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开心能够借好友曾致教授主编的《节目主持艺术基础》这块“宝地”,谈谈我对“节目主持人”的些许感悟,说说自己想说的话。
在节目主持艺术实践中,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主”“持”“人”三个字丰富的内涵,它涉及三个不同层面的概念。“主”可以看做主持人的头脑,‘持’可以视为主持人的技巧,“人”则可以理解为主持人的情怀。我们在主持节目的时候,要忘掉自己的“头脑”,要去掉自己的“技巧”,要抒发自身的情怀。“主”“持”“人”三个字孰轻孰重?我想,每一个主持人都会有所选择。是选择做一个“主”和“持”强一点,而“人”弱一点的主持人?还是选择做一个放大“人”的主持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人”字在汉字中非常简单,既没有偏旁,也没有繁体,仅仅两笔就可以支撑起这个字。而在我们节目中,主持人要时时刻刻记住“人”似乎却不那么容易,要做到说人话、做人事、与嘉宾和观众心贴心,则需要长时间的磨砺。
“主”“持”“人”是主持人的三重境界。只会“持”,即只会使用技巧的主持人,往往依靠的是丰富的主持经验、临场应变的技巧,他们或许非常聪明、八面玲珑、迎合观众,但不会“主”,即缺乏思想内涵,这样的主持人永远只是一个传声筒,只是节目传播中的一个输出环节而已。懂得“持”又能“主”,即有头脑,能够用自己的思想来主导节目,善于探索事件真相或者挖掘人物内心。但如果不懂得“人”,那只能算作一个没有人情味儿、缺乏对人的至高关怀的主持人;而达到了“人”的境界的主持人,则会在懂技巧、有头脑的基础上,充满对社会、对人类的大爱,时时刻刻真诚地面对观众。这种懂得“人”的主持人,能够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找到感人的细节,能够在大时代的语境中捕捉到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只有放大“人”的主持人,才有笔直的脊梁、闪亮的人格、崇高的境界。
读过《节目主持艺术基础》这本书,感触良多。它集业界和学界精英的智慧,从基础层面论述了节目主持艺术的基本规律和基本技巧,具有很高的应用价值,足见曾致教授花费了很多心血。我常常思考,真正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优秀的主持人,仅仅流于“持”的状态,停留在“持”的阶段,是远远不够的。稍微成熟一点的主持人都明白,单凭“如何串联节目、如何救场、如何调节气氛、如何掌控现场”等技巧来主持是不够的。这只能满足于熟练地完成节目进程,还算不上是有境界的主持人。大道至简,高境界的主持人或许并不需要太多旁枝末节的技能,观众也察觉不到他们在“使用”技巧。主持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人性的终极关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文关怀。在新闻节目中,白岩松、敬一丹是我们的榜样,在综艺节目中,朱军、董卿也是我们的榜样。他们的主持,很少有华丽的辞藻和刻意的逗乐技巧,就像古诗中的“白描”手法一样,他们用最平实的语言,直指事物本质,直指人物内心,发出的是一种温暖而美好的声音。
也许,每个主持人回顾自己过往的节目,都会留有遗憾,我也不例外。我以前主持节目的时候,很喜欢在台上不停地说。一上场,嘴一张,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说的东西哪些是对观众有用的信息。时间长了,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说来说去就剩下一些套话和水词儿了。为什么会这样?心里没有底,就会不停地说;控制不了局面,就会不停地说;害怕冷场,就会不停地说。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哪些话可以多说?哪些话尽量少说?并没有用心思考和仔细推敲。古希腊有一句谚语说得好:“聪明的人,借助经验说话;而更聪明的人,根据经验不说话。”我觉得可以理解为“雄辩是银,倾听是金”。美国教育家、演讲家戴尔·卡耐基也曾说过:“做一个听众往往比做一个演讲者更重要。”我认为,善于倾听是一种美德,善听者为圣。