂。话声不久就停止了,那些人似乎都已离开了地牢。但他依旧不敢进去,说不定他们会留下一个狱卒看守尸体。所以他依旧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甚至屏住了他的呼吸。一小时以后,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渐渐愈来愈响。这是堡长带着医生和随从回来了。房间里沉寂了片刻,显然是医生在检查那尸体。不久,问话就开始了。
医生分析犯人所得的病症,宣布他已经死了。接着就传来了一篇漠不关心的问答,使邓蒂斯听了非常气愤,因为他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像他那样怜爱那可怜的长老。
“我听了您的话觉得非常遗憾,”在医生断言那老人真的死了以后,堡长回答说,“他是一个不声不响,安分守己,傻里傻气地自寻开心的犯人,简直用不着看守。”
狱卒接着说:“完全不用看守,我敢说,他在这儿住上五十年也不会逃走。”
“可是,”堡长说,“我相信这还是应该办的,并不是说您诊断得不确实,也不是因为我怀疑您的医学,只是为了我们的责任,我们应该对于犯人的死亡断定得十分确实。”
房间里又鸦雀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邓蒂斯依旧在偷听,他推测这是医生在第二次检查尸体了。
“您放心好了,”医生说,“他是死了。这一点我敢担保。”
“您知道,阁下,”堡长坚持说,“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能单凭检验就算满足的。不论外表看上去怎么样,还是请您按照法律所规定的正式手续办理来了结您的责任吧。”
“那末,把烙铁去烧来,”医生说,“但这一着实在是不必的。”
这个烧烙铁的命令使邓蒂斯打了一个寒噤。他听到匆忙的脚步声,门的格格声,人们的来去声。过了几分钟,一个狱卒进来说:“火盆来了,烧着啦。”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烙肉的声音,那种令人作呕的怪味甚至穿透了墙壁,传到惊恐地偷听着的邓蒂斯的鼻孔里。一闻到这种人肉被烧焦的气味,青年的额头挂满了冷汗,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您看,阁下,他真是死了,”医生说,“烧脚跟最厉害。这个可怜虫这一来倒把他的傻病医好了,他从监狱生活里解脱出来啦。”
“他的名字不是叫法利亚吗?”一个陪堡长同来的官员问道。
“是的,先生。据他的说法,这是一个古人的名字。他倒很有学问的,而且只要不提他的宝藏,理智也够清楚,但一提到那件事,他就固执得要命。”
“这种病我们叫做偏执狂。”医生说。
“你没有听到他抱怨什么事吗?”堡长对那负责管理长老的狱卒说。
“从来没有,大人,”狱卒回答说,“那是从来没有的事,相反的,他有时还讲故事给我听,有趣极了。有一天,我的老婆生了病,他给我开了一张药方,果然把她医好了。”
“哦,哦!”医生说,“我倒不知道这儿还有一位与我竞争的同行呢,但我希望,堡长阁下,您尽可能从优给他办理后事。”
“是的,是的,您放心吧。我们尽可能找一只最新的布袋来装他。这该使您满意了吧?”
“我们是否必须当着您的面把最后的手续办好,大人?”一个狱卒问。
“当然啰。但要快!我可不能整天留在这儿。”于是又响起了人们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会儿以后,一阵揉蹭麻布的声音传到了邓蒂斯的耳朵,床咯吱咯吱地作响,地上响起一个人举起一样重物的脚步声,然后床又受压咯吱地叫了一声。
“就在今天晚上。”堡长说。
“要举行弥撒吗?”随从之中有一个人问。
“那可办不到了,”堡长回答,“堡里的神甫昨天向我请假,要到耶尔去旅行一星期。我告诉他,在他离职的期间,我会照顾犯人的。要是这可怜的长老不是这末忙着要去,他是可以享受安灵祭的。”
“啐,啐!”医生说,干他这一行的人大多是不信鬼神的,“他本来就是当神甫的。上帝会尊重他的职业,不会派一个神甫来给他送葬,和他开这末一个鬼玩笑的。”这一个残酷的玩笑后面接着发出了一阵大笑。这时,包缝尸体的工作仍在继续着。
“就在今天晚上。”堡长在工作完结的时候说。
“几点钟?”一个狱卒问。
“十点或十一点钟。”
“我们要看守尸体吗?”
“那又何必呢?只要把牢门关上,就算他还活着就得了。”
于是脚步声退去了,声音渐渐去远。门链格格地响了一声,接着是上锁的声音,以后就没有声音了,跟着来了一片比任何孤独的环境里更萧肃的寂静,——死的寂静,它拥抱了一切,甚至拥抱了那青年的冰冷了的灵魂。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头顶起那块大石,谨慎地环顾室内。室内没有人。邓蒂斯于是离开地道,跳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