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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马奉天
大视野下的日俄战争(下)

黑暗战线

旅顺要塞投降的消息传回日本国内,一时之间引发了万人空巷的狂欢热潮。

不过以203的谐音而得名“尔灵山”并未成为乃木希典军旅生涯的终点。鉴于满洲军在旅顺战役中对大本营指手画脚的诸多反弹,乃木希典麾下的四个主力师团之中表现最为抢眼的第十一师团被抽调出来,与后备第一师团编组为直属于陆军参谋本部的鸭绿江军,以应对北线俄军随时可能展开的反击。尽管在兵力上鸭绿江军与满洲军相差悬殊,但在指挥序列上两者是平起平坐的。

对于山县有朋的心腹——大本营陆军参谋次长长冈外史的心思,身为满洲军司令的大山岩可谓洞若观火。他随即暗中运作将萨摩藩出身的川村景明推上了鸭绿江军司令的宝座。川村景明不仅是大山岩的小老乡,更早已在日本侵台战争中尽显其油滑世故的本色。因此他在抵达前线之后,随即拜会大山岩,明确了鸭绿江军将以满洲军马首是瞻。

大山岩虽然轻松化解了长州藩分薄自己权势的图谋,但是旅顺战役历时155天,第三军抽调北上的4个师团大多早已疲惫不堪。而利用沙河战役后双方历时近3个月的对峙,俄国陆军却在奉天一线集结了33万的大军,力量的天平已经呈现出向沙俄一方倾斜的姿态。为了迟滞乃木希典第三军的北上,手握重兵的库罗帕特金更派出向来为俄军视为精锐的哥萨克骑兵长途奔袭日军后方,一度摧毁日军辎重马车600余辆,并摧毁仓库、电报网络和铁路多处。但俄军骑兵这一战绩不过是昙花一现,随着夜袭营口的行动被日军击退,以骁勇自诩的哥萨克们便继续龟缩在四方台的军营之中。

与哥萨克们相比,日本骑兵在日俄战争中却没有长途奔袭的成功战例。在漫长的对峙过程中,日本骑兵更多是以精锐小队模式深入敌后,执行特种侦查任务,其战果甚至不如得到了日军情报部门所扶植的中国东北马贼。但为了鼓舞国民士气,曾在军校就读的小说家山中峰太郎还是以率领5名骑兵组成“挺进斥候队”的中尉建川美次为原型,写下了架空小说《敌中横断三百里》。

建川美次等诸多日本骑兵的行动虽然在小说家的笔下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但库罗帕特金于日本左翼黑沟台一线发动的反击却似乎完全出乎日军的意料之外。1月25日,沙俄西伯利亚第一军率先歼灭了浑河左岸黄蜡坨子的日军前哨部队,随即在炮火的掩护下大举向黑沟台发动进攻。驻守这一地区8公里正面防线的恰恰就是秋山好古所部的日军骑兵第一旅团。

尽管事先在黑沟台等地构筑有完备的工事,但据点防御显然不是骑兵所长。经过短暂的交火之后,秋山好古就败下阵来,被俄军围困于三尖泡村。眼见秋山好古所部随时有被俄军歼灭的危险,大山岩只能连夜抽调担任战略预备队的第八师团赶往左翼支援。中国东北的1月正是气候最为寒冷的时节,连一向耐寒的俄国陆军也在三尖泡的攻坚战中被冻死冻伤了1224人。立见尚文所指挥的第八师团由于此前曾在八甲田山等地进行过冬季战特训,在进攻中非但没有受到寒冷天气的影响,甚至还能冒着俄军的炮火发动白刃冲击。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立见尚文当然不会想到自己此举竟令第八师团此后长期被日军高层视为最为擅长严寒条件下作战的部队,日后全体被送往西伯利亚挨冻。

1月28日,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第八师团终于抵达了三尖泡村,却发现秋山好古的骑兵部队活得都很滋润。原来不熟悉战场地形的俄军炮兵将三尖泡村以北400米的鲍台子误认为日军据点,连续两天对空无一人的村落倾泻炮火。等到俄军炮兵意识到炮击目标有误之时,战场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除了心急火燎地赶来支援的第八师团之外,大山岩还调集了同为战略预备队的第五师团、隶属第一军的第二师团和隶属第二军的第三师团各一部。面对日军重兵集团的反扑,库罗帕特金没有贸然发动决战的勇气,只能于1月29日下令停止进攻。被日军称为“日俄战争最大危机”的黑沟台会战至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日军第八师团冒雪进攻。

黑沟台会战本是一场俄军抢先发动反击,最终由于气候及一线指挥官的误判而功败垂成的军事行动。日军虽然以仅及对手半数的兵力成功化解了危机,但从伤亡数字上来看却至多只算是平手。不过为了突出秋山好古的高大形象,日后竟出现了所谓“8000骑兵力破对手11万大军”,“击败世界第一的哥萨克骑兵”之类的神话,足以令在冰雪中苦苦驰援的第八师团欲哭无泪。

黑台沟会战中俄军战死的数量略少于日军,由于大量冻伤的缘故,双方伤病的数量基本持平。但是俄军在战场“失踪”的数字却几乎为日军的十倍,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倒并非是沙俄帝国有意稀释伤亡数字,而是由于随着旅顺口的陷落,沙俄陆军原本就低迷的士气显得更趋崩溃,消极厌战的情绪更从国内民众蔓延到一线部队之中。

