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旷日持久、几乎使老白果树也归于消失的洪水毁灭了圣树屯。洪水退后,一连许多年,圣树屯成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直到苏氏兄妹迁徙而来,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苏氏的祖先是中原人,据说宋朝时曾经是一位学富五车、显显赫赫的大人物。金兵南下朝廷南迁,苏氏才在江南扎下了根儿。江南是个好地方,可两年前一群遮天蔽野的蝗虫不期而至,吃光了满地的庄稼、草木,也吃光了人们最后的一点希望。安葬过父母双亲,苏门老大便领着老二、老三和刚满7岁的小妹,踏上了远去他乡的路。那时,老大35岁,还没尝过搂着女人睡觉的滋味;老二刚过17岁生日,病病恹恹,看上去跟长不大的萝卜差不去多少;老三倒是没病没灾,14岁的半大小子,经常是一条裤子从春天穿到冬天,又从冬天穿到春天;小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脸上却难得见到一丝红润,只有每年春节,穿上一件日思夜想的粗花布做的新褂子时,才会露出几缕少女特有的笑容。
家当只有两床棉套一口铁锅几只碗筷,一条扁担挑在肩上还觉轻松悠闲得不行。此外便是几柄铁锹、几把斧头镰刀,算是挣饭吃的家什和防身用的武器。出了家门先去的扬州。原想投靠一个远门亲戚,到那儿才知道,亲戚先几年就奔了北方。这一来就跟断了线的风筝,整天日漫无目标地飘泊流落。从苏南到苏中,从苏中到皖北,从皖北又进了山东地界。一路上这儿找一点活干,挣几顿饭吃,那儿打几天工,借几天住处,不知不觉中竟然就把几千里路程踩到了脚丫子底下。那真是一段要多艰难有多艰难、要多屈辱有多屈辱的历程。经受了那样漫长的艰难和屈辱,寻找一块能够安身立命的土地,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能够带来安宁饱暖的家园,成了苏氏兄妹唯一也是最大的心愿。然而,到处是人群,到处是饥饿,到处是灾荒,哪儿会有一片乐土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将近两年的飘泊流落,带给苏氏兄妹的除了凄惨失望还是凄惨失望。
因为小妹多病,冬天是在野外的一个用苞米秸垛起的“洞穴”里熬过的。好不容易送走了风雪冰冻,眼看着迎春花、梨花、杏花开了,原本空空荡荡的田野上出现了耕牛和犁耙的身影,弟妹三个又把滴溜溜的眼睛盯在了老大身上: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要是还找不到一块落脚的地方,撒不下几把收获的种子,这一年的日子定准又成了鱼鳔气泡。漂泊流落的日子他们实在过够了,什么时候才算是一个结束啊!
那目光把苏门老大盯得心焦火躁。弟妹们何尝知道,就是没有那目光的催促,没有唉声叹气的谴责,作为大哥和当家人,苏门老大又哪儿有过一刻心安理得的时候?一个三十几岁的光杆男人,带着三个没成年的弟妹四处流浪,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就是父亲,需要母亲的时候他就是母亲,肚子饿了他要找来饭吃,嘴里渴了他要找来水喝,天黑了他要找到留宿安身的地方,头上身上不舒服了,他要拔火罐、挖药草,而数不清的冷眼白眼、诅咒谩骂甚至于拳打脚踢,也无不把他当成靶子和对象:那日子压根儿就不是人过的!如果不是为着三个弟妹,如果可以按照自己的性情意愿行事,他是宁可饿死冻死,宁可去做杀人放火的强盗,也决不肯忍受这样的磨难和屈辱的啊!
两年的挣扎已经使他心力交瘁,眼看日子越来越难、前途越来越渺茫,眼看两个弟弟尤其是小妹,成了风一吹便要折断的青草秆儿,苏门老大明白,再想不出办法、找不到可以安身活命的去处,事情就大了。
必须要找到地方!一定要找到地方!无论如何要找到地方!……他四处奔跑、乞求,可地方在哪儿呢?在风里还是水里?云里还是梦里?