圣人的“圣”字,繁体字为“聖”,许慎《说文解字》解释为“通也,从耳”。在那幅家喻户晓的宣传“希望工程”的图片里,“大眼睛”的小姑娘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做什么动作,单凭一个眼神就打动了无数人。因为,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她的情怀——她想读书,她渴望、期盼知识。我特别喜欢顾城的一首诗: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是啊,什么都不说就十分美好了,那为什么还要说呢?有的时候,主持人在台上应该少说话,如果一定要说,就要说得得体、说得优美。我们很多同行能说会道、能言善辩。但是,我们必须扪心自问:是否真正做到了“口吐莲花”?仅仅只做到了“有话可说”是不够的,必须“把话说好”。
倾听与言说,是我们日常口语交际的两种基本行为。善于倾听的主持人,往往具有较强的对象感。节目的创意是什么、传播目的是什么?谁在关注我们的节目?主持人应该做到心中有数、心中有人。只有注意力集中,专注地倾听,才能使我们思维更敏捷、逻辑更缜密,在直播瞬间才能捕捉到更多的有效信息,使节目精彩地延续下去。一台晚会、一档节目真正打动人的,不只是耀眼的灯光、炫目的布景,而是节目的节奏、气氛、主题,嘉宾质朴的感受、主持人恰切的话语烘托。比如“抗震救灾”晚会,因为是在特殊时期,所以舞台、灯光、布景一切从简,连主持人的服装都是最简约的T恤而已。但是,晚会中一个个真实的故事、一段段动人的讲述,让所有的观众潸然泪下、心动不已。因为它真诚、真实、真切,所以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一次,我在节目现场问观众,春天最美的是什么?有的回答说是春天的花,也有的回答说是春天的树,还有的回答说是春天的山和水。后来有个观众反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春天最美的东西是看不到的,是春风。如果春天里没有春风,那么,柳絮也不飘了,窗帷也不扬了,被吹皱了的一池春水也不存在了,花香也闻不到了,云也不灵动了。其实,我们主持人就应该是春风,嘉宾才是花、是柳絮、是春水、是美丽的云彩。我觉得,主持人要像春风一样,让嘉宾和观众动起来。如果主持人把自己当成花朵、当做主角,用自己手中话筒的便利,强行介入,甚至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失之偏颇的话、不痛不痒的话,就会使本来如春天一般美好和谐的谈话场,变成主持人自我的“秀”场。这是很不协调的,即便“精心装扮”“盛装出席”,那也不见得就会美!
主持人的最高境界是做个有情怀的人。主持人的技巧可以通过学习、培训获得,而情怀需要漫长的打磨。主持人本身有可能不会发光,所以,我们需要打磨自己原本比较粗糙的、不太敏锐的那颗心,让它变得更加柔软、细嫩、光滑,这样才能够折射出嘉宾身上的光。就如同月亮在白天吸收了太阳的光线,在夜里为我们带来柔和美妙的月光。
在很多节目中,嘉宾比我们主持人有知识、有文化、有素养。在他们面前,我们靠小聪明没有用,所谓的主持技巧、主持方法可能也没有用,我们只有敞开胸襟与嘉宾真诚地交流、请教和沟通。也许有的嘉宾没那么聪明、没那么有方法,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也各不相同,但是,情怀是放之四海都能够引起心灵碰撞的。无论是“大眼睛”照片也好,赈灾晚会也好,打动大家的是情怀,不是技巧!可问题是,情怀在哪个层面?它的丰富感、血肉感、它的文化自觉在哪里?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学习,在学习中让自己更有情怀。比如柴静主持的《夜色温柔》,她即兴说出的话语,仿佛已经打印在了稿纸上,即好似张颂老师提出的“无稿播音,出口成章”一样。其实,她靠的是平时的阅读、积累和情怀。
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的几位硕士研究生曾在采访中问我:“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综艺”?我的回答是:既要综“小六艺”,更要综“大六艺”。“小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大六艺”是儒家的“六经”,即《易》《书》《诗》《礼》《乐》《春秋》。运用到娱乐节目主持中,主持人不仅要掌握主持的‘小六艺’,即掌握跳舞、唱歌、说个相声、演个小品、变个魔术等技能,更要胸怀主持的“大六艺”,即主持人说的话,像《诗》一样优美、简洁,像《书》一样广博、精深,像《礼》一样的有节制、有风度,像《乐》一样有律动,像《易》一样有变化,像《春秋》一样大义分明。只有掌握了主持“大六艺”的主持人,才是有境界、有大情怀的主持人。