就在库罗帕特金发动反击的前夕,1月22日,数万圣彼得堡居民冒着风雪前往冬宫,希望沙皇尼古拉二世能接受他们的和平请愿,停止战争。由于这次和平请愿是由彼得堡工厂工人大会组织的,因此游行群众还希望被他们称为“小爸爸”的沙皇能够实行西欧通行的8小时工作制,给予民众更多的政治权利。可惜的是当天尼古拉二世根本不在冬宫之内。面对情绪逐渐失控的民众,冬宫前的哥萨克卫队最终选择了以武力驱散游行队伍,史称“流血星期日”。

数千人的伤亡并不能吓倒觉醒的俄罗斯工人阶级。当天晚上工人们高喊着:“沙皇揍了我们,那我们也要揍他!”在宿舍区构筑街垒。一场被革命导师列宁称为“十月革命总演习”的大规模起义在俄国各地的工人罢工、农民骚动中悄然揭开了序幕。

反映1905年俄国革命的铜版画。

日本政府长期以来视沙俄帝国的内乱为欧洲巡回武官明石元二郎的功劳,甚至有“明石一人能敌十个师团”和“没了乃木希典大将,旅顺也拿下来了;没了东乡平八郎大将,日本海大海战也能赢;但要是没了明石元二郎大佐,日本决不能赢得日俄战争”的夸张言论。客观地说,明石元二郎的工作虽然不可谓不尽心。比如他就承认,在沙俄反情报部门的追踪下辗转于欧洲各国是一场“今夜不知何处宿,明朝晴雨喜忧间”的赌命之旅。日本政府对其的支持力度也不可谓不大。在日本国内大员每月工资仅100日元的情况下,参谋本部一口气便给予了明石100万日元为活动资金,且从来不过问钱的去向。但搅乱沙俄这样一个庞大帝国的却并非是明石元二郎个人的功绩。

20世纪初的沙俄帝国宛如一个垂老的巨人,其身体机能——政治、经济体系早已与世界脱节。与腐朽的满清政府相比,他的身上只是多了一身自彼得大帝以来历代沙皇苦心打造的甲胄——庞大的海、陆军。在尼古拉二世上台之前,他的祖父亚历山大二世虽然在克里米亚战争之后开启了沙俄帝国一系列的内部改革,但最终却倒在了狂热的小资产阶级民粹派所投掷的炸弹之下。

因此尼古拉二世的父亲亚历山大三世畏惧变革,以思想控制和武力镇压来应对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长期积累的不满最终在日俄战争的影响下呈现了井喷的态势,恰如列宁在其著作《旅顺口的陷落》中所预言的那样,“军事上的破产不可能不成为深刻的政治危机的开端”。在这样的情况下,沙俄帝国军前线不断出现官兵开小差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黑沟台会战之后甚至连第二集团军司令格列宾堡也擅自抛下部队,跳上火车逃回了圣彼得堡。

明石元二郎自诩赌术精湛,以至于成为日本军方之中被摩洛哥赌场拒绝进入的第一人。但是和日后同样以此事自骄的山本五十六一样,明石元二郎在赌场一掷千金也全是“公款消费”。而其究竟是从中渔利抑或血本无归,恐怕和他在沙俄帝国后院起火中所起的作用一样,永远是一笔糊涂账。

明石元二郎

决战对马

沙俄帝国虽然为国内矛盾的总爆发而焦头烂额,但是沙俄帝国强大的战争机器仍能在镇压国内此起彼伏的骚乱的同时,继续向远东投送力量。1905年2月,随着新锐的第16军抵达奉天,沙俄陆军集结于一线的兵力已达25个师,30万人。日军方面由于第三军由旅顺北上,在战场可调用的兵力业已增加至27万人。不过,与沙俄帝国内部的诸多不稳定因素相比,日本列岛也并非一片祥和。

早在战前,日本国内便出现了以幸德秋水为首的“反战论”人士,日本政府虽然以钳制言论的方式阻止这些吟唱和平高调的名士蛊惑人心,但是巨大的战争消耗却也同样令日本的国力和民众的忍耐力逐渐趋于极限。为了尽快结束战争,大山岩决定集中满洲军所属4个军及鸭绿江军向奉天发动全线进攻。

大山岩的计划是首先以第一军及鸭绿江军于俄军左翼发动进攻,吸引俄军预备队,随后乃木希典率第三军从右翼发动进攻,切断奉天至铁岭的俄军补给线,完成对奉天的迂回包抄,最终集中第二、第四军主力在战线中央展开攻势,打出一场普法战争中色当战役般的歼灭战。

拉锯战中的日俄两军。

大山岩的战略不可谓不高明,第一军和鸭绿江军发动的攻势,果然令库罗帕特金产生了战略误判,草率地将预备队投入了左翼防线,直到2月27日第三军发动攻势之时,沙俄陆军才如梦初醒,库罗帕特金慌忙拼凑72个营赶往右翼,阻击乃木希典。而此时大山岩亲自指挥的第二军和第四军已经在从旅顺运来的280毫米重炮的掩护下发动了总攻。

但俄国陆军毕竟在奉天一线驻守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各条战线都构筑了严密的纵深防御工事,三路强攻的日军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为了争夺至关紧要的据点于洪屯,第二军投入战场的第五旅团所部4200人中最终仅存437人。但就是在这样的刺刀见红的意志较量中,库罗帕特金和沙俄陆军率先败下阵来。在乃木希典所部第三军攻占奉天以北诸多据点,俨然对俄军形成合围之势的情况下,库罗帕特金一方面不断组建新部队填补岌岌可危的战线,一方面命令左翼的部队后援,全力打开北撤的道路。

