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借款的所有合约、签字等手续完全告竣后,袁总统才提交参、众两议院,请他们备案。两院议员对此很惊异。参议院中国民党声势最盛,专防袁政府违法擅行,见到此案,不等开会商议,他们便复咨政府:“大借款合同未经临时参议院议决,违法签字,当然无效。”众议院于五月五日开会质问政府,请求解释。当时,国务总理赵秉钧因宋案被列为嫌疑,大借款又签字,自然在国会备受攻击,便于五月一日辞职,前往天津。袁总统也知道他的意思,便给他假期,暂令段祺瑞代理国务总理一职。
段祺瑞任陆军总长,本与外交、财政互不干涉,不过既已代任国务总理,就得出席答复。众议员当面责问,段说:“财政拮据,无计可施,不得已变通办理,还请诸君原谅!”各议员哗然道:“我等并非反对借款,实反对政府违法签约,政府如果可以擅行,何需议院!何需我等!”段不便强辩,只好淡淡地答道:“交议手续确实不够完备,财政的情形也实在困难,在借款问题上,鄙人以前不知道,诸君不要怪我。如可通融办理,也是诸君的美意,鄙人无话可说。”说完便走了。众议员聚议纷纭,有的说应退还咨文,有的说应弹劾政府。那一小半拥护政府的,则不发一言。当下由众议院议长汤化龙提出投票表决是否承认此借款合同,结果是二百一十九张不承认票,五十三张承认票,因此决议不承认这大借款,准备将咨文退还。
然而,由于统一党为政府私党,便在此时暗替政府操作,与共和、民主两党密商数次,并用金钱买通两党。果然,有钱可使鬼推磨。两党得了若干好处后,便闭口无言,没有异议。并且与统一党合并为一,统称为进步党。而国民党议员始终不受笼络,再三争执。进步党人索性游玩都市,流连花酒,将国事撇诸脑后。国会中出席人数屡不过半,只好关门闭会,大借款案也暂且搁置。
国民党忍无可忍,便通电各省都督、民政长,请他们主持公论,不要承认政府借款。进步党却电致各省:“政府借款万不得已,议院中反抗政府,不过一部分私见,不足生效。”就连财政总长周学熙也电告全国,声明大借款理由,说:“政府借款实履行前参议院议决的案件,未尝违背约法。”双方互相攻击,争论不休。
各省都督、民政长有袒护政府的,也有抵斥政府的。其中,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和广东都督胡汉民都属国民党籍,听说政府违法借款,三人极力指责。国民党议员仗着这三省都督的声威,不但斥责政府违法,而且摘列合同中苛刻的条款,称之为“亡国厉阶”,决不承认。无奈政府联络进步党,与国民党抗衡,众议院连日闭会,那些拥护政府的都督也电告众议院,斥责众议院失职。最后,国民党自觉乏味,便与进步党协商,称政府这次交议表面上没有侵害国会职权,但绝不能委曲求全,否则全院议员俱蒙耻辱等。进步党员则称,借款签字已成事实,即使交议,也万难变更,不如先予以承认,另行弹劾政府,才为正当。国民党也无可奈何,只好模棱过去,承认了此案。但参议院强硬到底,始终不肯承认借款,袁政府竟不去管他,仍独断专行,随取随支付,乐得眼前受用。
当时,有一个名叫裘平治的湖北商人,他从宋案和大借款案中看出袁总统的心思,无非是帝王思想。他想,若乘此机会拍马吹牛,进言一番,得蒙袁总统的垂青,便是个定策功臣,从此做官发财,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于是,裘治平找到自己的好友冬烘先生。冬烘其人平时常说,只有真命天子出现,才可太平。裘认为既然冬烘抱定这种思想,一定能写出绝好的呈文。当下裘平治就去拜访冬烘,果然一说就成。那冬烘先生颇知通变达权,决口不提“皇帝”两字,只将“暂改帝国立宪,缓图共和政体”两句放在呈文上面。最后署名除裘平治外,又捏造几个假名、假姓列在后面,称为民意。
裘得了呈文,忙跑到邮政局,费了双挂号的信资,寄达北京。从此日夕探望,眼巴巴地盼着回音,就是做梦也是梦见总统府请他做顾问员。
一天早晨,裘平治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一人叫道:“裘君!裘先生!不好了,袁总统要来拿你了。”裘平治被他唤醒,才答道:“袁总统来请我吗?”那人道:“放屁!是要拿你,哪个来请你?”裘平治道:“我又没犯什么罪,为何要来拿我?难道是你听错不成?”那人道:“你有无呈文到京?”裘平治道:“有的。”那人便从袋中取出新闻纸,掷向床上道:“你瞧!”裘乃披衣起床,擦着两眼,边看边读道:
共和为最良之政体,治平之极轨。本大总统受国民付托之重,就职宣誓。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永不使帝制再见于中国。皇天后土,实闻此言。乃竟有湖北商民裘平治等,呈称:“总统尊严,不若君主,长官命令,等于弁髦。国会成立在即,正式选举,关系匪轻,万一不慎,全国糜烂,共和幸福,不如亡国奴隶。曷若暂改帝国立宪,缓图共和。”谬妄至此,阅之骇然。不意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此等鬼蜮行为,若非丧心病狂,意存尝试,即是受人指令,志在煽惑。如务为宽大,置不深究,恐邪说流传,混淆观听,极其流毒,足以破坏共和,谋叛民国,何以对起义之诸人,死事之先烈?何以告退位之清室,赞成之友邦?兴言及此,忧愤填膺,所有裘呈内列名之裘平治等,著湖北民政长严行查拿,按律惩治,以为猖狂恣肆,干冒不韪者戒。此令!
