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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事变
沙俄威压下的日本外交困局

闵妃之死

如果要问19世纪末叶,谁是东亚最有权势的女人,那么答案毋庸置疑是中国“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杏贞。而在与中国山水相连的朝鲜半岛,同样有一位热衷干预政治的“女强人”,她就是被今天的韩国影视剧包装为“贤良淑德”、“开化先锋”的明成皇后闵兹映。

早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前,闵兹映便与自己的公公——朝鲜国王李熙生父——大院君李昰应恶斗连场,不仅令本就党争不断的朝鲜王国鸡犬不宁,更频频牵动中日两国敏感的神经。甲午战争固然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但是最为关心战事进程的自然莫过于有着切身利益的朝鲜王国高层。

被日本推举为“国政总裁”的大院君李昰应,虽然如愿以偿地赶走了以儿媳妇闵兹映为首的外戚势力。但其所代表的保守派既无改革的纲领更无施政的班底,其上台之后除了任命自己的嫡孙李埈镕为内务协办兼亲军统卫使之外,再无实际举措。而深得日本支持的开化派代表金宏集在三个月内颁布了208项内政改革法令,双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朝鲜半岛的“女强人”闵兹映。

眼见大权旁落的李昰应对金宏集内阁的不满自然可想而知,但是对其背后的日本驻军却毫无办法。他只能寄希望于东学党领袖——全琫准在朝鲜南部再次起义,驱逐驻扎在朝鲜的日军。所谓“东学党”,指的是1860年由没落地主崔济愚吸收了西方基督教神学理念又夹杂着东方传统的儒、佛、道三派教义后所组建的政治团体。东学党与其说是一个理论学派,不如说是一个宗教组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日后的名字“天道教”更为贴切。以“道虽天道,学则东学”创建东学党的崔济愚虽然提出了“人乃天”观念,有“万民平等”的进步意义,但是其要求教徒只要研习其所传授的“天道”、“侍天主”便可成仙,构建“地上天国”的思想却与中国太平天国运动中的洪秀全如出一辙。有趣的是崔济愚也是自称听到了天主之音:“受我此符,济人治病,受我咒文,教人为我。”

朝鲜画家金麟奎笔下的全琫准。

作为东学党全罗道古阜郡接主(地区负责人),全琫准怀有巨大的政治野心。他很早便以游历为名在汉城活动,甚至曾进入过云岘宫,与当时被逼下野的李昰应建立联系。甲午战争前的1894年2月15日,全琫准曾借口自己的父亲申冤被殴至死,以当地东学党信徒为骨干,组织数千人夜袭古阜郡城。至4、5月间,全琫准起义军已经发展到了上万人的规模。在“辅国安民”、“除暴安良”的军旗引导之下,起义军攻占全罗道首府全州。由于全琫准小名绿豆,因此起义军上下一致恭称其为“绿豆将军”。

之后在中日两国相继出兵助剿,清军聂世成所部进逼全州城的情况下,全琫准还是很识时务地选择了与朝鲜政府和谈。6月12日,在朝鲜政府接受全琫准提出的包括“承认东学党合法性、惩治腐败官吏、平分土地”等12项要求的情况下,东学党起义军撤出全州。第一次东学党起义归于平息。

1894年11月下旬,全琫准在李昰应的支持下再度揭竿而起。这次起义虽然有抵御外侮的积极意义,但其“平均地权、取缔门阀”的政治理念却深深地刺激了长期盘踞朝鲜社会中层的所谓“两班贵族” 。甚至东学党的教主崔时亨也出面指责全琫准是“国家之罪人,师门之逆贼,吾辈当聚而歼之”。在全琫准得不到民众广泛支持的情况下,日军仅投入两个大队的兵力,便于1894年12月28日击溃了东学党主力,绿豆将军全琫准被部下出卖,最终于1895年4月23日被枭首示众。

对于李昰应的暗中活动,日本政府可谓心知肚明。1984年10月11日,日本驻朝公使井上馨向大院君摊牌,李昰应无奈地再度下野。但是面对这样的百足之虫,井上馨还是颇不放心。1895年3月24日,由日本控制的朝鲜警务厅借口法务协办金鹤羽在家被暗杀,李昰应之孙李埈镕有重大嫌疑为由,一气逮捕了包括李埈镕在内的多名大院君党羽。李昰应靠带着老伴到处跪坐哭诉,才勉强保住了爱孙的性命。但是在多数亲信被处斩的情况下,左右朝鲜政局三十年之久的大院君系人马最终退出了朝鲜政治舞台。

