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落了,又红了;又落了,又红了……
叠印字幕(画外音)1140年5月,金朝奴隶主统治集团撕毁和约,再次发动了对南宋王朝的战争……
画面:
浓烟弥漫,金兵铁蹄飞卷;
宋军溃逃,军旗遍地遗落;
信使飞奔,急报雪片般飞落丽正门……
临安。嘉明殿内,赵构正在进膳。
一老臣急急入内,道:“启奏圣上,淮西告急,兀术大军围困顺昌,城内粮食将尽。”
赵构大惊,投筷于桌,愤愤地:“兀术真是欺人太甚!”
老臣:“岳飞再次上书请除国贼,要求入觐面奏。”
赵构默然。
夜,鄂州岳家军营内一处。
一群将士围着牛皋,牛皋在纵情地喝着酒、啃着牛腿。
一将领:“……那咱们就不出兵啦?”
牛皋:“不出兵?不出兵谁打兀术老儿去?呔?”
将军:“那咱们这是……”
牛皋:“等皇帝老子除了秦长脚那伙狗杂种,血还怕没你流的?”
一士兵:“那要是皇帝老子不除……”
牛皋:“不除?那他也是狗杂种!”
一将领望着远处:“岳太尉又要一夜不睡……”
一士兵纠正地:“不,太尉屋里息烛了。”
岳飞后室。烛息了,岳飞与岳夫人披衣倚在床上。
岳夫人:“鹏举,要是圣上还是不准你入朝面觐……”
岳飞:“金兵已占领河南,我何尝不急。可朝廷奸贼不除,只怕后患无穷哇。”
岳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前时听说你不肯在临安盖府纳妾,有人还在皇帝面前说你心存异志,皇帝也将信将疑。如今大敌当前,你再坚持入朝面觐,那些人和皇帝……”
岳飞:“我是否心存异志,圣上终会明白。只是中原百姓正在受难,我不出军这心里……”
岳夫人:“要是这次圣上再把奏折驳回,你就别……”
岳飞一声长叹。室外忽然传来“圣旨到——”的呼喊,他连忙起身下床。
丞相府。案上放着许多揭贴,上边用各种笔墨写着:“秦桧卖国”“万俟 该杀”等等。
秦桧不安地踱着步,万俟 、王氏焦急万分。
小通事忽然入内:“秦丞相尽可放心。”
秦桧不敢相信地:“哦?”
小通事:“方才……”
(化出)
寝阁。赵构躺在安乐椅上。
小通事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外边都在传说,岳太尉近日即可抵达行在。”
赵构:“哪里来的谣传?我已颁旨令其速速出兵了。”
(化入)
秦桧、万俟 、王氏哄然笑起。
大庆殿。赵构临朝,群臣两班。
一老臣出班:“臣以为岳飞、韩世忠之言不无道理,媾和失策不可不察。”
又一老臣:“媾和失策不察,人心不服,士气难振!”
赵构不语,目光一闪,不见秦桧,正觉奇怪,小通事唱起:“秦丞相入殿——”
秦桧走进,右臂袒露,背负荆杖。
赵构惊:“丞相这是……”
秦桧伏地:“臣秦桧请罪。前时金人求和,臣欲使圣上尽孝,国家得安,赞可了。谁知金人无道,无端败盟又启兵端。臣本想张弘圣德,不料却使大臣、百姓责备圣上理事不明。媾和若有过,只在臣一人身上。臣甘受重责,虽死无怨。”
群臣注视赵构,赵构颇为感动:“丞相何必如此……”
万俟 :“臣以为如今大敌当前,纠缠以往,百害而无一利。”
赵构目视秦桧:“依你之见,如今……”
秦桧激昂地:“金兵侵我故土,扰我黎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臣请圣上督令诸大将速速北上决一死战!”
赵构点头,把岳、韩奏折丢到案上。
秦桧起身:“此战胜败,关乎圣上安危、国家存亡。老臣自愿亲临前线,戴罪督军。”
赵构大喜,站起:“前方战事,朕命你全权处置!”
前方,岳家军野外营地。
岳飞带领众将迎接韩世忠。韩世忠下马施礼:“世忠前次多有得罪,望太尉见谅。”
“岂敢,岂敢。”岳飞笑道:“太保尚记西湖‘誓不为人’之说否?”
韩世忠:“太尉尚记‘虎卧莽林,鹰隐云际’之语否?”
二人大笑,携手入帐。
“韩”字旗高扬。
韩世忠锦衣骢马,率军北进。
“岳”字旗高扬。
蔡州。张宪率军临城,金兵不战自退。
陈州。牛皋率军临城,四门大开,城内已空。
黄昏。大帐内,张宪指着地图:“……蔡陈五州金兵退至这一线。郾城金兵已退临黄河。”
岳飞对偏将:“加派探马,有何动向即刻来报。”
牛皋:“定是兀术老儿害怕我大队人马……”
岳云:“儿请随后追击。”
岳飞默默摇头,走到一旁苦苦思索。片刻回到图前,伸出一只手做出金兵四处张开的态势,然后收拢成一个拳头,放到汴京附近。
张宪:“太尉是说兀术要把我们引到汴京外围……”
岳飞微微点头,拳头在案上轻轻一击,果决地对牛皋命令道:“你带5000人马增援淮西,即刻就走。”
牛皋愕然:“大哥……”
岳飞又对岳云:“你带3000人马去接顺昌防守,马上启程。”
岳云急了:“爹爹,……”
岳飞转向张宪:“大军今夜进驻郾城。”
牛皋急了:“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岳云:“大营兵马本来不多,你轻兵冒进,岂不……”
“太尉自有妙计。”张宪拉过二人,低语几声,二人大悟。
次日清晨。郾城。
岳家军露天宿营,兵马井然街市不惊。
岳飞带领偏将在营外巡视。他不时向哨兵、百姓询问着什么。
幕僚急急而来:“太尉,秦丞相督军到营。”
岳飞神色顿阴。
大帐。岳、秦分坐,张宪等伫立。
秦桧傲然地:“兵马既出,就该一往直前,捷旌频传,岳太尉为何迟迟不前哪?”
岳飞:“汴京外围地势于我不利,自当另寻决战之机。”
秦桧:“区区金寇何足挂齿。太尉当速速进兵北上,解除圣上悬念才好。”
“不然。”岳飞断然地:“解除圣上悬念唯有战胜报捷,何在朝夕进兵迟速。”示意张宪摆上战图,道:“我军屯住郾城,以逸待劳,且地势有利,我意当诱敌南下一决雌雄。”
“唔。”秦桧注视战图若有所思,道:“但不知金兵有何动态?”
岳飞:“正在南下。”
秦桧:“金兵人马?”
岳飞:“号称50万,实则不过10万。”
秦桧:“我军呢?”
岳飞:“过半有余。”
“粮草?”
“军中尚有二日,大部随后即到。”
“好。”秦桧起身:“此战关系重大,你可倾力筹划,以获全胜。粮草由我亲自督催。”
岳飞起身:“谢丞相!”
