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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上遇险,
既往不咎收买人心

到了船舱外,先看到一片火光,船居然着火了,很多人在大叫大嚷,烟熏火燎中,他也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跟我走,东家。”是年士儒,沈万三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被年士儒按住,两人弓着身子,走到了船的左侧。

远隔万里的大海上,沈万三正在经历他一生中少有的危急时刻。一把随时可以要他命的刀正在向他刺杀而来,他闪身躲开了。

手里拿着短刀的小个子一看没有刺中沈万三,恼羞成怒,对身后跟进来的几个人说:“你们看什么呢?动手啊!”沈万三大脑里飞快地盘算着眼前的形势:现在身在船上,不是陆地,如果在陆地或许还可以逃,说不定还能叫来人协助,但是在船上就不一样了,跑不了,也叫不来人。

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猜测这些人是不是海盗了,更没有心思想船上的人都去了哪里。逃也逃不了,无谓的挣扎只能换来更多的报复,不如暂时屈服,等待机会,再想办法逃命。想明白了这些,他忽然走上前两步,问道:“你们是一帮什么人?”那小个子没回答,说道:“跟我走,到地方你就……”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沈万三就觉得船在剧烈地摇晃,他站立不稳,扑倒在船板上。

刚刚还凶神恶煞一般的小个子,吓了一跳,叫道:“快去问问我叔,这是怎么了?”说到这里,他也站立不住,扑倒在船板上。船还在剧烈摇晃,场面顿时乱了,他的同伙有的摔倒,有的跑出船舱。趴在船板上的沈万三,看准机会,趁没人注意,匍匐着溜出去了。

到了船舱外,先看到一片火光,船居然着火了,很多人在大叫大嚷,烟熏火燎中,他也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跟我走,东家。”是年士儒,沈万三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被年士儒按住,两人弓着身子,走到了船的左侧。

这里正好是船的死角,年士儒让沈万三蹲下,不让他出声,小声道:“东家,这是一帮什么人?您是不是有仇人?”沈万三也不知道怎么大海上凭空就多出了这么一伙歹人,但是,他知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现在能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他小声道:“快想想,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条船?”

年士儒道:“有人往咱船上开炮了,八成是安赛鲁的船。”沈万三道:“不用想了,一定是他的船,咱们同行的这几条大船,只有他的船有火炮。难道这些歹人是他派来的?”沈万三想到这里,顿时疑云大起,一会儿觉得是安赛鲁想算计他主人萨克不成,反而被识破,双方大打出手,一会儿又觉得是安赛鲁和他主人一起算计自己和邹先生,但是,无论如何又找不到支持这两个想法的证据。

“别的人呢?郭如意和李海天在哪儿?”沈万三问道,年士儒道:“我听到船上有动静,躲了起来,如意和李海天都被捆了起来,摇橹的船工不知道是跑了还是怎么着,一个也没见着,如果有他们在,我们或许能一拼。”沈万三天生讨厌打架,讨厌对抗,他更喜欢和气生财。

沈万三转头去看,安赛鲁的那几条大船正在慢慢靠过来,对自己的船形成包围之势。他更加觉得是安赛鲁在捣鬼,但是又实在想不出安赛鲁为何要这么做。

这时候,船上的人还在扑火,因为是天黑,火炮欠缺准头,没有打中船身,只是从船头擦了过去,就是这一擦也将船头砸出一个大洞,还着了火。

沈万三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一个声音似乎很熟悉,但是,那声音很低,又夹杂在众人声音之间,听不出是谁,但是,可以知道,这人是领头的,隐隐约约是在指挥众人扑火。

“东家,你看。”年士儒忽然冲着海面上一指,沈万三急忙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大海上有一个红点正在向这里靠近,行进的极快,似乎是一个火把。难道是有人驾驶小船过来了?

沈万三想的没错,果然是有一艘小船正在靠近。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大船上的火差不多扑灭了,那艘小船也走了到近前。此时,沈万三犹豫了,要不要向这小船示警?如果小船上来人是来救自己,或者不是强盗一方的人,自己说不定可以得救;但是,如果对方和强盗是一伙的,甚至就是他设想的安赛鲁派来的,那他岂不是要自投罗网?看那小船在海面慢慢放缓了速度,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他做了决定,心想:“不管了,犹犹豫豫的岂不是要害了自己?当断不断是大忌,就算真的是安赛鲁要害我,那也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而那帮强人却是近在眼前的威胁。”

他脱下鞋,向那小船的方向扔去,那小船虽然离大船很近了,但还是有相当大的距离,鞋子又是很轻的东西,难以掷远。年士儒也脱下鞋子,扔了过去。两人四只鞋子都投掷完了之后,那小船居然发现了他们,急速行驶过来。

“可是沈三爷么?”小船上之人在低声呼叫,果然是来找他的!沈万三低声回答道:“是我,你们是何人?”那小船上之人大喜,加快速度,行到了大船下,这下沈万三借着火把的光,看得清清楚楚,船上之人是邹先生手下的跟班,顿时放心。

“我等是受了我家先生嘱托,来搭救沈爷的,请上船。”邹先生的跟班一边说,一边把小船尽可能地靠向大船。年士儒先跳下小船,准备接住沈万三。就在这时,大船上忽然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迹。

马上有人大叫大嚷地跑过来,邹先生的跟班把火把扔在水里。大船和小船中间有一段距离,加上海浪不停晃动小船,很难从大船上跳下小船。如果跳到海里,被大船上的人发现了,跳下来将自己捉回去,岂不是更加坏事?沈万三想到这里,急忙闪身跑开,趁着天黑,躲进了大船的货舱。船上的歹人举着火把跑过来,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搜小船上,有人开始向小船丢掷重物,试图砸伤小船上的人,小船只好划走。

沈万三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害怕被人发现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有人说:“二旺,去把你二叔叫来,商量商量怎么办,他不能总不出头!”有人附和道:“是啊,让他说话,到底该怎么办了,得有人发话。”

那小个子的声音响起:“我二叔说,他现在不方便出来,等大事成了,他再出面也不迟。”沈万三心想:“原来这个小矮子叫二旺,不知道他嘴里的二叔又是什么人,听他们的口气,好像那个二叔是主谋。”

二旺显然不能服众,有人马上不服气地道:“那不行,老子卖命干着提脑袋的事儿,他却躲在后面,没有这一说!叫他出来,如果不出来,老子不干了!”跟着有人道:“对啊,事情起了变化,他不出来拿主意,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好,他不出来,干脆我们去见他。你没看那姓沈的坐船跑了?他还怕个啥?”

