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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的外甥

献给

基尔墨一家

1.一扇开错的门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那时你的爷爷还是个小孩子。要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故事,因为它告诉了我们,纳尼亚王国和我们的世界之间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那时候,夏洛克·福尔摩斯还住在贝克街,巴斯塔布尔 家也还在路易斯罕道上寻找宝藏。那时,如果你是一个小男孩,那么你必须每天都戴着坚硬的伊顿领子,学校也比现在的糟糕,但食物要比现在的好吃多了。至于糖果嘛,我不会告诉你它是多么便宜和美味,就算说了也只能让你白白流口水而已。就在那个时候,伦敦住着一个叫波莉·普卢默的女孩。

她家的房子坐落在一长排房子当中,这些房子彼此相连。一天早晨,当时她正在后花园里,突然看到一个男孩爬上了隔壁花园的墙头,并探出一张脸来。波莉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在那栋房子里住着小孩子,那里只有老单身汉凯特利先生和老女人凯特利小姐——他们是兄妹俩。因此,她抬头好奇地张望着。她注意到这个陌生小男孩的脸非常脏,哪怕他用摸过土地的手去擦刚哭过的脸,也不会脏到如此地步。而事实上,他差不多就是这么做的。

“你好!”波莉说。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说。

“波莉。你呢?”波莉说。

“迪格雷。”男孩回答。

“嘿,我说,这个名字太可笑了吧!”波莉说。

“那也没有‘波莉’可笑。”

“就是可笑。”波莉说。

“就是不可笑。”男孩说。

“至少我洗脸啊,你现在就应该把脸洗一洗,特别是在你——”波莉欲言又止。因为她本打算说“在你号啕大哭之后”,但突然意识到对一个男孩这样讲话显得不太礼貌。

“对,我就是哭了。”迪格雷大声地喊道。那副样子就像是一个极度悲伤的男孩根本不在乎谁知道他刚刚哭过似的。“你也会像我一样号啕大哭的,”他接着说,“如果你以前也一直生活在拥有一匹小马、在花园的尽头还流淌着小河的美丽乡村,却被突然带到了这样可恶的洞穴里的话。”

“伦敦不是洞穴。”波莉愤怒地说。但是男孩太难过了,他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波莉的反应,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爸爸也在遥远的印度,而你不得不过来跟姨妈和发疯的舅舅住在一起,(谁愿意这样呢?)因为他们要照顾你生病的妈妈,而且妈妈她……快要……快要死了。”这时,他的脸上流露出那种强忍住不哭的扭曲表情。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波莉低声下气地说。接下来的时间,因为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为了把话题转移到能让迪格雷心情好点儿的事情上,她问道:“凯特利先生真的发疯了吗?”

“如果他不是疯了,就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蕾蒂姨妈告诉我,绝对不能走进他在楼顶上的书房。这听上去多可疑啊!而且,他和蕾蒂姨妈两个人从来都不聊天,特别是每次在饭桌上他想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姨妈总是立刻阻止他,并说道:‘别去打扰这孩子,安德鲁。’或者:‘我确定迪格雷不想听到那件事。’又或者:‘迪格雷,你现在不想去外面的花园里玩一会儿吗?’”迪格雷说。

“他到底想告诉你什么呢?”

“我不知道呀,他说的话也并不多。而且,有一天晚上,实际上,就是昨天晚上,当我从阁楼的楼梯下面经过,正准备去卧室睡觉时,我发誓我真的听到了一声尖叫。”

“也许他在屋子里面关了一个疯老婆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

“或者,他是个造假币的。”

“也可能他曾经是个海盗,就像《金银岛》开头出现的那个人一样,一直在躲避以前的船员。”

“好刺激呀!我一直不知道你住的那个房子里那么有趣。”波莉说。

“你可能觉得新鲜有趣,但是倘若你每天都要住在这里,恐怕就高兴不起来了。你怎么受得了在你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却听到安德鲁舅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穿过走廊,悄悄地向你的房间走来?而且他还长着一双那么令人讨厌的眼睛。”迪格雷说。

就这样,波莉和迪格雷认识了彼此。那时他们才刚刚放暑假,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要碰面,谁都没有再去过海滩。

然而,他们的探险之旅也随之展开了。因为那个夏天是伦敦那几年里最寒冷潮湿的一个夏天,这迫使他们不得不多进行一些室内活动,你也可以称之为室内探险。就像这样,举着半截蜡烛,在一栋大房子里或者一排房子里探险,这感觉是多么奇妙呀!而且,波莉很早以前就发现,如果打开她家阁楼上储藏室的小门,就会看到蓄水池和后面黑洞洞的一片空间,她可以从门里小心翼翼地爬进去。那黑洞洞的空间看上去像是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一边是砖墙,另一边是斜屋顶。阳光可以从屋顶的石板之间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可是,隧道里没有地板,想要过去就必须从一根椽子跨到另一根椽子上,椽子之间除了灰泥,什么都没有,如果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不幸掉到下面的屋子里。波莉还曾把蓄水池旁边的那块地方当作“走私者的山洞”,她把一些纸箱子和破旧的厨房椅子的垫子铺在椽子之间,搭成了地板,并搬上来一个钱箱子,里面装着她的各种宝贝,包括一本她正在创作的小说,经常还有几个苹果。有时候,她还在这里偷偷喝上一瓶温和的姜汁啤酒。而且,那些散落的旧酒瓶让这里看上去更像是“走私者的山洞”了。

迪格雷对这个“山洞”十分感兴趣——但波莉是绝对不会让他发现那本小说的——他很想去一探究竟。

“看啊,这条隧道到底有多长啊,我的意思是,它只是通到你家房子的尽头吗?”迪格雷问道。

“不是的,墙并没有停在屋顶边缘,隧道能够一直向外延伸,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波莉回答。

“这就是说,我们可以沿着隧道走通一整排房屋喽。”

“是啊,我们可以。哦,天啊!”波莉说。

“什么?”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走进别人的家里去了呀!”

“是啊,然后再被当作小偷给抓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再耍你那点儿小聪明了,话说回来,我正在考虑你家后面的那栋房子。”

“它怎么了?”

“它是一栋空房子,听我爸爸说,自从我们搬到这儿开始,它就一直空着。”

“我们得去里面看看才行。”迪格雷说。此时,他的内心要比你看到他说话时表现出来的样子还要激动得多。正如你想的那样,他也在思考那栋房子为什么会空置这么久,他的大脑里飞速地设想着各种原因。与此同时,波莉也在做着同一件事。但是,他们俩谁都没有提到“闹鬼”这个字眼,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说出来而不敢去的话,就显得自己太懦弱了。

“我们现在就去那里吧。”迪格雷提议。

“好的。”波莉说。

“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

“你去我就去。”波莉说。

“但是,我们怎么能保证刚好走到隔壁的房子上面呢?”

后来,他们决定先到储藏室,一步跨一根椽子这样走一遍,最后就能够知道走过一个房间要跨多少根椽子了。他们给波莉家的两个阁楼间的通道预留了四根多椽子的长度,给女仆的卧室预留的椽子数和储藏室的一样多。所有这些椽子加起来的距离就相当于那栋空房子的长度。当他们走完两倍这个长度时,就可以到达迪格雷家房子的尽头了。之后,他们遇到的任何一扇门都会带他们进入那栋空房子的阁楼。

“我可不觉得那栋房子里面真是空的。”迪格雷说。

“你是怎么想的?”

“依我看,有人秘密地住在那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提着灯笼偷偷地潜入。也许在那儿,我们还能发现一伙绝望的罪犯或匪徒,而且还可以得到悬赏。谁要是说一栋空了那么久的房子里没有秘密,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爸爸说,那里面肯定都是下水道。”波莉说。

“呸,大人的想法总是这么无聊!”迪格雷说道。此时,他俩正在白天的阁楼里聊天,而不是在需要点着蜡烛的“走私者的山洞”里,因此,那栋空房子里闹鬼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当他们测量完阁楼的距离后,就拿出铅笔来计算总长。一开始,两个人的计算结果总是不一样,直到最后终于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可是我不敢说他们两个都算对了。因为看上去,他们是那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开始那充满新奇与刺激的探险之旅。

“咱们可千万别弄出什么声音来。”当他们爬过蓄水池,继续往隧道里面深入时,波莉说道。这时,他俩手里各举着一根蜡烛——波莉在她的“走私者的山洞”里储藏了很多。

这个黑暗而通风的隧道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在椽子上默默地走着,有时低声耳语两句:“我们现在在你家阁楼对面呢。”或者:“我们肯定到我家的房子中间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跌倒过,手里的蜡烛也都没有熄灭过。最后,他们在右边的砖墙上发现了一扇小门,他们停下来瞧了瞧,发现门的这边既没有门闩也没有把手,显然,这门是做来让人进入而不是出去用的。但是,他们发现门上有个挂钩(就像通常在衣柜门上看见的那种),于是,他们认为这扇门一定可以打开。

“我去开门吗?”迪格雷问。

“你去我就去。”波莉又说了她那句经典语录。他们都知道这是重要的一刻,然而,谁都没有后退半步。迪格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挂钩掰开,门开的那一刻,突然射出来的光线刺得他们直眨眼睛。接下来,令他们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废旧的阁楼,而是一间布置得很好的房间。但这里又似乎让人感觉到空旷和死一般的沉寂。波莉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吹灭了手中的蜡烛,像只灵巧的小耗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这间奇怪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轮廓很像阁楼,但是里面布置得像起居室一样好。屋子的墙壁边都摆放着书架,架子上也堆满了书籍。壁炉里烧着火。(你还记得那是个又冷又潮湿的夏天吧?)在壁炉的前面,一把高背扶椅背对着他们放着,在它和波莉之间,横置着一张非常大的书桌,占据了大量的空间。桌子上摆放着很多杂物——书、笔记本、钢笔、墨水、封蜡以及一台显微镜。然而,她的目光一下子被一个红得发亮的木托盘吸引过去了,上面成对地摆放着几枚戒指:一枚黄色的和一枚绿色的成对挨着,再相隔一小段距离,又放着一对黄色的和绿色的。它们像普通戒指那么大,却是那么闪闪发光,任谁都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它们闪耀着你能想象得到的最美丽的光芒。要是波莉再小一点儿,她没准儿就会拿起一枚含在嘴里。

房间里安静极了,甚至不一会儿就能听见钟表的嘀嗒声。然而,波莉发现,这儿并非是绝对的安静,还可以听到微弱的嗡嗡声,如果那时已经发明吸尘器的话,她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台在房子外面和楼下吸尘的吸尘器所发出的声音,而实际上,她听到的声音比吸尘器发出的声音更加柔和而富有韵律,只是那声音太过微弱而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太棒了,这儿没有人。”波莉转过头对迪格雷说,她抬高了声音,比耳语时要稍微大一些。

这时,迪格雷眨巴着眼睛走了过来,他和波莉看上去都脏兮兮的。他说:“有什么好的?这根本就是空房子,依我看,在主人回来之前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你猜那边放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波莉问道,用手指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戒指。

“过来呀!快点儿——”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迪格雷正要说的话。只见壁炉前面的高背扶椅突然转动了,紧接着,安德鲁舅舅那骇人的模样就赫然映入了他们的眼帘,那感觉就像是舞台上的活动门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哑剧小丑。其实,他们进入的并不是空房子,而是迪格雷家里那个禁止入内的书房。此时,两个孩子都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了,不禁惊讶地张大嘴巴,“噢——噢——”地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们都觉得应该早点儿料到自己走的距离不够长。

安德鲁舅舅长得又瘦又高,他那张被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长着一个尖尖的鼻子和一双贼亮的眼睛,脑袋上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灰色头发。

此时的迪格雷一声都不敢吭,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安德鲁舅舅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可怕一千倍。一开始,波莉还不怎么害怕,但紧接着她就恐慌起来,因为她看到安德鲁舅舅一过来就径直朝门走去,他迅速把门关上并上了锁,然后转过身,他那双贼亮的眼睛紧紧盯住他们,还露出满口的牙齿对他们坏笑。

“这下太好了,我那个愚蠢的妹妹可找不到你们啦。”他说。

太可怕了,这哪像一个大人应该做出的事情!波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来了。她和迪格雷一起向他们来的那扇小门挪动着脚步,但是安德鲁舅舅快他们一步,抢先冲向他们后面的小门并立即将它关得严严实实。接着,他站在门前,使劲儿搓着双手,还把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他的手指十分修长,看上去很漂亮。

“见到你们真是太高兴啦!我正想着上哪儿能找到两个孩子呢!”他说。

“凯特利先生,晚饭时间到了,我该回家了,你能放我出去吗?”波莉说。

“那可不行,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可不能让它白白溜走。我现在正急需两个孩子。瞧,我这伟大的实验才进行到中间部分。我以前曾用过一只小豚鼠,看上去效果还不错,可问题是豚鼠不能说话,你也无法让它知道该如何回来。”