那些天他确是每天被梦缠绕着。梦多是噩梦。走着走着掉进泥坑里,两条腿变成了四条腿、八条腿,变成了推不动搬不动的磨盘碾砣;五颜六色的一天云彩一眨眼变成了一群要多凶恶有多凶恶的猛兽,又一眨眼变成了数不清的张牙舞爪的妖怪,而那猛兽、妖怪只轻轻地一吹或者一旋,就把天地间的一切,包括苏氏兄妹和许许多多人们,变成了四处飘浮游荡的粉尘泥浆……噩梦像一只野兽日日追逐着苏门老大,带来了说不尽的惊惧沮丧。为了减少和逃避噩梦的折磨,一连多日,苏门老大把睡觉的时间也缩到了不能再短的程度。
这样也还是断不了做梦。那天二更时闭的眼,一闭,眼前就飘来了一团云彩,一团白得像雪、柔软得像棉的云彩。那云彩不知怎么就把苏门老大给围起来、飘起来了,飘,飘,一直飘到一座小山和一棵老白果树面前。老白果树直入青云,他把脖子仰得直了弯了,也还是没有看见树梢是什么样儿;老白果树粗得吓人,他张着胳膊,围着老树跑了几天几夜到底也没有跑过一个圈儿来。树上霞云缭绕,隐隐还传来号角鼓乐。山下不远便是原野,原野上水网交错良田成片,只是杂草丛生,看不见一点人烟。云彩、老树、原野都在向苏门老大发着召唤,苏门老大被打动了,撒腿向原野奔去,却不知怎么从高高的云团上滑落下来,叶片儿似地,掉进一方又宽又深的水潭——苏门老大一声叫,从睡梦中醒来了。
多日做的全是噩梦,今天的梦却算不得“恶”;细细想起来,似乎还带着某种甜蜜诱人的味道。他把梦中的情景向弟弟妹妹说了,说得三个人兴高采烈也说得三个人心凉气短:天知道,一个梦再好再美,顶得了饭吃还是顶得了衣穿?苏门老大却上了邪,认定那个梦并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嘴上不说,暗里四处打听哪儿有那么一座小山、那么一棵老白果树。打听着打听着,不想还真的打听着了:有人告诉他,距离这儿百十里之外有一座驼来峰,那儿确乎有那么一棵老得不能再老也大得不能再大的老白果树,确乎有那么一片因为洪水淹没而荒芜了多年的土地。这一来苏门老大便算是认准了地方,当即挑起扁担、扛起铁锹,带领三弟妹直奔驼来峰、老白果树而去。
正是晚霞如烛暮霭如水时候,老白果树以固有的胸襟和气度接纳了来自远方的儿女。然而没有村庄,没有人烟,没有园果林木、稻米稼禾,没有鸡鸭鹅兔、牛马猪羊;有的只是依稀可辨的残垣断壁,有的只是荒草荆棘、泥丘水塘,以及纵横于其间的狼獾豹兔、鱼虾蟹鳖。偏僻却宽阔,荒芜却肥沃,冷落却充足;站在老白果树下,透过原野上的荆棘草丛,苏氏兄妹看到了一种生活的结束和另一种生活的开始,看到了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人丁兴旺的未来。
“苍天有眼,找的就是这块地方啦!父母双亲、列祖列宗在上,苏家的根就扎在这块地方啦!”
