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去,法国还没洗去战争的征尘,为了重新在越南、老挝、柬埔寨组成的印度支那半岛建立起殖民地统治,与胡志明领导的越南劳动党和武元甲大将领导的越南人民军在印度支那半岛广阔的大地上进行了长达8年的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最终,越南人民军在1954年3月13日到5月8日的奠边府(Dien Bien Phu)会战中击败了法国远征军,从而在1954年7月21日结束了这场战争。而引出这场大会战的,却是一个此前默默无闻的盆地——那产(Na San)。
1952年10月,越南人民军总司令武元甲大将率由中国帮助装备并训练的3个大团——308大团、312大团和316大团发起越西北战役,兵锋直指泰族聚居的越西北地区和老挝北部。经过1951年在红河三角洲的4场拉锯战(红河中游战役、东北战役和宁平战役、和平战役),武元甲意识到在平原地区与空炮优势的法军纠缠既无法打开战局,又削弱了越南人民军的战斗力,于是,在1951年雨季整训阶段,在和中国军事顾问团商议后,武元甲大将决定兵锋移指越西北地区,解放少数民族聚居区,然后以此为依托,进军老挝,南下迂回西原战场,控制越南中部,切断越北法军集团和湄公河三角洲的法军集团的陆上联系,这样就能决定性地赢得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的胜利。
不过,越西北聚居的泰族人在感情上与京族人不和,对越盟更是不感冒,倒是比较亲法。但越南西北地区山高林密,只有几条公路可供机械化部队行动,因此,自10月17日越军对义路(Nghia Lo)发起攻击,揭开西北战役大幕以来,法国远征军只能以伞兵空投方式阻击。这点兵力杯水车薪,根本挡不住越军3个大团的冲击。
在武元甲强大的攻势下,当地泰族武装和法军伞兵节节败退,最终往一个叫那产的盆地收缩形成集团防御。与此同时,法国远东空军利用那产盆地紧急扩建的机场向这里不断运送兵力物资,使守军很快达到了12个营的规模,并构筑集团据点。驻那产的法军集团称为“中部沱江作战集团”。
那产集团据点由一系列由带刺铁丝网和雷区掩护的据点组成,每个据点由1个连或加强连把守。为了确保盆地中心机场安全,法军还在占据距机场4830米的一系列环形山头,形成外层防线。为了防止外层防线某个据点被攻破后越军直扑机场,守军司令吉尔斯上校又在机场外围建了一条内层防线,将机场、指挥部群、救护站、仓库、榴弹炮和重迫击炮群置于内层防线中心。但在11月第三周,当越军308大团首先打到那产盆地边缘时,守军并未完全抵达,防线也没有成形,榴弹炮群更没有到位。越军仍保持着游击队时期的作风,大军悄然无声地逼近而守军却丝毫没有察觉。
把守内层防线北部的PA8据点的是第5外籍军团步兵团3营11连(共110人),连长是勒泰斯蒂中尉。勒泰斯蒂中尉年轻时曾在马奇诺防线服役过,对防御部署很有一套。在他的指挥下,11连在据点内修筑了多个机枪火力点,封锁了所有通往铁丝网的通道。11月23日夜到24日凌晨,在没有任何警告也没有任何炮火准备的情况下,晚8点左右,308大团一个连利用泰族巡逻队的间隙穿了过去,对PA8据点北面铁丝网发起冲击。11连措手不及,越军迅速剪开铁丝网冲进了法军战壕。在越军急风暴雨般的冲锋枪扫射和密集的手榴弹爆炸下,11连一名排长——迪罗中尉战死,连长勒泰斯蒂中尉立即率全连反击,和冲进战壕的2个排越军肉搏。晚9点30分,11连在付出战死和失踪15人,负伤多人的情况下勉强打退了308大团这次试探性进攻。