“安德鲁舅舅,该吃晚饭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所以,你现在必须放我们离开。”迪格雷说。

“必须?”安德鲁舅舅重复道。

这时,迪格雷和波莉互相瞥了一眼,可谁都不敢说话,但他们这一瞥似乎在说:“这也太恐怖了吧?”以及“我们要哄哄他才行。”

“如果你现在放我们回去吃饭,我们吃完后还会回来的。”波莉说。

“嗯,但是,我怎么能够确信你们还会回来呢?”安德鲁舅舅露出狡猾的笑容,似乎他要改变主意了。“嗯,嗯,”他接着说道,“如果你们非要离开,我也没办法,话说回来,我想你们也该走了。我总不能期望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喜欢和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聊天吧?”他叹了口气,说,“你们真不知道我有时是多么孤独,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你们还是回去吃晚餐吧。可是,临走前无论如何我都要送你们一件礼物,因为我并不是每天都能在这肮脏、破旧的书房里看见如此可爱的小姑娘,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又极其可爱的女孩。”

波莉开始认为,他并不是真的疯了。

“亲爱的,你喜欢戒指吗?”安德鲁舅舅对波莉说。

“你是指放在那边的黄色的和绿色的戒指吗?它们看起来太讨人喜欢了!”波莉说。

“绿的可不行,现在我还不能把绿色的送给别人。但是我非常乐意送你一枚包含着我浓浓爱意的黄戒指。快过来戴上试试。”安德鲁舅舅说。

波莉现在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了,她坚信这位老人家并没有发疯,而且,这些光彩照人、色彩斑斓的戒指似乎在散发着阵阵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朝着木托盘移动脚步。

“哎呀,我明白啦,我听到的那些嗡嗡声在这儿变得越来越强烈了,就好像这声音是从那些戒指里面发出来的一样。”波莉说。

“亲爱的,你这个设想很有趣。”这时,安德鲁舅舅的脸上展现出笑容,并伴随着让人听起来感觉特别自然的笑声。可是,此时的迪格雷分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贪婪而又急切的神情。

“波莉,千万别干傻事,别碰那戒指!”他喊道。

但为时已晚,当他大喊时,波莉已经伸出手去碰到了一枚戒指。就这样,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没有闪光,也没有声音,波莉就突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迪格雷和安德鲁舅舅两个人在屋子里。

2.迪格雷和他的舅舅

迪格雷做梦也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他不由得大叫一声。然而,安德鲁舅舅连忙将他的嘴巴捂住,还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别喊,千万别喊,如果被你母亲听到了,她会受到惊吓的。”

这种下流的哄骗伎俩,就像迪格雷后来所说的那样,实在让人感到恶心。当然了,他也停止了大喊大叫。

“嗯,估计你只是不自觉地叫出来,毕竟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一定会感到惊讶的,就像我昨晚看见那只豚鼠突然消失,也着实被吓得不轻。”安德鲁舅舅说道。

“你那时大叫了一声吗?”迪格雷问道。

“是啊,你听见了?你不是在跟踪我吧?”

“根本没有,”迪格雷气愤地答道,“可是波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亲爱的孩子,快恭喜我吧。”安德鲁搓着手说道,“我的实验终于成功了,让那个小姑娘离开了这里——从这个世界彻底地消失了。”

“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把她送到了……嗯……一个别的地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迪格雷说。

“好吧,我这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不知道你听过老莱菲夫人没有?”安德鲁舅舅坐了下来,说道。

“她是我的姨婆或者什么亲戚吧?”迪格雷说。

“不仅如此,她同样是我的教母。看,那边墙上挂的就是她的照片。”安德鲁舅舅说。

迪格雷朝墙上看去,上面挂着一幅有些褪色的头像:一位老妇人戴着无边女帽。他不禁想起来,好像在乡下家里的抽屉里见过她的一张照片,当时还向妈妈询问她是谁,可妈妈不大愿意说这件事儿。迪格雷这时心里想,尽管不能单凭一张照片来断定漂亮与否,但她长得确实不好看。

“她……她有什么问题吗,安德鲁舅舅?”他问道。

“嗯,这就要看你看待错误的标准了。人们都太小心眼了,她年老时的行为确实比较古怪,而且做事也非常不小心,才招致自己被别人关了起来。”安德鲁舅舅笑了一下,说道。

“你的意思是,她被关进精神病院了?”

“啊,不,不,不是那样的。怎么可能是那种地方,只是被监禁起来而已。”安德鲁舅舅说。

“我的天!她究竟做了什么?”迪格雷惊讶地问。

“唉,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人啊!只怪她太不小心了,还做出那么多特别的事情来。算了,不多说了。她一直对我很好。”安德鲁舅舅说道。

“但这事跟波莉有什么关系呢,我真的希望你——”

“急什么,我的孩子,还没到时候。”安德鲁舅舅接着说,“莱菲夫人在临死之前被放了出来。她想在弥留之际见见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其中就有我。正如你知道的,像我一样,她也不喜欢那些平凡的人。然而,在她临死的前几天,她叫我去她家里取一个小盒子交给她,那个盒子就放在一张旧桌子的隐蔽的抽屉里。一接触到那个盒子,我的手就被刺痛了,那时我就意识到,我手里握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后来,她把盒子递给我让我发誓,等她一死,我就要马上用一种特殊的仪式把这个盒子原封不动地烧掉。但是最后,我并没有听从她的指示。”

“啊,你这个人太差劲了。”迪格雷说道。

“差劲?”安德鲁舅舅面露疑惑地说,“噢,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男孩子应该信守诺言,对吧?确实,我也相信这是一条高尚的真理,很高兴你学会了这一点。但你必须知道的是,这些繁文缛节可能不适用于像我这样有着渊博学识的大思想家、伟人和学者。像我这种拥有神奇智慧的人,是不受普通人的条条框框所束缚的,就像我们对普通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一样,我们注定要一辈子高贵地孤独着。”

他一边感叹,一边说着,那庄重的神情看上去显得高尚而又神秘,甚至有一刹那,迪格雷真的以为他在谈论着美好而崇高的事情,但回想起波莉消失前他那丑恶的嘴脸,就立刻反应过来他那些高谈阔论的真正目的了。“他的目的无非是,”迪格雷告诉自己,“可以不择手段、随心所欲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当然啦,”安德鲁舅舅继续说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敢去打开那个盒子,我想,里面说不定装着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因为我的教母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其实是一个有着神族血统的人,而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里早已所剩无几了。(记得听她说过,还有两位和她一样并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一位是公爵夫人,另一位就是女魔法师。)说实在的,迪格雷,你此时可能正在和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有过神仙教母的人说话呢!算了,这些事,还是等你老了再去慢慢回味吧。”

“我打赌她一定是个差劲的神仙。”迪格雷心想,然后喊道:“可是波莉呢?”

“你怎么总是这么没完没了的,弄得那件事好像很重要似的。首先,我要做的就是仔细研究一下那个木盒子。它是个古老的木盒,当时,我就意识到它既不是古希腊或古埃及的,也不是巴比伦、赫梯 或中国的,它比这些民族还要古老。哎呀——我最终弄清真相的那天真是太伟大了。这个盒子来自于那个消失了的岛国亚特兰蒂斯 。也就是说,它要比欧洲出土的石器时代的文物还要久远几百年呢!而且它也不像那些文物一样做工粗糙,因为亚特兰蒂斯是一个很早就拥有宫殿、寺庙和学者的伟大城市。”安德鲁舅舅说。

他顿了顿,好像在等迪格雷说点儿什么。但是迪格雷什么也不说,因为时间每过一分,迪格雷对安德鲁舅舅的厌恶就增加一分。“与此同时,”安德鲁舅舅接着说,“我还通过其他手段学到了很多魔法——不过,这些魔法不宜向儿童解释——于是,我对盒子里的东西就能做出一个合理的猜测了,而且我还做了大量的实验来缩小猜测的范围。最后,我不得已去结交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人,还做了一些令人不好受的实验,我的白头发就是拜它所赐。因为,一个人若想成为魔法师,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我的身体也因此被完全弄垮了,但是还好,最终我还是有所收获的,我终于把它搞明白了。”

尽管不可能有人在偷听,但安德鲁舅舅还是俯身向前,用耳语般的声音低声说道:“那个亚特兰蒂斯的盒子里装着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那时我们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你说什么?”迪格雷问道。听到这里,他不禁也感兴趣起来。“仅仅是土,”安德鲁舅舅说,“只是一些干燥、细腻、干净的土而已,没什么看头。也许你会说,我用一辈子的辛劳只是换来这些土也太不值得了吧。可是,当我看到这些土时——我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它——我的心里在想,这每一粒土都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另一个星球,或者我们所生活的星球上的某一部分,只要你走得够远就一定能到达那里——可的确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自然界——另一种宇宙——你就算在这个宇宙里一直走下去也不会到达——只能通过魔法才能达到那个世界——啊!”这时,安德鲁舅舅把他的指关节捏得像木柴似的咔咔直响。

“我知道,要是真能找到正确的方法,这些土就会把你带到它那个世界里去。可是正确的方法难找极了,我以前做过的实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本来我用豚鼠来做实验,但是这些豚鼠不是死了,就是像小炸弹一样爆炸了……”他接着说道。

“真是太残忍了。”迪格雷说,因为他曾经饲养过一只小豚鼠。

“你怎么总是关心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这些动物原本就是我买来做试验用的。让我看看——我说到哪里来着?噢,对了,我最后终于成功地完成了它:黄戒指。可如今,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我能确定,凡是接触到黄戒指的动物都会被送到另外的世界里去,但问题是,要是我无法让它们回来向我报告那个世界里的种种情况,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安德鲁舅舅说道。

“那它们怎么办呢?如果它们回不来,肯定会遇到很多麻烦的!”迪格雷说。

“瞧,你总是从错误的角度思考问题。我把任何一只动物送过去,都是为了能够了解那个世界的情况,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个实验是多么伟大吗?”安德鲁舅舅显得很不耐烦,快速地说道。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迪格雷还没见过谁会像他舅舅一样,因为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而突然变得如此惊讶和愤怒。“让我去?我?天啊!”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个孩子简直是疯了!以我的年龄,这把老骨头,要是被突然抛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哪能经得起那种动荡和危险?这辈子我都没听到过这么可笑的事呢!你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吗?想想看,到另一个世界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没准儿会碰到任何事——任何可怕的、匪夷所思的事!”

“波莉一定是被你送到那边去了!”迪格雷气得满脸通红,“就算你是我的舅舅,我也得说,你就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竟然把一个小姑娘送到连你自己都不敢去的地方!”

“闭嘴,迪格雷!”安德鲁舅舅猛地拍着桌子,说道:“你这个不讲卫生、浑身都是泥土的小孩竟敢这样同我讲话。你不懂,像我这样一位学者、魔法师和专家,要做这样的实验,就必须要用到实验品。哦,天啊!你一定又要说,我应该在小豚鼠同意的情况下才拿它来做实验。要知道,想得到伟大的智慧是必须要有所牺牲的。要是让我自己去,那简直太荒谬了,就像打仗时让将军代替士兵去冲锋陷阵一样,如果我被杀死了,还怎么完成这伟大的事业呢?”

“好啦,别再唠唠叨叨了。你还打算让波莉回来吗?”迪格雷说。

“刚才在你无礼地打断我时,我就想告诉你了,我最后还是找到了返回来的方法。那枚绿戒指就能把她带回来。”安德鲁舅舅说。

“可是波莉并没有绿戒指啊!”

