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早的历史,便是对战争的记录。对那时的历史学家而言,和平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只有那些最激烈的事件才能引人瞩目。战争总会伴随在政治与领土的争端之后,而战争也正是几乎所有早期史料的主题。若没有荷马(Homer)对英雄武功的吟颂,伟大的诗歌便将无法发端;若没有希波战争(The Persian War)与伯罗奔尼撒战争(The Peloponnesian War)中那些扣人心弦的争斗,希罗多德(Herodotus)和修昔底德(Thucydides)也不会提笔写下那些无价的史学篇章。在所有这些著作之中,色诺芬(Xenophon)、阿里安(Arrian)、凯撒(Caesar)的著作可以称为战史,而其余学者记录的则不过是一些被政治事件编织在一起的战争片段。虽然我们的现代文明,已经使和平压倒了战争,而且在过去的几代人中,毫无疑问,和平的艺术已经变得比战争的艺术更为重要。但只要战争仍是所有国家、民族解决争端的最终手段,和平的艺术就仍要供养着战争的艺术,人们就仍要研究战争,也仍要对那些最伟大统帅们的所作所为保持最大兴趣。
战争艺术诞生于少数几位伟大统帅的头脑之中,也只有从他们的胜利之中才能学到。死记硬背流传下来的教条规矩只不过是这门艺术的细枝末节。隐藏在这些大师们所作所为之中的教训,只有通过对这些事件的详细分析才能获知;通向胜利的灵感,只有通过模仿这些统帅的脚步才能得到。对军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认真研究这些伟人的人格、才智,并熟知他们的战史更能使自己获益。当然,对于外行人来讲,也许其他一些话题会令他们更感兴趣。不到一代人之前,我们美国还是一个几乎全民皆兵的国家。在四年时间里,将近400万美国人身着这蓝色或者灰色的军服。在如今这些人的人生已近深秋之时,不少这些老兵乐于将自己所经历的战役,与那些历史上被称为战争大师者所进行的战役进行比较。而这正是我这本书的立意所在。
战略可以被非常恰当地形容为地图上的战争。拿破仑(Napoleon)总会在参谋们为他准备的地图上勾勒、安排战役计划,并在地图上使用不同颜色的别针来模拟部队行动。只有在地图上验证计划之后,他才向部队逐次下达命令。对统帅们而言,地图就像是一张棋盘,在此之上,他可以像棋手移动棋子那样使用他的部队。换句话说,所谓“战略的艺术”,要义便在于将领指挥部队穿越敌军所在地区,与敌军相遇之前就将对手置于不利于会战或其他行动的地位。而军队在战场上面对敌军时所进行的行动,则属于大战术的范畴。所谓“战略”就是由战争的常识和惯例组成。就如同生活中的惯例是由大事小情的行事结果逐渐构成一样,战略也是来自于战争大师们在面对不同情况时的行动。战略一词出自希腊语“strategos”,而后者正是希腊人用来指代特定部队指挥官,也就是将军的。正是如此——不是军队、平民、地形或者其他任何因素(虽然所有这些都是战略的重要考量范畴)促成了战略的发端,而是作为军队大脑、核心的统帅们在所有战役中扮演着(也必须扮演)战略家的重要角色,正是他们推动了战略这门艺术的进步。通过他的智慧和勇气为军队带来力量和指导。
与任何其他科学一样,战略也有着自己的准则。但直到近一个世纪,这些准则才终于被记录了下来。 从原则上讲,这些准则是绝无含糊的,而在实践上又是具有弹性的。因为它们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一门科学的术语、一门哲学的论点而已。这些战略格言是应被严格执行或是放宽使用,只取决于将军的能力。二流的将领为了避免危险会严格遵守它们,而一流的将领则会因地制宜。那些超越单纯准则并因此成功之人,通常都归因于天才的闪光。因为这些准则不过是加以精炼的常识,天才们能够在环境允许或他自己能够掌握环境的情况下,反其道而行。伟大的统帅绝不会允许自己被规矩和惯例捆住手脚,但他们的行动却总能在大局上(除一些例外)符合这些准则。能够在恰当时刻抛弃惯例规矩,正是这些伟大统帅能够立于其余指挥官之上的原因。而他们的成功,却又总是能够验证那些准则的正确性。