带着说不尽的感激喜悦,带着说不尽的敬仰忠诚,苏氏兄妹面向驼来峰和老白果树,郑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郑郑重重地把一根象征着苏家命脉和基业的扁担,深深地埋进土里。
当晚是在临时搭起的窝棚中度过的。第二天,在离开被洪水毁灭的村落不远的山坡上,一座小小的茅屋诞生了。也就在茅屋诞生的时候,老二从一块被野草埋没的石碑上发现了“圣树屯”三个字。他喊来了老大。老大拣一根柳枝在手里,边抠着、拨着、清理着碑上的泥土浮尘,边滋滋咂咂地琢磨起那上面的意思。直到滋咂、琢磨得差不多要把石碑也吃进肚里去时,才告诉说,碑是一个名叫珠珠的女人临死时留下的,上面记载了那场大水和天钟、天妹等人的故事,记载了驼来峰、老白果树和圣树屯的故事,好抓人,动人得厉害。
“好!这棵老白果树不得了!好!这个圣树屯不得了!”苏门老大连连拍着大腿,吩咐老二老三,把石碑端端正正地立到了茅屋外的一块向阳的坡地上。
接下该是垦荒播种了。
荒地触目皆是,只是荆棘密匝野草盘缠。这对于苏氏兄妹自然算不得什么,洒过几身臭汗,累酸几根筋骨,一片尽可播种和收获的粮田便出现在面前了;再洒几身臭汗、再累酸几根筋骨,又一片尽可播种和收获的粮田出现在面前了。而挥洒几身臭汗、累酸几根筋骨,那同吃饭睡觉一样,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呢。
恼人的倒是狼群。一片断绝人烟的荒野,有几只狼出没其间并不值得惊讶。值得惊讶的是这儿的狼多得出奇、胆大得出奇。每当夜色降临,成群的狼,或是三只五只,或是十只八只,就从说不清的什么地方冒出来,你一声嚎它一声叫,你一声哭它一声笑,把整个驼来峰、圣树屯笼罩到恐怖里。开始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后来发现了人和茅屋,便慢慢靠拢汇聚,整夜整夜围在茅屋外呼号不止。那使苏门老大胆寒三分,更把小妹吓得一股劲儿向墙旮旯里钻。即使白天,兄妹几人挥汗如雨的时候,也时常有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在暗中窥视。一时,苏氏兄妹的四条性命,无形中被悬到了半天空里。
这真是一件命运攸关的事。河北那边是大平原,人口密集,狼原本少见,就是见也多是单枪匹马零零星星,成不了多大气候威胁。第一次听见这么多狼叫,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狼群,苏门老大禁不住就要打起摆子,全身上下也莫名其妙地被汗水淋透了。然而身为大哥和当家人,单纯怕是不行的。他想到了火。狼怕火,那是啃着母亲奶头时就听说了的。于是每次天一黑,那座孤零零的茅屋外便增加了孤零零的几堆篝火、几支火把。那使日益逼近和跃跃欲试的狼群不得不躲开了一段距离,也给茅屋里的人们增添了几分自信和安谧。然而危险和威胁一刻都没有消除,自信和安谧也跟风暴中的一叶鸟巢差不去多少。而且因为引起了狼群的注意,因为篝火和火把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威胁和危险性反而加大了。
那就只有打,豁出命去与狼群搏个鱼死网破、有你无我!狼群不下四五十只的样子,凭着苏门老大威威武武的身手,凭着老二、老三和小妹的竭力相助,凭着铁锹、弓箭、陷阱、地龙,兄妹四人与狼群周旋上一阵子,或者让狼群感受到威胁和胆怯,应当是可以做到的。可那又怎样呢?苏家只有四条性命,每一条都是绝对不可替代的,有谁能够设想,你夺走人家几条、十几条、更多条性命,自己会没有一点闪失、损失?或者引不来人家的愤怒和报复?
唯一的办法是把狼群赶走,赶进山林或者远离人烟的去处。
可办法在哪儿呢?面对四五十只穷凶极恶的群狼,不要说苏氏兄妹只有四个人,就是再多上几倍,一个“赶”字又从哪儿谈起呢?