裘平治一口气读下来,多半似懂非懂。当读到“严行查拿”一语时,不由得心惊胆战,连身子都战栗起来,便道:“这,这……怎么好?怎么好?”还是来人从旁劝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袁总统既要拿你,你不如先到亲友家躲匿数天。看本省民政长是否严拿,再作打算。”裘平治听后,忙收拾了一些衣服,一溜烟地逃走了。后来,湖北省民政长派人查拿,到了裘家数次,都找不到裘平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大借款案迟迟不见政府的答复,宋教仁暗杀案也一拖再拖,并且要犯赵秉钧、洪述祖还逍遥法外。京城内外的国民党员一个个怒不可遏,跃跃欲试,恨不得将袁政府立即推倒。无奈袁政府坚固得很,任国民党如何作梗,全然不睬,并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国民党投入,好一网打尽。据说,赵秉钧为了宋案,到总统府中面辞总理,袁总统温言劝慰道:“梁山渠魁全仗君除去,实是第一等大功。还有天罡地煞等类,若他们一定要为宋教仁报仇,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你尽管安心办事,怕他们什么?”赵秉钧经此慰藉,也就放了心,但未免有些内疚,所以托病去了天津。从此,国民党与老袁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仇恨也越来越深。就在此时,京中来了个女学生,竟向政府声明,自己叫周予儆,受黄兴指使,联络党人,潜进北京,打算施放炸弹,炸死政府各要人。后转念一想,同族互相残杀,过于残忍,所以到京之后,特来自首。同时,她还报告了炸弹的藏匿处。政府得知后,立即派军警前去搜查,果然搜出若干军火,并抓获乱党数名。于是,北京地方检察厅转命上海法官,传黄兴来京对质,命令非常严厉,没留一点儿余地。黄兴自然不肯赴京。
接着上海制造局发出警电说,五月二十九日夜间,忽有百名匪徒闯入局中,意图抢劫军械。幸亏局中防备森严,立即召警卫奋力抵敌,当场击败匪徒,擒住一名匪官,自供名叫徐企文,是国民党人。试想,要抢劫军火,为何只有寥寥百人?而且百余个匪徒都逃走了,单单首领徐企文被擒住?政府听到警情后,便派遣千名北军乘船去上海,并由海军部特拨兵舰。其总执事官叫郑汝成,是袁总统的得力干员,曾授海军中将。
过了几天,袁总统下令,将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和广东都督胡汉民,全部免职。当时,海内人士暗自猜疑,都说三都督是国民党重要人物,未必肯服从命令。假如联合一气,反抗政府,岂不是一场大变局?偏偏三都督寂然不动,遵令解职,江西、安徽和广东三省,也是平静如常。
此时,政府屡次在湖北境内查出私藏军械等事件,讨贼团、诛奸团、铁血团、血光团等名册及其团旗,也陆续被搜出。在武昌城内发现血光团的总部,政府派兵前去抓捕,该团成员奋起抵抗,一起开枪、丢炸弹。官兵猝不及防,二人当场被炸死,一人受伤。最后,官兵们还是杀入密室,活捉三名党犯,并搜出许多密件和储备的枪支弹药。党犯被押回督署后,黎元洪亲自讯问,决定将犯人立即斩首。检阅箱内文件,多半是和武汉国民党交通部勾连,箱内还有与众议员刘英和省议员赵鹏飞等的文书。于是,黎副总统派兵监守武昌、武汉两国民党交通部,凡出入人员与往来信件,均需盘诘检查。但这两部办事的人早已逃去一空,几乎门可罗雀。接着襄河一带又连续生变。一日,黎督署中出现一年轻女子,要求见黎都督,口称报告机密。稽查人员见她头梳高髻,体着时装,手携皮夹,像女学生一样。因当时是戒严期,稽查人员格外注意,于是先行盘问一番。没想到该女子在回答某些问题时,支支吾吾。稽查员暗地生疑,于是叫来府中仆妇,当场搜检,那女子大惊失色,但却无可奈何。当搜及裤裆时,摸到两个沉甸甸的东西。女子越发慌张,仆妇越要检验,一番扭扯后,忽然从裤脚中漏出两铁丸,形状椭圆,原来是炸弹。稽查员当即逮捕了该女子并交军法科讯问。女子直供不讳:“姓苏名舜华,年二十二。曾为暗杀铁血团副头目,此次来署欲击杀老黎。”当下女子被押往法场,立即处决。