事实证明日军连续猛攻也已是强弩之末,在俄军的反扑之下,扼守奉天至铁岭交通线的日军后备第一旅团最终败下阵来,大批俄军得以乘火车撤离奉天。3月10日午后,日军第二军所属第四师团率先攻入奉天,在城内搜捕出溃散的俄军1300余人。而在其他战线上俄国陆军亦降者如潮,仅第六师团便收容了上万名俘虏。

奉天之战依托坚固的工事群,俄军的战斗减员远小于伤亡7万人的日军,不过近3万人被俘却最终令一再强调客观原因的库罗帕特金被解除了前线总司令的职务,但他仍需以西伯利亚第一集团军司令的身份留在战场之上。日军方面此时亦耗尽了最后的进攻力量。在奉天会战中,由于炮弹紧缺,日军280毫米重炮甚至不得不将俄军打来的哑弹,重新装上47毫米速射炮的引信重复利用,以摆脱无法开火的窘境。因此在此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日俄两国陆军在四平一线展开了漫长的对峙。

对于俄国陆军而言,退守四平固然在极大程度上缩短了己方的补给线,有利于重整旗鼓,但却也将战场的主动权完全拱手出让给了对手。对于丢失南满,俄国政府并不心疼,因为那本来就是协议要撤出的中国领土。真正令沙皇尼古拉二世坐立不安的是,日军在长期对峙的过程中会不会抽调出一支奇兵从海路直捣以海参崴为中心的俄国滨海州?

应该说沙俄帝国的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在竭泽而渔般的兵力动员下,日军又组建了第十三至第十六4个新编师团,加上后备军的2个师团又10个旅团及其他辅助部队,日军第一次膨胀至109万人的规模。

但是西方列强暧昧不清的态度却极大地制约了日军向俄国本土可能发动的进攻。作为日本的主要盟友,与沙俄在中东、西亚颇多龃龉的英国当然希望能够借助这个东洋小兄弟好好地修理一下俄国这头巨熊。但是刚刚结束了布尔战争的大英帝国,其自身的财政状况也不尽如人意,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支持日本将战争进行到底。因此尽管日本政府将攻陷奉天的3月10日定为“陆军节”,以向全世界彰显自己的胜利,却也只从英美资本市场上融资到3000万。

作为俄国最大的债主,巴黎的金融家们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投资由于俄国政局的波动而打了水漂。因此在奉天战役之后,法国政府再度向俄国贷款6亿法郎,当然拿到钱后,法国军工将成为沙俄武装力量的指定供货商。同样艰难抵达东亚的沙俄帝国太平洋第二舰队也得以在法国所控制的越南金兰湾休养生息。

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指挥的俄国舰队的这一次空前规模的远征,期间的种种遭遇只能用“人在囧途”来形容。在英国沿海误击渔船,引发了“赫尔事件”之后,俄国人遭到了英国皇家海军的监视和封锁。俄国舰队在西班牙的维戈港蹒跚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好不容易通过向英国政府赔偿6.5万英镑,才最终了结了这一外交纠纷。由于吃水较深的俄国主力舰无法通过苏伊士运河,舰队不得不分头行进,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亲自指挥舰队主力开始了环非洲航行。

沙俄海军太平洋第二舰队的漫漫远征之路。

1904年11月9日,俄国舰队终于在马达加斯加重新会师,但此时旅顺口陷落的消息传来。由于长期的海上生活已经精神衰弱的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早已没有了出发时的自信,他向沙皇尼古拉二世请求增援。应该说俄国海军此时仍有大批主力舰云集于黑海一线,比如由尼古拉耶夫工厂1903年完工的“塔夫里亚公爵波将金”号堪称俄国海军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无畏舰。但是鉴于1870年的《伦敦协定》禁止任何外国军舰通过达达尼尔海峡,最终被派往支援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的仅有波罗的海舰队1891年完工的老旧战列舰“尼古拉一世”号以及3艘不适合远洋航行的“海军上将乌沙科夫”级岸防装甲舰。

为了等待这聊胜于无的增援,俄国舰队在马达加斯加又停留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俄国海军的后勤补给几近崩溃,当年拍着胸脯,表示将为俄国舰队提供支持的德国汉堡航运公司,突然拒绝为俄国海军提供横跨印度洋的燃煤。无奈之下,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只能自己筹措了14船煤。从后方开来的俄国补给船没有运来舰队训练所需的炮弹,但是捎来几千套冬装以及国内动荡不安的消息。情绪波动的水兵不是上岸,在酒肆和妓院里打发时间,便是以哗变来宣泄不满。面对由于各种原因而挤满了医护船的伤兵,一度由于精神崩溃而无法行使职权的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终于在增援舰队仍未抵达的情况下,命令舰队于1905年3月16日驶离马达加斯加,毕竟在海上水兵们还好管理一些。

长期的停泊令俄国战舰的船底长满了藤壶和水草,加上为了避免驱逐舰的机械磨损,主力舰还要拖曳着小型舰艇前进,因此俄国舰队从马达加斯加出发后,航速竟低至了仅有8节的水准。历时一个月才横跨印度洋进入了南中国海。在法国控制的金兰湾停泊,本是俄国海军重整旗鼓的绝佳时机。由于此时俄国舰队距离日本所侵占的台湾仅4天航程,日本政府格外紧张,随即向法国政府施加压力。4月22日,法国人要求俄国舰队离开金兰湾,不过默许了俄国舰队在金兰湾以北的万丰湾驻留。5月9日,从俄国本土开来的增援舰队终于抵达前线,至此俄国海军一线兵力增至29艘。但此时为了迎战俄军,日本已经动员其全部的海上武装力量。日本海军在2月中旬便取消了所有海军人员的休假,以140艘各型舰艇在日本近海严阵以待。