黄昏。督军大营。
秦桧将一个密封的蜡丸交给化了装的小侍从,又叮咛着。
小侍从离去。
黄昏。岳家军大帐。
岳飞、牛皋、张宪、岳云等围在战图前,战图上标着金兵南下的态势。
岳飞对一将领:“金兵进止要随时来报。”
将领应声而去。
完颜再兴走进:“抓到一个奸细。”
岳飞大喜。牛皋:“快带进来。”
岳飞等落座,几个士兵押进奸细,奸细偷眼上观,随即上前:“太尉久违了。”
岳飞一愣,审视片刻,一跃而起:“你是赵……”
奸细哈哈一笑:“老夫赵鼎。”
岳飞一步上前拜倒:“丞相驾到岳飞失礼。”
赵鼎扶起,道:“哪里来的丞相,田园一老夫罢了。”
完颜再兴等上前陪礼,赵鼎连连摆手。
岳飞扶赵鼎入座道:“丞相一别经年,岳飞四处打探不着,不知今日如何降临?”
赵鼎:“秦桧老贼迫令老夫迁居淮北,要借金人之手加害于我……”急切地:“太尉知金兵大队南下吗?”
岳飞:“方才获知。”
赵鼎:“老夫得到可靠情报,兀术调集淮西等处十几万大军,要在这里把你……”擂了一下拳头。
岳飞和众将领不觉一惊。
张宪:“金兵猛增10万,其事蹊跷。”
岳飞默然,微微点了点头。
赵鼎:“老夫冒死前来,只望太尉小心。”
岳飞十分感动:“丞相往日之恩未报,今日又……”
岳云闯进:“金兵大队兵马!”
营外高地。夜色已经降临。
岳飞、赵鼎、牛皋、张宪等向远处观望。
远处,火把摆成的环阵,密密麻麻向前移动。
火把变成了篝火,火光熊熊,把周围的山川原野连成一片。
岳家军被包围了!岳飞平静地注视着,火光隐约中,露出了一丝冷笑。
赵鼎:“太尉还是避敌锋芒吧。”
岳飞:“岳飞来此正为决战,兀术兵马虽多,亦不过飞蛾扑火。”
赵鼎惊讶,但仍忧虑地:“金兵数倍于我……”
岳飞慷慨激昂:“飞以身许国,何事不可为?何况更有数万雄师!丞相但听捷报。”
赵鼎直抹眼睛:“国家安危存亡全系于将军一身了。”
岳飞对张宪:“传令各位统制速来大营议事。”
夜,漆黑。只有四周的篝火仿佛魔鬼的眼睛,在凯觎着处在重围中的岳家军将士。
岳家军营地一片寂静。将士们躺在帐篷里、山坡上、屋檐下……在擦拭武器、遥望篝火、凝视天空……
忽然,不知从那里飘来了悠扬的琴声,那琴声仿佛把人带进曲径回廊、小河流水的花香月夜,清晰,平净,委婉,喜悦……
岳飞,这位肩负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大军统帅,在淡淡的星光下忘情地弹拨着心爱的古琴。
将士们由惊讶继而平静,继而感受到了无比的信心和力量,终于安然地入睡了。
琴声还在响着……
夜幕渐渐退去,战场迎来了黎明。
黎明。大雾迷漫。
一座小山坡前,“岳”字旗飘扬,旗下摆着猪羊牺牲。岳飞和诸将面旗而立。祭旗仪式已毕,岳飞一步上前,拔出“誓复”宝剑斜举前方。众将仿效,拔剑举起。
岳飞说一句,众将呼应一句:
报仇雪恨,在此一战!
奋勇杀敌,收复河山!
全军振臂,刀枪如林,雄壮的誓言在原野上空回荡。
响起了炮声……
大军一队一队消失在蒙蒙雾气里,将士们怀着决死的信念奔向战场……
督军大营。秦桧坐在椅上问随从将领:“粮草呢?”
将领:“早已停止运送。”
“他军中还有多少?”
“不足一天。”
秦桧:“好!我看他岳飞饿着肚子怎么对付几十万大军!”
前沿一个小山包前。
岳飞指着隐约可见的金兵阵列,对几位将领道:“此处不利大队兵马展开,只要打破中军,兀术必败。”
他凝视岳云,庄重而严峻地:“你带500背嵬军直贯其军,冲不乱阵势,休要活着回来见我。”
岳云:“儿若不胜誓不生还!”一跃上马,奔驰而去。
岳飞深情地目注岳飞远去,脸色如铁。
土坎前只剩下张宪、完颜再兴和幕僚了,完颜再兴持刀牵马急不可待:“太尉!”
岳飞却情趣盎然:“我等且来观战。”
“嘿嘿!”完颜再兴大手一挥,赤鬃马扬蹄长啸。
战马相撞、兵器相交的战场。雾,更增加了神秘萧杀的气氛。
岳云双锤怒挥,率领一队彪壮威武的士兵,冲撞而入。
金兵披靡,阵势大乱。
一座山坡,龙虎旗飘动。
兀术大怒,喝一声:“拐子马!”
金阵“拐子马”奔出,马披坚甲,人戴重盔,犹如一排铁塔。
岳家军无法抵挡,败退。
小土包前,岳飞冷静观察,发现了“拐子马”的弱点:三马一队,皮索相连。
他指着金阵向张宪命令着。张宪飞奔而去。完颜再兴再求出战,岳飞不理。
阵上,张宪率领一队手持麻扎刀的步卒,埋头抵近“拐子马”;大刀横挥,腿断马倒;一马倒二马随,“拐子马”顿时战形大乱。
“岳飞!”“岳飞……”一座山坡,兀术失声怒嚎,抓起龙虎旗奋力挥动。
金兵大队从山口、谷底、平野……从四面八方涌出。
小山坡上,岳飞捋须而笑:“兀术伎穷也!”向一将领:“传令各路,打垮中军,活捉兀术!”
将领等飞马而去。岳飞手持一柄长枪,跃身上马,对完颜再兴:“冲击中军!”
完颜再兴一把抓住他的马缰:“太尉不可!”
完颜再兴死死拽住。
岳飞暴怒,照准他的手扬鞭一击!玉龙马箭一般射出。
完颜再兴泪眼汪汪,但毫不迟疑,跃马挥刀,带领众人冲上去。
战马飞驰。黄河岸边,梁小英、周四顺率领义勇军渡河南下。
偏将随在小英身边。
战马飞驰。野外一地,牛皋带领一队兵马奔来。
远处一座山坡上烟火腾腾,牛皋扬鞭催马。
山坡上焚烧的是一座粮囤。粮囤上撒满油脂琉璜,火势熊熊。牛皋至前,喝令将士从火中抢运粮食,抢运出来的都已成了黑炭。
他脸色铁青,察看了地上的车马迹印,带领兵马追去。
大路上,一队车马载着少许粮草缓缓行走。
牛皋等飞马赶来,拦住去路。
一个小头目气势汹汹上前:“大胆!我们奉秦丞相之命……”
话没说完,被牛皋一锏打倒地上。牛皋喝令士兵收拾粮草,又抓出一个小头目,喝道:“秦桧老儿哪里去了?”
