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希龄,湖南凤凰人,堪称一代奇才,人称熊凤凰。此时他来京任职,唐总理正好把借款的事交给他办理。熊希龄明知这是个烫手山芋,但既然做了财政总长,理应接手,便只好答应了。唐总理随即函告银行团:“借款事宜此后统归财政总长一手办理。”于是,银行团与熊总长开始了新一轮谈判。熊总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详述了财政计划,以及大宗款项的用途与偿还方法。银行团代表答应先付垫款若干,再议大宗借款问题。但要求在遣散军队时,选派外国军官监督执行。经熊总长再三辩论,不断磋商,最终商定:中外各派核计员监督,每次开支都由财政部先列清单,送交核计员查核无误,双方签押后,再向银行开支。只是银行团答应先付三百万两,分作南北暂时垫款,支放军饷。但仍须由洋关税司间接监视,以证事实。至于大宗借款问题,必须等伦敦会议后再作解决。
当下,熊总长前往参议院,跟各议员讨论此事。议员众说纷纭,但没有表决。熊总长返回内阁后,受总统、总理密嘱,与银行团草定垫款合同七章。之后,交由参议院议决。经过几天的商议,最后议长宣布意见:“垫款,既属目前急需,不能不表示同意。但合同七条所订核计员查对、税务司监视,有损国权,应由政府与银行团再行磋商。挽回一分是一分,不必拘泥某条某句,使政府有伸缩余地。”唐、熊两人正巴不得参议院中有此一语,于是便将彼此为国的套语敷衍了银行团几句,就算完成了任务。
过了几天,从江南方面来了两份文书,一份呈递总统府,一份交参议院,内称:“垫款章程表面上是监督财政,实是监督军队,万不可行,应即责令熊总长取消草约”,书末署名是南京留守黄兴。接着,江西、四川等省也来电反对。袁总统置之不理,参议院也冷眼相看,只有这位熊凤凰不是被人咒骂,就是惹人讥评。于是,他拟了一个电稿,拍致各省:“……此等勉强办法,实出万不得已。今虽拨款三百万两,稍救燃眉……公等如能于数月内设法筹足,使每月有七百万之军饷,即可将银行团垫款借款,一概谢绝。希即答复!”
各省长官接到熊总长的电报都无话可说,就连大名鼎鼎的黄留守也变不出这么多银子。之前,财政总长等人所拟的方案都被否定,但轮到自己实行时,简直是毫无头绪,黄兴自然也不敢有什么答复。熊总长与银行团再次磋议,商请取消核计员、税司监视权。银行团代表答复说等伦敦会议后,看情况酌改。
当时,世界上第一等强国要属英、法、俄、美、日、德六大邦,英、法、美、德组成银行团,日、俄当然不愿意落后,所以与四国团交涉,也要一并加入。四国团不便力阻,只得函问中国政府,是否同意日、俄加入。中国政府哪有能力阻止,自然同意了。谁知俄国人别有用意,竟提出此项借款不能在蒙古、满洲使用,日本则打算除开满洲。四国团当然不同意,声称:“此次借款,发行公债,应由本国银行承当,英为汇丰银行,法为汇理银行,德为德华银行,美为花旗银行,此外的四国银行及四国以外的银行,均不得干预。”这项提议,对日、俄很是妨碍,日、俄虽加入银行团,发行债票仍需借四国指定的银行,因此坚决不答应。会议几乎要决裂了。后由法国代表担任调停人,将会议地点从伦敦移至巴黎。磋商一个来月后,俄国公债票得以在俄比银行发行,日本公债票得以在日法银行发行。至于日、俄提出的满、蒙问题,虽未达成一致意见,却加入这样一条,即六国银行团中只要有一国提出异议,即可停止借款。此条款明明就是为日、俄留余地。至于中国,则要受六国银行监督,贷款用盐税抵押。
六国银行团商定后,还没来得及照会中国,中国政府却致书银行团,请再垫款三百万两,否则另筹他款。银行团见此公文如此强硬,担心中国政府与他国银行有交流,当日便支给中国政府款项。几天后,六国银行团一起到中国外交部,与外交总长陆征祥晤谈,报告银行团成立。第二天,又与陆、熊两总长商议借款事宜。陆总长已获悉巴黎会议所定条件苛刻得很,于是与熊总长密商,决定只借小额款项,得到了熊总长的赞成。熊总长对银行团代表慨然道:“承贵银行团厚意,愿借巨款,助我建设,但敝国政府因债款太多,不敢再借巨项,希望能按照现在垫款办法,每月垫付六百万两,自六月起至十月止,仍照前约办理。”试想,六国银行团为了中国的大宗借款,唇枪舌剑,历经数月才商议妥当。