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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老天爷尽情地发过一通脾气之后,一直心静气平、和风细雨。这样秋粮,谷子、花生、高粱、地瓜、苞米……也就眼睁睁地往上长,眼睁睁地长得茂茂密密硕硕壮壮。

秋收在即,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忽然点名要罗知县前去述职。按照惯例,述职一般在前一年末后一年初,做为知县“述”到州府也就可以了。今年说是盛阳遭了大灾,救灾有方,上边特别关注的意思,时间提前了,并且指定要去承宣布政使司。灾荒是坏事,引起上边关注是好事;作为朝廷命官,罗知县自然没有不应命的理由。他把一应公事向县丞做过交待,带着主簿、王凤和几个随员衙役,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去济南的路。济南、盛阳千里迢迢,骑驴抬轿一个来回也要一个多月,加上一应公务、官场应酬;济南的风光又特别秀丽,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都是远近闻名的胜地,不游览游览实在说不过去,因此走时满地庄稼一片金黄,回来时不仅地里,场上也已经光溜溜的了。秋天有个好收成,老百姓一年的日子就有了底气,灾荒也就完完全全成了过去。罗知县一踏上盛阳地面就在轿子里坐不住了,于是换上毛驴,与主簿、王凤说说笑笑,一路道不尽的舒畅悠扬。

走时最关心的两件事回来最关心的还是两件事。一件不需说是老白果树。走时罗知县特意赶在子夜,到金羊庙听了一次羊角号和老白果树扎根拱土的声音。羊角号还是那样一疾一缓一轻一重,带着一股神秘而又顽强的力量,树根扎土拱土的声音还是那样浩浩然、森森然,有如惊涛洪流;更加令人惊异惊喜的是,在羊角号和树根扎土拱土的声音之外,又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老白果树被众多深广、粗壮、雄遒的老根扯拉着、扶持着,缓缓上升、起立的声音。那声音出现不久,却浑重苍雄,有如排山倒海。倒伏在地、任你多少人、什么办法都丝毫不为所动的老白果树,果真缓缓上仰,开始剥离地面。罗知县被那情景感动得心沸血热无以自名。回来,第一件事,自然还是要去驼来峰、金羊庙,还是要去听羊角号和老白果树扎根拱土、扯拉扶持的声音,还是要去看老白果树上升起立的情形。那确乎没有让他失望,不过两个多月时间,老白果树枝头已经重新出现了绿色,主干上端已经离开地面足有一两尺高了。智达法师说,随着老白果树根子越扎越深、越伸越广,老白果树扎根拱土的声音就很难听到了,但众多老根扯拉扶持和老白果树主干上仰站立的声音、气势越来越大越强了,有时大白天也能听到嘣嘣咔咔的声响,感觉出山体、地面的震荡。如此这般下去,老白果树重新恢复顶天立地、傲世凌云的身姿神采,应该是指日可待的。

听过看过赞叹过,罗知县一行告别智达法师,下山进了圣树屯。走时就是这么走的,先上山后进屯,先看老白果树后看小竹兰——这也就是罗知县最关心的另外一件事了。

龙卷风卷走了圣树屯九成以上的房屋、农户,把圣树屯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秋瓜、桑叶和小竹兰却侥幸得了活命,又侥幸借了粮米,播下了秋天的希望。这使罗知县庆幸不已。因为风调雨顺,两个多月前,罗知县离开这里时,地里的庄稼要多喜人有多喜人,秋瓜、桑叶和幸存的几户乡亲,满身满脸挂的都是喜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又赶上新粮入仓,罗知县原想好好祝贺祝贺。哪知进村后不仅喜气没有沾上一点,原本亲亲热热的几户乡亲,看见他的面儿不知怎么就躲开去了。更奇的是,远远明明看见秋瓜的身影,喊过两声没见回音不说,那身影还急急地消失了。

