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时间肯定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七月想。当她气喘吁吁地在茂盛的草里面寻找了半个小时之后,阳光还是像她刚到达这个世界时那样明媚。幸好有阳光的陪伴,七月在一阵乱窜和一无所获之时,还能鼓起勇气继续找下去。她有时候会跳到河对岸,爬上树,望着对面那空空的草原,想象自己当时是怎样走过来的,然后便跳下树,选择一条路走过去,希望能看见小木屋那老旧的台阶。每次她回到树上之后,身上就多了些伤痕,也感觉回家的希望又小了一些。当她第九次爬回树上时,她已经决定放弃了。
“我永远也回不去了,这就是我十岁生日的礼物。”七月不禁趴在老树上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仿佛想用泪水把心里的恐惧和茫然都淹死。
然而,当七月承认自己再也回不去之后,随着失望而来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解脱。周围的景色也不像刚才那样可憎了,那片草原也不再是她回家的障碍。当“哇哇”的哭声变成小声的啜泣时,七月心中的阴霾已经慢慢消失了。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哭更累的事了,七月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止住了哭声,擦干了眼泪,然后呆呆地望着前方。红烧鱼和蛋糕的香气围绕着她的鼻子,妈妈、奶奶和伯伯的说话声仿佛就在耳边,不过他们的笑脸却渐渐远去。七月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再也不想动了,眼皮也不禁合上了。
虽然特别想睡觉,七月还是很警觉的。当她听到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赶紧将身体缩进了树叶丛中。
声音正向着老树靠近。透过树叶的缝隙,七月看到一张圆圆的红色叶子正向着老树缓缓地移动。“树叶下面会是什么呢?”七月心想,“会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动物?或者是小个子的人,以蚂蚁为食?”七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树叶,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悲伤。
那张树叶一会儿湮没在青草里,一会儿又冒出来,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朝天空飞去。这时,七月就看到树叶下面有一张黑色的圆圆的猫脸。随即,那张树叶朝后转去,对着后面的草丛叫道:“阿芒,和你的那群笨猫快点儿行吗?!”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凶。
“又是猫!还是会说话的猫。”七月想。
很快,第二张树叶出现在第一张树叶后面,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一共有九张树叶,它们都围在老树下。那些猫把树叶放下,七月发现,除了最前面那只猫是黑色的,其他都是黄色的猫。
“快把梯子搭好。”那只黑色的猫说道。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们!不公平!孤影你有时也得干干活儿吧。”那只叫阿芒的黄色的猫不满地叫道。黑猫瞪了阿芒一眼,阿芒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说道:“搭就搭吧。孤影你可别发火。”
“一只猫竟然叫孤影,奇怪。”七月心想。
阿芒蹲在草地上,一只黄猫跳到了它身上,很快又有其他的黄猫跳上去,那八只黄猫搭成了肉球楼梯,孤影跳到了最上面,敲了敲树干,不耐烦地说道:“大眼蛙,快开门!”
树干上传来了开门声,接着便是个又粗又难听的声音说道:“吵什么吵,打扰我们睡觉!”因为孤影离她太近了,七月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伸出头去看了。
“我们要去十三街,快点儿开门,看门蛙。”孤影说道。
“每天都到那儿游荡,你们烦不烦啊。”那只青蛙说。
很快,那只青蛙就大叫了起来,把七月吓了一跳。只听它说道:“孤影,你这只疯猫!我的脸都被你抓破相了!”
“原来是被猫抓了啊。”七月想。
“那是因为你不识相,蠢蛤蟆!在这儿工作就好好工作,快开门,我们要进去。”孤影又说。
“现在还不到开门时间,天还没黑。而且我不是蛤蟆。”青蛙又说。
“马上天就黑了。”孤影说。
它的话音刚落,七月就感觉黑暗从远处涌来,很快便淹没了本来洒满阳光的世界。七月一时还适应不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伸手在前方乱抓,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因而也弄出了响声,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树上有人!”孤影说。
这时,树叶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就像那儿藏着一个小太阳一样。七月的心也放松了些,但马上就吓得叫了起来:那只叫孤影的黑猫正蹲在她的面前,眼睛闪着寒光,冷冷地望着她!