小头目:“回……走……了……”
牛皋:“粮草在哪里?”
“运……运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两……两天以前……”
牛皋一脚将他踢翻,一跃上马,一声吼:“追!”带领众人飞马驰去。
龙虎旗下,兀术紧张观战,连连督令,突然,他神色大变——战场外围,尘土蔽天,军旗叠动:一支大队兵马呼啸而来。
“岳家军!”“岳家军!”有人认出了旗号。
“哪儿又飞来了岳家军?”兀术惊呼。
“岳家军!”“岳家军!”金兵惊呼着动摇了。
岳飞举目寻视。
“大爹——”一员小将飞快杀入阵来。
岳飞惊喜大呼:“小英——”
小英马上行礼,气昂昂地:“河北义勇军奉命赶到!”
岳飞感动:“好,好!”一指龙虎旗:“活捉兀术,建功立勋!”
岳家军向飘着龙虎旗的山坡勇猛冲杀,兀术喝令金兵疯狂阻击。
一匹快马突然从侧翼闯入,马上的人高呼:“岳飞在此!兀术哪里逃!”
兀术慌忙提斧上马迎战,二人交锋几个回合,岳飞一枪挑掉兀术手中的大斧。兀术惊慌逃避,岳飞欲追,几名金将拦住。岳飞神威抖擞“刷刷”几枪刺退金将,随即宝剑闪电般一亮,龙虎旗“轰”然一声倒了下来。
“噢——”山川原野响起了巨涛般的欢呼。
兀术向金兵狂呼:“放箭!快放箭!”
箭,凶猛射来,岳飞剑锋轻拨,纷纷落地。
突然,从侧面飞来一支箭,岳飞没有发现。
“不好!”众人惊呼。就在惊呼的同时,一匹赤鬃马流星般从岳飞身边冲过。箭被截住了,岳飞得救了,马上的人歪倒了。
这是完颜再兴,箭射在了肩下,他忍着疼痛,盯准正在逃跑的兀术,举刀追去。
兀术仓皇逃奔,完颜再兴紧追不舍。他双唇紧闭,仿佛看到自己被抓兵时的情景:妻子死去,老母呼号,绳索加身……
两匹马越来越近,兀术惊恐地向一群溃退的金兵奔去,边奔边喊:“箭!箭……”
战场一角,岳云、小英杀退一群金兵,立马相视。
小英显得更加丰满成熟了,全身披挂,更透露着英武神姿。她心痛地望着岳云鲜血染透的战袍,问:“伤重吗?”
岳云摇摇头,欲言又止,忽然撩开战袍,露出了藏在里边的绣花兜巾。小英也羞涩撩衣,露出了挂在腰间的短剑。二人甜蜜地笑了。
一群残兵拥着兀术逃来,二人不约而同,纵马追去。
一座山崖前,只见兀术丢下的衣剑鞭马,二人恨恨不已。
雾散去,战场露出了全貌。这是个浩大的战场,尸骨横野,不见边际。
岳飞、小英、张宪等带着胜利的喜悦跃马飞来。偏将迎上,凄然一声:“完颜统制他……”
完颜再兴怒目圆瞪,战刀高举,巍然屹立,仿佛一座威严的雕像。但全身插满了箭矢,血染红了雪白的战袍,并且已经开始凝固了——他死了!
将士们围绕在完颜再兴身边,含着满眶泪水,拿掉他手中的大刀,抹掉那不闭的眼睛,放下他不倒的躯体。
岳飞一膝跪在面前,久久地凝视着他的遗容;然后又脱下自己的战袍,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督军营帐。秦桧暴怒,推倒屏风,砸烂杯盘,踢翻桌椅……
寝阁。赵构手捧岳飞奏折,眼睛久久地停在“不日即可直捣黄龙迎回先圣”一行字上。
一个可怕的情景出现了:渊圣皇帝赵桓被岳飞恭恭敬敬请上宝座,他焦急、不服,上前去抢,却被斥退一边,让他跪拜参见……
他全身都带着恐惧,蓦然惊起,案上那盆小杏树被摔碎到地上。
朱仙镇。人们张灯结彩迎接岳家军。
香案列列青烟袅袅,许多老人合掌闭目,低声祝福。
妇女、孩子争相向将士们塞着果品、食物。
喇叭、鞭炮、锣鼓……组成了热闹的乐队。
岳飞骑着玉龙马,在欢呼的百姓组成的长廊里缓缓行走,频频施礼。
老船翁和小孙子迎上前来,岳飞翻身下马。
老船翁上前欲跪,岳飞慌忙扶住。
小孙子扑到岳飞怀里,岳飞就势抱起,亲了亲,把他放到马背上。
小孙子拿过岳飞的马鞭,摸了摸上面的红绒球,舞起来。那副天真、欢乐的神态,逗得岳飞、老船翁等哈哈大笑。
简陋的大厅。岳家军、地方官和百姓的代表喜聚一堂。
掌声。两位学士拿着一卷红贴来到岳飞面前,道:“岳太尉郾城方捷,今日又要出师汴京,我等献诗一首以壮行色。”抖开红贴,上面写着:
常念靖康耻 京都成边陬
将军心如割 壮士梦无幽
百战建奇勋 亿众盼出头
今日挥戈去 捷报动九州
学士咏毕,一阵掌声。
岳飞:“多谢,多谢!”接过,交幕僚。
老船翁:“大尉虎威龙胆,今日挥师北上,小民等预祝旗开得胜。”斟满一碗酒,双手端到面前。
岳飞接过:“父老盛情本应领受,但岳飞有誓在先,不敢有违。”
张宪:“汴京收复在即,我军不日北渡黄河,尽复故土,太尉此时喝一杯也未尝不可。”
众将:“对。”“对。”
岳飞断然地:“不渡黄河、不复故土,岳飞决不能喝。”举杯,慷慨地:“这杯酒权且寄下,待等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
老船翁大笑:“好!老汉就要太尉这一句话!”
岳飞注视红贴,诗兴大发,对学士:“岳飞愿步二位诗韵奉和一首。”
学士抚掌,众人兴起。幕僚端过笔墨纸放到案上。
岳飞一手抚剑,一手捻须,略事思忖,顷刻诗成。他走到案边,边书边咏:
号令风霆迅 天声动北陬
长驱渡河洛 直捣向燕幽
马 氏血 旗枭可汗头
归来报明主 恢复旧神州
龙飞凤舞的墨迹,奔放豪迈的诗句!诗贴擎起,大厅里顿时响起狂热的喝彩:“噢——”
“圣旨到!”偏将跑进。
岳飞兴奋:“定是圣上准我北渡黄河。”出迎。
宣旨的太监用冷冰冰的声音读道:“北渡黄河,此非其时;诏书接到,即刻班师。”
岳飞如雷击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太监厉声地:“岳飞谢恩!”他才如梦似醉接过圣旨。
后帐,岳飞默默踱步,诸将愤愤不平。
张宪:“此时此地班师,确是蹊跷。”
岳云:“定是奸贼秦桧捣蛋!”