仅从舰艇数量上来看,俄国海军似乎全无胜算。但实际上日本海军经历了围攻旅顺的消耗,损失了包括2艘战列舰在内的大批舰艇。昔日的“六六舰队”之中仅剩下4艘战列舰可以开赴战场,在主力舰数量上仅近俄军的一半。而沙俄海军所拥有的4艘“皇太子”改型战列舰无论是火力还是防护性能均不弱于日本海军手中的英制战列舰。因此这场海上决战的关键便在于,日本海军能否准确地把握住对手的脉搏,在其行进路线上集中优势兵力。

沙俄帝国太平洋第二舰队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

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俄国海军有诸多选择。最为稳妥的莫过于回航俄国本土。事实上早在马达加斯加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便向沙皇提出类似的提议,但是尼古拉二世却严令他向海参崴前进,毕竟俄国远东地区仍需要海军的保卫。那么摆在俄国海军面前便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其中绕道日本列岛以东的太平洋,从津轻和宗谷海峡进入鄂霍次克海,无疑是最为稳妥的选择。虽然增加了2000多海里航程,但是对远航18000海里的俄国舰队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困难。但是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却最终选择了由日本列岛西侧的对马海峡直扑海参崴。

后世很多军史学家都奋起指责罗氏此举无疑是“脑子坏掉”了。但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来看,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也有自己的考虑。首先海参崴的储煤有限,舰队如果绕路迂回即便成功抵达目的地,也很可能再难有所作为。其次津轻、宗谷海峡相对狭窄,很容易遭遇对手的水雷攻击。而事实上日本海军也的确于2月中旬便开始在其北部海域实施布雷。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在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眼中,如果不能在海上重创对手,那么海参崴亦不过是旅顺口第二,与其将舰队白白消耗在港口攻防战中,不如堂堂正正地与对手决战大洋。

5月14日俄国海军离开万丰湾,开始向对马海峡突进。为了吸引对手的注意力,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率先派出4艘由商船改装的辅助巡洋舰进入日本列岛以东洋面实施袭扰。但是罗氏此举非但没有干扰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的部署,反而令73艘日本海军临时征用的货轮和渔船以“伪装巡洋舰”的名义进入140海里的纵深,开始全面探寻俄国舰队的踪影。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展开远距离哨戒,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此时日本联合舰队内部正盛行着一套由参谋秋山真之所倡导的“七段作战”。

所谓“七段作战”名字虽然很唬人,但无非是一种建立在消息单向透明之下的想当然而已。秋山真之主张:在决战前夜先发动驱逐舰和鱼雷艇队展开夜袭(一段),然后发动主力舰队决战(二段),再发动夜袭(三段、四段),主力舰队追击残敌(五段、六段),最终将对手赶进事先布设好的水雷区一举歼灭(七段)。除了一味强调以小搏大、逐次削弱对手之外,“七段作战”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抢先发现对手,并完成对预定战场的建设。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原定与俄军决战的时间是5月20日,因为根据日本海军所掌握的情报,俄国舰队之中虽然不乏航速可达24节的新锐战列舰,但是由于受到老旧战舰和长途航行的牵绊,其平均航速只能维持在10节左右。从万丰港直驱日本大体应该在5月19日夜间抵达。但是在预定决战的日子里,日本海军却并未发现对手的踪迹,一时之间联合舰队上下都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之中。

5月22日俄国海参崴分舰队出现在隐岐群岛的消息传来。东乡平八郎虽然随即向全军作出了“从明天起,全军进入出动准备的姿态,进行警戒”的命令,但是究竟应该继续在对马海峡一线张网以待,还是应该移师至北海道海域布防,各方的意见却始终无法统一。甚至向来自诩淡定的东乡平八郎也向大本营暗示是否应该让舰队向北海道方向前进。

东乡平八郎未必是真的对自己此前的判断有所动摇,但是直接将舰队部署于海参崴附近的确是万全之举。因此在大本营方向同样发出含糊不清的“要慎重”的指示之后,东乡决定全舰队于5月26日向北海道出发。但就在此时日本海军上海情报站传来了俄国海军将14艘运煤船分别遣送中立港的消息。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没有运煤船的海上补给,大型舰艇是无法进行远距离航行的。东乡平八郎更为坚定了俄国海军必然取道日本与朝鲜半岛之间的海峡直驱海参崴的判断。最终在5月27日凌晨2点45分,日本海军在日本五岛群岛白瀬西方40海里处发现了一艘不明身份的舰艇。

事实上此时在五岛群岛的警戒线上有包括“信浓”丸在内的5艘伪装巡洋舰在执行哨探的任务。但是由于此前刚刚有“佐渡”丸误警的先例,“信浓”丸舰长成川揆不敢莽撞,只能在严格执行灯火管制的情况下继续对这艘船只保持观察,直到确认了是俄国海军医疗船“鹰”号后才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出了“タタタタ(モ四五六)「YR」”的密电。不过日本海军方面直到5月28日才发现了这则电文。