一时间,湖北暗杀团林立。湖北各军界日夜明察暗访,黎副总统也深居简出,除非知交到来,否则概不接见。黎府中也是防卫森严,暗杀党这才无从施技。只是民政长夏寿康和军法处长程汉卿两署,轮番遭遇炸弹袭击,所幸没有人员受伤。高等密探张耀青被暗杀党痛恨,在他出门时几乎被炸成粉末。密探周九璋奉差赴京,家中老母、妻儿都被杀死,只剩一妹逃出报警。当军警到周家查捕时,已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尸骸和血迹。从此,各处防备更加严密,暗杀团无法立足,于是纷纷窜入江西。
江西都督职位暂缺,当时由黎元洪兼任。但黎不便离鄂,特举荐欧阳武为护军使,贺国昌为民政长,驻往江西。除照例办事外,遇有要事均电鄂商办。随着暗杀团越来越多,谣言四起。江西省议会和总商会担心有不测,屡次致电黎元洪,请他莅任。这时候的黎元洪,怎么可能离开武昌一步呢?此时,九江要塞司令陈廷训连续发电给黎副元洪:“九江为长江要害,匪党往来如织。近日,听说匪党持巨金来此活动,伺机起事,恳请黎元洪就近速派军队及兵轮支援,藉资镇慑。”黎元洪立即派遣第六师师长李纯率师东下,接着密报中央,请再增兵江西,以备不时之需。袁总统立即任命李纯为九江镇守使,并陆续调遣北军,分批南下。谁知护军使欧阳武却电达武昌,说:“赣地各处都很平静,为何用重兵镇慑?现在,北军分据赛湖、青山、瓜子湖一带,严密布置,断绝交通,以致商民异常恐慌。请即日撤回防兵,且乞转达中央,务期休兵息民。”黎得此电,不禁疑虑交并。只好回复欧阳武说,陈司令告急,所以派李司令到九江,既然说赣省无事,我将调李司令回防。但船只未到,军队未回以前,仍希望你转告九江各军和地方商民,切勿轻信谣言,致生误会。这电文刚一发出,陈廷训又来急电,说前江西都督李烈钧正分兵进逼金鸡炮台,并有后援,请黎副总统火速增兵。
看这数语,与欧阳武所报情形迥然不同,弄得黎副总统莫名其妙。又电诘欧阳武,谁知一连两天也不见欧阳复电。独镇守使李纯却有急电请示:“李烈钧已占领湖口炮台,宣告独立。”这时黎副总统才瞧破形势,飞电令李纯留驻九江,并致电政府,详报护军使欧阳武、镇守使李纯的情况。政府立即严诘欧阳武,欧阳武答复道:“李烈钧的确已到湖口,九、十两团虽为他所用,但各处军队尚未完全兵变。”黎兼督对此仍是很怀疑。就在此时,忽然截获讨袁檄文,为首署名就是总司令李烈钧,接着列名的还有都督欧阳武、民政长贺国昌、兵站总监俞应鸿。
黎副总统看了后,暗暗叹道:“老袁的确专制,应该被讥评,但李烈钧他们也太性急了。前年革命弄得生灵涂炭,南北统一仅仅一年,今又结怨弄兵。袁政府根基牢固,一时也不会被推倒;就是推倒了,也未必会有后来人能够安邦定国,只会徒令百姓遭殃。我还是不要卷入漩涡,免得自讨苦吃。”正盘算间,李烈钧又有私函到来,接着黄兴、柏文蔚等人也有电文达鄂。黎置之不理,很快又有九江镇守副使刘世钧来电,催促李纯速攻湖口,随后又接到欧阳武通电,说“武由省议会公举,权任都督。北军无故到赣,三道进兵,有何阴谋?赣人愤激得很,武为维持大局,不得不暂从所请”等等。接着,李纯又来急电,说已与李烈钧的后援林虎军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