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刘守光上次不肯出兵救赵,想让两虎相斗,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可是,偏偏晋军大破梁兵,势如破竹,威震四方,他未免有些后悔,便想出了乘虚袭击晋国的计谋。刘守光整治军队,并写信给镇、定二州。信的大意是:镇、定二州连同晋国,南下破梁,燕州拥有三十万精兵,愿意做联军的先驱。但四镇合兵,谁来做盟主呢?王镕收到信后,将信转交给了李存勖。李存勖读后,冷笑几声,回头对大将们说:“当初赵王向燕王求援,刘守光拒绝发兵相助。现在他见我军战胜,便想离间三镇,实在是太可笑了!”大将们纷纷说:“云州、代州与燕州接壤。刘守光极有可能侵犯我们的边城,侵扰百姓。他可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如先攻打刘守光,然后南下。”李存勖点头称好,立即下令班师回赵州。赵王王镕出城迎接晋王,大赏将士,并且派养子王德明跟随晋军。王德明原本姓张,名文礼,是个非常狡猾的人,王镕后来就是被他害死的。李存勖留下周德威等人助守赵州,自己则率大军返回晋阳。
朱温命杨师厚屯兵驻守邢州,又派了户部尚书李振做魏博节度副使,带兵进入魏州。朱温借口罗周翰年纪太小,不能抵挡贼寇,于是添兵防戍。其实,他是暗图魏博,阳窥成德。
王镕得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再次写信给李存勖,约他面谈。李存勖来到承天军,与王镕握手叙谈,很是亲昵。李存勖因王镕与自己的父亲同辈,便称他叔叔。王镕正在为梁军的事情担忧,表面上强作欢颜,其实很不开心。李存勖说:“朱温恶贯满盈,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虽然有杨师厚等人助他作恶,但也不会猖狂太久。如果他来侵犯赵国,我肯定会去支援您的,请叔叔不要担心。”王镕转忧为喜,亲自举杯,祝晋王健康长寿。晋王一饮而尽,并斟酒回敬。王镕命小儿子王昭诲出来拜见李存勖。王昭诲当时只有四五岁,李存勖见他非常可爱,便把女儿许配给他,与王镕割襟为盟。他们觥筹交错,开怀畅饮,直到黄昏。晋王和赵王的友谊从此更加深厚。
王镕回到镇州,正好燕国的使臣来了,要他推尊刘守光为尚父。王镕踌躇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使臣留在馆中,派人速去告诉晋王李存勖。李存勖愤怒地说:“刘守光也配称尚父?我正要兴师问罪,去讨伐他,他竟敢夜郎自大!”于是下令立即出师。大臣们纷纷劝阻:“刘守光罪大恶极,确实应该讨伐。但是,军队刚刚回来,还没有休整。不如假装推尊他做尚父,让他得意忘形,那时就更容易下手了。大王认为这个主意怎么样?”李存勖沉吟半晌,才微笑道:“这样也好。”于是派人将这一切告诉王镕。王镕立即答应了燕国使臣的要求,然后将他遣回。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学着王镕的样子,与晋、赵二镇一起推尊刘守光做尚父,兼任尚书令。
刘守光于是上表梁主,说虽然晋、赵等国一致推戴,但是梁主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不敢接受尚父的称号,请求梁主授封他为河北都统,愿意为梁主平定镇、定二州及河东。梁主朱温笑他张狂愚昧,只任命他为河北采访使。
刘守光令人起草仪注,给自己追加尚父尊号。礼官取来唐朝册封太尉的礼仪,呈给刘守光。刘守光翻阅了一下,问道:“这仪注中为什么没有郊天改元礼?”礼官回答说:“尚父是臣子,不可以行郊天改元礼。”刘守光将仪注摔在地上,怒目圆睁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大则称帝,小则称王。我拥地三千里,带兵三十万,应该做河北天子,谁敢不服我!尚父的称号我不要了!你们快去起草帝制,我要选择好日子做大燕皇帝!”
