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真理?彼拉多曾戏问, 且问后不等回答。世上的确有人好见异思迁,视固守信仰为枷锁缠身,故而在思想行为上都追求自由意志。虽说该类学派的哲学家均已作古, 然天下仍有些爱夸夸其谈的才子,他们与那些先贤一脉相承,只是与古人相比少些血性。但假象之所以受宠,其因不止于世人寻求真理之艰辛,亦非觅得之真理会对人类思维施加影响,而是缘于一种虽说缺德但却系世人与生俱有的对假象本身的喜好。希腊晚期学派中有位哲人 对此进行过研究,而思索世人为何好假令他感到困惑,因其既非像诗人好诗一般可从中获取乐趣,亦不像商人好商那样可从中捞得利润,爱假者之爱假仅仅是为了假象本身的缘故。但我不能妄下结论,因上述真理是种未加遮掩的日光,若要使这世间的种种假面舞会、化装演出和胜利庆典显得优雅高贵,此光远不及灯烛之光。在世人眼里,真理或许可贵如在光天化日下最显璀璨的珍珠,但绝不可能贵如在五彩灯火中最显辉煌的钻石或红玉。错觉假象之混合物总是能为世人添乐。假如从世人头脑中除去虚幻的印象、悦人的憧憬、错误的估价、随意的空想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那恐怕许多人都只会剩下个贫乏而干瘪的头脑,充于其间的只有忧郁不安和自厌自烦,对此假设有谁会质疑呢?一位先人曾因诗能满足想象力而将其称为“魔鬼的酒浆”, 其实诗不过是带有假象的影子罢了。大概有害的并非脑子里一闪即逝的错觉,而是上文所说的那种沉入心底并盘踞心中的假象。但纵有这些假象如此根植于世人堕落的观念与情感之中,只受自身评判的真理依然教导吾辈探究真理,认识真理并相信真理。探究真理即要对其求爱求婚,认识真理即要与之相依相随,而相信真理则要享受真理的乐趣,此乃人类天性之至善。在创天地万物的那几日中,上帝的第一创造是感觉之光,最后创造是理智之光; 从那时暨今,他安息日的工作便一直是以其圣灵启迪众生。起初他呈现光明于万物或混沌之表面,继而他呈现光明于世人之面庞,如今他依然为其选民 的面庞注入灵光。那个曾为伊壁鸠鲁学派增光,从而使其不逊于别派的诗人 说得极好: 登高岸而濒水伫观舟楫颠簸于海上,不亦快哉;踞城堡而倚窗凭眺两军酣战于脚下,不亦快哉;然断无任何快事堪比凌真理之绝顶 (一巍然高耸且风清气朗的峰顶), 一览深谷间的谬误与彷徨、迷雾与风暴。 如此常凌常览,这番景象也许会诱发恻隐之心,而非引出自命不凡或目无下尘。毋庸置疑,若人心能随仁爱而行,依天意而定,且绕真理之轴而转,尘世当为人间乐园。
从神学和哲学上的真理说到世俗交往中的诚实,连那些不信奉真理者也得承认,行为光明磊落乃人性之保证,而弄虚作假则犹如往金银币里掺合金,此举或更利于钱币流通,但却降低了钱币的成色。盖此类三弯九转的做法乃蛇行之法,蛇行无足可用,只能卑贱地用其肚腹。最令人无地自容的恶行莫过于被人发现其阳奉阴违,背信弃义;因此蒙田的说法可谓恰如其分,他探究谎言为何这般可耻这般可恨时说: 细细想来,说人撒谎就等于说他不畏上帝而惧世人。因谎言直面上帝而躲避世人。 想必撒谎背信之恶不可能被揭示得比这更淋漓尽致了,依照此说,撒谎背信将是唤上帝来审判世人的最后钟声;盖预言曾云:基督重临之日,他在这世间将难觅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