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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冢

看罢龙门石窟,走过龙门桥,沿伊河东岸往北去几十米,便是白园。白居易的墓就在园中。

白居易的晚年,基本上都是在洛阳度过的。他喜欢洛阳这个地方,尤其喜欢洛阳龙门香山,有诗道:

空山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

家酝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

白居易临终遗命不归下邽,可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家人从命,将他葬于香山琵琶峰上,碑文由李义山所作。

我去白园时,天气极炎热,园中几乎只有我一人。

绕过白池,有小道盘旋而上。不多时,便见翠柏浓荫下的白冢。其时,四下寂寂无声,只有山风吹拂树林发出的沙沙之响,不由人顿起一种荒远、落寞之感。

据传,从前四方游客来洛阳时,必到白冢祭奠。祭奠时洒水酒一杯,因此,墓碑总是潮湿的。而我眼前所见,那块墓碑在七月天气里,却几乎焦干得要碎裂了。

这个地方,即使在清凉舒适的天气,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来。中国这样的文化名人太多,太多了也就不稀奇。仅洛阳一处,就有杜甫之墓、范仲淹之墓、邵雍之墓、李贺之故里,等等。再说,现如今的中国,也只是还记得这些创造了千古绝唱的名人,也只是还知道用他们的大名向外人炫耀自己的历史,而在志趣、情调、人生境界上能与这些先人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人大概已所剩无几了。中国人失去了与先人们的情感联系,失去了重见先人从而浸润于古风雅兴之中的渴望。

这个墓自然是不会有多少人在意的。

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泉下亡灵,却被大海那边的日本人牢牢地牵挂着。墓地上可看出今日之人依旧相恋于这墓下之人的痕迹并不多,而这“不多”之中,就有不少是由日本人留下的。单碑就有好几方。而碑文中流露出的,是对白居易无上的崇敬与一腔深情,还有一番风雅。他们竟然从大海那边运来樱树,三百株植于白居易故居履道里,十株植于琵琶峰北侧。出园时,购得白居易五十三代孙白景佑诗集一册,随手翻了翻,得知许多日本人与白居易的后人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可见他们对这位诗人所有的不解之缘和一番眷恋。

白居易在日本历史上本就声望盛隆。“唐自乐天为异代之师”,广濑淡窗在《淡窗诗话》中说道:“三朝之时,有好白乐天诗者,一代之诗尽学白乐天……”读严绍璗先生《日本中国学史》,见有这样一份材料,说平安时代,有大江朝纲和大江维时二兄弟,朝纲倾慕白居易,曾奉敕与他人编选《白氏文集》之诗,而维时则与其父大江千古都曾在宫中侍讲《白氏文集》,并世代相传:

江家之为江家,白乐天之恩也。故何者?延喜圣代,千古、维时父子共为《文集》之侍读。天历圣代,维时、齐光父子共为《文集》之侍读。天禄御宇,齐光、定基父子共为《文集》之侍读。爰当今盛兴延喜、天历之故事,而匡衡独为《文集》之侍读。(《江吏部集·帝德都》)

从中,我们可以想见当时日本上上下下对白氏之诗推崇备至的情景。

就在来洛阳前不久,我曾读紫式部的《源氏物语》,那里面,竟有八九十处提到了白居易或直接引用了他的诗句。当时的上流社会,将吟诵白氏之诗当成了一种有教养、有格调的表现。面对晚风细柳、曲海残月诸种自然风情,或是聚散不定、隆衰不常诸种人生景况,谁都能风雅一番,开口便吟出白氏之诗。这些诗恰到好处地表达了那些人的心境。《须磨》一章,写二十六七岁的源氏因一桩风流韵事触犯了圣上而被流放到神户西面的须磨海边。此时,源氏远离京城,也远离了昔日的豪华荣盛,只剩下一片荒凉的大海和一种荒凉的心境。当见到“云雾弥漫,群山隐约难辨”之时,离愁别绪、被抛弃与遗忘的失落感一起涌注心头,源氏不觉想起白居易《冬至宿杨梅馆》来。吟罢“三千里外远行人”,眼泪已如“浆水一般”滴下来。白氏之诗点缀在《源氏物语》的文字之间,从而使这部小说显得万分雅致。

这些前来立碑并将樱树运来装点白氏故里与墓地的日本人,倒没有忘恩负义。他们在碑上刻下这样的文字:

伟大的诗人白居易先生

你是日本文化的恩人

你是日本举国敬仰的文学家

你对日本的贡献

恩重如山万古流芳

吾辈永志不忘

我离开白冢往白园门口走时,只见得园中空空荡荡。

一九九七年五月三十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oa1DUgj+/OnxvMvtEJW+JJUd5rlUxHxwyxwsUMIv+c6OzsB78GuetXezbWNSG8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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