“她的确没有。”安德鲁舅舅冷酷地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她回不来了?这简直就是蓄意谋害!”迪格雷大喊道。

“要是有人愿意戴上黄戒指去找她的话,她就能回来,只需要给她和自己带上两枚绿戒指就可以了,一人一枚。”安德鲁舅舅说。

此时,迪格雷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张大嘴巴,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安德鲁舅舅。

“我希望,”安德鲁舅舅使劲儿提高嗓门说道,好像那样他就像是一个正直的舅舅,或像刚给过谁一大笔赏赐或一个善意的忠告一样,“我希望,你不会太过胆小。一想到我们家竟然没有一个能拥有足够的责任心和侠骨柔肠的人去挽救那位女士于水火,我就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

“闭嘴!如果你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责任心和侠骨柔肠的话,你自己就去了,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好吧,我明白了,我是非去不可了,可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依我看,这一切都是你预谋好的吧?先让波莉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我就不得不跟着她过去了。”迪格雷说道。

“这当然。”安德鲁舅舅狡猾地笑着。

“好,我去。可是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以前我从不相信魔法,但今天我相信了。也就是说,那些古老神话故事中的事可能都是真的,而你就是故事里描述的那种冷酷、邪恶的魔法师,我从没有在哪个故事里听说过像你这样的人最终能够免于惩罚。我敢打赌,你也会有遭到报应的那一天。”

迪格雷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只有这句才一语中的,安德鲁舅舅听完后大吃一惊。尽管他没有人性,但此时,他的脸上呈现出的那种恐惧几乎让人同情。但是这种表情转瞬间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洪亮的笑声,他说道:“嗯,你这个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孩子能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就是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讲的故事吗?我看你还是别替我瞎操心了,去担心你的小伙伴岂不更好?她都走了半天了,万一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险——你晚走一刻都会后悔的。”

“你考虑得倒是周全,我都听得不耐烦了。那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迪格雷愤愤地说。

“我的孩子,你真该学学怎么管管你的臭脾气,要不然,等你长大后就会变成像蕾蒂姨妈那样了。好吧,现在听我说。”安德鲁舅舅平静地说道。

说着,他起身戴上了一副手套,并走向那个盛放戒指的托盘。“只有当你的皮肤碰到它时才会起作用,”他说道,“像我这样戴着手套去拿,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要是把它放到口袋里,就会很安全了。可是,你千万要当心,别一不留神就把手伸进口袋里碰到它。如果你碰到了那枚黄戒指,那么你就会立刻从这个世界里消失。等你到了那个世界——我想——这虽然没有实验依据,但我想——当你接触到一枚绿戒指时,就会被立刻送离那个世界了——我想——你就又回到这儿了。看着,我现在把两枚绿色的戒指装进你右边的口袋,千万要记得绿戒指放在哪边。记得G代表绿色,R代表右边,明白吗?它们刚好是绿色这个词前面的两个字母。你和那个小女孩一人一枚。那么,我现在就拿一枚黄色的戒指给你,要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把戒指戴在手上,因为这样不容易丢。”

这时,迪格雷正要伸手去接,却又突然停住了。

“哎呀,要是妈妈问我去哪儿了,可怎么办呢?”他问道。

“那么你就快去快回。”安德鲁舅舅得意地答道。

“可是你并不确定我是否还能回来。”

安德鲁舅舅耸了耸肩,走过去把门打开,说道:“那好啊,随你的便,去吃饭吧。如果你愿意看到那个小姑娘在另一个世界里被凶猛的野兽吃掉、被大水淹死、饥肠辘辘地饿死,或者永远被留在那儿的话。反正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你最好在喝茶前去拜访下普卢默夫人,去告诉她,她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女儿了,原因是你不敢戴上一枚戒指。”

“我的上帝,真希望我敢把你的脑袋打扁!”迪格雷说道。

接着,他把外衣的扣子扣好,深吸一口气后,拿起了戒指。此刻他心想,就像后来他经常想的那样,他没有再像那天一样那么勇敢无畏地做过任何事了。

3.各个世界间的树林

忽然间,安德鲁舅舅和他的书房都消失不见了。霎时间,四周昏暗无光,就在此时,迪格雷感到一束绿色又十分柔和的光从头顶的方向照射过来,而自己的下方却是漆黑一片。仿佛自己既不是站着,也不是躺着,更不是坐在什么东西上面,四周一片虚无,空空荡荡的。“我想我可能在水里,或者在水下。”迪格雷自言自语,同时对这个结果吃惊不已。但是,他马上就感觉到自己在向上冲。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头碰触到了空气,并发现自己已经钻了出来,正趴在水潭边平坦而碧绿的草地上。

他发现自己不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因为当他站起来时,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依旧十分干爽,没有被水打湿,而且自己的呼吸也不急促。此时,他正站在树林中一个不到十英尺宽的小水潭边上。这片树林里的树木繁密,遮天蔽日。只有绿色的光束从树叶间渗漏下来,这绿色的光明亮又温暖,由此可知,树林上面肯定也是烈日炎炎。树林中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动物走动,也没有微风吹拂,你可以想象得出那片树林是多么安静,安静到你甚至可以感受到树木在生长。树林里还有不少像他刚从里面钻出来的那样的水潭,一眼望去,隔几步就是一个。迪格雷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感觉到树木正在用根部吸收水分,树林中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那是个郁郁葱葱,像葡萄干饼一样绿油油的地方。”后来,当迪格雷试着描述它时这样说道。

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迪格雷还来不及环视四周,就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到达那里的。他怎么也记不起波莉、安德鲁舅舅,还有他的妈妈。但他那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兴奋或者好奇。假如这时有人问他:“你来自哪儿啊?”他也许会说:“我一直都在这儿呀。”就是这种虽然没发生过什么事,你却好像一直待在那里,从来没有过厌烦的感觉。就如同他后来所说的那样:“那是个除了树木在不停地生长外,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地方。”

迪格雷发现,在自己注视了很久的那片树林里,一位女孩正躺在离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她的眼睛轻轻合着,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但这时,她用在睡梦中心满意足的语调开始说话了。

“我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你。”她说道。

“跟我想的一样,你在这儿待了很久了吗?”迪格雷说。

“是啊,一直在这儿待着,起码——我也不清楚——很久了吧。”女孩说。

“我也是一直待在这里。”迪格雷说。

“不是,我刚刚分明看见你是从那个水潭里冒出来的。”她说。

“我想我是从水潭里出来的,可是我记不清了。”迪格雷稀里糊涂地说着。然后,两人沉默了许久。

“啊,”女孩突然开口说道,“我很想知道,我们是不是之前就遇见过?我突然有个想法——脑子里有一幅画面——就像我们这样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另一个同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住着——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也许只是一个梦吧?”

“我觉得我也做过跟你一样的梦。住在隔壁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似乎爬行在椽子之间。而且,记忆中那个女孩的脸是脏兮兮的。”迪格雷说。

“你记错了吧?我梦见明明男孩的脸才是脏兮兮的。”

“我记不清男孩的脸是什么样了。”迪格雷说,接着补充道,“喂!那个是什么呀?”

“哇!是一只豚鼠。”女孩说。只见一只胖嘟嘟的豚鼠正在草地里闻来闻去。奇怪的是,那豚鼠的腰上却用一根纱带绑着一枚亮晶晶的黄色戒指。

“看呀!快看呀!”迪格雷大喊,“是戒指!快看!你的手指上戴了一枚,我也有。”

那个女孩终于来了兴致,赶紧坐了起来。接着,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努力尝试着记起过去的事。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喊道:“凯特利先生!”他喊道:“安德鲁舅舅!”突然,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便开始回忆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吃力地聊了一会儿后,他们彻底地清醒过来了。后来,迪格雷讲述了安德鲁舅舅是如何像野兽一般冷酷无情。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把豚鼠一起带回去吗?”波莉说。

“别着急。”迪格雷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觉得应该着急了,因为这里安静得令人不安,就像……就像是在梦里,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一旦我们坚持不住了,就会躺下来永永远远地睡过去。”波莉说。

“这儿不错。”迪格雷说。

“是啊,”波莉说,“可我们还是得回去。”接着,她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豚鼠。走了几步,她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把这只豚鼠留下来吧,这里还挺惬意的,要是我们把它带回去,你那个安德鲁舅舅肯定会伤害它的。”她说。

“我相信他会那样做,瞧瞧他是如何对我们的吧!哎呀!我们怎么回去啊?”迪格雷说道。

“依我看,回到水潭里就行了。”

于是,他们走到水潭边,并肩站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水面。潭水因那些郁郁葱葱的绿树倒映其中而显得分外深邃。

“可是,我们没有游泳衣啊。”波莉说。

“用不着,笨蛋,难道你忘了我们上岸时衣服都没湿吗?所以我们可以穿着衣服进去。”迪格雷说。

“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儿,你呢?”

“游得不是很好。”

“我想我们用不着游泳,我们不是只需向下沉吗?”迪格雷说道。

其实,他俩谁都不太愿意跳入水潭,可谁都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喊道“一、二、三,跳”,就一起跳了下去。霎时,水花四溅,溅得他们紧紧闭上眼睛,可当他们把眼睛睁开时,却发现他俩依然手牵着手在那片绿树林里站着,而且,水只没到了他们的脚踝。很明显,水潭的深度只有几英寸而已。于是他们又蹚着水回到了岸上。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波莉害怕地问道,可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害怕,因为,在那片异常安静祥和的林子里,谁也不可能真正感到害怕。

“噢,我明白了!”迪格雷说,“因为我们还戴着黄戒指,所以当然不可能成功了。要知道,它们只负责往外走,绿色的才负责往里走。我们现在必须换戒指。你身上有口袋吗?好的,把黄戒指放在左边的口袋里。另外,我这儿有两枚绿戒指,给你一枚。”

之后,他俩戴着绿戒指再次回到了水潭边。还没跳,迪格雷又大喊道:“哦——哦——啊!”

“出什么事了?”波莉问。

“我有一个特别好的主意,其他那些水潭是怎么回事?”迪格雷说。

“你的意思是?”

“要是我们跳进这个水潭就能够回去的话,那么,我们跳进别的水潭岂不就可以到达另外的地方了?想想看,每个水潭下面都可能存在一个世界!”

“可是我想,我们已经到了你那个安德鲁舅舅所谓的‘另外的世界’或‘另外的地方’,还是其他什么称呼——”

“唉,可恶的安德鲁舅舅,他肯定不敢来这儿。我不信他什么都知道,他只说有一个‘另外的世界’,没准儿还有很多个世界呢!”迪格雷打断她。

“你的意思是,这片树林也许只是其中的一个?”

“我认为这片树林仅仅是一个中间过渡的地带,并不是一个世界。”

此时,波莉一头雾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么就听我说。想想看家里石板下的那些隧道吧。它不是任何房子的一个房间,我的意思是,它不属于哪幢房子的某个部分。可你一旦沿着隧道走进去,就可以走进那一排房子中的任何一幢。难道那不就像这片林子一样吗?——一个不属于任何世界的地方,可只要找对了,你就能够到达任何世界。”迪格雷说。

“可,就算你可以——”波莉刚开了个头,迪格雷就像没听见一样接着说下去:“当然,如此一来,这一切就能够说通了。这就是这里安静得让人昏昏欲睡的原因——因为这里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就像在家里,人们在房子里聊天、做事、吃饭,但在过渡地带、墙壁后面、天花板上、地板下面,或者在我们的隧道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一旦走出隧道,你就会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幢房子里了。我认为我们不必,至少现在不必跳回到我们来的那个水潭里。我们能够从这儿随便去任何一个地方!”他说。

“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这太美妙了。”波莉喃喃自语,像是梦呓一般。

“那么,我们要往哪个水潭里跳呢?”迪格雷说。

“要我说,我们还是先弄明白是否能够从原来的水潭里回去,我们还不确定能不能回去呢!否则,我是不会再往别的水潭里跳的。”波莉说。

“好吧,要是还没开始玩就被安德鲁舅舅逮住,然后再把戒指收走,那就太没劲了。”迪格雷说。

“我们可不可以走到一半就跳回原来的水潭里,看看绿戒指能不能把我们带回去?如果能的话,我们就可以在到达凯特利先生的书房以前换戒指,然后就又可以回到这里来了。”波莉说。

“这样能行吗?”

“能啊,我来的时候只用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回去也应该会很快的。”

虽然迪格雷对此很有意见,但他最后也只好同意了,因为波莉在不搞明白能否回去之前是不会同意到其他任何听都没听过的新世界里去探险的。尽管波莉在危险面前——例如,面对坏人——也像他一样勇敢,但她对探索新事物并不感兴趣。然而,迪格雷是那种想探索一切的人,因此,他长大以后,成了这个系列故事中其他几个故事里介绍的著名的柯克教授。

经过一番争论后,他们最终达成了一致,都同意戴上绿戒指(“绿色代表安全,这样无论如何你都能够记住不同戒指的用处了。”迪格雷是这样说的。),并牵着手一起往下跳。他们打算在快到安德鲁舅舅的书房、即将返回到自己的世界时,波莉喊一声“换”,然后两人迅速摘掉绿戒指,换上黄戒指。迪格雷非常想喊这一声“换”,可是波莉不同意。

当他们拉起手,戴上绿戒指,再次喊“一、二、三,跳”时,他们成功了。很难向你描述这种感觉,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刚开始,可以看到明亮的灯光飘荡在夜空中,迪格雷认为那是星星,甚至还对着它许了愿。接着,他在不远处看到了木星,甚至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它的卫星。没多久,四周就出现了一排排竖立在屋顶上的烟囱,就在他们看见圣保罗大教堂时,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伦敦。这时他们可以透过墙壁看到屋子里面。他们看到了安德鲁舅舅那模糊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在慢慢地聚焦成为两个孩子视线的中心。波莉在安德鲁舅舅的身影即将变得完全清晰的时候,喊了一声“换”,我们这个世界便在他们换戒指时像梦一样淡去了。接着,绿色的光在他们头上变得越来越强。直到最后,他们再次从水潭里钻出,趴在岸边。而那片树林依然那样葱郁、明亮和静谧。实际上,整件事情的发生还不到一分钟。

“瞧啊,非常成功!我们现在该去探险了。来,随便找一个水潭跳进去,我们选哪个比较好呢?”迪格雷说。

“停下!难道我们不在这个水潭边上做个记号吗?”波莉说。

他们互相对视着,都意识到刚才迪格雷差点儿就做了会酿成大祸的事情,两个人都吓得脸色苍白。因为树林中有很多看起来十分相似的水潭,周围的树木也都一模一样,如果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标记就离开这个能返回我们的世界的水潭,那么他们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再次找到它。

迪格雷用颤抖的手打开铅笔刀,割下了水潭边一块很长的草皮,里面的泥土是暗红褐色的,并发出一种特有的清香,在绿油油的草皮中显得十分扎眼。“看吧,幸好我们中间有人想到了这一点。”波莉说。

“好啦,别说大话了。”迪格雷说,“来啊,我倒想见识一下其他的水潭里到底有什么。”波莉回答得很刻薄,迪格雷又回敬了她几句刺耳的话。他们就这样争吵了好一会儿,可要是写下来也很乏味,所以就让我们把这些搁在一旁不提吧。接下来,他们戴上了黄戒指,牵着手很小心地站在水潭边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再次喊道:“一、二、三,跳!”