不对,肯定是又出了什么事儿!罗知县带领主簿、王凤几个,直向秋瓜、桑叶家里奔去。

秋瓜、桑叶的家离开龙卷风中心比较远,没有受到多少波及,因此还是原先那副老样子;半人高的石墙围起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推开一道木栅小门进去,便是一座以碎石为墙、以麦秸茅草为顶的小屋。只是门前少了鸡鸭多出一堆谷秸,门楣上挂起几缕白布条儿。罗知县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感觉旋即升起。

“秋瓜,秋瓜!……”他门也不敲直闯而入。

因为在外边与罗知县闯过一面,秋瓜生怕罗知县尾随而来,正惶惶着东掩西藏着什么。桑叶两眼红肿,从床上爬起,正胡乱地擦着脸上、衣服上的泪水泪迹。见门推开,罗知县站到面前,才连忙住了手,带着满身满脸的惶悚,把两颗脑袋同时朝向墙壁地面,生怕被人拧走了提走了似的。

这越发使罗知县觉出了事不寻常:

“出了什么事儿?啊?你两个说话呀!说话呀!”

没人说话,他忽然觉出少了什么。

“竹兰哪?我的小竹兰哪?”

一听竹兰两字,秋瓜一屁股坐到地上抹起眼泪,桑叶扑到床上,又是一阵撕心扯肺的号啕。罗知县心尖一抖,两眼搜寻着,发现了灶边的一件小布褂。那是临行时,他特意为小竹兰买来的。正是穿着那件小布褂,把两只小手搂着罗知县的脖子,小竹兰奶声奶气地叫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声:“涅涅(爷爷)——”

那柔声奶气的一声“涅涅——”,把罗知县叫得跟喝了10瓶杏花村酒似的,从脚跟一直醉到头发梢儿。小竹兰、小乖乖!涅涅回来保准给你带最好最好的东西!保准让你多叫几声涅涅!涅涅……

可小竹兰哪?小竹兰哪儿去了?

顺着小布褂望下去,罗知县终于发现了灶边用谷秸盖住的一只木盆,他上前揭开,里边放着的竟然是小竹兰的尸体:小脸还是那样清秀,只是失去了血色;身上早已冰冷僵硬,一只胳膊一只小腿却不知哪儿去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竹兰!我的小竹兰哪!……”罗知县不觉失声惊呼,泪水流了满脸。

秋瓜、桑叶慌了,扑通扑通跪到了罗知县面前。

罗知县述职离开盛阳不几天秋粮就下来了,田廷生与一伙豪门大户串通一气,拿着春天的借券,便开始挨家挨户催粮逼债。借粮还粮、借债还债本也无可非议,豪门大户们要的却是“借一还五”。据说那是完全有理由的:春天粮价1斗最高到过5000文,如今5斗也到不了那个价儿,“借一还五”也还要算是客气的呢。秋粮收成好只是相对于夏粮和往年而言,一亩地收上一百几十斤也就算是到顶了,留下种子,还上春天借的和增加的那部分息粮,掺糠加菜能够填饱肚子也就不得了。而一个“借一还五”,把农户们半年辛苦带来的收获和希望统统掠走了不算,还要欠下一大笔新债。圣树屯一个眼看绝了人烟的村子,几户眼看绝了生路的人家,哪里还经受得起这种盘剥?秋瓜、桑叶等人去找过县丞,县丞推说借粮的事是罗知县一手经办的,他一概不知因此也一概不管。秋瓜、桑叶等人想悄悄地收、悄悄地藏起来,可豪门大户们早有准备,派出打手紧盯紧逼,不等粮食到手便尽掠而去,稍有不从或者反抗,就往死里整你。“借得了粮就还得了粮!你们春天不是很得意吗?”“别指望那个混帐罗知县啦!他这次就是被招去挨批挨训的!”“老老实实还好办,哪个敢回来告刁状,可别怪马王爷多长了三只眼!”“……”田廷生和大户们亲自出马,又是催逼又是威胁。秋瓜、桑叶因为夜里藏了十几斤小米,准备留给竹兰熬粥喝,被翻出后几乎丢了性命。整天吃糠咽菜哪儿来的奶?竹兰又咽不下菜团,苦挣苦熬还是断了气儿。秋瓜、桑叶跟没了命似的,一连哭了几天……