这则关键性的“456号地点发现敌舰”的电报之所以被忽视,很大程度上还是为“佐渡”丸此前的误警所累。“佐渡”丸的舰长是在旅顺口不慎令通报舰“龙田”号触礁重创的釜屋忠道。曾为日本海军第一游击队参谋,身负昔日米泽藩士在海军中大展拳脚的期望,釜屋忠道虽然无奈被赶去执行哨戒任务,但也急于建功立业。5月23日便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出过“タ、タ、タ、地点一八三”的错误警讯,导致东乡平八郎带着大批战舰扑了个空。事后海军上下都要求釜屋忠道作深刻检讨,但是面对釜屋背后强大的米泽藩势力,东乡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在随后的战斗中,釜屋忠道依旧指挥着“佐渡”丸活跃在战场之上。但是收容落水的船员算不上什么战功。米泽藩主导日本海军主力舰队的梦想,最终在1905年12月才进入海军学院就读的南云忠一手中才得以实现。但南云忠一,很大程度上也扮演了联合舰队掘墓人的角色。

“信浓”丸所发出的密电虽然不受联合舰队司令部的重视,但是在凌晨5点之后连续4通发现敌舰的消息最终通过前出的巡洋舰“和泉”号、第三舰队旗舰“严岛”号传送到了正在联合舰队旗舰“三笠”号上留宿的东乡平八郎手中。此时东乡才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命令集结于镇海府的联合舰队主力拔锚起航。而等到日本海军集结完毕,已经是5月27日中午时分了。显然秋山真之所构想的“七段作战”中第一阶段的夜袭已经无从展开了。东乡平八郎只能将手中所有的战舰全部派往对手的必经之路——冲岛海域。

海战中代表决战的Z字旗。

5月27日的冲岛周边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过6海里。5级以上的西南风卷起的巨浪令东乡平八郎不得不命令鱼雷艇进入三浦湾避风。13点40分,俄国海军的重重舰影从西南方冲破浓雾进入了日本海军的视野,此时东乡平八郎手中仅有4艘战列舰、8艘装甲巡洋舰、12艘防护巡洋舰,与拥有8艘战列舰,3艘装甲巡洋舰、3艘装甲海防舰、6艘防护巡洋舰的俄国海军在数量上只能堪堪打个平手。因此东乡平八郎在旗舰“三笠”号上打出“皇国兴废在此一战,各员一层奋励努力”的旗语并非单纯为了煽情,更多的是真的心中无底,只能寄望于联合舰队上下同心的主观能动性了。由于这则旗语最后一个字母是“Z”,因此Z字旗日后便在日本海军中象征着决战的意味。

事实上在进入日本列岛附近海域之后,俄国海军也提升了警戒等级。5月26日夜,俄军全体船员便开始进入战位,准备迎击日军的夜袭。在整晚无事之后,5月27日俄国海军在尼古拉二世加冕日里进入战场。值得一提的是,尼古拉二世的加冕日在俄国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庆的节日。八年之前的加冕典礼上状况不断,先是镶满钻石的圣安德烈勋章银链从尼古拉二世的肩头滑落,后有重达4公斤的皇冠又恰好卡在其出访日本时被砍伤的位置,令他疼痛不已。最后为了争抢沙皇加冕的纪念品,莫斯科郊外的霍登练兵场发生了踩踏事故,造成上万人伤亡。就在这个充满了不祥的日子里,俄国海军终于迎来了等候已久的对手。

日本海军依旧沿袭着甲午海战以来所惯用的单舰纵列。联合舰队第一、第二舰队的主力舰艇的西南航向出现了呈两列纵队行进的俄国海军左舷。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之所以选择将舰队分为两列,很大程度是为了在日本海军可能的夜袭中交叉掩护。但这一阵型在主力舰决战中却令舰队的火力大打折扣。因此在11点左右罗氏曾打算利用浓雾的掩护将舰队重新编组为单舰纵列,但是由于浓雾很快便散去,没用勇气在敌前大举动作的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只能撤销了将舰队重新编组的命令。

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的畏首畏尾与东乡平八郎的霸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14点05分,东乡命令旗舰“三笠”向左转向,带领整个舰队在俄军的炮火射程下完成一个360度的大调头,这就是著名的“敌前转向”。东乡此举的好处显而易见,完成转向之后,日本联合舰队将以东北偏东的航线横亘在对手的前方,队列中所有战舰的侧舷火力将能够有效地集中在对手单舰的身上,这便是自风帆时代以来海战中最为有利的所谓“T”字阵位。但是在整个转向过程中,日本海军后续战舰将为己方舰艇所遮挡,有15分钟以上的时间无法对敌展开有效的反击。

对马海战中日本海军“敌前转向”的全过程。

针对东乡平八郎的变阵,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有两个选择,一是集中所有能够开火的战舰全力攻击日军旗舰“三笠”号,二是抓紧时间重新编组舰队,调整航向避免与对手形成“T”字阵位。罗氏毕竟也是海战宿将,这两点他都想到了,但是却忽视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在调整队形和航向的同时,俄国海军完全无法集中火力。尽管击伤了日本海军“三笠”号、“敷岛”号、“日进”号和“八云”号等舰,甚至迫使装甲巡洋舰“浅间”号因舵机受损而退出战列。但在不停的炮击过程中,俄军也无法完成单舰纵列的编组,虽然改向东北航向,力争与对手形成相对航行的局面,但由于航速的局限,在日本联合舰队完成敌前转向之后,冲在最前方的俄国海军第一战列舰支队仍将面对日本整个舰队的炮火洗礼。

俄国海军第一战列舰支队集中了整个舰队最为新锐的4艘“皇太子”改型战列舰。作为最后一款沙俄帝国自行建造的主力舰,“皇太子”改型拥有不俗的防御设计。从水线装甲带上方到中甲板都加装防弹片杀伤的薄装甲,而水线装甲带下方到龙骨也装备102毫米厚镍合金钢板并加强防雷纵隔壁。但在日军凶猛的炮火面前,在整个舰队最前方的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仍迅速被打残。