小英:“大爹万万不可从命!”
岳飞点头,果决地:“上书,再请北渡黄河!”
朱仙镇。一群将士端着空碗默默地站在野灶旁。
岳飞咬牙切齿,一声怒骂:“好一个混帐东西!”
将士肃立。周四顺:“太尉,下令打汴京吧,我们能行。”
岳飞缓缓摇头:“大家打了一天恶仗,滴水未进……”
远处奔来一队人马,岳飞眼睛一亮迎上去。
来的是牛皋。他翻身下马,气恨恨地:“粮囤让秦老儿放火烧了……只搞到一点。”指指走过的一队马车,又道:“大哥,为什么不打进汴梁,逛逛皇帝老子的金殿?”
岳飞不语。他看看士兵们手里的空碗,似乎明白了:“大哥,粮食够弟兄们吃一顿的,赶快下令做饭打汴梁吧!”
岳飞还是不语,其他将士也都沉着脸,他奇怪地:“出了什么鬼?啊?”盯着一个将领:“出了什么鬼?”
将领指指旁边摆着圣旨的香案:“圣上下旨班师了。”
“班师?”牛皋走到案前,拿起圣旨左右端量,终于明白了:“让我们回去?不打兀术老儿了?”他两眼圆瞪,哈哈大笑,随即破口大骂:“我就知道皇帝老子放不出个好屁来!呸!呸!呸……”将圣旨一把抓起就要撕。
众人大惊,岳飞:“大胆!还不快放下!”
牛皋狠狠摔到案上。
张宪上前拣起,重新放好。
牛皋:”大哥,咱们流血拼命打的胜仗,不能让他们糟蹋了。管他那一套,先打下汴梁再说!”
岳飞为之所动,略一思忖,果决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传令各营做饭,准备攻打汴京!”
朱仙镇,岳家军严整列队,士气高昂。
岳飞传令,响起了炮声……
偏将忽然飞奔而至:“太尉!圣上金牌到!”
岳飞一愣,小通事已到面前,马上厉呼:“圣上紧急军机金牌在此!岳飞速速班师,不得稍有迟缓!”
岳飞大惊,但刚刚接过,又一匹快马接踵而来……
香案上摆着圣旨和三道朱漆金字的金牌。
众将注视岳飞,岳飞神情激动。
幕僚来报:“各路大军都已后撤。”
岳飞又是一惊问:“韩太保呢?”
海州。韩世忠怒气冲冲:“此时退兵,前功尽弃,何况岳太尉大军还在敌后!”
秦桧:“岳太尉已奉旨撤到信阳了。”
韩世忠:“此话不可信。”
小通事:“是小臣亲眼所见。”
韩世忠一剑砍到案上。
朱仙镇。岳飞从案上拔出剑,震惊和愤怒已经消失,神色变得镇定而坚毅。小英、牛皋等也都异常平静。
岳飞向远处走去。远处,将士们边歌边舞“满江红”。
幕僚跟上,悄声地:“太尉,金牌到。”
岳飞不动声色,向前走着。
偏将又赶上,报告:“太尉,金牌又到。”
岳飞置若罔闻,依旧向前走着。
他来到将士们面前,将士们眼含泪花注视着他,把《满江红》唱得更响……
香烟袅袅的案前,张宪代替岳飞领受着一道道星驰而来的金牌。四道、五道、六道、七道……金牌在迅速增加,传送金牌的太监、官员面目越来越凶……
野地上歌舞仍在继续: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舞停。张宪至前:“太尉,御史中丞万俟 来下第12道金牌。”
香案前,万俟 手捧金牌色厉内荏:“岳飞,圣上连下诏书、金牌,你为何迟迟不肯班师?”
岳飞:“我已上书,请求北渡黄河。”
万俟 :“岂有此理!如今国困民乏,还渡的什么黄河!”未等岳飞争辩,他一抬金牌:“圣上旨谕:岳飞再不班师,即为欺君叛主,非我大宋臣子!”
岳飞大为震恐,“欺君叛主”、“非我大宋臣子”的声音在耳边沉雷般轰响。
汴京城外。兀术率领少数兵将急急北逃,金使追来拦住去路。
金使:“四太子!赵构已下令岳飞班师啦!”
兀术:“连战皆捷,岂有班师之理?”
金使:“秦长脚和赵昏君下令各路大军后撤,岳飞已成孤军,只怕不班也得班了!”
兀术合手向天:“天助我也!”
朱仙镇,岳家军大帐。
诸将聚集,群情激愤。岳飞站在地图前,听张宪在介绍敌情。
张宪:“当面之敌不过五万,但兀术已从东路、中路和后方调来十几万兵马,对我形成三面合击之势。”
偏将:“我军伤亡过万,粮草已断……”
小英:“太尉与河北忠义合为一股,据山守寨,金兵没什么可怕的,粮草也自可接续。”
牛皋:“好主意!大哥就当忠义首领,也免得再受朝廷的腌臜气。”
张宪:“倘若如此,我等岂不背上反叛之名?”
众人不语,望着岳飞。
岳飞沉重地:“我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你等休得再说。”转向东北,庄重揖礼而拜,怆然泪下:“孝慈渊圣皇帝在上,臣岳飞舍生忘死奋战10年,今日正要乘胜北进,迎回二圣复兴大宋,不想一生壮志毁于一旦!臣不能救先皇出五国城了……”大恸。
众将垂泪。牛皋:“大哥!”
岳飞:“我军班师,兀术必纠集残兵来追。”对偏将:“传出话去,今晚我要拿下汴京北渡黄河。”
偏将应声而去,众将默默。
小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岳飞霍然拔剑,斩钉截铁地:“谁再阻我班师,有如案角!”剑一挥,案角削落。
朱仙镇。百姓拦马牵衣挽留岳家军,哭声震野。
几位老汉寻觅岳飞,四处不见。
黄河。奔腾的巨蟒,在星月光下显得更加雄浑而奇妙。
岳飞沿着堤岸缓缓行走,张宪、小英、岳云等跟在后边。
晚风习习,《满江红》的旋律随风飘来,深情、清晰却又那样悲愤、哀伤……
岳飞注视着,泪眼蒙蒙,心如潮翻:这就是黄河,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黄河!