竹兰死了、死了……没有死在龙卷风里却被饿死了、饿死了……可饿死了为什么不埋?那……那只小胳膊小腿又怎么会……

我们对不住干爹呀……我们不是人、不是人哪……你打死我们吧……打死我们吧……

秋瓜、桑叶捶胸擂背,没命似地只是一股儿地干嚎着、朝墙上撞着。罗知县如同遭了雷击,面前出现了竹兰嘴里被塞满野菜和张着小嘴奄奄待毙的情形,出现了竹兰死后又被割了小胳膊小腿去的情形……一只青筋暴跳的大手凌空扬起,猛地朝面前的两个人狠狠挥过,随即自己也扑倒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呼。王凤和几名衙役见事不好,上前架起就走……

这个该杀的田廷生!

这伙该杀的豪门大户!

这个胆小怕事、只知保命保官的狗屁县丞!

这个该死的秋瓜、桑叶!

……这个该死的罗知县!你明明知道春上借粮时豪门大户们满心敌视仇视,怎么就想不到秋上那些豪门大户们的凶狠歹毒呢?你想到了粮米丰收、百姓生活有了保障,怎么就想不到粮米丰收也会给百姓带来灾难呢?……

呜呼呜呼!呜呜呼呼!……

罗知县回县的消息几乎是立时便传进了田廷生等人的耳朵。他们做好了接受召见训斥的准备,可一夜过去,纹丝儿动静没有。派人打听,先是说罗知县因为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动不得身了;随之说罗知县一整天只是一个人低着脑袋喝闷酒儿,喝过闷酒儿就胡写乱画,写的什么画的什么连王凤也摸不着边儿;接着又说罗知县给朝廷上了奏章,请求调回开封或者离开封近一点的地方去。田廷生等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些苦苦盼着罗知县归来的百姓们,心里却凉得结了冰。于是一切照旧,一切都像是罗知县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承宣布政使司时一样,田廷生和豪门大户们又开始了催逼搜掠;只是为了遮人耳目、减少麻烦,催逼搜掠由白天改到了晚间,夜深人静的时候。

那天半夜时分,田廷生再次外出时,半路上竟然与只穿着布衣长衫的罗知县撞了一个迎面。

“哎哟!这不是田大人吗?”田廷生有心躲避,罗知县先自打过招呼。

“哎呀,是罗知县哪!……这……这个……”

“天阴月暗,田大人这是到哪儿去呀?”与两月前相比,面前的这个罗知县,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啊啊……哎呀,这几天不知怎么搞的总是睡不好觉。这不,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罗知县这是……”

“巧啦,跟田大人犯的是一个毛病。”指指街口:“夜风太凉,到小店里稍坐片刻如何?”

“多谢罗知县好意。只是小人身上确乎有些不适……”

“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杯小酒下肚,保管田大人身轻体安。请!”

罗知县头前引路,田廷生心里纵然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随后而行。

酒店名曰酒店,实则不过是一户人家倒出的一间小屋,里面只有两张小桌、几把木凳,外加一个老翁。酒旗、灯笼是十二时辰挂着的,关门闭门并没有个定准时间,无非是有人来则开无人来则关。罗知县、田廷生进门,酒家老翁当即把一瓶老酒几碟小菜摆到二人面前。

二人喝起,酒家老翁站在一旁,不时地添着酒加着菜儿。

“老叔今年贵庚多少啊?”罗知县随口同老翁拉起呱来。

老翁伸了伸指头:“七十有四。”

“好岁数!过了孔老夫子的大限啦!”

“嘿嘿。老也不死,还不是光受罪?”

“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人?耗子倒有一群。……一个孙子,早两天也饿死咯。”

“哦?春上不是借了粮米?”

“不提那也好!秋粮原本就少,一个借一还五,嘿嘿!……”

“借一还五?这是哪个这么歹毒?”