七月被吓得不轻,终于还是从树上掉了下去。还好树下是草地,她并没有摔伤。
那些猫都围在了她的周围,孤影也从树上跳下来。七月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吓死我了!”
“你是谁?”阿芒问。
“我叫七月,你好,会说话的猫!”七月对阿芒说,她发现这只黄色的小猫可爱多了。
“奇怪的气味。”黑猫望着七月说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应该不是吧。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没有会说话的猫。”这时,七月看到了树干上一扇打开的小窗户,窗户里伸出了一只青蛙的脑袋。孤影叫它“大眼蛙”,它的眼睛确实特别大。那亮光就是从青蛙面前的那道门里射出来的,那道门,七月就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了。
“你从木屋过来的,对不对?”孤影又说,七月感觉遇到了知音,使劲点着头。
“真的有木屋和旅行者啊!”阿芒瞪着眼睛说道,剩下的黄猫虽然没有说话,但也一脸惊奇。阿芒来到七月面前,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说道:“除了气味有些古怪,长得和我们这个世界的女孩差不多啊。”
“你们这个世界的女孩?”七月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透明人和现在这两只会说话的猫,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世界还有长得跟她一样的人。
这时,有几个长相怪异的家伙朝着这道发出亮光的门走来,它们一个个都又肥又高,胡须与头发一团一团的,又长又乱,完全把脸给挡起来了。
“晚上好!”大眼蛙对这几个妖怪似的东西说道,它们也对大眼蛙点点头,然后便走进了那道发出亮光的门里。
“这几天客人肯定特别多吧,大眼怪。”阿芒对那只青蛙说道。
“狂欢节嘛,妖怪们当然都想一起狂欢啦,而且今天是最后一天,当然更热闹了。可惜我得守着门,没有机会参加啦。”大眼蛙说着,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时,有几只小老鼠蹦到这道门面前,跳了进去。
“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孤影。”阿芒的眼睛突然变得很明亮,“我还要去捉金鱼呢。”说完,阿芒便朝着那道门走去,那几只黄色的猫也跟着它。
孤影并没有离开,它只是望着七月,然后问:“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回家的木屋。天黑得太快了,我很害怕。”七月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很小,虽然她觉得在一只猫面前展示自己的胆怯很奇怪。
“你看到那边了吗?”孤影伸出一只爪子指着远处。七月顺着它的爪子望过去,看到了一团昏黄的光。
“那儿是庄先生的家,你去敲门,找四眼爷爷,他会让你进屋的。”孤影说。
“这样最好,庄先生一向热情好客,而且对木屋和那个世界深信不疑。”大眼蛙说道。
“你可以一个人过去吗?”孤影又问。
周围太黑了,而且到处都是草,七月真害怕突然钻出一条蛇,或是跳出一个怪兽来。但看孤影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七月便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
“那就好,你照我说的做吧。”孤影说完,也走进那道门里。又有几个长相怪异的妖怪过来,大眼蛙一一向它们问好,还表达了对它们能参加狂欢节的羡慕。
与其穿过黑漆漆的草原跑到庄先生的家里,七月觉得还不如走进这扇明亮的门里呢。反正里面是狂欢节,看看也不错。趁着大眼蛙不注意,七月弓着身子朝那道门走去。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融化在光里,但很快,光消失了,七月发现自己只是来到了门的另一边,根本没有进去。
“你不是妖怪,进不去的。”大眼蛙说,“这是妖精的十三街,只有妖怪才能进去。人嘛,星期五晚上倒是可以来。你还是快去庄先生家里吧,庄先生是个好人。”
“好的,谢谢你。”七月对大眼蛙说道。她来到那道门的旁边,把手伸进门里,然后就在门的另外一边看到了自己的手。没办法啦,那就去找庄先生吧。七月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念叨几句话为自己壮胆,然后朝着那灯光走去。
一路上很安静,七月却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跟着她一样。这样一想,她似乎还能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七月很害怕,越害怕,背后有东西这种感觉也越强烈。最后,她索性跑了起来,不管自己是不是踩到了水坑,也不管身上是不是被草叶割伤了。等到她离开草地来到林子里时,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所房子就在不远处,房子外挂满了灯笼,很亮,在这儿也能看得到。
七月边走边调整自己的呼吸,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来到大门前,她伸出手想敲门,但马上又把手收了回来。
“不行,不行,我得鼓起勇气才行,庄先生是个好人。”七月小声对自己说,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一连敲了三下门,用发抖的声音问道:“你好,屋子里有人吗?”