德摩斯梯尼(Demosthenes) 曾说雄辩的第一要素是积极,第二要素是积极,第三要素还是积极。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比起在演讲中,雄辩的这三个要素在战略和战术上的应用反而还要更重要。身为将军,必须快速反应,快速行动。他们的职责在于制定、纠正行动策略,而能够坚持不懈且技艺高超地履行计划者便成为名将。一些费比乌斯战术 的应用例子也足以证明这点。从某种角度上讲,费比乌斯·马克西姆斯(Fabius Maximus)和汉尼拔是同样积极的,他与那位迦太基统帅之间的主要区别只是他会选择避免大规模交战。如果费比乌斯不是始终保持着积极行动,他又如何能始终紧追着他那位出色对手的一举一动呢?保持积极也并不代表军队必须始终不停地运动,而是应在恰当的时间向恰当的地点运动。当然,只有士兵们的双腿(同样也包括他们的胃口),才能使他们的统帅施展头脑和激情,展开一次成功的战役或赢得一场激烈会战的胜利。
与其他的科学一样,战略也是在发展的。一个野蛮人部落为获取食物、金属、女人和其他任何战利品而对另一个部落的无情入侵是其最初表现形式。入侵的技巧、速度,以及对方是否缺乏戒备或至少居于劣势,决定着入侵的成败。进攻战略便由此发展而来。遭到入侵的部落切断道路,封锁隘路,驻守渡口,在森林中设伏,从这些简单行动中又诞生了防御战略。强大一方往往会表现出较少的技巧,而总是依赖于自己的实力。弱小一方处处保护着自己的弱点,反而会表现出更多技巧。战争的科学和艺术,便是从这些简单的开端中成长而来。在现今所有最伟大的国家之中,战争艺术已经包纳了一切的技艺和科学,甚至于这些技艺和科学的主要价值都已经变成了为战争艺术服务。
与战略一样,战术、后勤、工程也同样自古代到现代一路而来,完善的速度非常缓慢。古代人将战术组织、操练高度发展,而他们在战场上施展的战术有时也无与伦比。后勤问题相对要简单一些,因为当时的军队不但规模不大,而且也不需要携带像今天这么多的补给物资。工程方面,泰尔(Tyre)、罗德岛(Rhodes)、阿莱西亚(Alesia)等只靠就地取材的围攻战例,至今依然罕见。我们今天利用现有技艺和机械所进行的战争,并不比20个世纪之前希腊人用他们的技艺和机械所进行的战争完善多少。
本书的目的并不在于讨论战争艺术本身。相比之下,我更愿意讲述那些伟大统帅的战史,因为正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创造了战争艺术。通过点评这些战史,便能向读者们展现出掌控或限制着战略、战术的道理和准则。在介绍第一位,也可能是最伟大的一位统帅——马其顿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Macedon)之前,我们有必要通过对少数战役和会战的简述,来对在他诞生之前的军队和战争艺术先行者们作一简介,以呈现出这位在年轻时便作为世界最小但却最伟大的国家——希腊的统帅,对实力无与伦比的波斯(Persia)进行远征,继而将整个世界扛在年轻肩膀上的小伙子在当时所拥有的知识和学识。我们不会用连贯的历史来叙述这些知识,一些著名的战史和名将也要被省略掉。本书中只会引用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例子,以此来讲述战争是如何从死板笨拙走向灵活多变的。只有一部战争的历史,才需要记录所有大小战争、会战。一部战争艺术的历史,却只需要记录下那些最能代表其发展过程的典型战争和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