惩治了摆不正自己位置的李昰应之后,日本政府自以为可以放手按自己的理念改造朝鲜,却不料“三国干涉还辽”的消息传来。这一变故使得依托日本支持而推行改革的开化派举步维艰,也无力对抗一度雌伏的闵兹映及其一手组建的所谓“贞洞派”政治势力的反扑。

反映日俄争夺朝鲜的西方政治漫画。

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令闵兹映成为政坛老手。眼见以沙俄为首的西方列强对日本独霸东北亚所表现出的强烈不满,闵兹映另辟战场,在沙俄驻朝公使馆附近成立所谓的“贞洞俱乐部”。在以宴请之名串联各国驻朝公使的同时,闵兹映又网罗了朴定阳、李范晋等一批过去的失意政客,形成了这一股颇为可观的全新势力——“贞洞派”。

客观来说“贞洞派”和昔日的闵氏外戚有着本质的差别,朴定阳、李范晋等人不仅在朝野都颇具知名度,有着“民族英雄”的口碑,更兼有担任朝鲜驻外使节的外交经验。因此无论是在朝鲜国内还是西方列强的眼中,“贞洞派”均较亲日的开化派更具人望。对于这样一股政治力量,日本一度力主以怀柔和收买为主,准备从给予朝鲜的300万日元贷款中分出一部分作为收买闵兹映的政治献金。但是面对日本的主动示好,闵兹映根本不为所动。在她看来沙俄有能力逼迫日本放弃辽东,那么借助西方的力量,勒令日本从朝鲜半岛撤军也并非难事。

应该说闵兹映关于朝鲜成为“远东瑞士”的永久中立国设想,在国际上还是颇有市场的。但是这位在国内争斗中向来游刃有余的闵妃却在国际政治上表现出了其幼稚的一面。一向以“双头鹰”自诩的沙俄帝国的确对东北亚野心勃勃,但是其着眼点始终是中国东北的万里沃土和渤海湾的不冻港,地狭多山的朝鲜半岛至多只是一个牵制日本的缓冲地带。因此朝俄之间尽管在甲午战争前有过两次“密约”事件,但每年不足30万美元的双边贸易总额却始终令沙俄对朝鲜王国保持在“口惠而实不至”的阶段。

老兵油子三浦梧楼。

如果说闵兹映高估了沙俄对她的承诺是一个危险错误的话,那么她低估日本政府的无耻和粗暴却是足以致命的。1895年9月,在朝鲜政府拒绝由日本出资修建从釜山至汉城的铁路提案后,恼羞成怒的东京方面撤换了职业外交官井上馨,代之以退役陆军中将三浦梧楼,发出了对朝政策由怀柔走向强硬的明确信号。

三浦梧楼是当年高杉晋作麾下奇兵队的成员,参与过第二次长州征讨、戊辰战争和西南战争,堪称“老兵油子”。尽管在1888年由于山县有朋的排挤而被迫退役,但赋闲之后却并不甘于寂寞,随即和玄洋社(黑龙会的前身)等右翼黑社会组织打得火热。据说被任命为驻朝公使之后,三浦梧楼曾求教于玄洋社大佬头山满,头山满当即指出要巩固和扩张日本在朝利益,当务之急便是除掉闵兹映。如果日本政府不愿意出面的话,头山满也乐于动员在朝的大陆浪人,助三浦梧楼促成此事。

三浦梧楼抵达汉城之后便以自己皈依佛门,需要每日读经诵诗为由闭门不出。而就在三浦以日本公使馆为据点,开始大肆招徕在朝浪人之际,闵兹映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对手真是一个放下屠刀的“参禅僧”,她竟自作主张地准备解散朴泳孝借助日本之力组建的朝鲜新式陆军——训练队,代之以美国人戴伊为教官,闵兹映最为宠信的将领洪启薰指挥的侍卫队。