第一次败退的越军并没有放弃,他们又用迫击炮对PA8据点南部轰击,做进攻前的准备。当时,那产法军并无榴弹炮群,勒泰斯蒂中尉只得呼叫那产中心区的外籍兵团重迫击炮连(10门120毫米重迫击炮)给PA8据点提供火力支援,可重迫击炮连连长巴尔(Bart)中尉却玩忽职守,战前根本就没有做出火力支援计划(即测好防线上各个据点周围的目标诸元,以备据点守备队呼叫时按先前测定坐标提供准确的炮火支援)。勒泰斯蒂没等来自己的迫击炮火支援,却迎来了308大团第二次进攻(2个连)。与此同时,那产守军司令吉尔斯上校也意识到PA8据点的危机,赶紧命令作为总预备队的第3殖民地伞兵营抽调1个连去增援PA8。晚11点00分,增援的伞兵连赶到PA8,协助11连打退了越军。但让勒泰斯蒂中尉感到气愤难耐的是,他无意中偷听到营长吉诺米耶上尉竟然冒功领赏,宣称11连是在他的率领下夺回据点的,还强迫勒泰斯蒂返回,并立即记录在案。此举遭到11连伤员们的集体反对。为了支持自己的连长,在营部医疗官悉心照顾下的伤患和里纳尔迪上士一起,不顾伤势,从中心区爬了800米返回PA8据点。
308大团最后一次进攻始于凌晨00点30分,但也被击退。这次战斗中,1名越军战俘自愿充当军工,协助11连搬运和装填弹药,甚至当11连1名60毫米迫击炮手负伤后,他主动担当炮手,一力承担装填和射击任务。在夜幕的掩护下,越军带着大部分伤亡人员撤退,但还是在阵前留下64具尸体和5名伤员。次日清晨,巡视防线的守军司令吉尔斯上校告诉勒泰斯蒂,他挽救了那产。吉尔斯上校同时命令其他各个据点的指挥官务必向勒泰斯蒂学习,PA8据点一时间成了那产守军的模范据点。
第一次那产之战规模很小,武元甲只投入了308大团1个营,想顺手牵羊在行进间攻占,结果以失败告终。在探明那产法军守备力量十分强大后,武元甲决定把3个大团的兵力全部投入,经过一周的准备时间,全力攻取那产。这一周的时间对吉尔斯上校来说也是宝贵的。105毫米榴弹炮群和他最后1个伞兵营通过空运源源不断地抵达那产盆地。为了守住那产,法国远征军统帅沙朗中将还特意给他配备了1名副手——有着丰富泰族聚居区工作经验的沃德雷少校。在那产集团据点构筑阶段,C-47以每分钟10架次的速度在那产着陆,1天运输6小时(因为大雾,机场从清晨到中午11点都是关闭的,直到11点以后才开放)。一周内,那产守军就得到了约3000吨物资,包括300吨铁丝网,超过100辆卡车和吉普车,以及约1930立方米的原木(用于加盖顶)。吉尔斯上校坚持这些据点必须深挖,以便在越军从据点间的空隙渗透进来时,各个据点可以任意扫射而不必担心误伤友军。3日份口粮被发给各个据点,另在中心区仓库存放5日份口粮。往山头据点的补给运送由驴子和矮种马完成。此外,那产对武器弹药也进行了充足的准备:各据点备有3个基数的弹药,2个基数的炮兵,中心区仓库也备有3个基数。在指挥部,吉尔斯上校也拟订了详细的榴弹炮和重迫击炮对据点群的火力支援计划。
11月30日夜到12月1日凌晨,经过一周准备的越军308大团、312大团和316大团借着满月皎洁的光向那产发动了大规模进攻,又称第二次那产之战。首先遭到进攻的是外层防线西梢的PA22据点(越军称为班亥据点),由第2泰族步兵营1个连据守。尽管得到外籍兵团重迫击炮支援,但泰族兵还是在越军1个营的进攻下打了不到20分钟就放弃据点,朝机场狼狈溃逃。论单兵和射击精度,泰族兵都称得上优秀,可他们从未受到过坚守据点的防御战训练,在越军120毫米重迫击炮和57毫米无后坐力炮、75毫米山炮的打击下,只能作鸟兽散。这个据点由312大团165团攻打,其位置非常重要,站在山头俯瞰机场可一览无余,因此,第2泰族步兵营刚一丢失据点,预备队第2外籍兵团伞兵营立即备战,准备夺回PA22据点,但吉尔斯上校没有下令出击,转而命令炮兵对该据点实施覆盖射击。在夜间临空的C-47投下的伞降照明弹强光照耀下,守军可以清楚看到据守班亥据点的165团痛苦地承受着105毫米榴弹炮的轰击。凌晨3点30分到6点,外籍兵团重迫击炮群也加入射击行列。日出后,第2外籍兵团伞兵营1个连迎着阳光反击,将165团赶下高地,轻松夺回据点。