一幅幅往日的情景在眼前闪现:
刚刚落地的岳飞,被母亲抱着坐在盆里,随着黄水飘荡;
少年时代的岳飞,手拿树枝在黄河滩上学习写字;
青年时代的岳飞,挥枪跃马在黄河岸边追杀金兵……
庐山上,老和尚、村民嘱托;
鄂州军营,岳母手指北方叮咛;
长江船边,老船翁和小孙子倾吐期望……
黄河!奔腾的黄河,起伏的黄河,咆哮的黄河……
黄河上忽然亮起许多火把,从上游、下游、堤岸,直向这边拢来。岳飞一行大感惊异。
许许多多的小船,许许多多的百姓来到面前。为首的走出老船翁。
岳飞慌忙下马。
老船翁奔到岳飞面前,指指船上和百姓手里、肩上的东西,激动地:“太尉,我们是给你送粮食的,可听说你要班师,这是真的吗?”
岳飞这才发现船上装的、百姓手里提的、肩上担的都是粮食,他大为感动,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老船翁一把抓住他的手:“河北小民盼望太尉,如同久旱盼雨、长夜盼太阳,好不容易盼来,今日太尉就这样离去吗?”
小孙子扑过来哭着:“不能走……不能走……”
两位学士跪身于前:“太尉不顾小民,也不顾自己的大志吗?”抖开诗匾。
岳飞神色凄然:“父老之心岳飞之志。只是圣命难违……”
老船翁:“我等都是大宋百姓,圣上为何不管死活……”泣下,许多百姓抹着眼泪。
小英扶住老船翁,感情冲动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大爹!”
岳飞回转头来,目光严厉地注视着她。
她毫不理会,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倾盆而出:“你为什么一定要班师?皇帝是个昏虫,只知道保住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有咱们中原、河北百姓。忠、忠、忠,你忠这昏君值什么?”
岳飞的脸色急遽变化,厉声地:“小英,你现在是大将不是孩子!”
小英毫不让步:“因为这我才要说!”
岳飞脸色变得冷酷起来:“那好,你还有什么话?”
小英:“我只求你留下来带着我们保卫家乡。”
岳飞:“我有令在先,谁要阻拦班师决不轻饶。”厉声地:“梁小英拿下!”
无人动手,他更火了,喝令卫士:“把梁小英斩了!”
卫士上前,小英甩开,目视岳飞:“大爹……太尉!想不到你……”就缚。
“爹爹……”岳云跪地。
“太尉……”周四顺、幕僚等相随跪地。
“你等要做什么?”岳飞怒气冲冲,喝令:“把他们也都给我押起来!”
“慢!”牛皋一声喝。“小英说得有理,今天要是斩了她,俺牛皋这颗头你也拿去。”把双锏丢到地上。
老船翁更火,盯着岳飞:“小英是俺河北百姓的根苗,哪个敢杀她?”
岳飞大为震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宪:“太尉,念小英爱国爱民一片真心,饶她不死。”见岳飞不答话,一膝跪地:“太尉一定要杀小英,张宪也情愿陪死。”
岳飞看看牛皋,看看众人,只好挥手命令放开小英。坚决地:“我放了你,但一世忠名不能让你给坏了,以后你不要叫我大爹,也不要打我的旗号。你走吧!”
岳云恳求地:“爹爹!”岳飞不理。
小英略一思忖,果决地:“好,我走。”一施礼,随后走到牛皋面前,一膝跪到地上:“牛伯伯……”
牛皋慌忙扶起。
小英来到岳云面前,四目相对,泪花闪闪。
“英妹……”岳云冲动地抓住她的手。
她欲言又止,咬紧嘴唇猛一扭头,向周四顺等一挥手,跃身上马。
“英妹——”“小英——”岳云、牛皋、老船翁等一齐呼唤。
小英马上行礼,铿锵作声:“梁小英在黄河在!”抖缰催马,率领义勇将士飞奔而去……
岳飞猛然转身,痛苦怅惘,情难自禁。
河堤上、山坡上,一道火把的长龙奔腾远去,没入重山叠嶂。
起风了……下雨了……面前的火把熄灭了……
老船翁和百姓们默默地注视着。
偏将从河边提来一桶水,送到玉龙马前,玉龙马刚伸出脖子,老船翁一把抢了过去:“饮马黄河……哼!”提起来,“哗——”地倒在了地上。
仿佛一块石头打在心上,岳飞脚步踉跄了一下。
一边传来了“咔咔”的声响,众人转身,见小孙子正轮着一把柴刀,在用劲地砍着什么。
“过来!”老船翁没有好气地喊。
小孙子过来了,手里提着一把柴刀、一根断马鞭子。
偏将上前拿过大吃一惊,这正是岳飞的马鞭子,上边还缀着一个红绒球。
老船翁一把抓住小孙子的手,火气不打一处来,“啪啪”就是两巴掌:“小兔崽子!你砍它做什么?”
小孙子”哇哇”地哭起来。老船翁犹自不肯:“你说,你砍它做什么?”又要打。
小孙子哭着,指着岳飞:“……我不让……不让他回去……”
老船翁猛地愣住了。他一把将小孙子搂在怀里,抚着脸上的伤,老泪纵横。众人大受感动,岳飞眼睛也湿了。
老船翁却突然一把将小孙子推倒在地上,吼着:“没有出息的东西!你留他做什么?他是皇帝的官,心里没有咱的黄河!”
小孙子伤心地哭着。
岳飞沉重地走上前去,伸手要抱小孙子。小孙子陌生地看了看他,抹着眼泪挣脱了他的手,跑到老船翁身边。
岳飞嘴角抽搐着,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忽然他看到了老船翁背兜里的碗,上前掏出来,大步走下堤岸。
老船翁和众人疑惑地望着他。
他踏过沙滩,走到水边,还是向前走着……
河水浸过双膝,他停住了。
满满一碗水端在了胸前。
水,混浊的黄河的水……岳飞深情地凝视着……
他的心声(画外音):“黄河,我心上的河!多少年爱你,想你,要跨过你,可现在,秦桧老贼害得我……黄河!你……你永远在我心里!”
他猛然举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满江红》的歌声澎湃而起……
老船翁和百姓们泪光闪闪……
他缓缓地走上岸来,望着一双双眼睛,感情不能自抑,一膝跪到地上:“岳飞……对不起父老……”
老船翁等一齐跪了下来……
临安,垂拱殿。
赵构焦躁踱步,秦桧站在一边。
赵构:“……是听到了风声,还是……”
秦桧:“岳飞对圣上久有不敬,这次班师更是怨恨,加之其与河北盗民勾联,不可不防。”
赵构连连搓手。
万俟 匆匆而入:“启奏圣上,岳飞已到临安!”
赵、秦相视,长舒一气。
街头,自发的群众迎接岳飞。
没有鼓乐、鲜花和欢呼,人们默默注视、叹息。岳飞面色沉重,缓缓而行。
不知谁发出一声啼哭,泪水旋即涌上许多双眼睛。
一位白胡子老汉手擎一碗酒拦路而立。岳飞下马,双手接过举过头顶,然后洒在了地上。
哭声像开了闸的河水……
刺刺作响。炉灶旁,厨师们在赶做各种名菜。
摆满名菜的案前,坐着赵构、秦桧和岳飞、韩世忠、张俊。
秦桧举杯:“此次金兵入侵,承蒙三位将军力战,大功已成。今日圣上特为三位盛宴庆功。”
赵构点头:“庆功,庆功。”
秦桧:“先贺圣上万寿无疆!”
