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屡次得胜,正打算继续进军,忽然接到太宗的谕旨,令他们回国。多尔衮、多铎等人不敢违命,只得率领兵士,仍从青山口回去。归国后,问太宗为什么班师回国。太宗说:“要想夺取中原,必须先夺山海关,要想夺取山海关,必须先夺宁、锦诸城。不然我兵深入中原,而关内外的明兵把我后路截断,兵饷无法供给,进退两难,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多尔衮、多铎等人立即奏请出兵进攻宁、锦。太宗准奏,下令即日发兵,直抵锦州。锦州守将祖大寿,多次抵敌,屡屡击退清兵,相持两年,仍然屹然不动,并杀死了清将岳托。崇德五年,太宗亲征,没有拿下锦州,写信诘责祖大寿欺君,祖大寿并不理会。太宗把锦州城外所有的庄稼,全部割下,捆载而归。
崇德六年,太宗发兵攻打锦州。祖大寿知道后,急忙向蓟辽总督乞援。蓟辽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带着王朴、唐通、曹变蛟、吴三桂、白广恩、马科、王廷臣、杨国柱八个总兵,十三万士兵,四万匹马,从蓟州东直指宁远。所带粮草,足以支撑一年。探马飞报清太宗,太宗立即令拔营,向松山进发。松山在锦州城南十八里,西南一座杏山,两峰相对,成为锦州城的掎角,向来有明兵屯扎,保卫锦州。太宗率范文程等人上山瞭望,见冈峦起伏,曲折盘旋,杏山的地势与松山也差不多,只是杏山后面还隐隐有一层峰峦。太宗问范文程:“杏山外面的峰峦是什么山?”范文程答:“是塔山。”太宗望了许久,又俯瞰山麓,见旗帜飘扬,料想是明军大营。便下山回帐,令全军摆成长蛇阵,从松山到杏山,接连扎寨,横截大道。明军见清营挡住去路,连忙赶来阻拦,被清兵一阵炮箭击退。第二天,清兵也去袭击明营,明军一阵炮箭将清兵射回。
当夜,太宗又与范文程等人商议军务。太宗说:“我军依山据险,立住营寨,大可无虑,只是彼此相持,旷日持久,怎么办才好?”范文程说:“为什么不去偷袭明军的粮库?”这一番话把太宗提醒了,便说:“他们的粮草,我想一定在杏山后面,难道就在塔山那边?”范文程说:“据我所知,的确如此。”太宗问:“从这里到塔山,有没有小路?”范文程把辽西地图仔细审视了一遍,寻出一条僻径,正是从杏山左边,曲折绕出,通到塔山,忙将地图呈上。太宗看过地图,见有小路,心中大喜。随后召多尔衮、阿济格入帐,令其率领步兵,趁夜去偷袭明军粮库,并将地图给他们,嘱咐他们按图寻路,不得有误。
二人领命,急选矫健步兵几千名,静悄悄地出营,靠着杏山左侧疾速行军。正巧星月双辉,如同白昼。疾跑了几十里,到了塔山,正是四更,抬头四望,并没有什么粮草。阿济格说:“这都是老范搞的鬼,叫咱们白跑了许多路。”多尔衮说:“先上山看一看,再决定怎么行事。”二人便令军士留在山下,只带几十名亲兵,上山探察。见前面又有一个山冈,冈上林木蓊翳,辨不出有没有粮库,只是冈下有七个营盘,寂静无声。多尔衮对阿济格说:“我看前面七营,一定是护着粮草的人马,正好乘他不备,我们杀过去。”随即下山把部队分作两翼,阿济格率左翼军,多尔衮率右翼军,向明营扑去。这明营内的军士因有松山大营挡住敌兵,毫不防备。睡得正香的时候,猛被清兵捣入,人来不及披甲,马来不及架鞍,连逃走都没时间,哪里还能抵敌?霎时间七座营盘,纷纷散溃。清兵跑到冈上,见有数百车粮草,立即搬运下山,按原路返回。洪承畴得到消息后,率兵追赶,已是来不及了。