刘守光自己穿上皇袍,作威作福。部下稍微不顺着他,就会被关进大牢,甚至被关进铁笼,用炭火炙烤至死,或者被铁刷刷面,直到体无完肤。孙鹤看不过去,时常进谏,并劝刘守光不要称帝。刘守光哪里听得进去!大臣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刘守光竟然命人在院子里陈列斧锧,并说:“谁敢进谏,一律处斩!”梁国的使臣王瞳和史彦章来到燕国,刘守光竟将他们拘禁起来。各国的使臣,来一个,刘守光就囚禁一个。
刘守光打算在八月上旬登基称帝。孙鹤再次劝说道:“沧州一战,臣就罪该万死,幸蒙大王怜惜,才苟活到今天。臣怎么会忘记大王的恩情!但是,大王实在不宜称帝!”刘守光怒吼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话音刚落,便令军吏把孙鹤押到斧锧下。孙鹤大声喊道:“三个月以后一定会有敌兵来犯!”刘守光更加生气,命人用泥土塞住孙鹤的嘴巴,然后将其处死。
过了几天,刘守光便登基称帝,国号大燕,改元应天。刘守光从狱中释放出梁使,逼迫他们向自己称臣。任用王瞳为左相,卢龙判官齐涉为右相,史彦章为御史大夫。消息传到晋阳,晋王李存勖大笑道:“不出今年,我就要向他问鼎了。”张承业说:“我们应派使者去致贺,好叫刘守光更加得意忘形。”李存勖便将太原少尹李承勋派去燕国道贺。刘守光以君臣之礼接见李承勋。李承勋说:“我是大唐的太原少尹,你凭什么视我为臣子?”刘守光大怒,把他关入大牢,数天后才放他出狱,凶狠地问道:“你现在愿意做我的臣子了吧?”李承勋回答说:“如果燕王能征服我的主人,我就愿意称臣。否则要杀就杀,何必多问?”刘守光怒上加怒,命人将李承勋推出去斩首。李存勖听说李承勋被杀,当即大阅军马,筹备伐燕,对外却说要南征。
梁主朱温改开平五年为乾化元年,大赦天下,封赏功臣。他听说清海军节度使刘隐病逝,就三日不上朝,以示哀悼,并命刘隐的儿子刘岩袭爵。此后,朱温连日生病,无心处理朝政,就连刘守光拘留梁国使者,自称皇帝,也只好听之任之。
到了七八月间,朱温听说河南尹张宗奭家的园林很漂亮,就带着侍从去了张宗奭家。张宗奭原名张全义,濮州人,曾跟从黄巢,担任伪齐国的吏部尚书。黄巢失败后,张全义与同党李罕之分据河阳。李罕之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不时地敲诈勒索张全义。张全义忍无可忍,便偷袭李罕之。李罕之逃到晋国,搬来晋军围攻张全义。张全义被围困,便向汴梁求救。朱温派大军前去支援,把李罕之击退了。后来,张全义被封为河南尹。他非常感激朱温,对朱温一直尽心尽力。张全义在自己家中修建会节园,枕山引水,极其雅致,简直就是一个小世外桃源。朱温篡位后,仍旧让张全义做河南尹。张全义阿谀奉承,请求改名,朱温便赐名宗奭,并多次给他封赏。此次朱温到他家避暑,张全义自然格外巴结,殷勤侍奉,并命家中的妻妾侍女一一拜见朱温。
朱温住了一阵子,病竟然好了一大半。他食欲大增,色欲复燃,便暗暗惦记上了张全义的家眷。朱温仗着皇帝的威风,把她们召进来陪侍。第一次朱温召入张全义的两个爱妾,逼迫她们与他同寝,第二次又改召张全义的女儿,第三次轮到了张全义的儿媳,甚至张全义的继妻储氏,已是个半老徐娘,也被他搂住求欢,演了一出高唐梦。
张全义的儿子张继祚,羞愤交加,忍无可忍。于是,他拿了一把快刀,夜间潜入园中要刺杀朱温。偏偏被张全义看到了,硬把他拉了回来,小声说道:“当年我被李罕之围困在河阳,饿了只能吃木屑,情况十分危急,朝不保夕。幸亏梁军相助,救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此恩此德,怎么能忘记?你不要鲁莽行事,否则我先杀了你!”张继祚只好就此罢手。
