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保罗和弗兰西斯卡两人的旷世之恋而晕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已经来到地狱的第三圈了。这里与前两圈有所不同,周遭都是触目惊心的新刑罚和新环境。
这里终日下着冻彻骨髓的冰雨,同时,巨大的冰雹混杂着雨雪,带着刺鼻的臭气砸向这里的灵魂们。满地的脏水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在这里的所有灵魂都在污水中竭力挣扎,痛苦似乎从他们的每一个毛孔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
昏暗的光线里隐隐约约出现一个长着三个狗头、有着凶恶的红眼睛的猛兽,这是怪物塞拜罗 。它那饱食灵魂的大肚子沉甸甸地垂在地上,它张开血盆大口,龇出铁齿钢牙,对着那些泡在污水中的灵魂不停狂叫,不时从这肮脏的灵魂堆里揪出一个,用锋利的爪子瞬间把他们撕成碎片并塞进嘴巴吞到肚子里。我看到那些灵魂无助地承受着双重的痛苦:一方面要竭力躲避塞拜罗的攻击,防止自己在瞬间成为猛兽的腹中之物;另一方面还要承受雨雪冰雹无休止的袭击。他们扭动着已经变形的身体,捉襟见肘地防备着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痛苦却是无休无止。
我呆呆地看着,全然丧失了继续前进的意识。一不留神,塞拜罗悄悄来到我的身边,龇出铁齿钢牙,张开血盆大口便冲我咬来,维吉尔见状急忙用双手抓起满满两把泥土扔进了他贪得无厌的嘴里。那畜生吞食了泥土便心安理得起来,不再理会我们。它专心地嚼着,那三面贪婪的嘴脸也变得安静下来。
大雨滂沱,我们踟蹰而行。我们仿佛身处一层保护罩的保护之下,没有一滴雨水浇打到我和老师的身上。而那层层拥挤的灵魂堆就不同了,他们饱受着暴雨的冲刷和冰雹的拍打。我们脚下尽是泥泞,无路可走,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踩在那些尚有人形的灵魂上前行。
我们正努力快步前行,突然,一个灵魂 费力挣扎着坐起身来对我说话了:“被引进这里游历地狱的诗人啊,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呀?如果你还能认出我,请你叫出我的名字吧。”
我闻言驻足,费力地看着他早已模糊的面庞,然后说道:“非常抱歉,我实在无法通过你现在的模样认出你,是不是这地狱中太多的刑罚使你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究竟犯了什么罪,竟至于到这暗无天日的水域中受这种惩罚?”
“在你刚刚降临到人世的时候,我还苟活在人间,那座装满了腐朽、奢华和嫉妒的城市是我在人间的立命之所。我叫恰克,但是在当时还有一个外号叫猪哥,几乎所有的佛罗伦萨人都是这样叫我的。生前我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犯了不容救赎的饕餮之罪,就如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在死后被放在这一圈中接受狂风暴雨的抽击。但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受这类刑罚的灵魂,你看这些胶着在泥泞中的灵魂,他们同我一样,生前只为口腹活着,所以同我一起承受这苦刑。”
看到此情此景,我想起了遥远的佛罗伦萨。看到同乡的恰克在这里受到这样的酷刑,我胸中一阵憋闷,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流下。我忽然想起世人常说地狱的灵魂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便忍不住问他道:“恰克,我们的城市现在四分五裂,究竟有没有一个算得上品格正直的人?佛罗伦萨未来何去何从,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在未来三年里,在两个党派经过长期的混战之后,佛罗伦萨黑党会先被白党制伏,所有的黑党成员都会被打入社会的底层,而所有的白党成员都会身居社会要职。只有两个有正义感和操守的成员,但没有任何人会听他们的劝告。骄傲、嫉妒和贪婪将成为焚毁所有正直的星星之火。”随即他就结束了这番谈话。
“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请你继续不吝赐教,”我说,“请你告诉我,像法里纳塔和台嘉佑那样令人尊重的人以及像莫斯卡那样将所有的聪明才华用在造福人类上的人究竟去了哪里?究竟是在光明的天堂,还是在更为幽暗的地狱之中?”
恰克对我说:“他们在更甚于此的黑暗地狱中,是被沉入底层的灵魂。你继续前行,就一定会看到他们,但我恳求你一件事,等你回到人间之后,烦请你在人们面前多多提及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好了,我不再想说什么了。相信吧,所有的奸佞之徒在地狱的某一层都应当有他的位置。”他看了我最后一眼,随后就回到那黑暗的灵魂泥泞之中了。
“该走了,”老师提醒我说,“在新一轮天使的号角吹响之前,所有罪愆的灵魂都不会醒来,他们在最后的时刻都将受到永恒的末日审判。”
我终于回过神来,便继续上路了。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过灵魂和雨水交杂的地方,一边向老师询问着这些灵魂在最后的末日审判时痛苦是会有所增加还是减轻,抑或是保持现状不变。老师说:“虽然这些灵魂永远不可能达到最终的完美,但是在经历末日审判之后,他们将日趋完美。”
我们边说边走,顺着那条路绕了一周,不久就来到下一圈的入口处,而可怕的普鲁托就蹲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