闵兹映遇刺地点——玉壶楼。

训练队与当年壬午兵变的别技军相比,无论是在兵力上还是武装上均有了质的飞跃,眼见此次沦为弃儿的竟然是自己,当然无法按捺心中的不平。10月7日,朝鲜军部大臣安駉寿奉闵妃之命,前往日本公使馆通报了解散训练队的消息。三浦梧楼表面镇定自若,但内心却喜不自禁。显然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只要鼓动训练军叛乱,日本驻军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入宫护卫,届时由自己招募的大陆浪人便可以趁着混乱轻松地结果了闵兹映的性命。这个计划三浦梧楼将其代号为“狐狩”。

既然要以朝鲜军队的名义展开叛乱,那么三浦梧楼自然还需要一位朝鲜政要来扮演叛乱领导者的角色。而自被日本人抛弃后,长期得不到儿子、儿媳半粒米钱供给,不得不变卖家产以维持生计的大院君李昰应,随即与三浦梧楼一拍即合。当然,李昰应和自己的儿媳尽管争权夺利多年,但未必便想置对方于死地。在被日本人请出新居所——孔德里之大院君别庄时,这位自以为将重归权力巅峰的老人还特意嘱咐日本浪人:“今日之事,只在护卫而已,勿于宫中行暴举。”

1985年10月8日凌晨,800名原朝鲜新军训练队成员与日军汉城守备队步兵第十八大队会合后,开始向景福宫光华门发动进攻,史称“乙未事变”。驻守王宫的洪启薰虽然奋力抵抗,但最终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只能用生命诠释了其对闵兹映的忠诚。壬午兵变中洪启薰曾面对着截杀闵妃的叛军高喊:“此吾妹为尚宫者也,勿误认!”最终保全了闵兹映的性命。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这个权倾一时的女人了。

在日军的护卫之下,李昰应亲自去找自己的儿子李熙密谈,面对现实的无奈和或许早已没有了亲情的父亲,李熙只能签署了《王后废位诏敕》,宣布将闵兹映废为庶人。但是恐怕连李熙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此时已经倒毙于日本浪人的刀下。

闵妃被害的经过,坊间所流传的版本众多,近代更有人将韩国人写的架空小说的内容当成是史料,认为闵兹映死前曾遭遇日本浪人的奸污。同样是根据无法考证的当事人——浪人小早川秀雄所谓“(死者)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回忆,也有人坚持闵兹映并未遇害,而是隐姓埋名逃入了民间。但无论如何,随着日本汉城守备队将乱刃砍死的女尸拖入景福宫东侧鹿园的松林中烧毁,遗骨投入香远亭的池塘,闵兹映这位把持朝鲜王国21年的后妃,其政治生命终于彻底终结了。

俄馆播迁

三浦梧楼之所以决定将闵兹映毁尸灭迹,无非是为了努力营造出一种“无血政变”的假象,令支持闵兹映的“贞洞派”和以沙俄为首的西方列强在闵妃失踪的迷雾中不知所措。但是事实证明,三浦梧楼并不是一个擅长编造谎言的外交官和政客。他率军大张旗鼓攻入景福宫的行径最终被“贞洞派”官僚李范晋宣传得家喻户晓。

三浦梧楼发动政变的前夜,景福宫内正在举办夜宴,身为农商工部大臣的李范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终留宿宫中。从他“浪荡无赖”的口碑中猜测,他大概是喝多了。被光华门方向的枪炮声惊醒之后,李范晋随即翻墙而出,打着奉国王李熙密令求援的旗号,逃往俄国驻朝公使馆避难去了。对于李范晋关于日本浪人杀死闵兹映的指控,日本政府起初并不在意,自以为已经完全操控朝鲜政局的三浦梧楼忙着扶植亲日开化派领袖金宏集上台组阁。

大院君李昰应虽然为日本人背下了发动政变的黑锅,但是内阁中却没有他的位置,日本人只是赏了一个宫内府大臣的头衔给他的嫡长子李载冕。而朴定阳、李范晋等“贞洞派”自然全部都靠边站了。有趣的是曾经和满清政府打得火热的“事大党”金允植却始终稳居中枢,堪称朝鲜政坛的“不倒翁”。