三人举杯:“万寿无疆!”
张俊:“也贺丞相福寿康宁!”
秦桧一笑:“也贺三位将军功高升赏,荣登崇位。”
三人愕然。
秦桧起身:“三大将领旨。”
岳、韩、张离席跪地。
秦桧宣读:“敕张俊、韩世忠、岳飞三人忠君爱国、功勋卓著,理应晋升。特命张俊、韩世忠为枢密正使,岳飞为枢密副使。三人统辖兵马,由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领辖。钦此。”
三人惊愕,一时静默。
赵构举杯在手,面露杀机:“寡人将大宋兵马全数交与你等,你等意下如何呀?”
张俊乖巧地:“臣谢圣上宏恩,愿将兵马交由殿前指挥。”
“臣等谢圣上宏恩。”岳、韩也不得不应着。
赵构如释重负,道:“自今至后,你等均是朝廷重臣,国政大纲自有朕与秦丞相,你等……”指着满桌酒菜:“来,来……”
秦桧、张俊欣然举杯。岳飞、韩世忠默然有顷,猛地举杯大饮起来。
韩世忠府邸。壮丽华美。
韩世忠将一条白绸叠作“一字巾”扎到额前。
他扎着“一字巾”,倒骑一头毛驴在街上行走。
西子湖边一处。一群工匠在大兴土木。
旁边醒目地插着一个牌子:枢密副使岳大人府址。
一行人聚拢围观。
街头一处。鼓乐齐鸣,一顶披红大轿拥拥而来。
岳夫人和幕僚等人随在轿后。
有人呼喊:“快来看,岳太尉纳妾啦!”
人群汇集,七嘴八舌:“是谁家的小姐?”“人长得漂亮不漂亮?”
岳夫人只当没有看见。
接官邸。岳飞素袍开敞,与几位文人墨客在评品书画。
几个官吏模样的人前来贺喜,岳飞愕然。
院中鼓乐停住,岳夫人陪一艳妆女子入内。岳飞大怒,迎出门去。
岳夫人连忙把他拉到一边。
岳飞:“亏你干的好事!建府纳妾,叫我有什么脸……”
岳夫人:“官人只管责怪。朝廷每日探听官人动静,妾身还不是为官人着想。”
岳飞愤愤长叹,却又露出感动。
鄂州,岳家军营内。
牛皋在喝闷酒,一将领来到面前,颇为傲慢地:“牛将军,田殿帅有请。”
牛皋撇撇嘴,哼起小曲。
将领:“你敢不听田殿帅将令?”
牛皋:“哈……不就是张俊那老儿的女婿?告诉他,这儿是岳家军不是张家军,除了岳太尉,别人都是放屁!”
“好好好。”将领溜去了。
马蹄声响,一个亲兵飞奔而来:“牛将军,不好啦!张都统和岳云小将军在江州被张俊张枢密使捉走啦!”
“什么?”牛皋二目圆睁:“为的什么?”
亲兵:“说是反叛朝廷……”
“好一个张老儿!”牛皋拔剑在手:“找他女婿算账去!”
临安,丞相府后院。假山林立,回廊九曲,奇花珍木,清池游鱼。
秦桧与金使漫步而行。
金使:“……郾城一战败后,四太子卧床至今未起。要想媾和,岳飞不除……”连连摇头。
秦桧:“此人德高望重,总得有个时机。”
金使没有好气:“只怕时机不到,岳飞就先打到黄龙府了。”
秦桧哑然失笑:“你哪里知道。这次夺了他的兵权,如今整天忙着建府、纳妾哪!”
岳飞官邸。
岳飞黄袍长衫,在弹着古琴。他弹的是《平沙落雁》,乐声激烈而深沉。
幕僚走进,想要说什么又无法开口,忽然发现了案上的一张纸。纸的上边写着“汴京”、“郾城”几个地名,下面写着“兀术”、“秦桧”两个名字,在他们之间,划着一条粗粗的联线。
幕僚始而惊讶,继而愤愤。
偏将匆匆走到岳飞面前,轻轻唤了几声,岳飞停下手来。
偏将报告什么,岳飞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什么,偏将迅速退出。
岳飞满怀喜悦,从墙上摘下“誓复”宝剑,昂扬起舞;越舞越快,犹如飞珠流星……
丞相府后院。假山上的喷泉水珠飞溅。
金使决然地:“岳飞不死,四太子心病不除,媾和断难再议。”注视秦桧,“丞相似是忘了当年之事。”
秦桧一怔:“当年之事……”
(化出)
汴京城。金兵押着许多大臣、宫女,秦桧也在其中。他颇有无所畏惧之慨。不少人不忍受辱跳河、触壁自杀,他挨了金使一个耳光却无动于衷。
北国荒原。秦桧在搬运石料,王氏与金使猥亵调笑,他佯作不见。
一座毡房。金使摊开纸笔,秦桧坐于案前写着“劝楚州将士投降书”。
秦桧、王氏恭立在兀术面前。兀术吩咐着什么,他发誓赌咒。
(化入)
秦桧不悦,颇带嗔怒。
金使一笑:“丞相不念当初,难道也不念自己的苦心夙愿,就甘心久居于赵氏昏君之下?”
秦桧默默无言。
夕阳西下,丞相府旁门。小侍从与金使悄然入轿。
身着便服的偏将躲在墙角,看清了金使面目。
野外一处。金使的轿子被偏将等人截住,金使被揪出。
落在后边的小侍从,弃轿逃奔。
丞相府内室。秦桧正搂着两名娇娥嘻笑作乐,小侍从不顾一切闯进,报告。
秦桧勃然变色,一脚踢翻小侍从,床头抽出短剑,“嚓”一声刺穿了华美的屏风。
岳飞府邸。岳飞在看秦桧给兀术的密书:“……岳飞除后即当再致媾和之意,以与大帅分治南北,永为大金之藩属……”
岳飞微微冷笑,对幕僚吩咐一声,迅速脱下长衫,换起官袍……
他官袍严整,正在系最后一条束带。
小通事忽然入来:“枢密副使,圣上有要事宣你进宫。”
岳飞欣喜:“我正要面见圣上。”
小通事:“官轿已在门外伺候。”
“哦?”岳飞将秦桧密书揣入衣内,出走。
官轿在街上行走。
岳飞在轿中沉思、激昂、喜悦。
官轿穿街过巷,走进一座石垒大门……
轿停下了。小通事拖腔拉调:“枢密副使,请吧。”
岳飞出轿,登时愣住:这是高墙内的一个小院,铁窗、铁门、铁锁!
“这是哪里?”他惊呼。
没有回答,小通事等人已经走了。
“当啷当啷……”一旁传来镣铐的声响,越来越近,突然,两个意外的人出现了:岳云、张宪!他们身披重镣,鲜血淋漓。
岳飞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使劲揉着眼睛。
“爹爹!”“太尉!”二人扑到他身边。
“你们?……你们如何到了这里?”