曾令北洋水师叫苦不迭的“下濑火药”在对马海战中再度大放异彩,事后俄国海军宣传,“一枚日本炮弹充分爆炸时所产生的破坏力相当于我们十二颗充分爆炸的炮弹。”但这个说法显然太高估沙俄军工系统了,事实上俄舰每发炮弹内装硝化棉炸药6.8千克,而日军每发炮弹内装爆炸力更强的下濑炸药达47.2千克。实质杀伤力的比率日军为俄军的15倍才对。

在俄国海军整体火炮数量和射速均处于下风的情况下,他们又陷入了阵型上的被动,其结果之悲惨自然可想而知。海战仅开始了45分钟,“苏沃洛夫公爵”号便严重倾斜,燃起大火,除了军官集会舱后侧一门75毫米火炮仍能射击,其余舰炮全部损毁,不得不退出战列。在15点整负伤的舰队司令罗日杰斯特文斯基被转移到驱逐舰“暴躁”号上时,他的旗舰已经成为“燃烧着的残骸”了。

对马海战中第一艘被击沉的俄国战舰“奥斯里雅比亚”号。

与“苏沃洛夫公爵”号命运相仿的是位于第二战列舰分队的前导“奥斯里雅比亚”号。15点30分,这艘舰艇侧舷被打成马蜂窝,海水如决堤般灌入舱内,最终战舰沉没于对马海的波涛之中。随后日本海军12艘主力舰的炮火又转向了接过指挥权的俄国战列舰“亚历山大三世”号,迅速迫使这艘战舰失去了反击能力,退出了战列。此时俄国舰队完全陷入了烟雾的笼罩之下,东乡平八郎只能下令停止炮击。

对马海战中的东乡平八郎(油画)。

此时俄国海军的指挥权已经如击鼓传花般落到了3号舰“博罗季诺”号舰长塞勒弗林尼克上校的手上。此时俄国海军已然完成单舰纵列的编组,虽然不算规则,但如果与日本海军进入并向航行的话,仍有机会给予对手一定的杀伤。但是塞勒弗林尼克却选择向左转向,试图从日本海军的队尾杀出一条血路。他的企图很快为东乡平八郎所洞悉,为了避免舰队陷入日本海军的包围夹击之中,“博罗季诺”号又转向东南方向航行。

在联合舰队主力舰炮击俄国战列舰编队的同时,日本海军的巡洋舰和驱逐舰也在试图歼灭俄国舰队位于舰队尾部的医护船等辅助舰艇。但是包括名舰“阿芙乐尔”号在内的俄国巡洋舰并没有给对手太多的机会。随着“博罗季诺”号等主力舰的回航,日本海军反倒陷入了苦战,一时间巡洋舰“笠置”号、“千岁”号和“浪速”号先后中弹,被迫退出战列。但本已摆脱了日本海军阻击,大可以南下逃命的俄国舰队此时却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再度北上前往海参崴。

改姓山本的高野五十六,注意其左手的伤残。

18点左右日俄主力舰再度发生接触,这一次东乡平八郎没有再给塞勒弗林尼克任何机会。18点30分,重新回到战列不久的“亚历山大三世”号被日本海军的炮火击沉。日本舰队所发射的305毫米主炮击穿了其前部炮塔,殉爆的炮弹令这艘13516吨的战列舰瞬间消失在波涛之中。而在此之前赶到战场的日本鱼雷艇也击沉了早已被俄国人抛弃的“苏沃洛夫公爵”号。唯一能够帮助俄国海军苟延残喘的只有那逐渐西沉的夕阳了。

当然在5月27日白天的海战中日本海军也并非毫发无损,不仅东乡平八郎所在旗舰“三笠”号多处受损,其余11艘主力舰亦无不带伤。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血统的装甲巡洋舰“日进”号,在俄军的炮火之中其3门152毫米侧炮被摧毁。正在舰上实习的军校候补生高野五十六因此被削断了左手指两根,右腿大面积烧伤,留下了终身的残疾。但是伤痕也为这位昔日越后长冈藩藩士高野贞吉的儿子打开了晋升的通路。八年之后,在昔日藩主牧野忠笃的提携之下,海军大学毕业的高野五十六正式过继到长冈藩名将山本义路的名下,以山本五十六的名字活跃于日本海军之中。不知道是否对“日进”号有所怨念,最终这艘功勋战舰竟被拉去给未来的日本海军霸主“大和”号打了靶。其同级舰“春日”号倒是一直存活到了1948年。

在命令所有大型舰艇向冲岛以北的郁陵岛集结,裹伤以利再战的同时,东乡平八郎下令总计60艘以上的驱逐舰和鱼雷艇编队向俄国海军展开夜袭。这次夜袭的效果经过日本海军多年的粉饰早已成了一个神话,而事实上日本海军所发射的一百多枚炮弹仅命中七枚。但此时的俄国海军早已疲惫不堪,士气衰落到了极点,对于被鱼雷击中的战舰根本无力进行损管。最终,俄军夜战中受损的2艘战列舰和2艘装甲巡洋舰只能在黎明时分自行沉没。