在外层防线北梢的P24据点(越军称为布红据点)战况完全不同,它由泰族兵和摩洛哥兵各1个连把守,308大团主力团——102团(别号首都团)在重迫击炮火力掩护下连续两次冲击班亥据点,但都被泰族兵和摩洛哥兵打退。凌晨3点,102团又发起第三次冲锋,终于突破了守军防线,打下了布红据点。鉴于进攻之敌兵力强大,吉尔斯上校准备投入第3殖民地伞兵营、第2外籍兵团伞兵营2个连和第6摩洛哥步兵团2营1个连在清晨反击布红据点。面对伞兵的集团反扑,102团利用反斜面构筑的工事进行了极为顽强的抵抗。伞兵们屡次冲击失败,最终还是在空军和榴弹炮火支援下才在中午攻上山顶。下午4点,经过了10小时激战,伞兵终于夺回了布红据点,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1名中尉和几名摩洛哥兵还在该据点上坚守。根据12月2日从1名越军干部身上搜出的武元甲大将下达的进攻那产的指示,布红和班亥据点极为重要,武元甲严令308大团和312大团必须打下并守住这两个据点,以备高射炮部队的进驻,拦截敌空运飞机和支援迫击炮火打击机场。
12月1日夜到2日凌晨,武元甲重施故伎,再以312大团和308大团各一个团打另2个据点。PA21据点,位于外层防线西南梢,由第5外籍兵团步兵团3营10连(连长:博内中尉)据守。和11连一样,10连也在3周的防守期间把PA21据点修建成了一个难以攻破的堡垒。
12月1日晚8点30分,在满天繁星照耀下,越军第209团在没有任何炮火准备的情况下悄悄逼近PA21据点,警惕心极强的博内中尉刚听到脚步声,就马上呼叫105毫米榴弹炮群朝防线外围各条接近路线射击,但越军继续不动声色地朝铁丝网地带缓慢运动。当第一名越军踩到铁丝网前地雷引爆时,10连意识到大战来了。博内中尉一声令下,全连轻重机枪和60、81毫米迫击炮一齐开火,密集的弹群劈头盖脸地砸向越军。凌晨1点30分,越军120毫米重迫击炮和57毫米无后坐力炮也开始反击10连的迫击炮阵地和地堡群。在重迫击炮和无后坐力炮的掩护下,越军爆破手用爆破筒在铁丝网炸开一个口子,第一波越军从缺口冲了进来,双方短兵相接。但,法军的105毫米榴弹炮群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拦住了越军第二梯队的增援道路,第一波冲进据点的越军也在10连的死战和不断反击下渐渐失去冲击力,被迫后退。接着,他们又进行了第二次冲击,给10连造成巨大伤亡:连长博内中尉在将一枚掉进掩体内的越军手榴弹扔出去时阵亡,巴谢勒中尉接手指挥;1名机枪手和1名57毫米无后坐力炮手为了获得更好的射界而将武器扛出地堡,后不久就被二三十米开外的越军击毙;不久,第二任连长巴谢勒中尉也阵亡了,全连最后1名军官布朗克福尔中尉接手指挥。
凌晨4点,312大团209团彻底停止进攻,但对10连的炮火袭扰仍不间断,以掩护越军的撤退。7点,太阳升起,照亮了战场。PA21据点总算是守住了,1个地堡被越军迫击炮8次命中都没有坍塌。9连赶往支援。外派的巡逻队缴获了大量被遗弃的越军步兵武器。和往常不一样,209团没有带走伤亡人员,他们在PA21据点周围遗弃了大约350具尸体和大约50名伤员。虽然越军3个营占据至少10比1的兵力优势,但却无法攻克一个在强大炮火支援下仅1个外籍兵连据守的阵地。
同一夜,308大团88团也对PA26据点展开强攻。这个据点由第13外籍兵团步兵团3营(营长:法夫罗少校——一名突尼斯和叙利亚战役的老兵)把守,他们在12月1日夜扛住了越军3个整营多达4个波次的冲锋。激烈的战斗从凌晨1点20分一直打到5点30分,越军先是爆破铁丝网,然后在各种口径的迫击炮和75毫米无后坐力炮掩护下波波冲锋,期间无后坐力炮击毁了2个地堡。法夫罗少校报告,敌人撤退后据点周围留下大约260具敌尸,自己伤亡轻微:死6伤20。
这次战斗是那产战役中最后一战。在102团(监视封锁那产之敌)和迫击炮、75毫米山炮掩护下,参战的308大团主力和312大团撤围。守军向几个方向派出巡逻队搜索,但已无敌踪。战后,辛普森听到法军军官抱怨说没能追上撤退之敌猛击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吉尔斯上校也因为那产防御战的胜利而荣升准将。法国远征军统帅部更是因为这次战斗胜利而大松一口气,沙朗中将就宣称那产之战的胜利使越盟进军老挝的计划推迟了4个月。