张宪:“我们奉命到江州禀报军情,不想被张俊半路……”
岳云:“说我们跟你合谋,勾结金兵反叛朝廷……”
“我?勾结金兵反叛朝廷?”岳飞全身打颤,大呼:“证据何在?”
夜。刑室内。
几个皂役抡着鞭子,张宪血肉模糊倒在地上。
万俟 将一纸写好的证据送到面前,让他按手印。他抓过撕碎。
鞭子更凶猛地落下来,他昏厥过去。
“证据?哼哼!”万俟 狂呼。
大堂上,万俟 与大理寺卿坐于案前,两旁皂役侍立。岳飞正气凛凛立于堂前。
万俟 :“你派张宪、岳云与金人暗中勾结……”一呼:“来呀,搜!”
皂役正要上前,岳飞厉声:“我乃朝廷重臣,谁敢妄动?”
万俟 奸笑:“圣上有旨,岳飞削去官职,交刑部查处。”
岳飞:“胡说!”
万俟 :“搜!”
皂役如狼似虎拥上,岳飞被挟持,小侍从搜出秦桧密信。万俟 长舒一口气。
大理寺卿和满堂官役大为惊异。
岳飞:“也好,就把我的罪证当堂公布吧!”
大理寺卿和官役目光齐集万俟 。
万俟 胆颤,虚张声势:“岳飞密信辱骂圣上、诋毁大臣。”把密信点在了小侍从端来的蜡烛上。火焰闪动,顷刻成灰。
满堂惊疑,岳飞怒火中烧:“万俟 ,好一个奸贼!”
万俟 猛一拍案:“岳飞!你为何私通金邦反叛圣上,快讲!”
岳飞:“我私通金邦?”
万俟 :“对!”
“我反叛圣上?”
“正是。”
“还要讲清为何原因?”
“要讲!”
岳飞哈哈大笑。笑毕,解下腰间束带丢到堂前,又动手脱起官袍、衣服……
万俟 和众人惊异注视……
岳飞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衣了。他环视大堂,双手用力,“嗤”的一声,衬衣背后裂开了,随即凛凛一声喝:“看,就为这——”
后背上,“精忠报国”四字深入肤里,赫然在目!
满堂震惊!万俟 瞠目结舌,大理寺卿满怀敬佩,众人泪水盈眶。
“刑罚!刑罚侍候!……”万俟 野兽般狂叫起来。
毒打、连续的毒打……
岳飞昏过去了,又昏过去了……
他倒在地上,衣衫破烂,血凝固了背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
杂乱、霉臭的稻草。稻草上沾着鲜红的血迹。
一只蝼蛄顺着血迹,爬上了一个僵卧的物体。这是一个人。
岳飞!这位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一代英雄,如今昏倒在霉臭的牢房里。
月光惨淡,照在他那清瘦的、带着血疤的脸上。
月牙西斜,晨光射进牢房。
岳飞昏昏醒来。他仿佛置身野外营帐,见岳云来禀报军情,他双手擎地猛力坐起——伤势没能使他成功,他半爬在了地上;又伸手去抓“誓复剑”——抓起的是一把烂草。
他艰难地坐起,打量四周,终于明白了现时的处境。
痛苦、怅惘的神情只短暂地一闪,就被仇恨和奋争的波浪淹没。
右臂一个伤口在淌着血,血顺着胳膊缓缓流下,浸染着被撕破了的白色衬衣……岳飞眼睛一亮,用力撕下一块白布,又把食指放到嘴里一咬,挥手写起:
殷红的血字:秦桧卖国……
一双眼睛注视着牢内。这是一双饱含同情、惊讶和敬佩的眼睛。
大理寺卿站在窗外,他注视着,眼前模糊了:
岳飞跪地,请复襄邓六郡;
岳飞跃起,登上襄阳城头;
岳飞冒雨,吟歌《满江红》;
岳飞接过血衣,立誓出兵抗战;
岳飞义正辞严,怒斥秦桧谬论;
岳飞身披重盔,亲自率领战士越壕习武;
土坎前,岳飞指挥破“拐子马”;
战场上,岳飞剑断龙虎旗;
黄河边,岳飞捧碗喝下黄河水;
枢密府,岳飞换衣入朝揭露秦桧……
泪水涌出了眼眶,大理寺卿依然默默地注视着。
他的目光盯在岳飞的血书上。他犹豫片刻,毅然推门而进。
岳飞一惊,大理寺卿早已跪到面前,恳求而真诚地望着他:“太尉,把血书给我,我一定亲手交给圣上。”
是欣喜是感激,岳飞用力抓住了大理寺卿的手。
岳飞:“外边情况如何?”
大理寺卿:“圣上派人去金求和,兀术扬言要以长江为界,把使臣赶回,又发兵占了淮东四郡……”
画面:大臣丙向兀术乞求,兀术挥令士兵赶出;
兀术指挥金兵攻进庐州、寿州、定远……
岳飞怒火中烧,极力挣扎着要站起来:“我要见……圣上……带兵……活捉兀术……甘愿死在……战场……”
他一阵昏厥,大理寺卿连忙扶住。
“想死在战场上,哈……”丞相府,秦桧得意奸笑,把一个布卷丢到案上。
王氏扭扭腰肢:“他想得倒美。”
外边传来一阵人声,二人走到窗前。
不远处的丽正门前,百姓跪满一地。老和尚和白胡子老汉在最前边,手里擎着“岳飞无罪秦桧该杀”的帖子。
秦桧、王氏咬牙切齿。
小侍从入:“韩世忠求见。”
秦桧:“不见。”
“他硬是不走。”
王氏:“不走就赶!”
话刚出口,韩世忠闯入:“秦丞相为何不见?”
秦桧缓缓地:“你已不是朝廷大臣。”
韩世忠:“事理不平人人当管,岳飞究竟所犯何罪?”
秦桧不屑地瞥了一眼,淡淡地:“莫须有。”
韩世忠昂天长呼:“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得了天下?”
秦桧望其走出,对小侍从:“传令张俊,即刻出动禁军弹压!”
小侍从退。秦桧焦躁而踱,不时瞥一眼丽正门外聚集的百姓。
坐在窗前剥柑子的王氏,“噗哧”一笑。
秦桧走近。王氏用柑皮在窗台上写着“擒虎容易纵虎难”一行字。
东窗外,露出一对奸险夫妻的剪影。
永安殿。赵构:“岳飞终是有功之臣……”
秦桧:“既如此,圣上就该让他出狱带兵,迎回渊圣皇帝。”
赵构一愣,惊异注视。
秦桧厉声:“岳飞不死,媾和无望,圣上若不决断,秦桧及朝中大臣当尽数辞退!”起身傲然而出。
赵构怔愣片刻,吩咐小通事:“快告秦丞相,一切由他……”
夜,大理寺外。
一位驼背老者和一位青年小伙子,由大理寺卿接应跨进大门。
晨。驼背老者和小伙子跟随大理寺卿来到岳飞牢前。
铁窗里露出岳飞惊疑的眼睛。
小伙子走进牢房,甩掉头上的斗笠,一声呼:“大爹!”扑过来。
是梁小英!岳飞不敢相信,稍一呆愣,才脚步踉跄地迎过去。两人互相打量,热泪滚滚。
“太尉!”门口的老者也甩掉毡笠走过来,这是老船翁。他望着岳飞,也不禁擦着眼泪。
岳飞深情地抚着小英的肩膀,两人坐到地上。
“小英……”他内疚地摇着头:“班师时都怨大爹……”
小英诚挚地:“大爹爱国爱民,河北父老想着你,小英更是一刻难忘。”
“好孩子……”岳飞大为感动,片刻问道:“你不在河北,为何跑到这里?”