然而不是苏氏兄妹赶走狼群,就是苏氏兄妹被狼群赶走,第三种可能是不存在的。
赶走狼群!赶走狼群!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几十担柴草被送出山外,十几担货物被挑进家门。又经过几天的铺排布设、奔走劳作,一个同样令人恐怖的夜晚来临了。
夜色照例昏朦浑浊,茅屋外照例点起了几堆篝火几支火把,狼群照例来了,在篝火和火把外呼号不止。后来好像是主人忘记了什么,篝火和火把渐渐熄灭了,茅屋变成了一尊模模糊糊的黑影。那使狼群感到了意外也使狼群受到了鼓舞,先是小心翼翼地,随之跃跃欲试地逼近茅屋,把茅屋围了个风雨不漏、水泄不通。眼看茅屋里的生灵要成为美味佳肴,忽然平地一声爆响,茅屋变成了一团大火。大火熊熊烈烈,把狼群惊了个目瞪口呆。没等它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猛然间,身前、身后、山上、山下、远处、近处……四面八方,围着茅屋和狼群,忽喇喇地燃起了一道吓人的火阵。而随着火阵出现的是震耳欲聋的惊锣、鞭炮、呐喊……这一下狼群惊了魂儿,没了命似地撒腿狂奔而去;一直逃出老远,逃进深山,没有一只敢于哪怕是回过头儿来草草地瞅上一眼的……
狼群一去不返,粮田一片片开垦,瓜果蔬菜一茬茬生长,圣树屯这才算是唱起了新生的歌。
那歌也唱到了水上。洪水留下了大片沼泽,沼泽里生长着大片芦苇、浮萍和成群结队的野鸡野鸭、鱼虾蟹鳖。那使老二老三找到了显示能耐的机会,隔三岔五,总断不了把生鲜野味搬上饭桌。小妹早已丢掉了往日可怜巴巴的模样,高了胖了,丰硕柔润了,脸上也时常飘荡着朝霞般的流云;每每高兴,还要捉一串蚂蚱、采几束野花,咿咿呀呀来一段河北小调或者自编自谱的野曲。苏门老大绷了几年的那张宽长粗糙的面庞,渐渐地舒展绽放了。生活,历尽了磨难坎坷,历尽了艰辛劳苦,苏氏兄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园、属于自己的生活。生活多好啊!圣树屯多好啊!驼来峰、老白果树多好啊!每到夜阑更深,苏门老大抚今忆昔,心里总跟喝了几盆蜜糖似的,说不出有多么甜蜜滋润。
甜蜜滋润中也有恼人的事儿。那天忙过一头午,苏门老大躺到树下的一条木凳上想解解困乏,躺下不一会儿,忽然觉出有一个凉冰冰的东西爬上木凳,爬到了自己身上。他一惊,抬头来看,竟然是一条足有胳膊粗细的蛇;那蛇一头横在自己腰上,一头还在草地上盘桓迂回。苏门老大大惊失色,本能地、狠力地一挥手把蛇甩到一边,随之一个高儿蹦起,跳到旁边的一片空地上。
蛇却仿佛刚刚发现了面前的这个生物,脖子一仰脑袋一抬,几分得意几分威胁地在苏门老大面前晃了几晃,曲曲婉婉地离去了。受了这一惊,晚上听老二老三说起他们曾经有过的类似经历,第二天稍稍留意,苏门老大这才看出了危险性:这儿的蛇多得出奇、大得出奇,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全是那种青头紫背、又毒又凶的家伙。坏啦!这一下麻烦大啦!……苏门老大一连打了几个寒颤。
但那并没有影响生活的进程。那天喝着鱼汤咬着玉米饼子,老三——他已经长得虎头虎脑干得了不少农活了——忽然提出,说是馋大米饭馋得舌头根子发痒、嗓子眼里冒泡。河北老家有一片不大的水塘,父亲在时每年都要栽一季水稻让大家尝个新鲜。天知道那“新鲜”什么时候长成了馋虫,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冒了出来。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大哥,干脆,咱把紫叶潭开出来栽水稻得啦。”老二心有同感,当即出了主意。
紫叶潭是村南一片沼泽,不下几十亩的样子,周围生长着红叶灌木;水很清很浅,上游堵一道土堰,稍加开垦修整就是一片稻田。眼下又正是天暖水暖的时节,那实在也算不得一件难事。
“行啊!只要你俩肯出力,我和小妹等着吃大米就是了。”苏门老大也应得爽快利落。
建议是老二提的,他的积极性自然更高,加之自从在圣树屯落下户,他的病不知不觉好了,身上正有不少力气要使;因此头天晚上说定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他拉上老三便上了阵。只在泥水里泡过两天,稻田便看出眉目来了。那天午后又要走,却被小妹拉住,说是也要跟了一起去。
小妹年龄小,下不了地,原本只让她看看家,帮着择择菜、扫扫地什么的。但她孤零零一个人实在无聊,便每每想起死去的爹妈,把泪水鼻涕流得一脸一身。兄弟三人没办法,有时下地只好把她也领了去。地里比家里有趣得多,这一来才算是有了一点着落。因为这次开的是水田,要进到紫叶潭里面去,老二并不想带她去。可小妹非去不可,加之老三到山外买秧苗去了,他一个人干活有点孤单,才应下了。进到紫叶潭,一个下了水,一个在水边的小土坞上采起花儿、捉起蚂蚱,不知不觉就把半下午的时光打发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两人干得、玩得差不多了,有心要向回转时,却发现归路被截断了:小土坞和通向小土坞的路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不下几十条毒蛇!