二旺道:“你说的也是,我去告诉我二叔一声,那姓沈的坐船跑了。”跟着听到脚步声响起,想来是那二旺跑去找他二叔了。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那二旺的声音响起来:“二叔,你看,就是从这儿跑的,我和众位兄弟都看见了。”紧接着有人道:“是啊,是从这儿跑的。你拿个主意,兄弟几个提着脑袋,跟你玩命,你说,眼下该怎么办吧。”

二旺道:“是啊,谁知道那船上有大炮,吓得我差点尿了,二叔,您说怎么办啊?”一个阴沉的声音训斥道:“滚,没用的东西!”沈万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居然是李海天!

只听李海天继续说道:“你们瞎喳喳个屁,说不定就是你们的人里有人没管住嘴,做事不密,耽误了我的大事。”说完,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又降低声音道:“现在事情到了这步,咱们互相埋怨也是无用,眼下要紧的是想办法,怎么躲过那些炮船。”二旺道:“二叔,你没看他们都不开炮了么?咱们趁机会跑吧,有船上这些东西,就够咱们发一笔的了。”

李海天道:“你知道什么?沈万三不是一般人,只要不杀死他,咱们就不能掉以轻心。上次偷银子的事情你忘记了?刚开始我只是想,咱们通力合作,劫了他的船,将他扔到海里喂鱼。回到泉州把船一卖,神不知鬼不觉,各位跟我做了这件大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银子咱们平分,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外国人会知道咱们的图谋,更没想到他们敢开炮!”

李海天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说清楚,他更深的谋划是,害死沈万三之后,他回到苏州靠着自己从前在私盐行里的关系,软硬兼施,盘下群龙无首的咸富钱庄,那他将成为苏州数得着的大生意人,只是事与愿违,眼看事情要成功,却节外生枝。

沈万三暗暗吃惊,他从前就觉得李海天靠不住,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敢谋财害命,心想:“听他的口气,他还偷过我的银子,难道那次挖我藏在蔡德福家里的银子的人是他?这个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外面的人一阵议论,总是拿不出一个妥帖的办法来,最后还是李海天拿主意,只听他说道:“现在咱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波斯人的船已经把咱们给围困住了,我看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主动靠上去,请他们帮我们打海盗。到时候我们就说,有海盗半夜里驾驶小船攀上我们的大船,想行抢掠,在诸位拼死抵抗下,咱们打跑了海盗……如果他们相信呢,咱们就接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该摇橹的还是好好摇橹,该做饭的还是好好做饭,一切等机会再说。要是骗不过他们,那好办,趁他们将信将疑的时候,咱们调转船头,马上开船逃命,船虽然被打了一炮,我刚刚看了,没有大碍,一样能走,咱们照样可以回到泉州。”

二旺道:“二叔,沈万三认识我,说不定今天在这儿的许多人他都认识,恐怕不能瞒得过他吧?”跟着有人也说:“是啊,早知道杀不死他,我动手的时候就蒙着面了,唉……现在可如何是好啊你说!”

李海天道:“刚刚黑灯瞎火的,他们看不清楚你们的面目,凡是刚刚说了太多话的一律躲起来,还有二旺,你先藏到我睡觉的地方,谁叫你也别出来,我去跟那帮外国人谈。各位橹帮的兄弟,你们就好好的准备,听我号令,咱们看准机会就突围出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许多,将这个计划逐步完善起来,随后各人分头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想将自己扔到海里喂鱼的下属,沈万三并不怎么仇恨,只是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想:李海天用的方法不对,不应该用这种手段,也没有用对路子,种种安排有许多欠妥之处。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大船上忽然呼喊声四起,李海天在向别的大船呼叫。首先作出反应的是石谷泰的船。石谷泰早就听到了炮声,并从安赛鲁那里知道了沈万三的船发生了异动,听到李海天的呼叫,他急忙命令水手将船靠过去。同时,石谷泰和安赛鲁等人做了协调,一旦有人试图抢登他的船,安赛鲁立即援手,双方遥相呼应。

此时,天已经微微发亮,石谷泰的船靠到了沈万三的船前,搭上了跳板,李海天拉着二旺抢先走过去,一到石谷泰船上,他就慌忙把跳板推进海里,对石谷泰大叫道:“石师父,我们船上橹帮的人造反了,快开船,快啊!”石谷泰吃了一惊,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李海天惊慌的样子,叫道:“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李海天不及理他,跑到船的另一头,对着安赛鲁的船,叫道:“请安老爷仗义出手,我们船上的橹手想谋财害命,快开炮,打死这帮狗东西啊!”说着居然急得哭起来,接着道:“幸好我们东家提前离开,不然,我可怎么对得起东家啊!”

此时,年士儒已经到了安赛鲁那艘船上,他焦急地站在船头张望着,听到李海天的话,他急忙道:“哎呀, 东家没跑出来啊,还在船上,你怎么跑出来的?郭如意他们呢?”