“你两个是外乡来的?”

“那是,那是。”

“这就怪不得了不是?田廷生!那个人面兽!春天借的1斗,现如今硬逼着还5斗!那些财主们也都跟着他胡来!用不了几天,这块地面就算是毁咯!……”

田廷生听酒家说出这种话,起身要走。罗知县随手拉住,无事一般地招应着:喝酒喝酒。田廷生满肚子是火也无法发作,只好勉强又举起了杯子。

罗知县给酒家倒过一盅老酒,酒家谢也没谢就倒进嘴里。

“不会吧?听说田大人知书达理,是个好人哪!”

“好人?好人堆里拣出来的!还不上粮就要占地、占房、占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听说夜里还出来逼命哪!”

“嗯!老叔,这就不足信了。田大人真要催粮,白天出来何等威风,怎么会夜里……”

“你哪里知道!他是害怕罗青天!……县太爷,好人哪!可就是他一个人,咋整得了田廷生那一窝子?听说就是他们想了法儿,把罗青天给骗到那个承宣……使么个司去的。要不,还不定有这一出哪!”

酒家愤愤地叹着气换酒去了,田廷生起身,两人来到街上。

田廷生诚惶诚恐,连连打着躬儿:“方才酒翁胡言,还请大人明察。”

罗知县无事一样:“本县又不是3岁童儿,哪有轻信几句闲话的道理?田大人只管放心就是。”

“多谢知县大人。”

“你我再走走如何?”

“小人实在不胜疲累,还望大人……”

“也好,我也该回去了。就请先行一步。”

田廷生如得大赦,深施一礼匆匆离去。罗知县朝那背影一笑,嘴里哼着昆曲儿又回到了屋里。

酒家老翁换酒回来不见了人影,正觉纳闷儿,见罗知县进来,道:“看看,看看,那位客官哪?”

罗知县坐下:“老叔,有狗肉没有哇?”

“狗肉?这么说你也是馋狗肉的?”

“狗肉乃上好之物,难道只准老叔一人馋不成?”

“好好好好。”酒家老翁离去,顷刻端来一碟,道:“话可说清,这可是真真实实的狗肉,不是那种假冒的死孩子肉。我连味儿也没舍得闻一闻,为的可是个好价钱。”

“好说好说,老叔只管放心就是。”罗知县应着,倒上一杯酒,示意让老翁坐下。

老翁不肯:“这是哪儿话来?”

“就算是我敬老叔一杯行不?”

酒家见罗知县确非虚情,这才坐下端起了杯子。

“老叔,晚生为你算上一卦可好?”喝着,罗知县说。

“算卦?我这半死的人儿还算的么个卦来!”

罗知县只管认真地打量着,道:“不好!老叔,据晚生看来你有一场大灾。”

“大灾?还小灾呢!大不了哪天小店关门扎了脖子去。”

“不!血火之灾!”

“……血火……多时?”

“不出一个时辰。”

酒家一惊,随即笑了起来:“客官,不是喝多了吧?”

“不不,老叔,你得罪了大富之家,可对?”

“田廷生?”酒家更乐了:“嘿嘿!老汉恨是恨他,可连他的鬼影子也从未见过。”

“不不不!你可是当面骂人家人面兽、好人堆里拣出来的。”

“你是说方才?这位客官可真会戏弄老汉。哈哈哈……”酒家伸出一手,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客官再看,这血火之灾可是有救?”

罗知县果真拿过酒家的手,端量片刻道:“嗯,有救,有救!老叔虽有大灾,却自有救星庇佑。”

“唔?救星又在哪儿?”

“老叔看晚生如何?”

“呀呀呀!”酒家失声而笑,“这位客官!这位客官!……”

“老叔,晚生果真救你一灾,你请晚生再吃一碟狗肉可好?”