5月28日,无论是阵型还是意识都已然崩溃的俄国海军最终在郁陵岛附近海面悬挂起了国际通用旗语“XGF”,宣布无条件投降。接手指挥权的涅鲍加托夫少将在其旗舰“尼古拉一世”号上对部下们说:“弟兄们,我已经老了,不会怕死的。但我不愿意让你们这些年轻人送死。让我一个人承坦耻辱吧!我准备接受军法审判,领受应得的极刑。”这番话并非全是矫揉造作,战后涅鲍加托夫回到俄国最终被判处死刑。不过恰如他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时所说,从离开波罗的海开始,沙俄帝国太平洋第二舰队的命运已然决定了。恰如有人揶揄说:“值得惊异的倒是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对马海战中最终率领舰队投降的沙俄海军少将涅鲍加托夫。

在“寡不敌众,只好投降”的旗语中,“尼古拉一世”号、“鹰”号2艘战列舰与岸防舰“辛亚文”号、“阿普拉克辛”号停止了抵抗。但是舰队中的防护巡洋舰“绿宝石”号却利用日本海军忙于受降的当口冲出了重围,成功逃往海参崴方向。成功摆脱日本海军阻击的并非只有“绿宝石”号,俄军巡洋舰支队之中,包括“阿芙乐尔”号在内的3艘战舰逃往菲律宾,在马尼拉为美国政府所扣押。驱逐舰“朝气”号则保护着2艘运输船进入了中立港上海。

成功摆脱了日军巡洋舰“千岁”号追击的“绿宝石”号,最终还是由于燃料耗尽,在漂浮中于海参崴以北150海里处的弗拉基米尔湾触礁搁浅,被船员自行炸沉。

同样不走运的还有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所转移到的驱逐舰“暴躁”号。试图逃往海参崴的“暴躁”号与巡洋舰“斯特拉维纳”号结伴同行。根据俄国水兵幸存者的回忆,进至中午时分,“暴躁”号逐渐由于机械故障而掉队,两舰官兵协商决定炸沉“暴躁”号。在将驱逐舰上的人员撤出后点燃了导火索,但炸药没有爆炸。为了节省时间,又决定用巡洋舰上的大炮将其击沉。一门6英寸口径的大炮对准距离不到300米,静止不动的“暴躁”号开了炮,第一颗炮弹没有打中,第二颗也没有打中,一连开了五炮竟连一颗也没打中,直到第六颗炮弹才打中那个近在咫尺的目标。

就在俄国海军连炮轰静止的目标都无能为力之时,日本海军突然杀到。几轮交火之后“斯特拉维纳”号被击沉,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只能再次跳上“暴躁”号逃命。这艘驱逐舰最终于朝鲜海岸搁浅,全体舰员成了日本海军的阶下囚。在长崎佐世保的日本海军医院之中,罗日杰斯特文斯基见到志得意满的东乡平八郎,为了保全性命,这位昔日趾高气扬的沙俄将军说出了一句肉麻至极的话语:“败在您手下,我丝毫不觉得羞耻。”

最终成功抵达海参崴的俄国舰艇仅有早早脱离了大队的防护巡洋舰“金刚石”号和“严厉”号、“威武”号2艘驱逐舰。至此被日本海军视为经典战役的对马大海战画上了句号。在21艘舰艇被击沉,9艘被俘获的情况下,俄国海军一夜之间缩水20万吨,由昔日仅次于英、法的世界第三迅速下滑至世界第六。也难怪愤怒的俄国民众会对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的情妇——法国芭蕾舞演员艾尔莎怒吼:“从俄罗斯滚出去,你身上带的不是宝石,而是我们的战舰。”

对马海战中被击沉的沙俄战舰。

苏联时期描述“波尔金”号起义的宣传画。

对马海战的失利加剧了俄国的社会动荡。1905年6月14日,沙俄帝国黑海舰队主力舰“波将金”号上的水兵发动起义。令水兵们揭竿而起的原因很多,对于沙皇可能将其派往远东送死的忧虑,自然也是诱因之一。不过“波尔金”号以及俄国黑海舰队前来镇压的其余舰艇本身也无法穿越达达尼尔海峡,所以这次起义谈不上为日本牵制了俄国海军兵力。但是在俄国瓜分侵占的波兰领土之上,罗兹市的暴动事件却令大批俄国精锐陆军不得不长期驻守重点城市,无力支援远东战场。

在俄国海军在远东已无力再战的情况下,日本海、陆军开始向日俄之间向来存在领土争议的库页岛发动进攻。在第三舰队司令片冈七郎的指挥之下,由“劳模”出羽重远等人组成的北遣舰队迅速完成了对预定登陆点的扫雷和侦查工作。7月4日和7月24日两天,陆军新组建的第十三师团分别于库页岛南北两线展开登陆,不过出乎日本军方意料之外的是岛上的5000俄军并没有认真抵抗的意思。8月1日沙俄帝国库页岛军司令利宾普诺夫中将便宣布投降了。

据说对马海战惨败的消息传到俄国皇宫之后,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第一反应竟是对着值班侍卫说:“天气多好啊!明天您想不想去打猎?”这一宫廷日记所反映出的与其说是沙俄帝国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勇气,不如说以尼古拉二世为首的俄国贵族们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军事行动解决日俄之间的冲突,接下来要上场的是外交官了。

据说早在1905年3月23日儿玉源太郎在奉命回国报告战况之时,便曾向参谋次长长冈外史打听和谈的进程。在长冈表示仍没有眉目的情况下,儿玉有些失态地怒斥道:“战争一旦开始,最大的课题就是怎样结束。连这个你都不懂,你是干什么的?”客观地说儿玉是错怪长冈了,恰如山县有朋在递交给首相桂太郎的意见书中所说:“俄国如非莫斯科、圣彼得堡被侵占,则不会自动求和。”