李海天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沈万三居然还在船上,这让他的计划受到影响,如果沈万三还在船上,那他岂不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不过,就算能除掉沈万三,他也无法躲过安赛鲁那几艘船的围攻,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摆脱自己的干系。

他干私盐生意数年,惊险的场面遇过不少,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装作惊喜道:“如意和陆德源陆爷都在船上,咱东家也在船上?我怎么没有见到啊?”李海天的打算是非常狠毒的,他勾结了那些橹手,试图谋杀沈万三,然后谋夺他的财产。可是,知道沈万三从船上逃跑之后,他就马上有了新的打算,为了自己,他决定反戈一击,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插到那帮橹手身上,就算橹手们到时候指正他,也会被当做诬陷,自己又会重新获得沈万三的信任,然后接着等待机会。

那些受他挑唆的橹手,正在按照李海天的吩咐,焦灼地等着他让开船的命令。可是,一个在外面窥探的橹手,见李海天居然把身上的脏水擦干净,还要求安赛鲁开炮打船,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要干什么,急忙转回身去通知其他橹手……

年士儒叫道:“不能啊,是不是那些橹手把东家给……给……”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哽咽,他是亲眼看到沈万三躲到了船里,既然没有出来,那说不定会有不测。

李海天对安赛鲁道:“安爷,求您派人去把船上造反的橹手都打死,这种没心肝的奴才,谋财害命,戕害主人,怎么死都不解恨!”安赛鲁自然不想失去沈万三这个朋友,他还需要沈万三帮助他,就和准备乘坐他的大船回中原的邹先生商量一阵。

邹先生心思缜密,说道:“沈万三还在船上,我看还是派人去吧。”他话不多,但是,似乎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使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拥有极大的权威。

安赛鲁又跑进船舱,找他的主人萨克商量,他自然想营救沈万三,但是,身为一个管家式的人物,他知道,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有主人在,必须请示之后才能定夺,这不仅是为了行事方便,更是显示主人权威的途径。有些本来他就可以定夺的事情,有时也会多此一举地请示一下主人,而萨克也喜欢保持自己的权威。

萨克的意见是肯定的,他也赞同派人去解救沈万三,在一番匆匆的商议之后,安赛鲁指派了几十个雇佣来对付海盗的兵勇,让他们去找沈万三。

邹先生看到他,说:“小老儿我也出把力气,沈爷怎么说也是我的故交,不能袖手不管。”随即,派了两个跟班,一同前往。

正当他们打算行动时,忽然一阵骚动,只见沈万三带着一帮橹手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船头,遥遥地对石谷泰拱拱手,笑道:“石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这里没事儿,只是有人闹了点小别扭,还劳烦安赛鲁大哥动了大炮,惭愧惭愧。”他说惭愧,可是脸上却是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的那些橹手,却真的是一个个满脸惭愧,有的把头低下来,不敢抬头,有的满脸通红,似乎要哭出来,还有的看着李海天,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海天大哥,你好啊!”郭如意不知道忽然从哪里钻出来,阴阳怪气地看着站在石谷泰船上的李海天。陆德源也站在他身边,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一边玩着手里的家伙,一边大叫大嚷道:“娘的,老子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惊吓啊,你看看,都吓尿了我……”说着,一指自己裤裆处,真的有一片水湿,顿时有许多人忍不住笑起来。他好像没有听见,接着骂道:“娘的,捆着我,还想杀了我,老天爷保佑我大难不死!幸好,沈爷出来得及时……”

沈万三看他太过激动,微笑着走到他身边,想夺过他的刀,笑道:“陆爷,过去就过去了,别提了,这不都平平安安的了么?您消消气。”

陆德源哪里肯听,他用刀指着李海天,叫道:“李海天你个王八羔子,今儿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过来!”

李海天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过他出奇的镇定,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而二旺就不如他了,吓得躲到他身后,面无人色的问道:“二叔,怎么办,你说句话啊!”

石谷泰似乎察觉出什么,对下属说:“去,看着李海天,别叫他走开。”当即有几个徒弟走到李海天身边,将他盯住了。

这时候,安赛鲁站在自己的船上,对沈万三大声道:“沈公子,要不要我帮忙?”站在他身后的年士儒也道:“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沈万三笑吟吟地对安赛鲁拱拱手,说道:“都怪我管教不严,才出了这等戕害家主的坏事……”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猜测出这口中所说是谁,关切的神情中还带着一丝紧张。

“当家不易,遇到像李海天这样的狗奴才,为了蝇头小利,连家主的命都不要了,幸好……”沈万三刚要说出“幸好有一班忠心耿耿的橹帮大哥帮忙”,忽然想,虽说这些橹手迷途知返,但毕竟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如果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会让他们难堪,如果给他们保守秘密,一定会让他们感激,这样不是对自己更有好处吗?想到这些,他临时改口,道:“幸好,皇天保佑,我大难不死。李海天,你想怎么样?”

就在橹帮的人知道被李海天出卖之后,他们决定主动认错,请求沈万三发落,就放出了关在船舱里的郭如意和陆德源。恰在这时,沈万三也露面了,他不仅没有大骂这些试图谋害他的同谋们,反而软言细语地安慰,并保证不会秋后算账。就这样,沈万三带着橹帮的人一起出来,找李海天算账。

李海天看着另一条船上的沈万三,同时,发现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他,忽然,他一下子跪在船板上,哭喊着道:“东家,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做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情,还望您看在我鞍前马后给您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以后我一定改过从善,一心一意给您办事,东家……”沈万三道:“行,我听你的。”又对石谷泰拱拱手,道:“石老师,麻烦您叫人把他给捆起来,我还有些话想问问他。”石谷泰立即照办,让人把李海天捆绑个结实,二旺也被捆起来。

沈万三的船虽然遭受了炮击,但是并没有造成大的毁损,一样可以行驶。当天,他让船上的伙房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食,招待船上所有人,包括哪些曾经造反想杀他的橹手。在吃饭的时候,沈万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对所有人都十分的热情,尤其是对那些橹手,更是格外的亲热,好像不是在对下属从人,而是对朋友一样,搞得那些人更加无地自容,后悔听从李海天的唆使。