水花四溅!——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又失败了。这个水潭似乎只是一个小水坑。他们没能到达新的世界,这已经是他们在那天早上第二次把脚弄湿了,腿上也溅上了水——姑且就算是早晨吧,时间在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里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化。

“真糟糕!到底哪儿出问题了?我们戴了黄戒指呀!安德鲁舅舅说过黄戒指可以帮助我们到外面去的。”迪格雷大声说道。

而事实上,安德鲁舅舅并不了解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对戒指的看法也是错的。其实,“离开”的戒指不是黄戒指,“返回”的戒指也不是绿戒指,最起码,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两种戒指的原材料都取自于这片树林。组成黄戒指的材料中有一种“吸引力量”,能将你带到树林,其实是材料本身想回到本土,也就是那片中间地带。但组成绿戒指的材料有种“离心力量”,想脱离本土,带你离开树林。瞧,安德鲁舅舅就是这样,连自己做的事情都没有彻底弄明白。当然了,迪格雷也没有完全搞清楚这些,或者说,直到后来才明白。最后,迪格雷和波莉经过讨论后决定,再戴上绿戒指跳进去试一试,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你去我就去。”波莉说。此时的她无比坚信,无论是哪种戒指,在新的水潭里都不会起作用,顶多只是再溅起一阵水花,没什么好害怕的,所以她才这么说。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戴着绿戒指,牵着手站在水边。这会儿,他们玩心大起,显得兴奋极了,完全没有第一次时的严肃。

“一、二、三,跳!”迪格雷喊道。然后他们就跳下去了。

4.钟与锤

毫无疑问,魔法这回起作用了。他们跳下去之后,周围先是一片漆黑,紧接着是一阵无法描述的模糊和旋转,眼前也变得越来越亮。霎时,他们感到自己站在某个十分结实的东西上面。没多久,他们就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可以环顾四周了。

“多奇怪的地方啊!”迪格雷说。

“我可不喜欢这里。”波莉颤抖了一下说。

最先引起他们注意的是光线,因为它既不像日光,也不像电灯、煤油灯、蜡烛或其他任何一种他们所见过的光。那是一种不会让人感到丝毫愉悦的、接近红色的惨淡的光。它几乎处于静止状态,没有一点儿闪动。这时,他们正站在一个周围都竖立着建筑物的平地上。空地上没有屋顶,很明显这是一个庭院。此时,天色昏暗极了——是一种接近黑色的蓝。倘若你能够看到这样的天空,你一定会想:“这儿是不是没有任何光线呀?”

“这儿的天气可真奇怪啊,我们是不是刚好遇到了一场暴风雨或日食?”迪格雷说。

“我不喜欢这里。”波莉说。

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尽管跳水后不用再拉着手,但他们还是没有松开。

院子的围墙特别高,上面有很多没有玻璃的大窗户,窗户里面黑漆漆的。再往下一点儿,就是仿佛铁路隧道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嘴的巨大拱门。此时此刻的天气也异常寒冷。

这里的建筑好像都是用一种红色的石头砌成的,但红色也可能是那种奇怪的光照射出来的效果。院子里,许多铺在地上的石板都被磨掉了棱角,还裂了缝,相互之间排列得也参差不齐。而且,碎石还将其中一道拱门填上了一半。这时,两个孩子都因为害怕有人或什么东西在他们背过身时从窗户里窥视他们,所以不停地转身观察着院子的四周。

“你觉得有人住在这里吗?”沉默了半响,迪格雷终于又说话了,但仍然很小声。

“没有,这是一座废墟。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听见一丁点儿声音。”波莉说。

“那我们先站住仔细听一下。”迪格雷提议。

然后,他们站在那里认真地侧耳倾听着,可是,除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要知道,在那片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里,你甚至还能够听见树木在那片安静、翠绿、温暖、生机盎然的树林里生长的声音,而这里,尽管同那里一样安静,却是另外一种令人不安的安静。在这里,只是一种空冷的死寂,你想象不到这里会有生命在生长。“我们还是回家吧。”波莉说道。

“可是我们还什么都没有看见呢!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们就该到处逛逛。”迪格雷说。

“我敢说,这儿没什么好玩的。”

“如果你来了都不敢看,那么,找一枚魔戒把你带到‘另外的世界’又有什么用?”

“谁说我不敢看了?!”说着,波莉甩开了迪格雷的手。

“我刚刚只是以为,你对探索这个地方不太感兴趣。”

“不管你往哪儿走,我都奉陪。”

“我们想走就走。你要取下绿戒指,放进右边的口袋里。要牢牢记住,左边是黄的,右边是绿的。千万不要把手伸进口袋里,你只能把手放在接近它的地方。如若不然,一旦触摸到黄戒指,你就会立刻消失不见。”迪格雷说。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们开始悄悄地走向一道巨大的通往建筑内部的拱门。当他们站在门槛边上向里张望时,发现里面没有他们之前所想象的那么黑暗,一个幽暗空旷的大厅出现在他们眼前。大厅的远处立着一排拱门柱子,门柱的空隙透出更多那种惨淡的光线。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大厅,生怕被地上的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绊倒。但当他们走过大厅,穿过柱子之间的拱门时,又发觉自己置身于另外一座更大的院子之中。

“这儿好像不怎么安全啊,迪格雷。”波莉说,她指着院中一面凸起的墙壁,它好像随时都可能倒向院子里。还有一处少了一根柱子,原先柱顶的位置只留下一点儿残迹,在空中毫无支撑地悬着。很明显,那个地方已经荒芜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

“我看,它既然能保存到今天,就一定能保存得更久。但我们必须保持安静,因为,你知道,有时候一些东西会被声音给震下来——就好像发生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崩一样。”迪格雷说。

他们接着向前走,走出院子后又走进了另一扇门,然后又爬上了很多台阶,穿过一个又一个大房间——最终,他们被那栋建筑巨大的规模弄得晕头转向。他们不时地想,可能马上就要走到户外了,就可以瞧瞧这座宏伟宫殿之外的田野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他们每次都只是走进了另一座院子。可以想象,曾经有人居住时,这个地方一定是一派气势恢宏的景象。在其中的一座院子里曾经有一眼喷泉。在里面,一个巨大的、张着大嘴和翅膀的石兽巍然而立;在它的口里,还能看见以前用来喷水的管道残迹。它的下面有一个盛水的石坑,如今已经干涸得如同白骨一般了。在别的地方,有一些攀缘类的植物枯藤,这些藤曾经缠绕在柱子上并导致一些柱子坍塌。但这种植物很久以前就死了。这里没有废墟中常见的蚂蚁、蜘蛛等小生物,也没有草和青苔。破碎的石板间露出的也是干燥的泥土。

周围的景物如出一辙,看上去都那么阴森恐怖。迪格雷想,他们不如戴上黄戒指,回到过渡地带那片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绿树林去。就在这时,他们走到了两扇巨大的门前,这两扇门是用一种像金子一样的金属做成的,只见其中一扇半开着。他们不由得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然而,两人都深吸一口气,退了回来——这下总算是找到值得看的地方了。

一开始,他们以为满屋子都是人——大约数百人,全都纹丝不动地坐着。你能想到,波莉和迪格雷也纹丝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但他俩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他们在呼吸。也许他们都不是真人,很可能都是蜡像,但这也是他俩见过的最精致的蜡像。

这次,波莉身先士卒。因为比起迪格雷,她更能被屋子里的一些东西所吸引。这里所有的塑像都衣着华贵。如果你对服饰感兴趣的话,也会不禁要走近去瞧瞧。在经过那么多空荡荡、灰蒙蒙的房间后,突然看到这间屋子里靓丽的服饰,即便谈不上特别赏心悦目,它们也把整个屋子映衬得富丽堂皇。而且这里还有很多的窗户,使得屋子显得更加宽敞明亮。

我形容不出他们的服饰。那些塑像全部头戴王冠,身穿长袍。镶嵌在王冠和项链上大得惊人、璀璨夺目的稀世珍宝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绯红、银灰、深紫和鲜绿色的长袍上也绣着各种花卉和怪兽的图案。他们的身上缀满了珠宝,个个珠光宝气。

“为什么这些衣服这么久都没有腐烂?”波莉问。

“是魔法,难道你没感觉到吗?一进来我就察觉到了,我敢打赌,这间房子里都被施了魔法。”迪格雷小声说。

“随便哪件衣服都值几百英镑吧?”波莉问。但此时,迪格雷明显对那一张张很有看头的面孔更感兴趣。那些人坐在屋子四周的石椅上,所以,迪格雷可以站在地板中间的空地上依次观看这些面孔。

“我认为这些人长得很好看。”迪格雷说。

波莉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看见的所有面孔,无论男女都很可爱,看上去睿智又仁慈,像是一个美丽、俊朗的种族的后裔。但当孩子们向屋子中间走了几步后,他们看见的面孔就不一样了。面前那些威严的面孔让你觉得,如果你遇到有这种面孔的真人,便不得不多加注意自己的举手投足、一举一动。接着,他们又走了几步,接下来看见的则是那种令人很不喜欢的面孔,他们看上去非常强壮、骄傲、自负,而且十分冷漠。越往前走,人的面孔就显得越冷酷无情。继续往前,那些面孔看上去依然冷漠,但骄傲的痕迹没有了,甚至显得绝望和悲伤,就好像他们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有过什么恐怖的经历。最后一尊塑像也是最有意思的——一个衣着更加华美的高个子女人(屋子里每一尊塑像都比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高),脸上露出令人窒息的残忍和自负的表情。很多年之后,当迪格雷年老时,他还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得补充一句,波莉一直认为,在那个女人身上,她根本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漂亮的地方。

我说的这个女人是最后面的一个人,还有无数把空椅子放在她的身后,好像这间屋子原来打算容纳更多的塑像一样。

“我多希望我们能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啊。我们还是回去瞧瞧中间那个像桌子一样的东西吧。”迪格雷说。

放在屋子中间的并不是一张真正的桌子,而是一根四英尺高的方形柱子,柱子上有一道金色的小拱门,门上悬挂着一个金色的小钟,一把敲钟的金色小锤就放在旁边。

“我想……嗯……我想……”迪格雷说。

“好像这里写着什么。”波莉弯下腰,看了看柱子的侧面。

“噢,天哪,在这儿!可是我们读不懂呀。”迪格雷说。

“读不懂?那可没准儿。”波莉说。

两人这时都认真地读着,你可能猜到了,刻在石头上的是一种奇怪的字母。但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虽然他们看的时候,字母的形状并未改变,但他们发现自己能够读懂了。要是迪格雷记得几分钟前他刚说过这间屋子里有魔法,他就会早点儿想到是魔法在发挥作用,但此时他的心中除了好奇之外,别无他想。他越来越急于知道柱子上写的到底是什么。没过多久,他俩都读懂了,那上面所写的大意如下——当然,原诗读起来要更为动听:

选择吧。热爱冒险的陌生人,

敲响钟,等待危险的降临,

或者痴痴地想,这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一直想到你发疯为止。

“我才不想。我可不想要什么危险。”波莉说。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们现在逃不掉啦。我们会一直想下去——敲了钟到底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想被这个问题折磨得神魂颠倒,然后郁闷地回家。我不愿意这样。”迪格雷说道。

“不要这么愚蠢,好像谁愿意傻傻地想下去似的。发不发生什么事又有什么关系?”波莉说。

“我看,任何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一定会不停地想下去,直到变得神魂颠倒。瞧,这就是魔法,我感到它已经对我奏效了。”

“我可感觉不到!”波莉愤愤地说,“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有感觉,只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你们女孩子就知道这些,只知道唠唠叨叨地说某某和某某订婚了等等,对其他的什么都不感兴趣。”迪格雷说。

“你说这话的样子跟你舅舅没两样。”波莉说。

“你怎么就不能说说正经事?我们现在说的是——”迪格雷说。

“真像个男子汉啊!”波莉用大人的口吻说,然后又连忙用自己的语调补充说道,“别说我就像个女人,那你就是一只可恶的只会学舌的鹦鹉。”

“我做梦也没想过把你这样的小屁孩称为女人。”迪格雷傲慢地说。

“哈,我是个孩子,对吗?好啊,你也不必再让一个孩子来烦你了,我这就离开。我看够了这个地方,也受够了你——”波莉这下可真生气了,“你这个自以为是、可恶、顽固的蠢猪!”