“你想是被狗肉馋得疯啦!哈……”酒家把眼泪也笑出来了。

也就在笑出的眼泪要擦还没来得及擦时,门外一阵脚步夹着一阵吆喝,接着门被訇地一声踢开了,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汹汹地闯了进来。

罗知县一笑,埋头只顾喝酒。

酒家慌忙迎上前去:“各位客官,各位客官……”

为首的家丁一把揪住酒家的衣襟,道:“你就是开酒店的老东西?”

酒家看出事情不妙,连连后退着:“……么……么……么事儿?……”

“你好大的胆!带走!”

罗知县这才站起,连连地摆着手:“放开放开!酒家是我,你们有事跟我说好啦!”

“你?找的就是你!”为首的家丁一个眼色,几名家丁立时揪的揪拥的拥,把罗知县带出门去。酒家瞠目而视,半晌定下神来,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血火之灾……救星……神,真神!……”

田廷生和一班豪门富户今晚原是准备逞逞威风的。不少欠粮的人至今软顶硬抗,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把希望暗暗寄托在罗知县回来上。如今罗知县回来了,他们有意要让那些报有幻想的人家断了那个念头。众人约好集中地点、时间,没想田廷生偏偏让罗知县给截住了,又被一个开酒馆的老东西咒了个底儿朝天。与罗知县分手,与众人会合后田廷生把情形一说,众人一致的意见是把那个老家伙弄来当个靶子,给大家开开心儿,也给那伙不老实的百姓们过过眼神儿。

一路上家丁们少不了要让“老东西”吃点苦头,等到被带到众人面前时,罗知县的那身布衣长衫已被撕得七零八落,他又故意低垂着脑袋,直到田廷生等人发了好一阵狂言和得意,喝令要让“老东西”看看马王爷几只眼时,罗知县才缓缓地抬起了脑袋。而这一抬,把田廷生等人惊了个魂飞魄散、呆若木鸡;早已奉命等候的一班军士衙役,随之也包围了整个院落。

那伙被抓来的百姓认出是罗知县,一齐跪到地上:“罗大人救命啊!……”

那伙本想逞逞威风的豪门大户见此情形,自知罪不容恕,一阵扑扑通通也跪到了地上:

“罗知县饶命啊!……”

田廷生望一眼面前那副挂着血迹、冷如生铁的面孔,和显然是早已布下的阵势,身上不由地打着哆嗦、冒着冷汗,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罗知县却哈哈大笑着,上前挽起了他的胳膊。

“田大人这又何必!……百姓无辜,放掉可好?”

“……但凭大人……”

“灾荒未除,性命不保,所借粮米不还可好?”

“但凭大人……”

罗知县指指案上的一堆借券,威逼地:“借券作废,烧掉可好?”

田廷生禁不住一阵震栗:那是原先借出的几百担粮米,少说也值几千两银子,如今该是上千担、上万两的数儿了;那是他的心血、本钱,哪怕天王老子来也是无论如何……

然而除了点头,只有点头:“……但……但凭大人……”

罗知县这才目视跪在地上的一班豪门大户,说:

“你等粮米借一还一可好?”

豪门大户们见田廷生尚且如此,哪里还敢有半句多言。

“……但凭大人……”

“凡已多收的粮米,两天以内全部退还可好?”

“……但凭大人……”

罗知县这才示意让跪在地上的百姓们起来,说:“各位乡绅体谅你们的难处,所借粮米借一还一、不加利息,凡已多收的一律退还。田大人则自愿烧毁借券,把已经收去的粮米如数退还,作为赈济百姓造福乡邻,你们可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好!请转告各位乡亲,两天以内哪位粮米未退只管到县衙找我,本县言出必遂,如有半分错漏,甘愿死于乱棍之下!”

“多谢青天大老爷!……”

“也要谢过田大人和各位乡绅。”

“……也要谢……谢过……”

“点火!烧券!”

一声令下,院中燃起一团火苗。火苗在百姓们苍苦愁凄的面庞上,映出了一片亮色。 k2HUiG5/4Ol67szurZPfp0v8rH2lLTnzBqqOuMHvKrSMkjHDOMHa77o2y/+lDd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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