事情总算了结了,大船接着朝大陆行进。等到晚上,沈万三要人把已经关起来的李海天带出来,几句话就问出发生在蔡德福家的盗窃案,真的是他做的。李海天不知道沈万三是怎么察觉出来的,知道眼前只能坦白,如果再狡辩抗拒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东家,那银子我只是想拿,但是没拿到啊,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一队歹人,将二旺痛打一顿,不过,他们也没有抢到银子。”李海天道,他深知沈万三的性格,自己把那帮神秘出现的歹人说出来,或许会引起沈万三注意,把他的思绪引开。

二旺赶忙道:“是啊,那些人凶恶的狠,拿着刀要杀我……”沈万三听到这句话,联想到二旺也曾用刀威胁他,顿时心里烦恼剧增,脸色阴沉地道:“知道了。”然后就吩咐人把他们两个带走,他故意不说怎么处置这两个人,一切等回到家里再说。

海上的日子是寂寞无聊的,虽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人再提起了,几十天后,大船终于在泉州靠岸。

终于回到了陆地,沈万三心里很是踏实,他忽然觉得,大海上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总是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而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惶恐不安的状态,可是,海上可以带给他意想不到的财富。

他将船上贩卖来的商品在泉州出售,出乎意料,马上就找到了买家,而且价格给得着实可以,让他狠狠赚了一笔。让他奇怪的是,自己出海之前,泉州的百货杂物还没有这么景气,怎么匆匆一别,再来就一片兴旺气象了呢?外地的商人好像突然多了几十倍,小小的泉州城似乎要挤满了。

石谷泰做了这么多年海外生意,像这种事情也是遇到的不多,他赶紧把手里的货物大肆抬价,可是,还是很快卖完,简直有点供不应求了。

陆德源只用小小的本钱,就赚了一个盆满钵满,也兴奋起来,同时又为自己当初的谨慎小心没有多多购进海外奇货而沮丧不已。他整天纠缠着沈万三,要求趁这个好行市再次出海,不然错过这个机会真的是遗憾终生了。

“万三,你好好想想,今年都说有行市,你就忍心干看着?”他说。沈万三道:“陆爷,行市好,我比你看得清楚,只是出海事情太大,我还要等等看。”陆德源还不死心,更加热切地道:“万三,要不,我这回多出点,你少出点,咋样?”沈万三摇摇头,道:“陆爷……”正要接着说下去,只见安赛鲁出现了,赶忙闭嘴。

安赛鲁和他的主人萨克这几天来的举动让沈万三很是迷惑,这两个人把拉来的那一船船货物交给手下人去经办出售,自己却整天到处乱跑,不知道是干什么。不过,想来是正在忙更大的事情。“难道是军务有消息了?”沈万三在心里想。

这些天,安赛鲁好像有意躲避他,有时候就算是见了面,也只是简简单单交代几句应酬话就走了,这让沈万三很是疑惑。不过,他知道,安赛鲁既然和自己商量过那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他一定会找自己,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天总会来,所以要做好准备。

现在大街上流传最多的就是关于宰相脱脱调集各路大军,准备剿灭高邮张士诚的消息,消息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以讹传讹,信不得准。但是大战迟早会爆发,这是不容置疑的。泉州商业暂时兴旺,就是因为大战一起,江南必定兵祸连连,北方的商贾就趁着大战未起,大肆购买货物贩运回北方,许多外国商人也大肆购进江南的丝绸瓷器,更有些人囤积居奇,不管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在山雨欲来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想尽可能的做好准备。

沈万三急切地想知道战争的真实情况,他想早点离开泉州,即便是不回高邮,也要去苏州看看,因为苏州是江南重镇,想必在那里一定可以打听到更加确切的消息。既然要回苏州,必须要和安赛鲁打个招呼,起码要告诉他一下自己的行踪。

安赛鲁听说他要回苏州之后,笑道:“沈公子,你回去的正好,我家主人也要去苏州……”说到这里,忽然给沈万三打了一个眼色,又道:“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公子,这客栈房间不干不净的,但是,对面那家茶楼里的茶可是真地道。”说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了客栈。

沈万三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到了傍晚,他慢悠悠的走进了客栈对面的那家茶楼,在茶楼里随便转了转,就看到了安赛鲁。安赛鲁也不说一句话,径自上楼,他也慢悠悠的跟上去。一到楼上,安赛鲁小声道:“为了不被我家主人发现,行事不得不隐秘。”

两人进了一间雅间,要了两壶茶,然后就关门谈事,安赛鲁道:“萨克已经打探清楚,大元丞相脱脱已经在赶往江南的路上,大战一触即发。萨克要先去苏州安排,你那位邹先生可靠不可靠?我这大事成与不成,可就靠他了。”安赛鲁关切的看着沈万三,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对于沈万三和邹先生这步棋,他开始时觉得这是一步好棋,后来想想,似乎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把赌注押在他们身上呢?这可关系到自己的前程,所以,在经过多日的筹谋之后,他想到了新办法,而把沈万三当做了备用的棋子。

沈万三道:“那你要做的那件事如何着手?”安赛鲁道:“只等你安排好邹先生那一头,这边有我。”安赛鲁不愿意多说,似乎是对沈万三不放心,又道:“等你听到邹先生的准话,我这里再着手。”

邹先生最近一直在客栈里修养,不见任何人,沈万三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是,这自然不能被安赛鲁看出来,表面上自己仍需显得信心满满,有把握说服邹先生。两人的谈话是隐秘的,沈万三发现安赛鲁不愿意多说之后,就更加的谨言慎行,尽量不涉及那个隐秘的话题,只是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猜测着安赛鲁到底是打的什么样的算盘。

带着满腹的疑虑,沈万三和一众人前赶往苏州。石谷泰放心不下高邮的局势,先回了高邮。两拨人一前一后出了泉州。那些受李海天挑唆的橹手被遣散,李海天和二旺则被带到了苏州。几天后,到了苏州城外,沈万三把大船停在了城外,让年士儒留下,去把蔡德福叫来,让他负责看管船只。

此时的苏州城已经是一片肃杀的气氛,大街上随处可以看到官兵,苏州城外更是驻扎了几座军营,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汇聚在这里。

沈万三先一步进了咸富钱庄。冯掌柜正带着几个小伙计守在外面,看到前面几个人走过来,模样熟悉,仔细一看是东家沈万三,赶忙跑过来,说道:“东家,您这趟走的顺心?”沈万三笑道:“顺心。”转而又想到了李海天谋逆的事情,心里烦躁,道:“就是有一样,有人想弄死我!”