第二天,有人将夜间发生的事告诉了朱温。朱温召集群臣,传见张全义。张全义害怕张继祚的事被揭发出来,吓得乱抖。他的妻子储氏在一边笑道:“这么胆小怕事,你算个什么男人?我跟你一起去,包管没事!”她便与张全义一起去拜见朱温。储氏见朱温面带怒容,便也竖起柳眉,厉声问道:“张宗奭在河南守了三十年,开荒掘土,聚敛财富,帮助陛下创业,拼死效命。陛下却听信别人的谗言,猜疑张宗奭,究竟是什么意思?”朱温被她一驳,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又害怕储氏变脸,将往日的暧昧情事和盘托出,越传越丑,只好勉强挤出笑脸,对储氏说:“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你就别再多说了!”储氏夫妇谢恩退出,朱温也不免心虚,立即命侍从起驾回都。
忽然得到消息说,晋国和赵国将要联军南下,朱温便想出出风头。他来到兴安兵场,传令召集将士,校阅之后下令亲征。大队人马到了卫州,朱温正在吃饭,有人来报,晋军已经过了井陉。朱温只好匆匆把饭吃完,立即拔寨北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朱温到了相州才接到真实情报,说晋军并没有南下。他便下令停止前进,然后移军洹水。后来,又接到了边吏的奏报,说晋赵联军已经出境,朱温坐立不安,急忙引军赶往魏县。军中谣言四起。一天早上,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军中传言沙陀骑兵马上就杀过来了,全营顿时大乱,军士四处乱逃。后来侦察兵回来报告说,附近并没有敌人的骑兵,军心这才安定下来。
朱温年事已高,但是因为夹寨、柏乡两地失利,不得不率军北上,谁知又中了晋王声东击西的诡计,只落得奔波跋涉,疲惫不堪。他不禁烦躁异常。所有功臣宿将,略犯过错,不是被诛杀,就是被流放。因此朱温越来越不得人心。
等了一个多月,仍不见一个敌兵,朱温便领兵退回怀州。怀州刺史段明远出城迎接,很是恭谨。朱温入城,段明远盛宴款待。段明远有个妹妹,正值豆蔻年华,生得颇有姿色,不巧被朱温看见了,便要他妹妹侍寝。段明远没办法,只好叫妹妹盛装打扮一番,入内侍寝。朱温当面封段明远的妹妹为美人,并把她带回了洛阳。
朱温年过花甲,禁不住途中辛苦,又因为色欲过度,导致精力衰竭。回到洛阳后,便旧病复发,吃了无数人参鹿茸才略见好转。就在这时,之前派到燕国的使者史彦章回来了,替刘守光请兵支援。朱温生气地说:“你已经向刘守光称臣了,还敢来见朕吗?”史彦章跪在地上:“臣怎么敢背叛大王,向刘守光称臣呢?晋赵各镇推尊刘守光为尚父,怂恿刘守光背叛陛下,他们好坐收渔利。臣与王瞳暂时住在燕国,苦苦规劝刘守光,不要做大逆不道的事。刘守光于是与各镇绝交,并为陛下去攻打易、定二州。定州的王处直从晋国和赵国请来援兵,夹攻幽州,幽州现在危急万分。如果陛下坐视不管,恐怕梁国将要失去河朔了!”这一番花言巧语,把朱温的怒气平了下去。史彦章又叫一起来的燕国使臣拜见朱温,呈上刘守光的表文,表文中满是悔过乞怜之语。朱温终于答应出师援救,后来又督兵亲征。
到了白马顿,随从的官员都不想继续行军。有三个人落在了后面,一是左散骑常侍孙隲,一是右谏议大夫张衍,一是兵部郎中张俊。他们第二天才追上大部队。朱温恨他们不守法纪,将三人一并处斩。到了怀州,段明远再次大摆宴席,比起前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朱温非常高兴,大加赏赐段明远,并且赐名凝。行军至魏州,朱温决定攻打赵国,以使燕国陷入困境。于是朱温命杨师厚为都招讨使,李周彝为副使,率三万人马围攻枣强县;命贺德伦为招讨接应使,袁象先为副使,率三万人马围困蓨县。
两路兵马同时出发,朱温安居帐中,专候捷音。突然有哨兵踉踉跄跄跑进来,大声奏报道:“晋兵来了!”朱温仓皇失措,急忙出帐,骑上御马,只带了几百名亲兵,奔往杨师厚军前。其实来的并不是晋军,而是赵将符习带领几百骑兵巡逻。梁兵误以为是晋军到了,竟然丢盔弃甲逃命去了。