对于“贞洞派”的不满,三浦梧楼可以不管不问,但是在强行闯入景福宫,当面质问的俄国公使韦贝尔和美国公使安连面前,日本政府却不得不选择了退让。作为乙未事变的当事人,美国军事顾问戴伊和俄国建筑技师士巴津以现身说法的形式向世界讲述了日军和浪人的暴行。一时之间西方各国舆论哗然。在俄、美军舰和海军陆战队先后以保护侨民为由进逼汉城的情况下,日本政府只能派出绰号“鼠公使”的小村寿太郎前往朝鲜善后,将包括三浦梧楼在内的日本公使馆职员及浪人48人悉数逮捕,并大张旗鼓地为闵兹映“复位”,追谥其为“纯敬王后”。

正忙于争夺东北亚霸权的沙俄阻挠日本在朝鲜的扩张自然在情理之中,而美国也紧随其后向日本施压,倒不是急公好义,事实上乙未事变前后,日美之间为争夺夏威夷群岛的宗主权而龃龉不断。作为跨太平洋航线的重要枢纽,美国政府早在1842年便通过承认夏威夷王国独立的方式排挤了英、法等国势力的染指。而在美国加紧向夏威夷群岛移民的同时,华盛顿意识到了他们真正的竞争对手是当时尚未“开国”的日本。显然作为地狭民稠的岛国,日本民众对移民夏威夷有着美国人难以想象的热情。1871年羽翼未丰的明治政府就与夏威夷王国签订了《日夏修好条约》,正式以官方的名义向夏威夷展开渗透。而美国政府除了在1873年表示不允许其他国家并吞夏威夷之外,并无有效的反制手段。

1885年,为了缓解国内的就业压力,日本政府与夏威夷王国签订了输入劳动力的“航渡条约”。大批来自广岛和山口的日本青壮年涌入夏威夷的种植园。到1890年,定居于夏威夷群岛的日本人已达1.2万人。而美国移民则不足2000人。当然与大多在岛上从事体力劳动的日本人相比,美国移民通过资本的运作已然逐步把持了夏威夷王国的经济和政治命脉。

夏威夷末代女王利留卡拉尼。

当时的夏威夷国王卡拉卡瓦,有“快乐君主”之称。他是个热衷于庆典和游乐的君主,其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完成了环球旅行。也正是在他的任内,美国移民组织的秘密军事组织“夏威夷联盟”推动了所谓《刺刀宪法》的颁布,让夏威夷国王沦为了美国议会操控的傀儡。1891年1月20日,卡拉卡瓦在加利福尼亚旧金山去世,其妹利留卡拉尼继位为女王。

1893年1月17日,面对夏威夷民众要求修改《刺刀宪法》的民族情绪,美国人精心导演了一场双簧。自称“夏威夷铁公爵”

的美籍军阀威尔考克斯指挥王室卫队和议会控制的国防武装檀香山步枪队摆出内战的架势。美国海军陆战队随即以保护侨民为由开赴夏威夷。

美国鲸吞夏威夷的行为令日本政府大受刺激,面对和自己一样无耻的行为,日本政府于1月28日命令正在从旧金山归国途中的“金刚”号巡洋舰进抵檀香山。一个月之后,由东乡平八郎指挥的“浪速”号也赶到夏威夷。此时中日之间已然剑拔弩张,日本无暇东顾最终只能选择忍气吞声。1894年7月4日,就在日本忙于向朝鲜增派海、陆力量之际,美国政府发布所谓的“摩根报告”,宣布夏威夷王室由于贪污成风,已然失去了民众的支持。美国移民桑福德·多尔 就任夏威夷共和国的临时总统。美国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一手导演的这幕“史诗剧”深刻地改变了许多现场观众的人生。当年年底,曾在夏威夷王国政坛博弈中被镇压的华侨宋居仁、何宽等人资助孙文创立了近代中国第一个革命组织——兴中会。

之后,日本因甲午战争的胜利自信心暴增,于是利用美国与西班牙就古巴独立问题陷入外交纠纷之际,加大了向夏威夷的移民力度。到1896年年底,在夏威夷的日本移民已经达到了2.6万,占总人口的40%。而根据美国方面的情报,日本政府正在向夏威夷的侨民秘密输送武器。在这样的情况下,朝鲜问题自然成了华盛顿敲打日本的一个重要砝码。