冯掌柜吃了一惊,刚要问是怎么回事,走在后面的陆德源已经名叫起来:“别他娘的提了,我早说,咱就来个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把李海天扔在海里喂鱼成了,你还非得大老远的把他弄家里来,多费事。快给我倒杯茶,渴死了。”冯掌柜赶紧让伙计去准备茶水,问:“李海天,他怎么了?”

陆德源没好气地道:“还怎么了,差一点点,咱这次出去的人,就都死在他手里了!”冯掌柜这下更加吃惊,吓得脸都白了,但是看到陆德源和沈万三都一脸严肃,又不好太过于追问,转眼去找年士儒,居然发现年士儒没有回来,便走到郭如意身边,小声道:“小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年怎么没有回来?”沈万三远远地听见,知道这件事必须说清楚,不然有一个人瞎传一句,谣言就起来了,让外人知道了对咸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安排小年在城外看船的事儿,说话就回来。李海天咎由自取,你们都别瞎传瞎说,要不,外人要对咸富多心了。咸富是钱庄,吃的是信誉饭,一点对咸富不好的传言都不能出来,你们给我记住了。”沈万三道,然后又把李海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冯掌柜等人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

“东家,李海天真真地该死,不能轻饶他!”冯掌柜道,李海天和他没有太深的关系,现在发誓赌咒地声讨李海天,只会让东家觉得自己忠心,而不会有别的想法。冯掌柜又道:“东家您吉人自有天相,该着您平安无事,不然,在大海上行船,又是半夜的,怎么会有外人开炮,救了您呢?我看,这是天意!”沈万三心想:“他说的也对,大海上两船距离极远,不管是邹先生还是安赛鲁,如果不是提前安排,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及时?难道是他们二人中,有人派人在我船监视,碰巧碰到了李海天的事儿,及时做了呼应?”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被人监视总归不是好事,不管对方是抱着怎样的初衷。

几个人进到了咸富大厅里,沈万三的四弟沈贵从后面走出来,看到沈万三,大喜。沈万三道:“你最近回家了吗?”其实,他是想问问,嫣然生了没有,不过,当着这么多伙计下人,问私事有损自己的形象。

沈贵道:“三哥,我有日子没回去了,这段时间我不敢离开,如今啥人都有。”他这么说,似乎就有不相信冯掌柜的意思:往轻了想,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冯掌柜一个人应付不了局面;往重了说,是对冯掌柜不放心,害怕如果没有老沈家的人在,这个大掌柜会营私舞弊。

沈万三心想:“这个沈贵还是不懂世故,这话怎么能说?”不过,他也不准备替沈贵向冯掌柜解释,这种情况下,最好假装听不出来,不然一旦说到明面上来,就更不好看了。

还好,冯掌柜眼光精亮,笑道:“是啊,如今的苏州城里到处是兵,这些兵崽子哪里的人没有?谁知道他们会干出啥事?四爷可不能走,我还得靠着他呢。”其实,是沈贵几次提出要回老家看看,都被冯掌柜劝阻了,冯掌柜害怕自己担风险,自从咸富那次被人盗了之后,他变得出奇的小心,不管什么时候,有一个姓沈的人在咸富,他的责任就轻许多了,出了事情也好说话。

沈万三这次出海赚了些银子,除了李海天的事情让他恶心,其余还好,他让人去置办了酒菜,说道:“我不在家,你们都辛苦了,这顿饭是我犒劳大家的。老掌柜,你去给大家每人包一个十两的大红包,人人都要有,别落下了谁。”十两的红包,绝对是大手笔,在场的伙计听了都喜笑颜开。

到了傍晚,年士儒回来,告诉沈万三,船已经交给了蔡德福,而李海天叔侄二人还在船上关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沈万三道:“先关着他们,你去船上盯着吧,蔡德福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年士儒道:“是,东家,我就是来给您禀报一声,我立马回去。”

年士儒走了之后,冯掌柜又进来,他进来是想把苏州的形式对东家说一说,这不仅是为了显得自己激灵,知道为东家操心,更为了增加一个和东家接触的机会。

“东家,秃干被撤职了,如今的盐运使司,被京城里来的范大人接管了。”他害怕东家听得不耐烦,所以进门一开口就说了重点。果然,沈万三听完,神情马上变了,道:“姓范的?是不是叫范文杰?”冯掌柜道:“是呀,就是上回来的那个督粮使范文杰。”

沈万三道:“他来了之后,苏州有啥动静没有?”冯掌柜道:“动静可大了,朝廷要对高邮动武,四面八方的兵勇都汇聚来。老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范文杰就是为了军务来苏州的。我听人说,范大人清廉的很,来了苏州之后,什么人也不见,甚至连苏州的达鲁花赤也被他给骂了,许多要巴结的商人都不敢登门。”

沈万三是深切的明白这个范文杰的为人,此人道貌岸然,整天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其实和别的官员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越是这种人,他越是喜欢,只要范文杰有喜欢的东西,自己就不怕。没想到,这次朝廷又是派他来征集粮草,这真是老天爷给自己送来的横财。不过,听冯掌柜的话音,他这次不仅是为了粮食,而且还兼办着军务,那是不是说,自己可以通过以往的关系,插一手呢?