杨师厚到了枣强县,督兵急攻。枣强县城虽小,但十分牢固,而且赵国派了精兵驻守,想要拿下谈何容易!一连攻了好几天,城墙坏了又修,修了又坏,内外死伤约有一万人。后来城中的兵器快用尽了,赵军商量着要投降。一名士兵愤然说道:“敌人自从柏乡战败,对我们赵人恨之入骨。如果现在去投降,纯粹是自己找死。我倒乐得杀他一两名大将,说不定还能突出重围!”于是这名士兵趁夜爬出城外,直奔梁营,假装投降。李周彝召他入帐,询问城中情形,赵兵回答说:“城中还有些粮食和兵器,可以维持半个多月。您既然把我收下了,请赐给我一把剑。我愿意先登城门,砍下守城将领的头颅。”李周彝还算小心,不肯给他剑,只是命他荷担从军。这名赵兵瞅准机会,抡起扁担打向李周彝。李周彝大喊一声,倒在了地上。左右随从急忙上前抢救,并将赵兵砍死。朱温听说后大怒,限令三日之内攻下枣强城。杨师厚亲自出马,昼夜猛攻。第二天,枣强县城沦陷。梁军进入城中,不问老幼,一律将其杀害。可怜这枣强城,变成了一座血污城。
贺德伦等人奉命进攻蓨县。蓨县是赵州属地。赵州本来由晋将周德威驻守,后来周德威被调到振武军,只留下了李存审、史建瑭、李嗣肱等人。得到梁军来攻的消息后,李存审与史建瑭、李嗣肱商议说:“晋王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没有时间来这里,南方的军事就交给我们了。现在敌军来攻打蓨县,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敌人如果攻下蓨县,一定会向西侵犯深州和冀州,那时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所以,我们应该尽快想办法,让敌兵自己退去。”史建瑭与李嗣肱齐声说道:“如果真有好的退敌办法,我们愿意听您的指挥!”
李存审带兵来到下博桥,命史建瑭和李嗣肱分道巡逻,遇到放马的梁兵立刻抓来。他又将手下的士兵分为五队,叫他们分头行动,遇着梁兵,无论是侦察兵,还是炊事兵,统统抓住,带回下博桥。史建瑭和李嗣肱一共抓回来一二百名俘虏。李存审下令把大部分人杀死,只留几个人活着,砍去他们的一只胳膊后,再放回去,并对他们说:“你们替我转告朱温,晋王大军已到,叫他前来受死!”
断臂兵跑回梁营,依言禀报。当时,朱温带领杨师厚的兵马,驻扎在贺德伦的军营,帮助贺德伦攻打蓨县。听了断臂兵的话,朱温大吃一惊,立即与贺德伦分驻营寨,相隔有几里地。贺德伦非常小心,派兵四处巡逻,以防敌军偷袭。
没想到,黄昏时候,营门外忽然起了大火。接着是杀声震天,箭镞齐来。贺德伦急忙命士兵把守营门,严令禁止各军乱动。外面乱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昏黑,敌军才散去。贺德伦检点军士,发现又损失了一二百人。有人认为是军中自乱,贺德伦最终也没查清是真是假。偏偏朱温营前又有断臂兵跑来,大喊:“晋军来了,贺德伦的军营已经被攻陷了。”朱温异常恐惧,立即下令毁去营寨,趁夜逃跑。天太黑了,看不清东西南北,朱温竟然迷路了,曲曲折折走了二三百里,才到达贝州。
贺德伦听说朱温逃跑了,也立即下令退军。后来,他派出侦察兵探听虚实。侦察兵回来说,晋军并没有出动,不过是令先锋游骑来示威。贺德伦听了,虽然有些惭愧,但转念一想,反正是朱温逃跑在先。但朱温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又气又羞,病情又加重了许多。朱温不得不先在贝州养病,命各军陆续退回。
晋军智退大敌,上下一片欢腾。原来,李存审得到消息,说梁主朱温御驾亲征,与贺德伦分营驻扎,便知道朱温已进了圈套。李存审命人将被斩梁兵的衣服脱下,令游骑穿上,扮成梁兵,混到贺德伦的军营前。贺德伦的巡逻兵以为是本营士兵,便不加查问。伪装成梁兵的晋兵在梁营前放火射箭,喊杀连天。他们趁机抓了几十个梁兵,按照李存审的密计,将他们砍去胳膊之后,仍旧放回。朱温被断臂兵一吓,果然逃跑了,连贺德伦也拔营退去。区区几百个晋军,却吓退了七八万梁兵,这都是李存审的妙计。
朱温一连病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便从贝州回到魏州。博王朱友文自东都来到魏州,请求朱温起驾还都,朱温于是起程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