洪承畴用兵,颇为小心谨慎,不肯鲁莽。到了宁远,又因祖大寿派兵偷偷出城传话:切勿恋战,只宜步步立营。谁知兵部尚书已换成陈新甲,屡次派人催促洪承畴出战。洪承畴只得出师松山,把粮草运到笔架冈,留下七个营寨的兵士守护。此次听说被劫,哪能不恼?他无可奈何,只得进逼清营,想与清兵大战一场,分个胜负。清太宗料知明军前来必定舍命冲杀,因此令部下坚守不动。洪承畴率将士冲杀几次,毫不见效,想出一个偷营的法子,故意退兵十里下寨。随即令军士饱餐一顿,准备停当,静待中军号令。晚上天色微黑,淡月无光,到了三更,洪承畴下令王朴、唐通为第一队,白广恩、王廷臣为第二队,马科、杨国柱为第三队,曹变蛟、吴三桂为第四队,依次进发,先后照应,自己与巡抚邱民仰守住大营。
王朴、唐通率兵到清营附近,只见清营中裹着一股杀气,阴森逼人。王朴向来胆怯,对唐通说:“我看清营有所准备,我们不如回去。”唐通说:“奉命前来,有进无退,怎么能中途返回?”于是唐通在前,王朴在后,向清营扑入。猛听到一声令下,骨碌碌的弹子、哗啦啦的箭杆,从清营齐射出来,把前队冲锋的明军打倒一半。王朴、唐通急忙令军士退回,还没走几步,两边突然杀出两支清兵,左边是多尔衮,右边是多铎,将明军冲成两截。唐通、王朴夺路而逃,清兵随后追来。正在这危急关头,白广恩、王廷臣赶来,把清军截住。两边酣斗起来,互有伤亡。忽然从旁边又杀出一支人马,为首的有三员大将都戴着红顶花翎,正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白广恩、王廷臣见清兵有人接应,无心恋战,便边战边撤。清兵不停地追赶,幸亏马科、杨国柱兵到,白广恩他们得了援应,才得以走脱。
那时,曹变蛟、吴三桂一军本是明营内的后应兵,等三队兵马都出发后,才率兵出营。走了几里,见唐通、王朴率领残兵回来,两队相见,才知清营有备。第一队军已经战败而回,二将急忙策马前进,接应第二、三队人马。忽然听到后面鼓角声喧天,炮声迭发,吴三桂回头一望,对曹变蛟说:“难道清兵来攻击我大本营。”曹变蛟说:“为什么我们一路走来,并不见有清兵?”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个兵卒从背后赶到,气喘吁吁地说大帅有令,请二位将军速回。吴三桂问他怎么回事儿,兵卒说清兵已闯入大营,请两位速去救援!吴、曹二人,忙令军士退回。到了大营附近,见有无数清兵在与明军混战,洪承畴亲自督战,唐通、王朴等人也竭力抵御,左阻右拦,还是招架不住。曹变蛟一马当先,杀入清兵阵中,吴三桂率兵跟上,与清兵混战多时,清兵仍然不肯退回。等白、王、马、杨四将到齐,才合力将清兵杀退。这一场恶战,明军损伤无数,才知道清兵的厉害。
原来清太宗料到明营未败而退,必有阴谋,一面令豪格、阿济格等人从小路绕到明军背后,袭击明营;一面令多尔衮、多铎埋伏在寨外,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接应两边,所以明军不能得手,反被清兵前后夹击,受了损失。太宗又料明军经此一挫,势必退走,当下命令诸将,于第二天夜间抄小路,出杏山、塔山,分路埋伏,并一一授以密计。自己亲督大军,严阵以待。大约到了一更天的时候,探子回报明营已动,太宗立即率军杀向明营。明将洪承畴、邱民仰率领曹变蛟、王廷臣两总兵,马上迎战。那时唐通、白广恩、马科、杨国柱、王朴、吴三桂六位总兵,因营中粮绝,奉命退回宁远。六总兵互相援助,陆续退去。快到杏山时,忽然从山边冲出一支清军,截住去路。明军因前次被劫营,受了惊吓,此时又见清兵杀来,都吓得两腿发软,勉强上前抵敌。正交战,胆小如鼠的王朴已率部队爬过山头,逃入杏山城。剩下的五个总兵与清兵相持。见清兵刀削剑剁,勇悍异常,明军不由得心惊胆战,争先逃走。蓦然听到山腰里鼓声如雷,驰出一支人马,高举明军旗帜。五位总兵各自惊讶,还以为是宁远救兵前来接应。谁知到了面前,这支人马不杀清兵,专杀明军。弄得五位总兵摸不着头绪,叫苦不迭,霎时间七零八落,眼见得不能驰回宁远,只得像王朴一般奔入杏山城内。清兵见他们奔入杏山城,也不追赶,只将明兵丢弃的甲冑炮械搬运了回去。