迪格雷看见波莉的手正伸向口袋,要去抓那枚黄戒指,于是他用一种连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刺耳的声音喊道:“快住手!”我不能为迪格雷下面的行为开脱,顶多说,他后来也感到了愧疚(很多人都会那样的)。就在波莉的手碰到口袋前,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并俯下身子,用背抵住了她的胸膛,然后用另一只手的肘部挡开她另一条手臂。接着,他斜着身子,拿起小锤,在钟上轻快地敲了一下。最后,他放开她,两人都喘着粗气跌倒在地上,怒视着对方。这时,波莉突然哭了,并不是因为害怕或者被他狠狠地扭伤了手腕,而是因为极度的气愤。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把争吵的事抛到脑后了,因为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他们操心。

钟刚刚被敲响,就发出一种不太响亮而又甜美动听的音调,你可以想象得到。这种音调不但没有减弱,反而继续鸣响,而且越来越响,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音调就比开始时高了一倍。声音迅速高到如果孩子们想说话(但他们当时并没有想说话——他们只是张口结舌地站着),互相之间也无法听见的程度。不一会儿,声音高到就算他们大声喊叫也听不见了。连续不断的、甜美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变大,而且甜美之中还蕴含着一丝恐怖的气氛。慢慢地,房间里的空气也随着那种声音颤动起来,直到两人觉得脚下的石头地砖也在颤动。最后,另一种模糊的、灾难性的声音也夹杂了进来,一开始像远方火车的轰鸣声,紧接着,又像树木倒下的声音。他们听见好像有什么重物在往下倒。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几乎将他们甩了出去。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房间一头大概四分之一的屋顶塌了下来,大块大块的砖石落在他们的周围,墙壁也开始摇晃。钟声停止后,尘埃落定,一切又归于平静。不知道屋顶是因为魔法而塌了下来,还是因为响亮的钟声使其墙壁无法承受而倒塌。

“好了吧?!这下你高兴了。”波莉喘着气说道。

“这么看,事情都结束了。”迪格雷说。

两人都这样想。可是,他们出现了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5.灭绝咒

尽管钟声停止了,但钟依然在晃动着,两个孩子隔着挂着钟的柱子面面相觑。突然,一种柔美动听的声音从未被毁坏的屋子的角落里传来。他们马上转身去看。只见,在所有穿长袍的塑像中位置最远的那尊塑像,也就是迪格雷认为最美丽的那个女人,此时正从椅子上站起来。等她站起来之后,他们发现这个女人要比之前他们想象的还要高大。而且,仅仅从她的王冠、长袍、眼神和唇线上,你就能立刻发觉,她是一位非比寻常的女王。她环视着周围,发现满地狼藉,也看见了这两个惊讶不已的孩子,可只从她此时的表情上,你完全判断不出她自己是否也感到惊讶。接着,她快步走了过来。

“是谁破解了魔咒把我唤醒的?”她问。

“我想一定是我。”迪格雷说。

“是你?”女王一边说,一边把手搭在了迪格雷的肩膀上——那是一只漂亮而白皙的手,但此时的迪格雷感到肩上如铁块一般沉重,“你?你只是一个普通孩子,随便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血管里一丁点儿皇家或贵族的血统都没有。你这样的人怎么敢踏进这间屋子?”

“我们是靠魔法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波莉说。她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让女王注意到自己,就像她注意迪格雷那样。“是吗?”女王说道,但是看都不看波莉一眼,依然注视着迪格雷。

“是这样的。”迪格雷说。

这时,女王用一只手将迪格雷的下巴托起,开始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脸来。迪格雷本想用目光来抵抗,但很快就被她眼中的某样东西给降服了,顺从地垂下了眼皮。女王在认真地端详了迪格雷一分多钟后,放开了他的下巴,说道:“你脸上没有标记,所以你不是魔法师。那你肯定是魔法师的仆人,凭借着别人的魔法来到这儿的。”

“是我的安德鲁舅舅。”迪格雷说道。

突然,不是从屋子里面,而是从身边特别近的地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响声,紧接着就是砖石坍塌的咣当声,随后地板也开始晃动起来。

“灾难降临了,宫殿马上就要倒塌!我们必须在几分钟之内跑出去,不然就会被埋在这座废墟里。”女王说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谈论一天的时间一样。“来吧。”她边说边将两只手分别伸向了两个孩子。此时的波莉还在生气,她讨厌这个女王,假如可以,她绝对不会让她抓住自己的手。虽然女王说话时镇静自若,但她的行动就像她的思想一样迅速,还没等波莉反应过来,一只又长又有力的大手就抓住了她的左手,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波莉心想:“这个女王太可怕了,她的力量大得吓人,只要她轻轻一拧,就会把我的胳膊拧断。她现在拉住我的左手,我摸不到黄戒指了。如果我用右手,就能在她问我干什么之前,把手伸到左边口袋里摸到戒指。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戒指的事,但愿迪格雷能守口如瓶,真希望我能嘱咐他一下。”

他们在女王的带领下离开了塑像厅,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接着又穿过了许多大厅、台阶和庭院。他们不断地听到身后的宫殿里传来倒塌的声音。甚至有一次,他们刚刚穿过一道巨大的拱门,它就轰隆隆地塌了下来。女王走得飞快,以至于孩子们必须小跑才能跟上。而此时,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她真是我心目中的女王,那么勇敢,那么强壮!要是能听她说说这里的故事就好啦!”迪格雷暗暗想着。

“那道门后就是地牢。”女王边走边告诉他们,“那是通往中心行刑室的路”。又说,“这是过去的宴会厅,在这里我的曾祖父曾宴请过七百个贵族,因为他们想造反,所以就在他们酒足饭饱前把他们全都杀了。”

最后,他们走进了一间大厅,它比迪格雷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房间都要高大。这时,迪格雷认为他们已经来到了主要的入口,他是从大厅的规模和尽头那些巨大的门洞看出来的。这回他算是猜对了。那道大门是乌黑色的,可能是用乌木做的,也可能是用我们这个世界里没有的一种黑色金属做的。还有很多沉重的大门闩死死地栓在门上,其中很多都高不可及。他十分好奇他们到底该如何走出去。

女王放开了他,将自己的手臂高高举起,她尽可能举得笔直,又念叨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感觉非常可怕——还做出了一个向门扔东西的动作。霎时,那些又高又重的门像丝绸一样震颤了一秒钟后便倒了下去,彻底地毁掉了,只剩下一堆灰尘散落在门槛前。

“嘘!”迪格雷轻轻吹了个口哨。

“你的舅舅,也就是你的魔法师主人,他有我这种力量吗?不过我以后会知道的。你们要记住今天所看到的。对物如此,对挡我路者亦如此。”女王又将迪格雷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这时,光从敞开的门洞里照了进来。他们还从未在这个国家里见过这么明媚的光。之后,在女王的带领下他们走出了大门,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户外了,同时奇特地没有感到过分惊讶。此时,他们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平台上,俯瞰着脚下宏伟的景象。

向下看去,一轮红日出现在地平线附近,它比我们的世界里的太阳要大很多。迪格雷马上就发觉那轮太阳比我们世界的要老,这暮年的太阳对俯视下面的世界已经感到厌倦了。有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在太阳的左上方——残阳和孤星在昏暗的天空中构成了一幅令人压抑的画面。在地面上,有一座巨大的城市,无论从哪个方向眺望都望不到城市的边际。城市里看不到活动着的人和物体。所有的庙宇、楼塔、宫殿、金字塔和桥,在昏暗的阳光下拉出悲凉的影子。城里的河床也早已干涸,只剩下一条宽阔的灰土沟。

“再看看吧,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么宏伟的城市了,它就是王中王之都——恰恩,它也可能是所有世界的奇迹。小孩,你的舅舅是否也统治着如恰恩一般宏伟的城市?”女王说。

“没有。”迪格雷说。他想说安德鲁舅舅没有统治任何城市,不过这时女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又说道:“现在万籁俱寂。但曾经,在恰恩的空中还充满各种各样的声音时,我就站在这里。那时城市里充满脚步声、车轮声、鞭子的抽打声和奴隶的呻吟声,还有马车的轰鸣声以及寺庙里祭祀时的鼓声。战争开始后,街道上杀声一片,鲜血染红了恰恩的河水,那时我也曾站在这里(但那时一切都快结束了)。”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个女人只在一瞬间就将这一切永远地清除了。”

“是谁?”迪格雷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仍低声问道。

“是我。”女王说,“我,最后的女王——世界之王简蒂丝。”

听到这些话,两个孩子静静地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都怪我姐姐,是她逼我的。就让所有的神灵永远地诅咒她吧!只要她那时让位给我,我就能饶她不死,我随时都准备与她握手言和,可她就是不同意。正是她的傲慢毁掉了全世界。在战争开始以后,我们都郑重地保证过不会使用魔法,可她不信守承诺,那我能怎么办?蠢货,她明明知道我的魔法比她的强大,而且她也知道我掌握了灭绝咒的秘密。她一直是个弱者,她以为我不会使用这个秘咒吗?”女王说。

“灭绝咒是什么呢?”迪格雷问。

“这可是秘密中的绝密,这个秘咒只有一个字,我们这个民族的高贵国王们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只要在正确的仪式中说出这个字,所有的活物都会灭绝,只有讲话者自己除外。然而,以前的国王们心肠都太软,不仅约束自己,还严格约束着自己的后代,并让他们发誓永远不去探寻那个秘咒。但是,我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学会了它,并且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是她逼得我无路可走,我万不得已才使用了秘咒。我曾使尽浑身解数去和她战斗,手下的将士血流成河——”简蒂丝女王说着。

“简直没有人性!”波莉小声嘀咕了一句。

女王说:“最后一次大战在恰恩城里足足打了三天。在那三天里,我就站在这里观战。直到我的最后一批战士倒下,我始终都没有使用魔法。我的姐姐,也就是那个可恶的女人,带领着她的军队走到了从城市通向这个高台的台阶中央,我就等候在此,当我们能看清彼此的脸时,她用她那双邪恶又可怕的眼睛盯着我,说:‘我胜利了。’‘的确,’我回答说,‘胜利了,但不是你的胜利。’紧接着,我吟诵了灭绝咒。刹那间,太阳底下唯一的活物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其他的人呢?”迪格雷紧张地问。

“孩子,什么其他的人?”女王问。

“就是所有的普通人,妇女、孩子和动物,他们都没有伤害你啊。”波莉说。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都是我的子民,他们除了服从我这个女王的命令之外,还能干什么?”女王依然对着迪格雷说。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太不幸了。”迪格雷说。

“我刚才都忘了你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你怎么可能理解统治者的想法呢?孩子,对你或是其他的普通人来说是错误的事情,对我这样的女王来说就不能叫作错误,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们必须从所有律法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因为我们的肩膀上承担着天下的重任。我们命中注定要永远高贵地孤独着。”

迪格雷猛然想起安德鲁舅舅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当这些话从简蒂丝女王口中说出来时,就显得更加庄严和傲慢,或许是安德鲁舅舅没有七英尺的身高和令人惊艳的容貌的原因吧。

“那后来呢?”迪格雷问。

“事先,我就对存放祖先塑像的大厅施加了强大的咒语。这个咒语能把我变得像塑像一样,在他们中间沉睡一千年,可以不吃饭、不烤火,直到有人敲钟把我唤醒。”

“太阳现在的模样是灭绝咒所导致的吗?”迪格雷问。

“现在什么模样?”简蒂丝问。

“又红,又大,又冷。”

“从来都这样,起码有上千年了。它和你们的太阳不一样吗?”简蒂丝说。

“是的,我们的太阳看上去更小一些、更黄一些,但发散的热量要远比这个多。”

“唉——”

女王长长地叹了口气。迪格雷从她的脸上分明看到了一种饥饿和贪婪的表情,那种表情他不久前刚从安德鲁舅舅的脸上看到过。“看来你们的世界更加年轻。”她说完停顿了一下,又望了一眼这座荒芜的城市——如果她为自己的罪行感到愧疚的话,那她肯定没有表现出来过——然后接着说:“好了,我们该走了。这里是世界末日,这儿太冷了。”

