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斯本西郊的贝伦区,千百年来哺育着伊比利亚半岛的特茹河(Tejo),在此汇入了浩瀚的大西洋。1960年,为纪念亨利王子逝世500周年,葡萄牙人在特茹河口,即陆地与海洋的交界处,建立了一组群雕——“大航海时代纪念碑”,纪念碑雕刻成扬帆出海的探险船只模样,亨利王子立于船首,他的左手拿着海图,右手托着三桅帆船,目光深邃而悠远,正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洋。他曾让人们相信,世界远比欧洲和地中海大得多;他设立航海学校、训练远洋海员,运用太阳星相测定航线,以及修造新型的帆船,使远洋探险成为可能。在亨利王子的身后,站立着达·迦马、麦哲伦、哥伦布等一批闻名世界的航海家,还有许多名将、传教士和科学家。在黄昏时分的夕阳余辉中,纪念碑与不远处象征着帝国辉煌的五层防御工事贝伦塔一起,引人以无限的遐想与追思。
见证历史的贝伦塔
这是一座有着500年历史的城堡,它不但见证了葡萄牙帝国的辉煌,而且也目睹了这个近代最早兴起的海洋帝国的衰落。
1420年,亨利王子派出第一支海外探险队。探险船沿非洲西海岸南下,目标是越过撒哈拉海岸的博哈多尔角(Bojador),到达非洲大陆西部的几内亚,由此可以到达传说中的约翰王国。据说,这是一个强大的基督教王国,它在撒哈拉大沙漠以南,由长生不死的约翰教士管理。亨利想要与之建立基督教联盟,以共同对抗摩尔人。这也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但启航不久,探险船被逆风吹离了航向。不过,船员们却意外地发现了圣港岛(Porto Santo),他们把它叫做圣波尔图岛。探险者向亨利报告说,此地宜作殖民地,于是亨利立即派去一批移民,移民们还携带了一只怀孕的兔子。不久,兔子竟成了圣港岛的主要居民,而那些葡萄牙人却无法生存下去,因为他们种植的农作物在结出果实之前,就已经被岛上众多的兔子吃光了。受到兔子排挤的葡萄牙殖民者,只好转移到20公里外的马德拉岛(Madeira)。该岛与圣港岛一起,同属于北大西洋中的马德拉群岛 ,这里日光和水源都很充足,适宜于种植葡萄和甘蔗。随着殖民者的陆续到来,葡萄牙人就建成了第一个海外殖民地。几年之后,马德拉岛因输出葡萄酒和蔗糖而繁荣起来,并成为葡萄牙海外探险者的中转站。
随后的几年,亨利王子又数次派出探险队,沿非洲海岸向南和深入大西洋向西南,即从两个方向进行探索。他要求探险队必须将每次的航行情况记录在案,把他们收集到的情报与专家们一起分析,并作为国家的最高机密保存起来。只有即将出海执行探险任务的船长,才可获准阅读这些机密资料。
1427年,由大西洋探险者迪奥戈·德·西尔维斯(Diogo de Silves)率领的探险队,本来打算前往马德拉群岛,却因偏离航向而偶然发现了亚速尔群岛(Acores)。1432年,亨利王子派出一支探险队,由16条船、数百人组成,其中包括一名牧师,还带着几十头牲畜,前往亚速尔群岛殖民。亚速尔群岛由9个小岛组成,它远离葡萄牙本土,位于里斯本以西八百英里的大西洋海域中。亚速尔群岛的发现,对以后葡萄牙探险和殖民事业产生了重要影响。1433年,若奥一世逝世,佩德罗在权力争斗中失利,杜阿尔特赢得王位,称杜阿尔特一世(Duarte I)。他坐稳江山后,继续支持亨利的探险事业。此时的亨利王子,已成为亨利亲王。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沿非洲海岸南下的探险上。当然,要开辟这条航线,首先要克服的障碍就是征服博哈多尔角。
博哈多尔角是非洲西海岸伸入大西洋的海角,阿拉伯人称之为“黑暗绿海”。当时在阿拉伯人的航海图上,博哈多尔角稍南的海岸边,画着一只从水里伸出来的魔鬼之手,好像要把所有进入该海域的船只拉进黑暗的海底。对于欧洲人来说,海角以南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因而叫做“死亡之角”。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探险者到过博哈多尔角,但水手不敢再向南继续航行。他们返回欧洲后,危言耸听地报告说,那里的海盐厚得连犁都犁不开,凡是通过此角的基督徒都会变成黑人。不过所有这些说法,都不会阻挡亨利亲王从事探险活动的决心,他相信这是上帝委派给他的任务。