“范大人这次带了些什么人来,你听说了吗?”沈万三问,这是他和官员打交道的第一要诀,先搞定官员的手下人,再和官员接触,一定事半功倍。冯掌柜道:“这我没听说,不过,有一个比范文杰官还大的人跟着来了,是个蒙古将军,叫巴图鲁,主要是经办节制江南的军务,城外的那几座军营就是他这几天来建造的,还建了几座草料场。”

沈万三又有些失望,这次领头的居然不是范文杰,而是什么蒙古将军,这就有些不好办了,范文杰是熟人,做起事情来,起码比陌生人容易些。如果把一个蒙古将军变成熟人,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你明天去找一下丁海,我想跟他见见面。”沈万三道。冯掌柜有些奇怪,就算东家要巴结大官儿,先见这个狱卒有什么用?不过,他知道沈万三一向是有主见的人,也不敢问,就答应了。

第二天,丁海被请来了。他自从偷盗了咸富的银子,就一直抵触和咸富的人见面,直到沈万三那次不仅不计前嫌,还对他礼敬有加,当大人物一般接待他,而且言谈之间透着那掩饰不住的亲热,让人心里暖暖的。从那天之后,他就对沈万三抱着一颗感恩不已的心,总想着找机会报答他,今天来见面,他猜是沈万三用到自己了。

沈万三像接待亲人一般拉着丁海的手,笑道:“丁海,我这几天没见到你,你越发露出富贵相了,前途不可限量啊。”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沈万三就说出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周礼京最近混的不错,升任了盐场管勾,许多衙门里他都有朋友,攀亲附友的,他也接到了不少有油水的差事。”

丁海听沈万三问及周礼京的事情,就将自己听来的都说了。沈万三道:“那你知道他有什么难事吗?”丁海道:“这我倒没听说,东家您要是想求他办事,多送银子就是了。”

沈万三道:“这个自然自然,银子是少不了的。不过,我想请他吃顿饭。不瞒你说啊,我和他有些过节。”丁海站起来,信心满满地道:“请他出来,我能替东家解开过节。虽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但是,也是在衙门里,经常和他见面,不能说是有交情吧,带个话儿还是可以的。”沈万三暗暗好笑,如果只是带个话什么的,自己根本用不到他,就道:“我是想找他给你活动个小职位,我想让他带带你。盐运使是个有前程的衙门,如果你能进去,也能帮我做点事。”

沈万三的想法很简单,他和周礼京有过节,虽说后来经过他竭力弥合,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但是还没有到那种毫无芥蒂的地步,现在秃干被解职,自己再买通盐运使司只能通过周礼京了,就算不用他,也要好好巴结,免得他给自己使绊子。而把丁海安排进盐运使就是自己走的一步棋。丁海本身就是衙门中的人,挪一个位置比安插进一个新人容易多了,而且也不会惹人怀疑。有一个自己人在盐运使,对自己以后的发展是大大有力的。

送走了丁海,沈万三就开始到处打探苏州官府内的事情,尽量收集各个官员的大事小情,尤其是那位巴图鲁将军。

这时,安赛鲁已经陪着自己的主人萨克来到了苏州,同行的还有邹先生,沈万三听到消息马上赶到客栈里去拜会,就当是普通的朋友见面。萨克性格高傲,对沈万三说了几句话,算是打过招呼,就不再理他,让安赛鲁一直陪着。

“事情恐怕有变化。”等萨克离开之后,安赛鲁急忙把沈万三请到了一间客房里,小心地道。沈万三道:“怎么说?”安赛鲁叹口气,道:“我家主人像狐狸一样狡猾,让我无从下手。”随即放低声音,道:“我家主人一会儿想把聚宝盘送给大元皇帝,一会儿又不想送,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沈万三道:“那聚宝盘你再见过没有?”他心里其实对这个聚宝盘的真实性抱着很大的怀疑。

安赛鲁听他不关心聚宝盘送给谁,却顾左右而言他,就道:“说来也奇怪,这个聚宝盘自从到了我家主人手里,居然失灵了,怎么弄也变化不出银子了,只有那个邹先生能变出银子。我家主人想好了,到时候,连将邹先生一起进献给大元皇帝。”沈万三一惊,他本来就有些怀疑聚宝盘的真实性,怀疑这是邹先生设的一个局,只是不知道邹先生为何要这样做,现在听了安赛鲁的话,他隐约觉得,邹先生是不是想通过这个机会接近皇上呢?邹先生从前是皇帝面前有名的术士,这次居然这么做,难道是他在皇帝面前失宠,想通过这个手段重新获得宠信?

“眼下最好以静制动,过几天你去把邹先生请出来,我们见个面,说说那事儿。”安赛鲁道。沈万三道:“好说好说,邹先生和我是故交,相信我说的话他不会不答应。”安赛鲁叹口气,道:“你不要大意,兔子没有咬到嘴里,老鹰是不会归巢的,邹先生神仙一样的人物,不能大意,他天天和我家主人在一起,就连我想找一个和他说话的机会都不容易,我担心把事情告诉他,他会不会偷偷向我家主人告密?”