“去哪儿?”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去哪儿?”简蒂丝诧异地重复说,“当然是去你们的世界啦。”

波莉和迪格雷迷惑地对视了一眼。波莉一直就讨厌这个女王,而迪格雷也在听了那段故事后,觉得再没有必要去了解她了。很明显,没有人想带她那种凶狠的人一起回去。就算想,也不知该如何把她带回家。他们只希望自己能赶快逃离这里。可此时波莉摸不到戒指,迪格雷当然也不能扔下她自己走。他的脸憋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噢……噢……我们的世界,我……我不知道你想去。”

“如果你们不是来接我的,那是来干什么的?”简蒂丝问。

“我敢肯定,你压根儿不会喜欢我们的世界。那儿真的很无聊,不值得一看,那个地方不适合她,波莉,你说对吗?”迪格雷说。

“我去征服的时候就值得看了。”女王回答。

“啊,你不能这么做,不是那么回事。你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迪格雷说。

女王轻蔑地一笑。她说:“有很多高贵的国王,都以为自己能和恰恩王朝作对,但他们全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连名字都被人遗忘了。你觉得在一年之内就凭我的美貌和魔力不会让你们整个世界都拜倒在我的脚下吗?傻孩子!准备施展魔法吧,快点儿带我去那里。”

“这简直太可怕了。”迪格雷对波莉说。

“你可能是害怕你舅舅,只要他尊敬我,我是不会与他为敌的,而且还可以保住他的性命和王位。他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魔法师,否则他怎么能把你们送到这儿来?他是统治了你们整个世界的王,还是只统治了一部分呢?”简蒂丝说。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王。”迪格雷说。

“你撒谎,谁听说过普通人也能当魔法师的?只有拥有皇室血统的人才懂得魔法,不是吗?事实就是,你的舅舅就是你们那个世界里最伟大的国王,是位非比寻常的魔法师。无论你说不说,我都知道。他已经通过他的魔法在某个魔镜或魔池里看到了我的美貌,并深深爱上了我。于是,他使用了一种强大到能让你们的世界彻底震颤的魔力,让你们可以穿梭于各个世界之间,到这儿来请我帮忙,然后把我带到他的身边。回答我啊,不是这样吗?”女王说。

“嗯,不全是。”迪格雷说。

“压根儿就不是,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一派胡言。”波莉叫起来。

“奴才!”女王喊道,她气急败坏地一把抓住波莉的头发,刚好抓在她最痛的头顶上。但与此同时,她松开了孩子们的手。迪格雷大叫一声:“好!”波莉也喊了一声:“快!”他们两个马上把左手伸进了口袋里,都不用戴上戒指,仅仅在触到戒指的一刹那,那个可怕的世界就从他们眼前彻底地消失了。接下来,他们一直往上冲,头顶上一缕温暖的绿光越来越近。

6.安德鲁舅舅的麻烦开始了

“放开我!放开我!”波莉尖叫着。

“我没碰你啊!”迪格雷说道。

他们脑袋一钻出水潭,就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置身于一片阳光灿烂的宁静之中。因为刚刚离开那个腐败、荒凉的地方,所以这片树林好像显得比以前更加青翠、温暖和祥和了。我想,可能的话,他们又会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儿,然后躺下,倾听树木的生长,朦朦胧胧地享受着快乐。然而,他们这次不得不努力保持着头脑清醒,因为他们一到草地上就意识到,不只是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个女王,或是女巫(不管你管她叫什么),也一起来了。她甚至仍然紧紧地抓着波莉的头发不放,怪不得刚才波莉大喊“放开我”。

顺便说一句,这也充分证明了戒指的另一种功能,这是安德鲁舅舅没有告诉迪格雷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想靠戒指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去,不需要亲手戴上或触摸戒指,只要触摸一个能摸到戒指的人就可以了。这一点就像磁铁一样。正如人人都知道的那样,如果用一块磁铁拾起一根别针,那么碰到这根别针的其他别针也会被吸起来。

现在,身处树林之中的简蒂丝女王彻底变了样。她的美貌荡然无存,脸色也比之前更显苍白。她弯着腰,仿佛呼吸十分困难,这里的空气让她感到窒息。现在,两个孩子根本不怕她了。

“快放开,放开我的头发!你想干什么?”波莉说。

“给我听着!马上放开,快放开她的头发!”迪格雷说。随即,两个孩子就转身与她扭打在一起。在这种环境下,孩子们比她强壮,很快,就逼迫她不得不松开手,喘着粗气摇晃着向后退去,眼神中流露出恐惧。

“快点儿,迪格雷!把戒指换了,跳进回家的水潭!”波莉说。

“救命,救救我!老天啊,带上我吧!求你们不要把我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我会死的。”女巫踉跄着跟在他们后面,有气无力地喊着。

“这是统治者的理由,就像你在你的世界里杀掉那么多人一样。迪格雷,快点儿。”波莉愤愤地说道。这时他们已经戴上了绿戒指,然而,迪格雷说:“真是可恶!我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不禁对简蒂丝女王产生了一丝怜悯。

“别当蠢货,她十之八九是装出来的,快!”波莉说。随后,两个孩子都跳进了回家的水潭。“多亏我们做了标记。”波莉想。但就在他们往下跳时,迪格雷突然感到自己的耳朵被两根冷冰冰的大手指捏住了。接着,他们沉了下去,我们这个世界也开始渐渐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但是抓住他耳朵的手指变得越来越有劲儿了。不用说,女巫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恢复,任凭迪格雷怎样踢打都没用。他们很快就出现在安德鲁舅舅的书房里。安德鲁舅舅无比吃惊地看着迪格雷给他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的奇特生物。他感到如此吃惊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迪格雷和波莉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女巫此时就站在我们的世界里,而且她的身体一点儿也不虚弱了。但是,她和四周普通的东西一比,着实让人倒吸一口冷气。在恰恩,她曾让人感到吃惊,而在伦敦则让人感到阵阵恐惧。最起码,他们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她到底有多么高大。

“她根本就不是人类。”迪格雷望着她想。他可能是对的,因为曾经有人说过,恰恩的皇族拥有巨人的血统,但是,她的身高与她的美貌、残忍和野蛮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她的精力看上去要比伦敦街上的多数人整整多出十倍来。安德鲁舅舅正弯着腰、搓着手望着她。他非常害怕,因为在女巫面前,他自己就如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一般。另外,就像后来波莉所说的那样,在表情方面,他和女巫有些相似的地方——那是一种只有邪恶的魔法师才会拥有的表情,也就是简蒂丝说她在迪格雷脸上找不到的“记号”。当然啦,能看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是有益处的:你就不会再惧怕安德鲁舅舅了,如同见过响尾蛇就不再害怕蚯蚓、见过疯牛就不再害怕奶牛一样的道理。

“呸!他还算是魔法师?压根儿就不算,她才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师。”迪格雷心想。

安德鲁舅舅不停地鞠躬、搓手,他本想礼貌地寒暄几句,可是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个用戒指做的所谓的“实验”比他预想的还要成功。他研究了这么多年的魔法,总能把危险推给别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像现在这样的事情。这时,简蒂丝女王说话了,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感觉整个屋子都震颤了起来。

“是哪位魔法师把我召唤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啊……啊呀……夫人,”安德鲁舅舅紧张地说,“这是我莫大的荣幸……非常高兴……最最意想不到的高兴……我要是能有机会准备一下就好了……我……我……”

“魔法师在哪儿?蠢材!”简蒂丝女王问。

“夫人,就……就是我。请您原谅……嗯……这些调皮的孩子的冒犯。我不是有意的,我向您发誓——”

“是你!”女王的声音越发恐怖。说着,她一步跨过来,将安德鲁舅舅的头发一把抓住,并把他的头向后一拉,使得他的脸正对着她自己的脸,便开始像在恰恩王宫里研究迪格雷一样仔细地研究起他的脸来。安德鲁舅舅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使劲儿舔着嘴唇,紧张得要命。最后,女王松开了手,安德鲁舅舅则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去,一头撞到了墙上。

“我懂了,你是另一种魔法师。狗,别像跟你的同类说话一样蜷缩在那儿,快站起来。我敢打赌你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皇室血统。你是如何会使用魔法的?”她轻蔑地说。

“嗯……这个……准确地说我可能真的没有皇室血统,不算是正统的皇族。可是,凯特利家族是多塞特郡一个古老的家族,夫人。”安德鲁舅舅战战兢兢地说。

“安静!我知道了,你就是一个离不开魔法书、墨守成规、自吹自擂的小魔法师,你的心脏和血液里没有一丁点儿真正的魔力。在我们的世界里,像你这样的魔法师早在一千年前就灭绝了。不过现在我允许你来做我的仆人。”女王说。

“能为您效犬马之劳,我感到万分荣幸——乐意之至——真让人愉快。我说的是真的。”

“闭嘴,你太啰唆了。你可要听清楚你的第一个任务。我看这里是一座大城市,你立刻去想办法给我弄来一辆马车或飞毯或一条训练有素的龙,或者你们这里的皇家贵族使用的其他什么东西。然后,再带我去一个能找到符合我身份的服装、饰品和仆人的地方。从明天开始,我就要着手征服这个世界了。”

“我……我……我马上去找一辆出租马车来。”安德鲁舅舅喘着粗气说。他刚走到门口,女巫又开口道:“站住!要知道,我的眼睛能够穿透墙壁,洞察人的心灵。不管你走到哪儿都逃不出我的法眼,所以你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招。一旦你有不服从我的念头出现,我就会立刻诅咒你,无论你坐在什么地方,它都会像烧红的铁一样炙热;无论你什么时候躺在床上,上面都会有看不见的冰块在你的脚下。你可以走了。”

这个老家伙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

孩子们这时最担心的是,简蒂丝会问起他们在树林里发生的那些事。然而她根本没提,甚至到后来也没再说起这件事。我想(正如迪格雷想的那样),那个宁静的地方根本不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就算你常常把她带过去,甚至让她一直留在那里,她也依然记不住。她虽然现在正单独和孩子们在一起,但她对他们一点儿也不在意,正如在恰恩时她就压根儿没注意过波莉,直到最后也是如此。

因为那时的她只想利用迪格雷。她现在有了安德鲁舅舅,因此就忽视了迪格雷。我觉得大多数女巫都是如此,她们只对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物感兴趣,非常功利。接下来有那么一段时间,屋子里非常安静。不过,简蒂丝渐渐地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从她用脚拍打地板的方式上看得出来。

“这个老蠢货究竟在干什么?我真该带一根鞭子来。”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在自言自语。紧接着,她看都没看孩子们一眼,就冲出去找安德鲁舅舅了。

“呼——”波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经太晚了,我得回家了,否则我会受到责罚的。”

“那你尽快回来吧,我们必须制订一个完美的计划。把她弄到这儿来简直是糟糕透了。”迪格雷说。

“这些麻烦都是你舅舅的魔法造成的,是他自己的事。”波莉说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会回来的,是吗?真倒霉,你不会让我独自去处理这些麻烦吧?”迪格雷抱怨。

“我要从隧道回家,那样最快。你如果想让我回来,是不是应该对我说声‘对不起’呢?”波莉冷冰冰地说。

“对不起?我做错了什么?那样道歉岂不是像一个女孩子?”迪格雷叫道。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波莉嘲讽地说,“只是在那间塑像厅里,像个胆小的暴徒似的差点儿把我的手腕掰断,又像个笨蛋似的用小锤去敲钟;只是在树林里,还没跳进水潭就转过身,让她能够抓住你。就只有这些。”

“啊,”迪格雷很惊讶地说,“好啦,我错了,我对在塑像厅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愧疚。我现在已经说了对不起,你应该就会回来吧?如若不然,就像是把我推进了一个恐怖的深渊。”

“只有凯特利先生会坐在炙热的椅子上,只有他的床上才会有冰,我觉得你没必要担心,难道不是吗?”