不过,西方列强再怎么敲打,三浦梧楼身为维新功臣,回国受审不过是走走形式,不久便无罪释放。大陆浪人背后是玄洋社等右翼激进组织,法官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自然也不敢重判。最终,乙未事变只能由参与政变的训练队朝籍军官李周会等人负责。这一结果显然无法平息朝鲜民众的愤怒。1985年11月28日,在俄国的支持之下,李范晋联络侍卫队残部试图利用日本为闵兹映举行国葬之际,发动武装政变。

李范晋的行动起初由于守卫王宫的训练队的溃散而进展顺利,但是随着日本正规军的介入,李范晋的部下随即在宫门遭遇重创。这次被称为“春生门事件”的未遂政变不过是随后席卷朝鲜半岛的乙未义兵的一次预演。12月30日,金宏基内阁为了彰显文明开化,颁布了所谓的“断发令”。

从今天来看,这无非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官僚作风。但是在长期坚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朝鲜半岛,“头可断,发型不能乱”并非只是一句调侃。

“断发令”在朝鲜半岛遭遇的反弹,不亚于满清入主中原时颁布的“剃头令”。一时间同样秉承着“宁为断头鬼,不作剃发人!”的朝鲜儒生纷纷在各地组织义军。当然“不要动我的头发”不能作为革命口号,于是“驱逐倭寇,为国母报仇”成了主流呼声。而在金宏集内阁和日本驻军疲于奔命之际,逃亡俄国的李范晋秘密潜回国内,通过昔日“贞洞派”的同僚李完用密谋东山再起。

自乙未事变之后,朝鲜国王李熙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当李范晋通过收买李熙身边的女人向他传递日本正谋求废黜其王位,另立新君的消息后,这位早已习惯了傀儡生活的国君终于坐不住了。1896年2月11日凌晨,李熙带着王太子李坧等人坐着自己最新宠幸的尚宫严氏的轿子仓皇逃入汉城的俄国公使馆,是为“俄馆播迁”。

孤独的朝鲜国王李熙。

大韩帝国

国王李熙的出逃令本就摇摇欲坠的金宏集内阁瞬间失去了重心。随着废除“断发令”和罢免、逮捕金宏集等人的诏敕源源不断地从俄国公使馆发出,愤怒的朝鲜民众纷纷自发地加入惩戒国贼的行列中去。被李完用秘密处决的金宏集等人暴尸街头,金允植被流放济州岛,李载冕则跟随父亲李昰应隐居杨州(今京畿道高阳郡)。自此,日本自甲午战争后独霸朝鲜半岛的野心彻底破灭。随着李范晋、李完用等人入主中枢,朝鲜王国进入亲俄派主导政坛的新时代。

平心而论,俄馆播迁与其说是一次沙俄帝国精心导演的逆转大剧,不如说是朝鲜王国谋求自主独立的本能反应。在实现对中国东北的殖民野心之前,沙俄对控制朝鲜半岛仍处于鞭长莫及的状态。由于害怕日本方面的报复,朝鲜王室的主要成员不得不长期龟缩在仅有150名海军陆战队员保护的俄国公使馆内,这便是沙俄帝国此时外厉内荏的绝佳体现。

日本政府也并不愿在此时与沙俄帝国兵戎相见。据说天皇睦仁早在“三国干涉还辽”时便指示伊藤博文不要急于夺取半岛。这个传说固然有粉饰的成分,但是乙未事变和“断发令”所引发的一系列骚动却均证明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在彼此均无力独占的情况下,日俄双方于1896年5月14日签署了旨在分赃的《第一次日俄协定书》。不到一个月之后,日本政府又借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之际,派遣山县有朋前往莫斯科与俄国外交大臣罗巴洛夫商谈朝鲜问题。日本政府的如意算盘是以北纬38度线分裂朝鲜。但前往俄国观礼的除了山县有朋还有各国嘉宾,6月3日沙俄权臣谢尔盖·维特与李鸿章签署了共同防御日本的《中俄密约》。自持已与满清政府秘密结盟的沙俄自然不甘只获得半个朝鲜。6月9日,《第二次日俄协定书》的最终签署,不过是日俄之间新一轮厉兵秣马的开始。