安赛鲁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并不怎么害怕,他现在已经不怎么重视沈万三了,本来他想通过沈万三搭桥,把邹先生拉拢过来,一起对付他家主人,有邹先生这个在皇宫中有一定人脉的人相助,相信他的计划会很快成功,如果这件事情能办成最好,如果不能,他也准备了另外一个方案。

沈万三故意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萨克准备如何接下军务这笔大生意呢?”安赛鲁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道:“我把我家主人给小看了,他志向很高。我看他定会将聚宝盘送给大元皇帝,因为,邹先生一直在怂恿他。”他尽量不涉及军务的事情,毕竟这事情关系重大,不知道有多少商人在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

两人结束会面,沈万三回到了咸富,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乌兰戈密,他大喜,哈哈大笑着迎上去,叫道:“这是那个扔下我不管的不要脸的吗?”乌兰戈密走上两步,拱拱手,笑道:“不要脸的正是在下。听说沈老板这次出海收获不小?”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沈万三道:“你去了哪里,怎么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找不到人了?”乌兰戈密道:“一言难尽啊,我本来是给你找几个水手,可是,我当年那些老朋友里,有几个升官发财了,老哥这一去不算啥,一个小官儿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到手了。”

沈万三一喜,道:“乌兰先生当了啥官?”乌兰戈密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来,呵斥道:“大胆啊你,见了本督办也不磕头行礼!”没等沈万三说话,他已经笑起来,沈万三笑道:“乌兰兄如今成了督办?”不知道为什么,乌兰戈密升官了,他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嫉妒。

乌兰戈密笑道:“我这个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说是督办,只是好听而已,其实,就是一个跑腿的,挂个名头罢了。倒是沈兄你,确实双喜临门啊。”沈万三笑道:“我能有什么喜?在海上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能回来再见到乌兰兄你,已经是烧高香了。”乌兰戈密再次对沈万三拱拱手,笑道:“恭喜沈爷喜得贵子……”沈万三哎呀一声,说道:“生了?男孩?”乌兰戈密抿嘴微笑道:“生了,生了,而且不是一个,说不定啊,过个七八个月,还是男孩。”

沈万三似乎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待产的老婆,听了乌兰戈密话说的奇怪,问道:“什么叫过个七八个月还是男孩?乌兰兄不要打哑谜。”说完,对冯掌柜道:“去准备酒宴,我要请乌兰兄好好吃一顿。”冯掌柜和沈贵都已经从乌兰戈密口中知道了褚嫣然产子的消息,一个个欢天喜地,冯掌柜笑道:“是是是,我这就去,今儿可得好好庆贺庆贺。”

沈贵走过来给沈万三道喜,道:“恭喜三哥。”沈万三豪气干云地道:“再去包十两的红包,人人有份。”沈贵笑着答应了。

乌兰戈密笑道:“我看,要准备二十两的红包,你不知道翠茹也怀有身孕吗?”沈万三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随即发现,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当着外人说,乌兰戈密似乎也察觉到了,放低声音,道:“翠茹也怀了你的种,我看,不出七八个月就生了。”

沈万三把乌兰戈密请到了自己屋里,才让他一五一十地说了,沈万三听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喜是忧,要说,他还是十分喜欢翠茹的,但是如果真的娶了她,似乎又有点不能接受,同时有些害怕正室夫人褚嫣然不答应。想了一会儿私事,他的大脑又被“公事”占据,问乌兰戈密道:“乌兰兄,你这个督办到底是个什么官儿?”说到这里,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道:“要是有什么捞好处的机会,不要忘了我。”

用玩笑的口气,可以让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在不破坏气氛的情况下说出来,现在他正是用了这个办法。乌兰戈密笑道:“咱们可是自家兄弟,我有好处还能少得了你?我看出来了,朝廷这次是准备倾全力剿灭张士诚,万三你最好把关系都刮干净了,别到时候受到什么牵连。说到我的这督办,其实就是屁大的官儿,我从前一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中书省里做一个小官儿,这次跟随巴图鲁将军,来江南催办军务,我花了些银子,从他手里弄到了这个督办的官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这个督办什么都不算,就是唬人的,连印信、官牌都没有,就能吓唬吓唬老百姓。”

沈万三听了心里一动,道:“你那朋友和巴图鲁将军的关系怎么样?能说得上话?”乌兰戈密心思透亮,两句话就听出他想干什么了,说道:“军务不是什么人都能办的。我那个朋友只是一个小官儿,小的不能再小了,恐怕巴图鲁将军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这也难怪,这次巴图鲁受命前来江南催办军务,光文吏就一两千人,还有地方上配给帮忙的,恐怕有一万多人,他一个小官儿,巴图鲁哪里知道他。”

通过这几天的听闻,沈万三忽然觉得朝廷这次是下了决心,倾注全力和张士诚一决雌雄,如今的天下虽说群雄割据,但是,能真正和朝廷一决胜负的似乎还没有谁,难道张士诚这次要败?他做事一向是稳扎稳打,尽可能的多留后路,想到这些,他对自己要和周礼京修复关系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沈万三想:周礼京是苏州盐务上的人,日后如果张士诚大败,我还是要在苏州做生意的,而盐务生意又十分的有利可图,如果有做官做到盐场管勾的周礼京从中协助,那真的是如虎添翼,就算不能拉拢住周礼京,也不能让他给自己捣鬼。

把他自己的想法和乌兰戈密一说,乌兰戈密也大为赞同,说道:“你请周礼京我也去,我这个督办别的本事没有,唬人还是可以的,我就不信他周礼京对我就没有一点顾忌。”

和周礼京见面的地方选在了咸富后院。本来周礼京是不愿意赴宴的,一来是最近大都来的巴图鲁总揽了苏州的大小政务,所有的官吏无论大小一律参与到征讨高邮的准备工作之中。这个巴图鲁的脾气秉性苏州的旧有官员都不清楚,据说是刚直不阿。而且又有一个副手范文杰从中协助,这个范文杰一向是清廉自居,最恨的就是官商勾结,声称这次为征高邮所经办的钱粮军械、一应百物统统不得有官吏勾结商贾从中渔利,已经有几个小吏因为被抓了现行而关进了大牢。

周礼京身在盐运使司,这是一个肥的流油的衙门,巴图鲁一到苏州就接管了盐政,罢黜了原来盐运使秃干,将盐运上所有的银子都用在了征讨高邮的开销上。周礼京跟着忙里忙外,虽说也捞到了一些好处,但都是小钱,他不是不想要,是不敢要。如今如果赴约,和沈万三这个商人约会,会不会被人知道了,告自己一状呢?