“不是那些事。我最担心的是,要是那个女怪物闯进了我妈妈的房间,会把她吓死的。”迪格雷说。

“啊,我知道了。”波莉用异常的声音说,“好了,那我们这次的行动就叫‘和平女神’吧。我会回来的——要是能回来的话。可是我现在不得不走了。”说完,她从小门钻了出去,钻进了隧道椽子间黑暗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几小时前还充满冒险气氛而令人激动,现在却显得如此平淡无奇。

现在,我们得回头说说安德鲁舅舅了。当他踉踉跄跄地从阁楼上向下跑时,他那脆弱的老心脏扑通直跳,不断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后来,他来到了楼下的卧室,把自己锁在里面。到了卧室,他首先做的事就是从衣柜里摸出一个酒瓶和一个杯子,因为怕被蕾蒂姨妈发现,他总是把这些东西藏在柜子里。接着,他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成人喝的味道刺鼻的酒,咕嘟咕嘟一口气都喝下去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哎呀,吓死我了!都到这把岁数了,竟然还会碰到这种事!真是太可恶了!”他喃喃自语。

又喝下去一大杯后,他便开始换起衣服来。我还记得这样的衣服,可能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首先,他戴上了一副亮闪闪的坚硬的高领子,这种领子会让你的下巴一直保持上昂的姿态,然后又穿上了一件绣有花纹图案的背心,并在前面挂上了金色表链。接着,他穿上了只有参加婚丧嫁娶仪式时才会穿的最好的礼服,把最好的高筒礼帽拿出来掸了掸灰尘,又随手从蕾蒂姨妈放在梳妆台上的花瓶里摘下一朵花插在了扣眼里。然后,从左侧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条非常精美而且现在很难买到的手帕,并在上面洒了几滴香水。最后,他戴上了系着黑色粗绸带的眼镜后,开始在镜子前自我欣赏起来。

孩子们有时傻乎乎的,大人们偶尔也会犯傻。安德鲁舅舅这时就开始犯傻了。他很快便得意忘形起来,忘了刚才在女巫那里受到的惊吓,甚至开始对她的美貌想入非非,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一个美丽的贵妇人,先生;一个美丽的贵妇人,一个。”他觉得这个“极品尤物”是他自己用魔法从不可知的世界里召唤过来的,全然忘了是孩子们找到的。

“安德鲁,帅小伙。你长得不错啊,保养得也很好,完全看不出年龄呢,我的先生。”他照着镜子陶醉着。

瞧,可能是因为那两杯酒和一身漂亮衣服的作用,这老蠢驴竟然开始幻想女巫会爱上他了。总而言之,他就像孔雀那样虚荣,所以他才会成为魔法师。他锁上门后走下楼,吩咐女佣去叫一辆双轮双座的马车来——那个年代每个人都有许多仆人。然后,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客厅里看到了蕾蒂姨妈,当时她正跪在一块铺在窗户旁边的垫子上修补垫子。

“啊,我亲爱的蕾蒂娅,我——我就要出门了,有一个很好的古娘(他总是发音错误,把‘姑娘’说成‘古娘’),能借我五英镑什么的吗?”安德鲁舅舅说。

“不借,亲爱的安德鲁。我告诉过你无数遍了,我是不会借钱给你的。”蕾蒂姨妈语气平静、坚定,头也不抬地说。

“亲爱的古娘,请你别添乱了。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是不借给我,我就会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呀!”安德鲁舅舅说。

“我总是感到奇怪,安德鲁,你居然不因向我借钱而感到脸红。”蕾蒂姨妈直视着他说。

这句话里蕴含着一段大人间的枯燥乏味的陈年旧事。那时,安德鲁舅舅以“为亲爱的蕾蒂管理财产”的名义,拿着姨妈的钱胡吃海喝,喝着白兰地、抽着雪茄,整天游手好闲,还欠下一屁股债(蕾蒂姨妈之前常常替他偿还债务),如此一来,现在的蕾蒂比三十年前还要贫穷。

“亲爱的古娘,你不知道,我今天必须款待一位客人,会有一些预料不到的花费,别让我着急啦,快借给我吧!”安德鲁舅舅说。

“你要款待谁,安德鲁?”蕾蒂姨妈问。

“哦……来了一个贵客。”

“什么东西,贵客?!你还是没有说服我。”蕾蒂姨妈说。

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了,蕾蒂姨妈赶紧回过头,她吃惊地看到一个衣着华丽、手臂裸露、目光炯炯的女巨人正站在门口。她就是女巫。

7.发生在前门的事件

“我还要等多久马车才会到,奴才?”女巫问道,声音像雷鸣一般。女巫一出现,安德鲁舅舅照镜子时所产生的所有可笑幻想一下子就都不见了,此时的他正浑身发抖地站在一旁。蕾蒂姨妈立刻站起身来,向屋子中央走去。

“安德鲁,我能问问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谁吗?”蕾蒂姨妈冷冰冰地说。

“是一个……很……很重要的人,一个尊贵的外国人。”他吞吞吐吐地说。

“胡扯!”

“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马上从我家离开,要不然我就报警了。”蕾蒂姨妈转向女巫说道。她十分看不惯女巫那裸露的肩膀,她认为女巫一定是从马戏团里跑出来的。

“这个女人是谁?奴才,给我跪下,不然我就毫不留情地将你毁灭。”简蒂丝说。

“女士,请不要在这幢房子里讲粗话。”蕾蒂姨妈说。

女巫身子向上一挺,安德鲁舅舅突然觉得,这女人似乎变得更加高大了。她口中念出灭绝咒,双眼冒出怒火,伸出手臂,做出了在恰恩王宫门前将门化成灰烬时的动作,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准儿那个女巫念叨的那些可怕的话也是英语,蕾蒂姨妈这么想。

她说:“不出我所料。这女人果然是喝醉了,醉得胡言乱语、口齿不清。”

女巫突然发现,她那种能在她的世界里把人变成灰烬的魔法,在我们这里毫无用处,此时的她应该感到无比恐惧,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和沮丧,反而扑向了蕾蒂姨妈,抓住了她的脖子和膝盖,像抓起一个轻巧的玩具似的,将她举过头顶,扔向了屋子的另一头。还没等蕾蒂姨妈落地,女仆(她觉得那天早上真是妙不可言,令人激动)就把头探进来说:“先生,您要的马车已经到了。”

“奴才,快给我带路!”女巫说。安德鲁舅舅嘴里嘟囔着“令人发指的暴力行径,必须抗议”等等的话,但简蒂丝瞪了他一眼之后,他就赶紧把嘴闭上了。她催促他马上离开客厅,走出房子。迪格雷往楼下走时,正好看见他们出去后的门关上了。

“该死,她要是在伦敦胡闹,还和安德鲁舅舅狼狈为奸,天晓得他们会闹出什么麻烦来。”他说。

“噢,迪格雷少爷,凯特利小姐可能受伤了。”女佣说(她那天可高兴坏了)。于是两人一起冲进客厅,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蕾蒂姨妈掉在了光溜溜地板上,或是地毯上,她肯定会被摔得粉身碎骨,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是掉在了垫子上。而且,蕾蒂姨妈是个强壮的老人,就像那时大多数的姨妈一样。她吃了一些帮助提神的药,安静地休息了几分钟后说,没有大碍,只是有几处肿了。紧接着她便开始处理起事情来。

她对女仆说(这个女人从来没碰到过今天这样的事情):“莎拉,快去报警,告诉警察有一个危险的精神病人跑出来了。柯克夫人的午饭由我来照顾。”柯克夫人就是迪格雷的母亲。

在妈妈、迪格雷和蕾蒂姨妈都吃完午餐后,迪格雷就开始想办法了。

怎样才能把女巫弄回属于她的地方,也就是怎么才能尽快把她从我们这里赶出去呢?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在这幢房子里为所欲为,更不能让妈妈看到她。可以的话,也不能让她在伦敦城里横冲直撞。她“灭掉”蕾蒂姨妈时,迪格雷并不在场,但是他见识过被她毁坏的恰恩的宫门,知道她的魔力有多可怕,也知道她想统治我们的世界,但他不知道的是,女巫的魔法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变弱了。他想,女巫现在没准儿正在毁掉白金汉宫或议会大厦。甚至大批的警察已经化成一堆堆的灰烬了。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些戒指就像磁铁一样,因此,只要在我碰到她的时候去摸我的黄戒指,她就会被我带回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里去。她在那里会不会又变得毫无还手之力?是因为突然把她从她的世界里拽出来而受到了惊吓,还是因为那个地方对她不利呢?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冒险一试。可我到底要去哪儿才能找到这个坏蛋呢?不管去哪儿,蕾蒂姨妈都不会允许的,而且我全身只有两个便士。要是在伦敦城里满大街地找,肯定要花很多钱乘电车,何况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安德鲁舅舅在一起。”迪格雷想。

眼下,他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安德鲁舅舅和女巫自己回来。要是他们回来了,他必须立刻冲出去,在女巫还来不及踏进房子前就抓住她,然后戴上黄戒指。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像守老鼠洞一样寸步不离地盯着前门。于是,他走进餐厅,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把脸“贴”在了窗户上。那是个凸肚窗,不仅能看清整条街道,而且可以看见通向前门的台阶,任何经过前门的人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波莉现在在做什么呢?”迪格雷心想。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里,他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别着急,让我来告诉你吧。当波莉穿着湿漉漉的鞋袜回家吃饭时,已经迟到了。她被询问干什么去了,她回答说自己和迪格雷·柯克一起出去玩了。再追问下去,她说是在一片树林里的一个水潭里弄湿了脚。问她树林在哪儿,她说不清楚。再问她是不是在某个公园里,她乖乖地说可能是在一个公园里。因此,波莉的妈妈得出结论:波莉没经过允许,就擅自偷溜进伦敦某个她不知道的陌生公园里,还跳进水坑里去玩水。妈妈说波莉实在太顽皮了,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就不允许她再和“那个姓柯克的男孩”一起玩了。后来,波莉只吃了一些剩饭,就被赶到床上睡觉,要两小时以后才能下床。在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经常上演。

当迪格雷从餐室的窗户向外看时,波莉正躺在床上。他们俩都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要是我的话,我宁愿像波莉一样躺在床上等两小时。可是迪格雷呢?每隔几分钟就会听到马车声、面包匠的货车声或者肉铺伙计走过街角的声音,就会以为是“她来了”,而结果往往令人失望。除了这些令人不安的声音外,只能听见钟声嘀嗒作响,就像过了好几个钟头那样煎熬、漫长。在头顶上方够不着的地方,一只大苍蝇嗡嗡地来回碰撞着玻璃窗户。这栋房子每到下午就会显得格外安静和乏味,而且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羊肉味。

在漫长的监视和守候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因为之后有件重要的事情和它有关,所以我要在这里提一下。一位女士来拜访迪格雷的妈妈,并带来了一瓶葡萄酒。因为餐室的门开着,所以迪格雷很容易就听到了大厅里蕾蒂姨妈和那位女士的对话。

“好可爱的葡萄啊!这些葡萄对她的身体一定会有好处的。唉,可怜的小玛贝尔!恐怕只有从年轻的土地上长出的果子才能治她的病。这个世界里任何东西对她的病都没有用。”这是蕾蒂姨妈的声音。后来她俩都降低声音说了很多话,但是迪格雷没有听到。

要是他前几天听到“年轻的土地”这个说法,他可能认为这只是蕾蒂姨妈随口说说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并不会引起他的兴趣,因为大人们常常这么说话。虽然现在他也这么认为,但他突然想起来,蕾蒂姨妈并不知道确实存在着别的世界,而迪格雷自己就去过其中的一个世界,也许一切皆有可能,也许在别的世界里真的会有一片“年轻的土地”,在那里,真的存在某种可以治好妈妈的病的果实!噢——

你能体会到想拥有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什么心情吗?因为曾经无数次的失望,所以希望都美好得那么不真实,你都快向希望宣战了。此时的迪格雷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是想清除掉这个念头又是徒劳的,因为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这次是真的,也许真的存在。而且他还可以用魔法戒指去探寻每个水潭底下的世界,他可以找遍所有的世界。然后——妈妈的身体就康复了。此时的他把等候女巫的事全都抛在了脑后,手已经伸向了放黄戒指的口袋,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究竟是什么?是消防车吗?不知道是谁家着火了。噢,我的天,是她来了!”迪格雷在心里惊呼。

我不用说,你都知道“她”是谁了。

只见一辆车夫的座位上没有人的双轮马车,一只轮子悬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平衡感转弯飞奔过来。车顶上——不是坐着,而是站着——是恰恩的死神简蒂丝女王,王中之王。她的眼中闪动着怒火,面目狰狞,龇牙咧嘴,长长的头发就像彗星尾巴似的拖在后面。她冷酷无情地鞭打着驾车的马。马的两胁沾满了泡沫,鼻子涨得通红。马车疯狂地向前门冲去,擦过灯柱后被撞碎。接着,马仅用两条后腿站立着,随即女巫纵身一跃,优美地落在了马背上。她叉开腿坐好后,俯下身去对马耳说了几句话。显然,那些话并不能让它安静下来,只会让它更加暴躁。马立刻再次抬起前腿,大声怒吼了一声,此时的马蹄、牙齿、眼睛和飞舞的鬃毛都晃作一团——只有优秀的骑手才能骑在它的背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迪格雷根本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二辆马车紧随其后飞驰而来。接着,一个身穿礼服的胖子和一名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很快,载着两名警察的第三辆马车也赶了过来。大约二十个人(大多数是童仆)骑着自行车,伴随着一阵嘘声、喝彩声,一路响着车铃也跟了上来。最后是一群跑得满头大汗、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普通人。这时,所有临街的窗户立刻打开了,每幢房子的前门都站着一个看热闹的女佣或男仆。

只见一位老绅士从马车的残骸里挣扎着向外面爬,几个人赶忙跑过去帮他,但这个扯大腿那个拽胳膊,使的劲儿根本不是一个方向,要是没人帮忙,他可能早就爬出来了。迪格雷想那个人一定是安德鲁舅舅,但塌下来的高筒礼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长相。

于是,迪格雷马上冲到了人群里。

“对,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警察,你们该管管啦!她偷了我店里价值几百、几千镑的东西。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也是我的。你看她还把我的眼睛给打青了。”那个胖子指着简蒂丝大声喊道。

“肯定有人在背后给她撑腰,我倒是很喜欢看这只熊猫眼。哈哈!她一定打得很漂亮!她可真强壮啊!”有人说。

“先生,你应该把一块好吃的生牛排放在熊猫眼上,那就有意思了。”肉店的小伙计说道。

“喂,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问道。

“我来说,她——”

胖子刚开口就有人喊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千万别让马车里的那个老家伙跑了,都是他教唆的!”