小英:“朝廷把你害得这样苦,我岂能罢休?”急切地:“我带了五百弟兄,今夜就来救你出去。”
岳飞一怔:“这……怎么可以?”
小英:“牛伯伯带领五千人马已在城外……”
城外。牛皋扭住一大臣:“回去告诉皇帝老儿和秦桧老儿,不快快放出岳飞,我就踏平临安!”
牢内。岳飞坚决地:“我不走!”
小英愕然。
岳飞:“秦桧诬我反叛,我若私自离走,岂不反被证实?”
小英:“朝廷与金媾和把你的头当成条件,你若不走……”
岳飞:“此话断不可信,我对圣上忠心耿耿,怎会如此?”十分自信地:“陷我于罪全是奸贼秦桧,我已将真相报知圣上,不过几日圣上必会接我出狱。”
“你……”小英抓住岳飞的手,痛苦地:“大爹,到现在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呀……”
岳飞注视小英:“兀术侵占淮东,你为什么不带义勇援救?”
小英:“不救出大爹,小英哪儿也不去!”
岳飞:“不对!我一人事小,国家事大。”坚决地:“你赶快出去,告诉牛皋,带领兵马去救淮东。”
小英才要发话,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牢外。一队狱卒向一座牢房跑去。
他们来到岳云和张宪的牢房。一个头目狞笑着说着什么,岳云冷笑,搀扶起重伤的张宪跨出牢门。
牢内。岳飞催促:“刻不容缓,你们快走!”
小英:“救不出大爹,我决不出去!”
岳飞起身斩钉截铁地:“叛君背国之事岳飞至死不为。你若贸然行事,我决不活着出去!”
小英无奈,泪花闪耀。
大理寺卿入来:“情况不好,你们快走吧。”
岳飞拉着小英的手,充满感情地:“小英,从今以后抗金大业就落到你身上了。你要是还记着大爹,就尽心尽力保护黎民百姓,保护大宋江山吧。”
小英抽泣着连连点头。
老船翁:“英儿想见小将军一面。”
岳飞目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神色凄然:“……不行了……”
岳飞感到什么,但没有问。小英扑到岳飞身边说:“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云哥哥:小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岳飞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庄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小英,我一生一无所有,身边只有一张琴,本想等你和云儿……还有那把‘誓复’剑……现在都在韩太保伯伯那里,就都留给你吧。”
“嗯……”小英连连点头,和老船翁缓缓走向门口。突然,她转过身来,向着岳飞双膝跪下,一声呼唤“爹爹——”泪水滚滚下落。
岳飞双眼噙泪,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搂着肩膀语重情长地:“我的好孩子,记着你爹爹,记着你云哥哥和我。前赴后继,收复河山!”
“前赴后继……收复河山!”小英坚定地重复着,一抹泪水,与老船翁毅然离去。
岳飞如剜肺腑,顿时歪到墙上。
大理寺卿连忙扶住。岳飞猛然惊醒抓着他的手:“张将军和云儿……”
大理寺卿:“……被害了……两人说,后悔当初没有劝你留在河北……”
岳飞站在窗前,任寒风横吹,雪花扑朔……
院子里。秦桧被万俟 等拥着向牢房走来。
大理寺卿迎上,万俟 “嘿嘿”几声:“是谁把岳飞血书送交圣上,你知道吗?”
大理寺卿不予理睬。
万俟 凶相毕露:“你好混账!”
“你才混账!”大理寺卿语轻恨重,回骂了一句。
牢房里。
秦桧若无其事地:“岳太尉,这些日子还舒心吧?”
岳飞极力抑制着自己,以同样的口吻回道:“我知道,秦丞相是睡不着觉的。”
秦桧一笑:“听说太尉近日给圣上送了血书,不知是何内容啊?”
岳飞心中一惊,却坦然应道:“丞相也想知道?”
“嘿嘿!”
“秦桧私通金邦,反叛圣上,卖国求荣。”
“不错,但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置呀?”
“杀奸贼而已。”
“哈哈……”秦桧大笑,袖中抖出一块白布,这正是岳飞呈送的血书。
岳飞惊愕。
秦桧:“圣上把它交给了我。”慢条丝理地:“忠君爱国热血衷肠,怎么样啊?”
岳飞痛苦怅惘,但面对挑战,大义凛然:“忠奸功罪自有后人评说。我为国为民,心与山河同在。你欺君卖国,纵然得势于一时,终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浩然正气。”秦桧一笑,轻一摆手,小通事入内。
小通事:“岳飞接旨。”读:“岳飞受寡人恩宠,十年间由布衣官至枢密副使,但不思报恩,反暗通金人,反叛朝廷,陷害忠良,罪在不赦,特命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处斩。岳飞、张宪家属分送广南、福建中州军拘管。钦此。”
岳飞如雷击顶,双手接过圣旨默默注视;良久,抬起泪水淌满的脸,呼出令人心碎的一声:“圣上万岁!万万岁!”
秦桧:“岳太尉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岳飞命令地:“拿酒和笔墨来。”
秦桧示意,小侍从端上。岳飞庄重地端起酒来,面向北方双手举过头顶,然后洒在地上。随即,他抓起笔,奋力向墙上挥去——
“还我河山!”墨迹淋漓,如血如画!
岳飞被押出牢门。风抖起那破烂的衣衬,背上“精忠报国”四个字隐约可见。
大庆殿里。赵构、秦桧盛宴金使。
灯红酒绿,欢歌笑舞。
淮东某地。梁小英、牛皋率领兵马杀向金兵。
金兵溃逃。
临安城外路上。岳夫人面向城里庄重焚香、祈祷。
岳夫人带着几个孩子被押送上路,她悲深恨重,但面无惧色。
岳飞被押上一座山坡。山坡一座小亭,亭匾上题着“风波”二字。
岳飞悲愤填膺,怒发冲冠。
《满江红》的歌声如怨如诉,其中仿佛震响着悠长的警号……
字幕(画外音):
岳飞死了,一个把全部生命献给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就这样死了。死时只有39岁。
《满江红》的歌声,在天宇间久久回响。
1979年7月~1982年4月
第一至八稿于济南、杭州、成都、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