面对动员了百万大军,每天耗费上百万美元的局面,债台高筑的日本和沙俄帝国一样无力将战争进行到底。好在利用日俄互殴而消弭“黄祸”及“斯拉夫祸”的西方列强此时已然看出了端倪,日俄战争虽然有利于削弱这两个新兴强国,却会令德国渔翁得利。为了避免日本独占中国东北及德国势力在欧洲坐大,英、美两国一直在积极奔走,为日俄双方牵线搭桥。而其中最为积极的莫过于一心想将太平洋变成“美国湖”的西奥多·罗斯福。

在通过英国影响日本,怂恿巴黎说服沙俄之后,8月9日由沙俄帝国老臣维特所率领的代表团终于抵达了美国朴次茅斯海军造船厂大厦与日本展开谈判。由于预计此次谈判将无比艰难,日本老牌外交家伊藤博文以称病推辞,最终只能由外相小村寿太郎带着“七博士集团”在国内躁动的情绪下所拟定的媾和条件前往美国。

所谓“七博士集团”指的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户水宽人等七位教授。这些专家将沙俄帝国错当成了“慷慨”的满清,竟开出了要求沙俄赔款30亿日元,割让包括库页岛、堪察加半岛在内的全部沙俄太平洋沿海地区的狂妄要求。日本政府虽然比七博士要理性一点,但也认为至少应获得巨额赔款,令沙俄帝国割让整个库页岛。

谈判一开始,日本政府便领教到了对手的强硬,沙皇尼古拉二世宣称:“一寸土地,一个戈比也不给!”维特更在抵达美国后大打悲情牌,一时间令同为白种人的美国民众对沙俄帝国逐渐由厌恶转为了同情。在得到日本的和谈条件后,维特第一时间,将其刊登在《纽约日报》的头条之上,一时间美国民众纷纷指责起了日本政府的贪婪无耻。

朴次茅斯和谈。

群情汹涌的日比谷公园。

当然以维特的老辣当然深知不可能不给日本一些甜头,于是在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的问题上,沙俄帝国不仅大踏步地后退,更大方地表示日本可以无偿地使用俄国所修筑的中东铁路南段支线。当然在分界点的问题上双方还是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沙俄放弃了哈尔滨和公主岭的要求,折中选择了长春。日本也投桃报李地表示愿意放弃库页岛北部,但依旧要俄国政府支付12亿日元作为赎金。此时做东的罗斯福坐不住了,他写了一封长信给日本政府,表示:“如果(日本)只为一笔金钱而重新采取军事行动,它将得不到金钱而且很快会失去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同情!”

事态的确如罗斯福所说,日本即使占领了西伯利亚东部,最终也不可能迫使俄国拿出钱来,反而会耗尽自己的国力。罗斯福之所以如此坚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国会认定日本将用从俄国获得的赔款去加强其威胁美国菲律宾和夏威夷利益的海军。有了美国人撑腰,8月26日维特装模作样地清算了所住酒店的房费,表示做好了谈判破裂回国的准备。果然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日本政府选择了妥协。

9月5日,日俄双方的全权代表最终签署了瓜分其东北亚势力范围的《朴次茅斯条约》。对于俄国而言,其虽然被迫放弃了在朝鲜半岛及以旅顺、大连为中心的南满势力范围,但却有效地缩短了战线。被俄国人讽刺为“半个萨哈林伯爵”的维特(其被封为萨哈林伯爵,而南萨哈林被割让给了日本)回到国内,再度成了沙俄帝国政坛的核心人物,他不仅从法国手中商借了22.5亿法郎重振了经济,更通过颁布《十月十七日宣言》,缓和了国内鼎沸的社会矛盾。此后,1906年以镇压革命起家的彼得·斯托雷平执政俄国,其一系列土地所有权的改革令沙俄帝国迅速通过出口农产品重返欧洲强国的行列。而在支付给日本4600万卢布的伙食费后,大批经过战火洗礼的俄国战俘回到了国内,他们之中固然有一些人遭到了审判,并永远离开了军队,但如高尔察克之类的年轻军官却在战火锤炼中成了坚毅的战士,在未来更为惨烈的世界大战中,正是这些人支撑起了腐朽的帝国。

在日本方面,随着《朴次茅斯条约》签署的消息传到日本国内,人均背负10日元债务的日本国民将在战争中默默忍受的苦难化为了冲天的怒火。之前7、8月份,日本在大阪、名古屋等地已经相继举行了反媾和运动集会。9月5日条约签署的当天,数万名民众聚集于东京日比谷公园。在一干政客的怂恿之下,愤怒的民众变成了暴民,他们随即打着废弃屈辱条约的旗帜,冲破了警察的警戒线。暴民先是袭击了公园附近的内务大臣官邸,随后又打砸了外相小村寿太郎的官邸和御用报纸国民新闻社。

由于事发前的9月3日,军人出身的桂太郎便有所警觉,因此第二天东京市便宣布进入戒严,调集近卫师团展开镇压,但即便如此暴乱也持续了3天之久。暴民捣毁了2个警察署、6个分署和260多个派出所,波及全国各地,史称“日比谷烧打事件”。很多奉行社会主义学说的日本思想先驱在民众的热情中看到了希望,但更多的野心家却蠢蠢欲动起来。由昔日武士阶层所建立的萨长幕府最终在这种蠢动中丧尽威权,日本列岛最终为自己的欲望所吞噬,成为一头冲向毁灭悬崖的军国凶兽。 ATc6V8HyziQsba8aVnGVcHPHSsaDa6nhCc5cD/Zeu9IAbh0mXTdtBSQ3OgwLfk8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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