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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恩师

王蒙平生第一次造句,造了一个大长句,受到级任老师华霞菱的“激赏”。王蒙称这是他“写作”的开始。一个老师的一句话成就了一个孩子的一生。

据王蒙说,他小时候总体来说是听话的,但也有例外。一次在课堂上,老师低头看书,他从课桌内放出一只小鸟,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拿腔拿调地说:“太放肆了!”王蒙因此挨了一通批评。

后来王蒙常给孙子讲这个故事,孙子们百听不厌,最感兴趣的是老师说的四个字“太放肆了”。

王蒙说,他也做过不大光彩的事。一次语文考试,有一个字怎么也想不起来。因为一个字,得不了100分太可惜了。于是他偷偷看了书。老师在宣布成绩时说:“有一位同学,虽然卷面上全对了,但是我不能给他100分,下课时这位同学到我的办公室去。”让王蒙留下的,正是他由衷佩服的华霞菱老师。

王蒙清楚地记得上二年级时换了级任老师华霞菱。华老师个子比较高,脸庞大,还有点儿麻子,当时刚从北平师范学校毕业,是北师的高才生。

华老师口齿清楚,教学态度很认真。她特别重视语音教学,她用当时的“国语注音符号”一个字一个字地校正他们的发音。王蒙说,自己有些字读的和现在的普通话不一样,比如“伯伯”读“bebe”,“侦察”的“侦”读如“蒸”,“教室”的“室”读上声而不肯读去声,等等,都是从华老师那里学来的。尽管知道正确发音,但只要一说话,就回到华老师的道上了。

王蒙说华老师要求非常严格,她经常对一些“坏学生”训诫体罚,如站墙角、不准回家吃饭等,他和同学都很怕她。但她教课、改作业实在是认真极了,所以,即使受处罚的学生,也都认为华老师真正是一位好老师。

王蒙平生第一次造句,句题是“因为”。他造了一个大长句:“下学以后,看到妹妹正在浇花呢,我很高兴,因为她从小就不懒惰。”

华老师在全班念了这个句子,从此,王蒙受到了华老师的“激赏”。

王蒙说,他平生第一次下馆子是华老师请的。那次,华老师带他去先农坛参加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会前,请他去一个糕点铺吃了一碗油茶、一块点心。这件事带给他一次新的体验,以至多年后还不忘把这种体验写在小说中。

王蒙说,1942年以后,华老师就不再教他了,以后再没有一个人像华老师那样严格而细致地教过他。

1983年5月,王蒙写下《华老师,你在哪儿?》的文章,文章中写道:“华老师,您能得知这篇文章的一点信息吗?您现在可好?您还记得我的第一次造句(这是我的‘写作’的开始呀)吗?您还记得我的两次犯错误吗?还有我们一起喝油茶的那个铺子,那是在前门、珠市口一带吧?对不对?我真想念您,真想见一见您啊。”

1945年,华老师响应当时政府的号召,为了推广“国语”去台湾任教,成为台湾卓越的幼儿教育专家。许多年来,王蒙无时不在寻找他的老师,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有重逢的一天。

1988年9月3日,我在日记中记录了这一天的情况。

王蒙写了《华老师,你在哪儿?》,在那个时候,这简直像是在“问天”了。

谁能料到,被海峡分隔阔别43年的师生,竟在1988年金色初秋的北京重逢了。

9月2日黄昏,在细雨蒙蒙中,王蒙来到北京饭店,一进门,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老师,快步上前,鞠躬,握手。

“华老师,您好!”望着眼前的老师,他有些恍惚,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华霞菱老师身着淡色旗袍,黑发高绾,尽管年过七十了,依然那么精神。“哦,这就是我的学生,王蒙。部长,你好!”华老师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您可别这么称呼,”王蒙马上说,“我是您的学生……”

在亲切的相互问候中,他们来到二楼龙寿厅。陪华老师来大陆探亲的傅春安先生,是著名歌星包娜娜的丈夫,经常往来于新加坡和海峡两岸,是他在台湾找到了华霞菱。华老师一开始听说大陆的“文化部长”找她,她还有点紧张,后来听到包娜娜的名字,才放下心来。华老师一直在台北从事小学及幼儿教育工作,间或也写些儿童文学作品。

席间,大家频频举杯,祝贺他们师生重逢,感谢傅先生立下的汗马功劳。话题自然转向师生的旧情。华老师亲切地说:“你的大作,我已拜读,写我的那篇,我很感动,想不到你当时小小的年纪也对我的印象如此深刻。记得当年我刚毕业,教学经验浅,那天还有师范生去实习,我紧张得竟在黑板上写错了一个字,好像是‘窝’字,结果被你指出来,有这回事吧?现在想想,实在可笑。”

王蒙想了想说:“这个我不记得了。我记得华老师宣布写字课必须携带毛笔、墨盒和红模字纸,偏偏我和一个瘦小女生没带,我们低着头站了起来,您皱着眉对我们说:‘你们说怎么办?’我流出了眼泪,我最怕在教室外面站墙角了。那个女生说:‘我出去站着吧,王蒙就甭去了,他是好学生,从来就没犯过规。’我当即喊道:‘同意!’想起来真惭愧。事后,您对我进行了个别谈话,这是我平生受到的第一次最深刻的品德教育啊!”华老师笑了。

我问道:“华老师,您教过的学生这么多,桃李满天下,时隔43年了,您还认得出您的这位学生吗?”

“认得认得,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印象最深的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现在在美国任教的哲学家林毓生,一个就是王蒙。细看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不知为什么,我临离开北京时,他送给我一张4寸的全身照片,那么小,多有心。本来我一直保存着的,后来在一次水灾中弄丢了。”

当晚,师生互赠了纪念品,王蒙送给老师的是他签名的四卷本《王蒙选集》,华老师送给学生的是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那是她在海峡彼岸亲手编织的,王蒙对此赞叹不已。

这是自1945年华老师被招聘到台湾任教以来第一次回大陆探亲访友。华老师在京仅13天,王蒙三次拜会华老师。当王蒙得知老师定于9月13日启程回台湾时,考虑届时有公务缠身,不能送行,便在前一天晚上赶到北京饭店,与老师话别。他祝愿老师健康长寿,希望老师多回来走走。华老师留下了她家的电话号码。王蒙很高兴,这样他就可以经常跟恩师通电话了。

夜深了,为了让老师好好休息,王蒙不得不起身告辞。华老师依依不舍地一直将他送下楼。

这些年,又与华老师见过三次面。1993年12月,我俩应台湾《联合报》系列邀请,参加“中国文学四十年”的研讨会,在台湾停留十几天。12月19日是个星期天,我们登门拜访了华老师。

华老师兴师动众,把三位公子全召回来了。晚餐摆了一桌子菜,然后上的是炸酱面,炸酱里除了放肉外,再放上些小碎豆腐干,完全是老北京的做法。在台湾吃上这样的炸酱面,真有回家的感觉。

我们离台坐的是国泰航空公司的飞机,巧的是,华老师的二公子正好在那里做事,他热情地替我们选好座位,为我们送行。这真是我们和华老师的缘分。 mcYuLi8y6skG//Csi65IwYVMbS0En3gTgXDuibe9noO1c7liiTyFlJ5Qn8yHV7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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