通过那产之战,法国远征军发现了在几乎所有地形下克制越军的绝招——“空-地基地”。从1946年到1952年历时6年的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中,越军占据着高原山林地带,法军占据着红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洲平原地带(在越南中部的西原战场,第5联区的5个团一直很活跃,基本控制村庄,法军只控制昆嵩和波莱古等重要城市和公路,以及沿海平原)。无论是越军还是法军,在深入对方能尽情发挥机动优势之地的时候,都不免遭受惨败,比如1950年10月法军的4号公路之败和1951年越军在红河三角洲三次攻势(红河中游、东北和宁平战役)的失败以及法军于1951年11月对和平的占领和随之而来的双方交战也是不分胜负。谁也没有打破持续6年的战争平衡。
和法军将领不同,武元甲很善于学习总结。1951年对红河三角洲的三次进攻都以失败告终,使他意识到在平原地区和法军纠缠弊大于利。经过和中国军事顾问团的商议,他决定在1952年旱季,兵锋移指泰族聚居的越西北地区,建立广阔的战略迂回根据地,为南下老挝继而进军越南中部创造战略条件。新的战略成功了,越军在西北战役中大获全胜,夺取了2.8万平方千米的国土,解放了几百万泰族民众,使越北根据地有了可靠而稳固的后方。不过,西北战役并没有取得彻底的胜利,山罗省会那产和莱州省仍在法军手中,特别是在那产,武元甲大将碰了钉子。在没有重炮兵和高射炮兵支援的情况下,武元甲大将没法将那产拿下。
法军认为越军的失败主要有四点原因:一是武元甲低估了那产守军的兵力规模和兵员素质,在他看来那产守军最初都是由西北战场上各个据点的败兵汇集的,战斗力低下。二是越军没有夺取可以清楚俯瞰那产盆地的周围制高点,因为武元甲大将认为那产守军基本没有防御纵深,外围山头可以逐个夺取;此外他没有估计到内层防线的重要性和守军预备队可随时反击的可能。三是武元甲没有意识到机场对空-地基地持久战的重要性,由于无法夺取周围可以俯瞰机场的山头,导致越军对机场动静一无所知,更谈不上用炮火封锁机场了。四是武元甲高估了越军的120毫米重迫击炮和57毫米无后坐力炮,甚至75毫米山炮对法军野战工事的毁伤能力。
那产之战的教训让武元甲明白,在遇到法军集团据点防守时,要是没有控制可以俯瞰法军空地基地周围的山头,也没有获得强大的支援炮火,就不要贸然打集团据点。要打这种据点,首先要以优势兵力围困,然后切断据点的补给线(也就是部署高射炮榴弹炮封锁机场,迫使法国空军不能在机场低飞和着陆)。为此,他打算做好准备再打那产,而不重蹈一打那产的覆辙。具体措施:调上重炮兵封锁机场,压制法军炮兵和据点,部署高射炮兵切断法军的“空桥”,在集中优势兵力的同时也要动用一支几万人的民工搬运物资,囤积可打几个月的粮弹储备,然后再行进攻。
在越军认真总结那产经验教训的同时,法国远征军妄下断言,在他们看来,那产战斗是个巨大的胜利,其作战方法是对付越军的不二法则。无论在印度支那什么地方,只要有效运用那产模式就可以克敌制胜。但他们忘了,那产胜利是因地利、自身优势乃至武元甲的轻敌而赢得的,其中武元甲的轻敌是个重要的因素。一旦越军拥有了重炮兵和高射炮兵,那产模式也就不再奏效了。不知道当时法国远征军中的有识之士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如果没有,只能说是法军的悲哀,那奠边府的悲剧就是注定的。如果说有人意识到,那也只能是少数,在大多数人认定“那产模式”(对越盟)无敌论的情况下,他们的意见完全淹没在大多数人的狂嚣中,其结果也导致了法军的奠边府之败。中国有句俗语,祸兮福所致,从这个方面来讲,奠边府的惨败恰恰始于法军成功的那产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