主持人综“小六艺”的不少,综“大六艺”的不多。我想,仅会“小六艺”、仅有小情怀是不够的。就如同写诗、作画都是文人的“技之末梢”一样,一个只会寄情于闲情雅趣的文人,只有龟缩在自己营造的理想世界的小情怀中。主持人也一样,一个只会说、学、逗、唱的主持人,充其量只是陷在了自我卖弄的小情怀中。尤其是在当今浮躁的社会背景下,我们身边的个别主持人也不能免俗,总希望以个人的“小情怀”谋得世俗名利,忘记了用自己所在的媒介平台以及拥有的话语权,唤醒那些“沉睡的人”。我很赞赏张载先生所说的:“读书人第一是为天地立心,第二是为苍生立命,第三是为往圣继绝学,第四是为万世开太平。”主持人学习“大六艺”、拥有大情怀,就是要逆流而上、追本溯源地汲取和领悟中华传统文化中的营养,引导观众分辨糟粕与精华,不遗余力地弘扬人性与生命中永恒的美好。“大六艺”与“小六艺”之间的关系,如同“本与末”的关系,主持人懂得了“大六艺”、拥有了大情怀,就会明白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表演什么、什么时候应该沉默,就不会不分语境地用一些小技巧哗众取宠。
主持人的语言一定要是美的,语言背后的精神是极其丰富的,它的文化自觉是闪耀着光芒的。我曾在湖南省播音主持研究会的年会上提出过:“主持人要有‘艺术家’的自觉”的观点。我们说出的每一个字,就应该像音乐家的每一个音符,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就应该像画家的每一笔色彩,必须用心,必须动情。艺术家的目的是规劝人类向善、知美、求真,主持人不也是应该这样吗?我们不要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只是嘴皮子快、只是辞藻堆砌的“肉喇叭”。成为一个好的主持人,离不开正确的自我认知。如果我们有了“我是艺术家,我的节目是规劝人类”的自觉,那我们就会起点更高,对自己的要求就会更严,节目质量就会更好。艺术家最后是要跟人类“决裂”的,如果他总是和人类裹在一起,那怎么规劝人类呢?他所谓和人类“决裂”,是因为他身上粘上了羽毛,飞到了更高远的地方,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路径,就像穿越迷宫必须要飞到高处一样。当然,我们不能对观众说:“我要和你决裂”,但在我们内心,我们应尽可能做到“略高一筹”,因为,我不是迎合你的人,我是要引导你的人,我是要告诉你,声音有多美;我还要告诉你,语言文字的组合拼接原来可以这么具象铺排,可以如此美不胜收;我更要告诉你,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恶丑!
记得 2009 年 3 月,德高望重的张颂先生作为嘉宾,参加了湖南卫视《天天向上》节目的录制,那一期的主题是“好玩儿的普通话”,节目收视率非常高,社会反响也很好。后来,张老师写了一篇题为《寓教于乐 天天向上》的文章托曾致转交给我,我一直留存在心。张老师在文中写道:“当一个栏目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就需要冷静地思考:今后向何处去?怎样更上一层楼?我认为,还是坚持礼仪文化内涵,张扬人文教化立意,把寓教于乐的引导和轻松欢快的互动结合得更完美,拓宽视野,凸显特色,变化形式,剔除杂乱和拖沓,减少重叠和歧义,特别是尽量做到不走板、不失真。语言的使用,可以多样化,轻松与厚重并存,情趣与理趣共生,让每位主持人都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
张颂先生虽然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但他的教诲依然留在我们的脑海。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创新和包容,迎接未来的每一天。
读者朋友,我们共勉!
2015年2月10日于六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