1433年,亨利亲王派自己的贴身侍从、有着“大胆”之称的吉尔·艾阿尼斯(Gil Eanes)沿非洲海岸一直前进,他的任务是越过博哈多尔角。但在黑暗之海面前,他竟然被吓破了胆,只航行到加那利群岛(Canary) 就返航了。亨利狠狠训斥了他,并下达死命令:如果不能完成任务,那就提着头来见。再次出海的艾阿尼斯,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不但越过了博哈多尔角,而且在其以南的非洲海岸登了陆。他发现,这片海域除了风大浪大外,并不比其他任何地方恐怖;岸上除了零星点缀在沙漠上的耐旱植物外,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为了表功,他在海岸上采集了几株野草,带回去献给亨利王子,他还为这种野草起了个动听的名字,叫做“圣玛丽亚玫瑰”。艾阿尼斯的发现,破除了数百年来一直流传的关于博哈多尔角的迷信说法,鼓舞了那些想要走出家门去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为此,艾阿尼斯受封为骑士。一时间,亨利的探险队也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闹话题,吸引着年轻人的加入。
1435年,亨利又委派探险家巴尔达亚(Afonso Goncalves Baldaia)和吉尔·艾阿尼斯(Gil Eanes或Gil Eannes)一起出航探险。他们越过博哈多尔角后,继续向南航行,发现了人和骆驼的足迹,巴尔达亚还收集到几千张珍贵的海豹皮。次年,由于亨利奉命参加进攻北非摩尔人的要塞丹吉尔(Tangier)的战争,他所领导的探险事业被迫暂停下来。在丹吉尔之战中,葡萄牙人伤亡惨重,北非扩张也因此受挫,这使亨利不得不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海洋。
1437年,杜阿尔特国王去世。亨利不管多么不情愿,最终还是卷入了复杂的宫廷斗争。以王后为首的一派与以佩德罗为首的一派,双方之间展开了争夺王位的激烈斗争,后在亨利亲王等人的调停下达成协议。第二年,杜阿尔特一世的儿子阿方索五世(1432—1481)继位。新国王年仅6岁,只得由他的叔叔佩德罗担任摄政王。1441年,亨利亲王处理完宫廷事务后,又返回航海基地王子镇,重新领导了对非洲沿岸的探险。佩德罗摄政时期,亨利不但获得了博哈尔角以南的航海与贸易的垄断权,而且被罗马教皇任命为基督骑士团团长,享有骑士团经费的支配权。
欧洲人拐卖、虐待黑人奴隶
持续400年之久的奴隶贸易是人类文明进程中最大的污点之一,它也给一个种族带来了无尽的灾难,而葡萄牙王子亨利的探险队就是始作俑者。
在佩德罗国王和罗马教皇的双重支持下,亨利更大规模地推进着葡萄牙航海探险事业。1441年,葡萄牙探险队创造了向南航行的新记录:特里斯陶(Nuno Tristao)和冈加尔维斯(Antao Goncalves)率领探险队到达布朗角,即今毛里塔尼亚的努瓦迪布角(Nouadhibou)。同年,亨利派出的另一支探险队,从布朗角带回12个非洲黑人。1444年,他组织的以掠夺黑人奴隶为目的的航行,一次带回来235名奴隶,并在国内市场上公开出售。这是欧洲四百年奴隶贸易的起点。在那个时代,葡萄牙人认为掠夺和蓄养奴隶极为正常,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其成为亨利一生中最大污点的事实。