那情景是如此恐怖阴森,以至于小妹只看了一眼,便惊叫着扑进老二怀里失去了知觉。老二的脸也唰地成了一层白纸,本能地、嘶声地喊过两声“大哥”之后,只把一张铁锹操在手里,一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边朝向毒蛇发着呜呜呀呀的怪声。
毒蛇倒好像被那喊声唤醒了,不慌不忙地旋着身子、探起脑壳,朝向两人这边逼来。老二情知不好,抱起小妹,边后退着边又嘶声裂气地大喊起来。
那时,苏门老大正在菜园里给茄子培土、给豆角扎架子。菜园到紫叶潭隔着一片荒滩一块玉米地,多亏顺风,老二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他听出不好,又记起小妹也跟着去了,当即操起一把铁锹,一个高儿蹦过了半人高的篱笆。
土坞上的情形使他的脑袋嗡地胀大了几十倍。三十几年的人生可谓风雨历尽,却哪儿见过这种阵势、这种险境!但一阵晕眩之后他还是挺住了——他知道,面对这样的阵势险境,哪怕他有千分之一的胆怯或者犹豫,老二和小妹就完了,苏家兄妹再兴祖业、重建圣树屯的心愿就完了。他喊一声:“老二!别怕!”便挥动铁锹冲上前去。
他先是咣咣地拍着地面、呀呀地发着怒吼。那气势和恐吓使小蛇们受到了震撼,急急忙忙向路旁的草丛中滑去。那些大蛇、领头的蛇却全然无动于衷。苏门老大只好挥动铁锹左砍右劈,试图杀开一条通道。几条大蛇被拍扁了脑袋、砍断了脊梁,污血染脏了苏门老大的衣裤和地面。这使那些大蛇、领头的蛇觉出了不妙,却也恰恰激起了它们的愤怒和斗志;一阵嘶嘶的声响之后,十几条大蛇,一齐探着阴森森的脑袋、毒须,把目标转向了苏门老大。
苏门老大全身的毛发猛地扎煞起来,他把一柄铁锹攥得紧紧,一连又砍翻了几条。然而大蛇们似乎压根儿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儿,依然嘶嘶地向前运动着。
污血溅了一脸,遮住了目光和视线,苏门老大草草地把手一抹;
一条被砍翻的大蛇,伸着长长的尾巴缠住他的脚脖子,苏门老大一声吼踢开了;
一条大蛇爬上路边的一棵小树,试图攻一个措手不及,被苏门老大拦腰甩进到水里……
大蛇们依然没有恐惧和退缩的意思。苏门老大知道,在这样的敌手和进攻面前,单凭自己一个人、一把铁锹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取胜的,纠缠的时间越长他和老二、小妹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大。他把手里的铁锹舞得刮风似的呜呜乱响,把那些大蛇舞得眼花缭乱不知所以,随之铲起一锹浮土,出其不意地向前一扬,趁大蛇们双眼迷离、云遮雾罩的机会,一阵横扫冲进土坞,一手抱起小妹一手拉着老二,没了命似地向外直奔而去……
一场灾难好歹逃脱了,经过几天几夜的护理安慰,小妹也总算缓过了气儿。可毒蛇不除居家不安,圣树屯重建的大业又到哪儿兴去?除,自然不能靠几把铁锹几根扁担。苏门老大先是把烟袋油子,逐一地抹到四人的衣服、鞋子上,使毒蛇不敢贸然靠近或者侵犯。接下从山上砍来大捆大捆的臭椿枝子,围着茅屋、菜园、粮田、水田编起了一道长长的篱笆。接着又用几十担柴草,从山外换来了十几担蒜种,把房前屋后、田边路旁全栽上了。烟袋油子、臭椿树、大蒜都是蛇的天敌,再毒再凶的蛇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样一来,蛇便只有远避而去。10年后,当苏氏兄弟相继娶了媳妇生了儿女,小妹也招了女婿当了母亲时,圣树屯已经真的可以称之为一片新生的、安宁祥和的家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