1897年2月20日,朝鲜国王李熙正式离开了被称为“行在所”的俄国公使馆。在一年多寄人篱下的生活中,为了报答沙俄帝国的“大恩”,朝鲜王国不得不先后出让朝鲜北部的矿山和森林开采权。而前往莫斯科参加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的闵兹映之侄闵泳焕更代表朝鲜政府与沙俄签署了五项秘密协定,将朝鲜的军事和财政主权拱手相让。在这种“引虎驱狼”的尴尬之下,以徐载弼为首的独立协会作为一股全新的政治势力在朝鲜国内悄然崛起。

称帝后的李熙

徐载弼本属于开化派阵营,曾参与过金玉均、朴泳孝发动的甲申政变。1895年他以美国公民的身份回国之后,也一度在金宏集内阁之中任顾问之职。不过多年的海外生活早已令徐载弼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他看来,昔日事大派和开化派依托外国势力谋求本国富强的路线均是缘木求鱼,朝鲜王国要真正崛起,必须独立自强。

秉承着良好的愿望,徐载弼先是于1896年4月7日主持创办了民间刊物《独立新闻》,继而又于7月2日整合了原开化派和“贞洞派”的骨干,成立了颇具影响力的独立协会。不过徐载弼口中的“独立”指的是朝鲜解除与满清政府的藩属关系。为了凝聚民族精神,独立协会不仅效仿法国的凯旋门修建了独立门,拆毁了过去代表属国身份的迎恩门和慕华馆,更呼吁朝鲜国王李熙称帝建元。

在独立协会的骨干眼中,满清政府刚刚遭遇了甲午之败,日、俄两强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趁此机会升级为“帝国”,便可与中、日、俄三国分庭抗礼。但事实上,虽然1897年10月12日李熙登基为帝,但朝鲜除了改名为“大韩”之外,一切均没有实质性的改善。

称帝建元并不是独立协会的最终目的,因此在大韩帝国建立之后,徐载弼等人仍频繁地在汉城召开万民集会,伸张民权,而此举自然引发了传统儒生和两班贵族的不满。曾因“防谷令”而引发过外交纠纷的保守派大臣赵秉式等人随即组建了皇国协会与之对抗,雇佣褓负商(朝鲜历史上对行商的称呼)冲击独立协会的会场。随着时间进入1898年,独立协会在大韩帝国内部的处境更为艰难。2月22日,大院君李昰应在求见李熙最后一面而不得的情况下长噫而绝。李熙虽然未去送葬,但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声彻于外。这其中除了折射出人性的一丝温情外,也显示了李熙对权力的痴迷和恐惧。

监狱里的李承晚(前排最左侧蹲坐者)。

当年9月,独立协会成员金鸿陆派人在李熙的咖啡里放入大量鸦片,高宗觉得味道不好没喝,但太子李坧喝了后当场中毒倒地,不省人事。李坧虽经大力抢救后侥幸活过来,但此后一直体质孱弱,并终身不育。这一事件随即引发了大韩帝国对独立协会的全面取缔。徐载弼身为美国公民,大韩帝国倒也奈何不了他,但长期以其弟子自居的独立协会骨干李承晚(日后的韩国首任总统)却被捕入狱。此时的李承晚既无高官背景,更不好意思自称王室后裔,随即以“谋逆”的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自此大韩帝国内部的进步势力荡然无存。

大韩帝国虽然于1899年制定了宪法,但却并未步入君主立宪制国家的行列。做了多年傀儡的李熙不仅身兼海陆军大元帅,更废除了责任内阁制,成了总揽军政大权的“无限君皇”。如果说李熙的膨胀仅限于国内的话,那么在西方列强的扶植之下,大韩帝国仍有可能建立起一支可堪一战的武装力量,但独立协会却力主驱逐把持朝鲜财政、军队建设的俄国顾问。半途而废的朝鲜军事改革最终留下的是不过5600人的新式军队,还要分驻全国14个地方。如此微弱的国防力量,令李熙的帝国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 DvfJBMAHoNNaGR0+eE5wKtxSNI6COEu5C7EJyrhRJ4u5ZR2FLesHaDs8VonJJYb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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