就在1444年这一年,迪尼斯·迪亚士(Dinis Dias)无意中发现了塞内加尔河,发现并绕过了非洲最西部的佛得角(Cap-Vert)。以此为起点,非洲海岸不再向南延伸,而是转向了东南方。迪尼斯·迪亚士极为兴奋,他以为从这里就可以绕过非洲、驶入印度洋了。实际上,在想象与真实之间,明显地存在着较大差距。1448年,亨利在努瓦迪布角所处的阿尔金岛建立堡垒,以此作为航海探险的贸易中转站,通过这里,象牙、黄金、奴隶等,源源不断地流向葡萄牙。
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亨利的海外事业得到了国内越来越多的支持。然而,此时的葡萄牙发生了内乱,阿方索五世以叛逆罪除掉了皇叔,即作为摄政王的佩德罗。亨利亲王想解救自己的兄长,因而遭到了阿方索五世的忌恨,他的探险事业也就失去了国王的支持。1450年,葡萄牙与卡斯提因加那利群岛的宗主权问题而爆发战争,亨利的探险船全部被征用,探险活动陷于中断,直到1455年战争结束才恢复。第二年,葡萄牙探险队随即发现了佛得角群岛。
亨利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把包围并消灭异教徒看做是自己的终生理想,因而把对穆斯林的战争当做“所有快乐中最大的快乐”。1458年,64岁高龄的亨利再次率军进攻摩尔人,并成功地占领了丹吉尔,一洗当年葡萄牙人在此惨败的耻辱。他本希望自己追求的事业,能因战功而重获国王的支持,但是他在丹吉尔之战后就病倒了。1460年,葡萄牙探险船到达塞拉利昂海岸,亨利只能在病榻上聆听喜讯。这一年冬天,大西洋的海风中夹杂着声声悲鸣。11月13日,亨利在王子镇溘然长逝,终年66岁。他的遗体被安葬在巴塔利亚修道院的华丽教堂里,那里还长眠着他的父王和母后,以及他的兄弟们。
亨利王子从事了40年的航海事业,直到生命的终结。他在一次向杜阿尔特国王的进言中曾自称为“葡萄牙学问的保护人”。从他对自己的这个身份的着重强调,可以看出,他对从事航海事业的自豪以及对知识的重视。在亨利的麾下,曾经聚集了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航海团队,包括第一流的探险家和科学家。正是在亨利和他的团队的努力下,葡萄牙的航海活动从此不再是纯粹的个人冒险行为,而成为了近代最早起步的一门学科,成为了一项有目的、有组织地进行的伟大事业。在亨利的眼中,增加上帝的荣誉和扩大葡萄牙的利益,是最有意义的两件事,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的东西。亨利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任何一个伟大的地理发现,但是,他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水手,建造了一艘艘先进的海船,制订了一份份缜密的探险计划,实现了一个个伟大的理想。他不仅为葡萄牙带来了香料、染料及奴隶贸易等丰厚的实际收益,而且积累了丰富的探险航行与殖民扩张的经验。在他的身后,初步显现出了一个亘古未有的海洋大帝国的曙光。此后,葡萄牙人正是沿着亨利的足迹和他指定的方向,把基督福音传到世界上所有有人居住的大洲和大洋。继葡萄牙之后,几乎每一个帝国的建立,或多或少都得益于这位大航海时代的先驱。
几百年后的今天,葡萄牙海洋帝国已经变成了历史的陈迹。如今的葡萄牙其实力和地位已不可与往昔同日而语,以至于在当今大国林立的世界舞台上,人们甚至很难看到葡萄牙人的身影。如果你面对着一幅比例不够大的地图,说不定你就很难迅速而准确地找到葡萄牙所处的地理位置,因为它的国土面积实在不大,只有9.2万平方公里,尚不足中国版图的百分之一。孤独飘扬在伊比利亚半岛一隅的葡萄牙国旗,在20世纪初改成了象征共和的红绿相间式样,在海风的吹拂下飘扬着,目睹了一个世界帝国的前世今生。而作为那段辉煌历史的见证人,“航海家”亨利王子的伟业,早已转化为国旗上的那一抹绿色。今天,这面旗帜仍旧骄傲地飘扬在葡萄牙的上空,飘扬在“陆地消失,海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