洪承畴、邱民仰等人和清兵混战许久,清兵有增无减,明军有减无增。他们刚想往西撤退,谁知清兵云集西面,无法杀出;营盘又保不住了,无奈只有退入松山城。清兵将松山城围住。过了一天,从杏山回来的清兵到御营报功,说:“杏山兵想逃往宁远,被我军杀得四散逃窜,从杏山到塔山,积尸无数,跳海的也不计其数。只剩下吴三桂、王朴等人带了几个残兵,落荒而逃。”太宗大喜,让范文程一一记功,说:“这次洪承畴已中我计,就算插翅也难飞走,现在请先生写一封招降信,逼他投降。”范文程说:“招降洪承畴不太容易。不如多写几封招降书给他的部下,扰乱他的军心,再对洪承畴下手。”太宗点头同意了。第二天将写好的招降书射进城去。城中只是坚守,毫无反应。太宗令军士猛攻也不见效果。这天,李永芳入帐献计说:“城内副将夏承德与我是故交,不如让我写一封招降书过去,以高官厚禄引诱他,令他献城。”太宗说:“如果真有这人,那就辛苦你了。”李永芳写好书信,呈给太宗。太宗正想派人将书信射入城中,李永芳说:“这样不行,要秘密行事才好。”太宗说:“那就不好办了。”范文程在旁说:“这也不难。”太宗问他有什么好办法,范文程回答:“我猜松山城里现在已没什么吃的了,他们应该很想突围,但因我军四面围住,无隙可击,所以闭城固守。如果这时暂开一面,诱他出来突围,我们暗地埋伏,让他一个都逃不出去,他定然又跑回城中。趁他们开城,我们派兵假扮汉人,混入城内,便可将信暗中送给夏承德。”太宗拍着手说:“好!好!就照你说的办!”于是立即让豪格带领城西将士依计行事。
当夜,松山城西面围兵撤去。果然曹变蛟开城出来,后来又被伏兵截住,仍然回城,这时信使就乘隙混入城中。第二天夜里信使回营,报告说是与夏承德的儿子一同回来的,并且夏承德答应在明天夜里献城。太宗非常高兴,将夏承德的儿子留住在营内,就等明天破城。此时松山城内粮食已尽,洪承畴等人束手无策,只等一死。这天洪承畴上城巡阅一圈,因清兵围攻稍微松懈,到了傍晚便下城吃晚饭。黄昏的时候,守城士兵忽然报告说,清兵已经登城,洪承畴急忙命令曹变蛟、王廷臣率兵抵敌。洪承畴正想上马督战,蓦然见军士来报说:“王总兵阵亡了。”洪承畴大惊。过了一会儿,邱民仰也踉跄奔过来说:“曹变蛟也战死了,请您设法自保,我只有以死谢恩。”刚说完,就拔刀自刎。洪承畴此时也想拔刀自刎,转念一想,就算是死也要保全尸首,不如投缳自尽好了。于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冷不丁背后来了一个人,将他一把抱住,旁边又有几个人,将他捆绑带走。这抱住洪承畴的人,正是夏承德,捆绑洪承畴的人,正是李永芳等人。洪承畴知道自己被擒,闭目无语,被夏承德等人牵到清太宗面前。太宗忙让范文程为洪承畴松绑,并劝他投降。洪承畴坚决不投降。范文程又说:“您都到这里了,死又有什么好处?不如归顺清朝,打拼后半生的事业。”洪承畴说:“我只求一死,拒绝投降。”这话惹恼了旁边的多铎、豪格等人:“他既然想死,就赏他一刀好了,不必同他啰嗦。”范文程频频暗示,多铎、豪格等人全然不睬,只想拔刀杀了洪承畴。太宗喝令他们出帐。然后将洪承畴交给范文程,让他慢慢劝降。
原来洪承畴颇有威望,一直被孔、耿等人推崇。此次太宗费尽心机,才将洪承畴擒住,想让他转而效忠自己。范文程带洪承畴回到自己营中,将什么时务不时务,俊杰不俊杰的足足谈了半夜。偏这洪老先生垂着头、屏着息,像死人一般,任你口吐莲花,他始终一言不发。第二天,仍然闭目端坐,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范文程又变了一套话语,和他谈了许久,他仍是缄默不语。范文程也不由得懊恼起来。太宗的军帐里接连报捷,锦州拿下了,祖大寿投降了,杏山、塔山攻克了。太宗下令拔营回国,范文程带着洪承畴回到国都,并且又劝了他一回,结果洪承畴仍是不理。