没有动静,七月又敲了敲门,说道:“天黑了,我想借宿一晚,可以吗?”她想到了孤影的话,便补充道:“四眼爷爷,可以开门吗?”
屋子里依然没有动静,七月有些沮丧了。她回过头去望向草原,还能看到那棵老树和那道门。可是那边没有人收留她,这所房子,看起来也不欢迎她。七月突然觉得有些难受,眼泪便不由得地掉了下来。
“爱哭的小鬼!”一个声音响起。七月回过头一看,又大叫了起来:她的面前飞着两只又细又长的眼睛!
七月伸出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从指缝中望出去,那两只眼睛依然在她面前飘来飘去,似乎正在打量她。
“连眼睛也会说话,这是什么奇怪的世界!”七月不由得说道。
“说话的不是眼睛,是我。”刚刚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听起来懒洋洋的,相当不耐烦。
七月放下双手,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围墙上蹲着一只灰色的肥猫,此刻正在打呵欠。七月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你在说话啊,我还以为是眼睛呢。你好,我要找四眼爷爷。刚刚有只叫孤影的猫告诉我,四眼爷爷可以让我在这儿住一晚。”
“孤影叫你过来的?”那只灰猫从围墙上跳下来,仰头看着七月,鼻子动了动,说道:“你身上有古怪的气味,是从那个世界来的,对吧?”
“大家都这样说。”七月回答。
“怪不得。”那只猫说着,又跳上了围墙,指着七月面前那两只眼睛说道:“这是四眼爷爷的一部分,你快跟它们打个招呼吧。”
七月一脸疑惑地看了看那只肥猫,然后朝着那两只眼睛挥了挥手,还对它们笑了笑。很快,就有脚步声在门内响起。然后大门打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的老人提着灯笼出现在七月面前。刚刚一直望着七月的那两只眼睛,飞到了这位老人的脸上。
“你好,小姑娘。”老人笑眯眯地说。
不用他自我介绍七月也知道,这就是四眼爷爷了。她赶紧向老人问好,然后把自己想要留下来的事告诉他。
“哦,住一晚啊。可以,进来吧。”老人说着,便领七月走进院子里。
和门外灯火通明不一样,院子里黑漆漆的。老人又走得很快,七月得小跑才能跟上他,一不小心就踢到台阶,失去了平衡。不过幸好,她拉住了四眼爷爷的胳膊,才没有摔倒。
四眼爷爷转过头来看了看七月,说道:“太黑了,对吧?”七月点点头。
“庄先生不喜欢屋子里太亮。”四眼爷爷说。
四眼爷爷把灯笼挂在大厅的窗户边,便去了旁边的房间里,那只灰色的猫打了个呵欠就朝着楼梯口走去。他们离开前都没有对七月说话,就像七月不存在一样。七月在灯笼下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黑暗,好像有些想家,但更多时候,只是觉得难过而已。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四眼爷爷的声音突然传来,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给了七月。
七月接过茶,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谢谢您。我叫七月。”
“七月呀,好听的名字,你是七月出生的吗?”四眼爷爷这时已经来到了七月的旁边,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勺子。
“是的。炎热的夏天,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七月说。
“夏天也挺好啊,可以吃很多冰淇淋,你们小孩子不都喜欢这些吗?我本来想招呼你,但今天晚上,孤影和阿芒都去逛街了,皮影又是只懒猫,家里人手不够。我现在要准备晚餐,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可以吗?”
“可以,我本来也有些累了。”七月说。
“你很难过吗?”四眼爷爷又说。
“没有,或许有吧。”七月说。
“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四只眼睛。”四眼爷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塞到七月的手里,说道:“吃点儿糖果就可以变得开心了。”说完,他便朝厨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