二来是他和沈万三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还是有芥蒂,可是,看到沈万三居然请自己到他家里这种隐秘的地方,他就有些动心了,暗自称赞沈万三会办事,同时觉得沈万三既然请自己去,那就是变相的给自己送银子。

综合了以上考虑,周礼京让丁海回报沈万三,说最好选在晚上见面,如果可以的话他就答应。沈万三当然是没话说。这天晚上,周礼京在丁海的陪伴下走进了咸富钱庄。

沈万三亲自迎出,站在院子里,看到周礼京,他笑道:“周大哥,多日不见,一向可是好啊?”他尽量不称呼周礼京官职,这样可以让周礼京少了些顾忌,也多了几分亲热。

一句话“周大哥”化解了两个有过不愉快经历的人的尴尬,周礼京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是官面上的人,应酬交际自然有一手,快步走了去,笑道:“沈爷最近又发财喽?”沈万三笑道:“托福托福,发财不敢说,饿不着,走,屋里还有一位贵客呢。”周礼京笑道:“还有人啊?是什么大人物沈爷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免得见了面说错了话,我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听到还有别人,他有些不高兴,但是随即想到,沈万三连见面的地方都选的这么隐秘,自然不会找一个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人来。

沈万三在前面引路,道:“是乌兰督办,说起来,你们也见过。”周礼京自然不知道这个“乌兰督办”是何许人,但是既然是一个“督办”那就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既然他敢在座,两人无形之中就形成了“同在一条船”上的关系,就说明他不会告自己的密。

乌兰戈密为了显出自己这个“督办”的气派,故意没有出门迎接,但是,他生性善于交际,看到周礼京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走上去,笑道:“周大盐督别来无恙啊。”周礼京一看是乌兰戈密,他和乌兰戈密见过面,笑道:“哦,我当督办督办的是谁,却原来是乌兰老兄啊!乌兰先生最近在哪儿发财啊?”说完,就有些后悔,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乌兰戈密是一个小小的甲主,后来跟着沈万三做生意,也算是生意人,所以一句“在哪里发财”就出口了,可是,听沈万三说,他如今成了什么督办,问官员在哪里发财是大忌。

乌兰戈密也察觉出了他这句话说的不好,假装没有听见,笑道:“我就是混事,混到了一个芝麻官,呵呵,你可别笑话我。”沈万三笑道:“你们俩都是大官,都是爷,就我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两位官员爷快些入席吧,要说话也坐下再说。”说着,忽然看到跟在周礼京身后的丁海有些拘谨,看得出是很少经过酒宴的洗礼,为了避免他尬尴,沈万三乐呵呵的把丁海拉过来,让他坐在椅子上,笑道:“今儿都是自己人,丁海你别客气……你们看,我这一不小心忘了说错话了,这不是俩当官的,是三个啊!三个朝廷命官陪我吃饭,那真是我沈万三的造化啊。”一句话笑话,惹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言谈之间,周礼京不断的探问乌兰戈密的职位,到底是那个衙门的督办,督办的又是什么差事。他和大多数官员有一个普遍心理,希望尽可能的结交到上司,给自己的仕途添砖加瓦。乌兰戈密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故意不说的太明确,可是,又说的简单明了,说道:“我一个旧交跟巴图鲁将军来了苏州,我沾光混了这么一个督办的官儿,平时也不干啥,就是忙军务的事儿。”然后故意把话题岔开,说道:“脱脱丞相这次是下了狠心,我看,高邮张士诚撑不下去。”

他说的朦朦胧胧,他那旧交是什么职位?他这个督办督办的又是什么军务呢?说了等于没说,可是,越是这样,周礼京越不敢大意,心想:自己今天幸亏是来了,没想到沈万三的老友如今成了红人,说不定自己日后就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沈万三看丁海显得很腼腆,这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多会遇到的情况,到了酒桌上怎么也放不开,就故意找话说,希望让他放开些。过了一会儿,酒宴的气氛已经很高了,他就对周礼京说出了想让丁海调入盐运司的主意。周礼京在盐运司多年,是里面的老人,他善于结交,关系盘根错节,手下拢了一班兄弟,盐运使往往对他刮目相看,想在盐运里安排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是,他不想这么轻易就答应。

沈万三看出他的拒绝并不是那么坚决,只是说这件事情不容易办,但是没有说一定办不成,就知道他是想要点好处,就拿出五百两银票,拍给他。这笔钱摆明是送给周礼京的,但是,却不能直接说出来是给他,而只能用一种婉转的口气。沈万三做这个轻车熟路,笑道:“周大哥,丁海是我咸富出去的,我不管他谁管?为了他的前程,你还要多多操心啊,当然了,你是自己人,操心也是应该的……”

周礼京道:“那当然了,不要说有你沈爷这层关系,就是丁海求我,我也要想办法。”沈万三道:“这五百两银子,你先拿着,去打点盐运里的人,只要事情办成了,花些银子我不在乎。”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五百两银子,就是白送给周礼京的,但是,表面上却都说是让周礼京打点用的。这样一来,沈万三就能顺顺利利的把银子送出去,而周礼京收下也不会落下一个帮朋友做事还要收钱的名头。

在这些人中,只有丁海是最难堪的,无疑,他是想进入盐运司,但是,又实在不愿意欠沈万三人情,总觉得这辈子无论怎么样都报答不了沈万三的恩了。

只过了两天,丁海就顺顺利利地进了盐运司,虽然只做了一个小小的“从班”,但也算在盐运上站住脚了,以后可以慢慢的发展。接下来沈万三就开始了新的计划,前途又是一片昏暗,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这种“浑水摸鱼”的感觉…… JS/1EqO+y4z47hGKe8vg37XB1QJO7PytmHJmFzXRvAwLYdWu1QF4x3wP6z2gV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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