凯旋后,文武百官照例上朝祝贺,宫里各妃嫔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迎接太宗,一起贺喜请安。太宗最爱的是永福宫庄妃。庄妃生得轻盈妩媚,聪明伶俐,她本是科尔沁部贝勒寨桑的女儿,姓博尔济吉特氏,献给清太宗后,被列为西宫,生下一子,就是以后入关定鼎的世祖章皇帝福临。这晚,太宗在永福宫歇息。第二天一早,太宗出宫理政,问范文程:“洪承畴那边怎么样了?”范文程回答:“这老顽固简直不可理喻。”太宗说:“你要慢慢来。”忽然士卒来报说,明朝派职方司郎中马绍愉等人来乞和,此刻正在都城二十里外等候。太宗说:“明朝既然来乞和,理应迎接。”便让李永芳、孔有德、祖大寿三人出城迎接明使。李永芳等人走后,太宗也退入便殿。才过晌午,永福宫的太监入见,跪报洪承畴已被娘娘劝服了。太宗惊喜地问:“真有此事吗?”
原来洪承畴人本刚正,只是非常好色。这天被幽禁在侧室,他是决意等死,毫无他念。早上,红日满窗,只听到门外“咣当”一声,门渐渐打开,一个青年美妇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顿觉一股异香扑入鼻中。洪承畴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这美妇真是绝色,髻云高盘,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风杨柳,一双纤纤玉手,丰盈有余,柔若无骨,捧着一把玉壶。洪承畴惊讶不已,正在胡思乱想,那美妇樱口半开,朱唇微启,轻轻地呼出“将军”二字。洪承畴想回应,怕不好;不回应,又不忍,便轻轻地应了一声。这一声呼应,引得那美妇问长问短。先将洪承畴被掳的情形问了一遍,洪承畴大略相告;随后美妇又问起洪承畴的家眷,得知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妾子女,于是佯装凄惶的样子,一双俏眼垂泪两行。顿时惹得洪承畴心动不已,不由得酸楚起来。那美妇又好言劝慰,随即提起玉壶,让洪承畴饮茶。洪承畴此时已觉口渴,又被她美色所迷,便张开嘴喝了几口,将味儿一辨,竟是参汤。美妇知他已经中计,索性跟他明说:“我是清朝皇帝的妃子,因怜悯将军特来相劝。如果将军一心求死,只会于国无益,于家有害。”洪承畴说:“除死以外,我还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降清不成?”美妇说:“实告将军,我家皇帝并不是要夺取明室江山,他曾多次写信想与明朝议和。无奈明帝偏听谗言,多次反对议和。今天想请将军暂时降顺,为我家皇帝主持和议,使得两国不再征战。另一方面也请将军秘密写一封信,报知明帝说身在满洲心在明廷。现在明朝内乱不断,明朝皇帝听说将军为国调停,绝不会为难将军家属。那时家也保住了,国也保住了。将来两国议和以后,将军想留在这里也好,想回国也行,不正是两全其美吗?”一席话说得洪承畴心悦诚服,不由得叹息:“话是这么说,但不知你家皇帝肯让我这样做吗?”美妇回答:“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然后又提起玉壶,让洪承畴喝了几口,然后嫣然一笑,抚花拂柳地出去了。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太宗最宠爱的庄妃。因听说洪承畴不肯投降,她便在太宗面前毛遂自荐,没想到她竟劝降洪承畴,立了一个大功。
从此清太宗更加宠爱庄妃,竟立她所生的儿子福临为太子,在清史上留下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