现在中国政府竟然拒绝,这帮纵横于国际舞台的大人物们怎肯善罢甘休?“贵政府既然不愿再借巨款,那垫款也不必了。把六百万垫款也还给我们。”银行团代表齐声说道。陆总长忙辩称:“并非敝国不愿借,但贵银行团所定条件,敝国人民决不会承认。国民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好请求垫款,其他的另做打算。”银行团代表见话不投机,都负气走了。陆、熊两总长只好去找唐总理商议。由于唐总理已因病请假,二人便各乘马车,直接去唐总理寓所。谁知到了唐宅才获悉,总理去天津养病了。二人不禁诧异,便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没有公文?”管家只回答说去了两天,别的事一概不知。二人怏怏地回去了。
唐绍仪总理是真的因病赴津,还是为了别的事呢?原来唐总理认为,中国既然实行内阁制,所有国家重大政策,应归国务委员担负责任,因此每遇大事必召开国务会议,与众国务委员议定。但是偏偏各部总长意见不同,从唐总理就职后,开了好几次国务会议,内务总长赵秉钧都没有到会;陆军总长段祺瑞、海军总长刘冠雄虽列席,也与唐总理不合;只有教育总长蔡元培、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与唐总理都为同盟会成员,还算意气相投。交通总长施肇基与唐有姻戚关系,自然是水乳交融,此外如外交总长陆征祥,是一个超然派,不管何时总是中立。财政总长熊希龄属统一党,视同盟会为异己,为了借款问题,常常与唐总理龃龉。这些已经让唐总理坐卧不安,而总统府中的那些秘书老爷和顾问先生们,又都说总统是唐总理的傀儡。因为任何一项政策的出台,经总统承认后,又必须得到总理的承认,才能施行,否则无效。野心勃勃的袁世凯怎么能忍受得了?之前总理一职,老袁有意属唐,无非是因为唐为老友。但是,唐当上总理后,却与他背道而驰,于是他便对唐起了疑心,认为唐绍仪倾向于革命党。其实唐本属袁系,不过为了对内阁负责,不肯阿谀从事,才时常与老袁发生争执。老袁的左右每次看到唐总理来,总是私下议论道:“唐总理今日又来欺侮我们总统吗?”
一天,唐总理与袁总统又争论起来,老袁不觉勃然道:“我已老了,少川4,你来做总统怎么样?”两人虽是多年的朋友,直呼小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此时突然直呼唐字,分明是满腔怒火,借此来发泄,语意更是不堪入耳。气得唐总理瞠目结舌,愤然离去。在距总统府数百米处,忽然遇到一列数十人的卫队,拥护着一个大员,吆喝着迎面而来。唐总理的马车避让稍微慢了点,卫队已怒不可遏,举枪大呼道:“快走!快走!不要恼了老子。”唐不等他说完,忙招呼车夫避让。等大员走后,唐问车夫:“他是什么人?”“大总统的拱卫军总司令段大人。”唐总理笑道:“是段芝贵吧?我还以为是前清的摄政王呢!”回到寓所后,唐总理不由得叹道:“一个军司令就这么威风,我身为文吏,若想与统率海陆军的大总统计较长短,真是自不量力。我明日即行辞职,还是归老田间吧!再过几天,我的好友王芝祥将来京做直隶总督,他一到任,我的心事也算了了。”
王芝祥原为桂军总司令,南北统一后,唐绍仪南下组阁,直隶代表谷钟秀推荐王芝祥为本省都督。唐返回北京,与老袁谈及此事,老袁表示同意,并电促王芝祥尽快入京到任。然而,当王芝祥来到北京等待正式任命的时候,袁总统却告诉唐总理,直隶五路军界都反对王芝祥,并说道:“军界反对,如何是好?我再另行委任吧!”唐总理道:“军人干涉政治,非民国之福。”老袁默然不答。第二天,总统府发出委任状,要唐总理副署盖印。唐总理一看,竟是命令王芝祥返回南京,遣散各路军队!唐不由得怒发冲冠,拒绝副署,将委任状退了回去。没想到,袁总统竟然将委任状直接交给了王芝祥。唐总理听说后,愤懑地说道:“实行君主立宪的国家,发布命令需要内阁副署。我国号称共和,却仍由总统自主,我既不配副署,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于是,在王芝祥走后的第二天早上,唐总理便乘火车去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