不用说,那个老家伙指的就是安德鲁舅舅,此时的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揉按着被摔肿的身体。

“好了,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转向他问道。

“嗯……嗯……唔……”安德鲁舅舅的声音从帽子里发出来。

“少跟我装蒜,这可不是什么可笑的事。赶紧把帽子给我摘掉,听到没有?”警察严肃地说道。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安德鲁舅舅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后,帽子还是被两个警察抓住帽边,生拉硬扯地拽了下来。

“谢谢,太感谢了,我的天啊,吓死我了!谁能拿一小杯白兰地给我——”安德鲁舅舅轻声说。

“请听我说,那个年轻女士是你的人吗?”那个警察一边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一边说道。

“小心!”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叫道。幸亏警察及时向后面跳了一大步,否则那匹马非得一脚把他踢死不可。女巫这时面对着人群掉转了马头,马的后腿已经踏在人行道上。此时,她正用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使劲儿地砍着套索,想把马和马车的残骸分开。

在这段时间里,迪格雷一直想伺机靠近她、碰到她。但这并非易事,因为他这边的人太多了,要是想绕到另一边,就必须从马蹄和房子的围栏间穿过去。要是你了解马,特别是看到了那匹马当时的样子,你就知道这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了。虽然迪格雷很了解马,但他仍咬紧牙关,准备瞅准时机冲过去。

一个脸红红的、戴着圆顶硬礼帽的人左冲右撞,用肩膀撞开一条路,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嘿,警察,她骑的马是我的,那辆被她撞坏的马车也是我的。”他说道。

“一个人说完另一个人再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说。”警察说。

“来不及啦!我比你更了解这匹马,它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是骑兵军官的战马的后代。要是这位年轻女士再去激怒它,肯定会闹出人命的。哎呀,还是交给我吧!”马车夫说道。

其实,警察这时正想找个理由离马远点儿呢。于是马车夫走上前,指着简蒂丝友好地说:“小姐,我来抓住马头,你快下来吧。你是位女士,肯定不想惹麻烦,对吧?你想啊,回家美美地喝上一杯茶后安静地躺下来,会很惬意的。”与此同时,他伸手抓住马头,嘴里说:“安静,‘草莓’,我的老朋友,安静。”

女巫这时终于开口说话了。

“狗奴才,放开我们的皇家战马!我是简蒂丝女王。”她冷酷而清亮的嗓音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8.发生在灯柱前的战斗

“哦!你是女王?那我们可得核实一下。”一个人说道。另一个人又接着说:“女王陛下!为疯人院的女王高呼万岁!”不少人也开始跟着起哄。女巫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轻轻地鞠了一躬。这时,欢呼声立刻被嘲笑声所取代,她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只见她脸色一沉,换左手握刀,顷刻间,就做出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她伸出右手轻松地将灯柱上的一根铁条扭了下来,就像是在做世界上最平常的一件事情一样。虽然她的某些魔力在我们的世界消失了,但是她的力气丝毫没有减弱,她可以像掰麦芽糖似的轻易地将一根铁棒掰断。然后,她把她的新武器抛向空中,又一把接住,挥舞着它催马前进。

“机会来了。”迪格雷想。他立刻来到马和围栏之间,然后继续向前跑,开始伺机靠近女巫。只要那匹马一停下来,他就能抓住女巫的脚踝。正当他要准备往前冲时,他听到一声巨大的敲击声。原来,女巫用铁棒重重地敲了一下那个警察的头盔,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警察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迪格雷,快,一定要阻止她!”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波莉。规定的时间一到,她就立即跳下床,冲到了街上。

“好样的,使劲拉住我。你负责黄戒指,记住,我一喊你就戴上!”迪格雷说道。

又是一声敲击声,另一个警察也应声倒下。愤怒的吼声开始从人群中爆发出来:“把这个恶魔从马背上拉下来,用铺路石打,快去通知军队。”然而,几乎没有人冲上前去,大多数人都在尽量向后躲。马车夫显然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勇敢、最善良的,他左躲右闪地避开铁棒,尽可能地靠近马,试图拉住马头。

一块石头从迪格雷的头上呼啸而过,紧接着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喊叫声。此时,女巫那钟声般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好像还颇为得意:“呸!一旦我统治了你们的世界,你们这座城市就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到时候,连一块石头也不会留下!我会像灭掉恰恩、费林达、索罗瓦和布拉满丁一样毁掉你们这里!”这时,迪格雷终于抓到了她的脚踝,但是女巫向后一踢,刚好踢在了迪格雷的嘴上,把他的嘴唇给踢破了,弄得满嘴是血,他痛得不得不松开了手。就在他的附近,能听见安德鲁舅舅发出尖厉、颤抖的声音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夫人——我亲爱的年轻小姐——请你安静一点儿吧。”后来,迪格雷又抓住了她的脚后跟,但还是被甩开了。而此时有更多的人倒在了她的铁棒之下。迪格雷第三次冲了上去,牢牢地抓住了女巫的脚后跟,然后对波莉大喊:“快走!”

哦,感谢上帝。此时,愤怒、受惊的面孔和声音通通都消失不见了。迪格雷在黑暗中只能听见安德鲁舅舅在附近嘟囔着:“唉,我是昏迷了吗?我接受不了这个结局,这不公平,全是误会,都是我的教母害的。我必须反抗,我从来不想当魔法师,我的身体也很糟糕。啊,古老的多塞特郡家族。”

“真是讨人厌!”迪格雷想,“我们根本不想把他带来,不过——啊呀,总算松了一口气。波莉,你在吗?”

“别老推我,我在这儿呢。”

“我没推你。”迪格雷话音未落,他们就又回到了那片温暖的、阳光明媚的绿树林。波莉一出水潭就大喊:“看!我们把凯特利先生、马车夫,还有那匹老马也带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女巫一看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树林,脸色唰地就变白了,她慢慢地弯下腰,把脸贴在了马的鬃毛上。看得出来,她此时很难受。现在的安德鲁舅舅也浑身发抖。但那匹叫“草莓”的马却摇头晃脑、愉快地低低嘶叫了一声,好像感觉好多了。这是迪格雷第一次看见它这么安静,之前它一直贴在脑袋上的耳朵现在也回到了正常的位置,眼睛也变得有神了。

“好了,我的好朋友,这就好了,别紧张。”马车夫说着,拍了拍“草莓”的脖子。

“草莓”做了一个自然的举动,它慢慢地走到最近的水潭里饮水,因为它太渴了(这很正常)。而此时的迪格雷一手抓着女巫的脚后跟,一手拉着波莉的手。马车夫一只手搭在“草莓”的身上,另一只手被仍在发抖的安德鲁舅舅紧紧抓住。

波莉看了迪格雷一眼,喊道:“快!绿戒指!”

还没等马喝上水,他们就又坠入了黑暗之中。“草莓”嘶鸣着,安德鲁舅舅在啜泣,迪格雷说:“运气还算不错。”

“我们还没到吗?”过了一小会儿,波莉问。

“我们好像到了某个地方,至少我站在了结实的东西上面。”迪格雷说。

“跟我想的一样。但是,为什么会这么黑呢?你觉得我们进错水潭了吗?”波莉说。

“也许我们来到的是黑夜中的恰恩。”迪格雷说。

“这里不是恰恩。这是个虚无的世界,一无所有。”女巫说道。

这儿真是个少见的虚无世界。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四周漆黑一片,谁都看不见谁,眼睛睁开和闭上都一个样。他们踩着的平整而凉爽的东西一定不是草地或木头,更像是泥土。这里充满干燥而凛冽的空气,没有一点儿风。

“我的末日降临了。”女巫的声音里有着一丝可怕的平静。

“噢,别这么说,亲爱的年轻小姐,求你千万别这么说。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啊——我的好心人——马车夫,你身上有酒吗?我现在需要喝上一口烈酒。”安德鲁舅舅开始唠唠叨叨。

“喂,请大家冷静一下。没有人把骨头摔断吧?那就好。我们应该感到庆幸,因为像这样摔下来,现在这结果比谁想的都要好。想想看,要是我们现在掉进了地铁的一个新站台的房间里,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把我们救出去了,是不是啊?可是我也不否认我们可能会死掉,如果我们死了,你们要理解,有时在海上也会发生比这更糟糕的事情,总有人会死的。如果一个人曾经有尊严地生活过,那他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要是你们问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唱一首圣歌来消磨时间。”马车夫有一副好嗓子,他用坚定的语气对大家说。

于是,他唱起了一首收获时节感恩的圣歌,内容是庄稼被“完美地收入粮仓”。然而,在一个好像从来没有生长过任何东西的地方唱这首歌曲,总是感觉不太妥当,但这是他记得最清楚的歌了。他动听的声音让孩子们也随着和唱了起来,气氛也立刻变得愉快了。但是安德鲁舅舅和女巫并没有加入。

在圣歌快要结束时,迪格雷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胳膊,他认为那一定是安德鲁舅舅,因为那股白兰地和雪茄的气味以及那身讲究的衣服就可以证明。安德鲁舅舅悄悄地将他拉到旁边,和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后,把嘴巴凑到迪格雷的耳边,悄悄地说:“我们走吧,把戒指戴上,我的孩子。”

“笨蛋!难道你忘了我能听见所有人的想法吗?要是你胆敢耍花样,我就会用任何世界里都没有听说过的方法来惩罚你。快把那个孩子给我放开!”女巫的声音飘了过来,确实,她的耳朵非常灵。

“而且,如果你以为我是那种能把波莉、马车夫和那匹马留在这儿独自离开的卑鄙小人,那你可就想错了。”迪格雷补充道。

“你这个没有礼貌、顽皮的小孩!”安德鲁舅舅说。

“嘘!”马车夫说。于是大家都静下来倾听。

寂静的黑暗中总算有了声音。一个声音开始在远处歌唱。迪格雷搞不清楚它到底是在哪个方向。有时像是同时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的,有时又好像就在他们的脚下。这声音低沉得就像从大地里发出来的一样。虽然没有歌词和旋律,但它是迪格雷所听到过的最优美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动听,令他沉醉。马好像也很喜欢,小声地嘶鸣附和着,就像是拉了很久的车后,又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快乐嬉戏的家乡,又看见了那些熟悉的和所爱的人走过田野,拿着糖块朝它走过来。

“我的天,太好听啦!”马车夫说。

此时,同时出现了两个奇迹般的现象。首先是有无数冷峻、战栗、银铃般的声音突然掺合到那个声音里去,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音量也比原来大得多。其次是原本黑暗的天空变得星光熠熠。不像是夏夜中的星星一颗一颗地悄悄出现,而是成千上万颗恒星、行星和星群突然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中,那些星星比我们世界里看到的星星都要大、要亮。星星和新的声音也是同时出现的。然而,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朵。要是你能像迪格雷一样亲眼看见和听见的话,你肯定会以为是星星自己在唱歌,是那个低沉的声音把它们召唤出来并让它们歌唱的。

“多么美妙啊!”马车夫说,“要是我早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美好的事情,我这辈子就会做个更好的人啦。”

地上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和喜悦了,但天上发出的那些声音在与地上的声音合唱了一会儿后,逐渐地消失了。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远处,地平线附近的天空开始慢慢变成灰色。一阵清风徐来,天空中有片地方的色彩变得越来越暗,渐渐地显现出群山的黑色轮廓。而此时那歌唱的声音一直在回响。

没多久,天色就亮得让他们能看清彼此的脸了。两个孩子和马车夫都两眼放光,张着嘴巴,沉浸在那个似乎让他们回忆起什么的美妙声音之中。安德鲁舅舅也像掉了下巴似的张着大嘴,但他不是因为快乐,此时的他弓着身子,膝盖也在发抖。他讨厌那种声音,恨不得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女巫也讨厌它,她嘴唇紧闭,双手握拳。她好像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理解那个声音。因为在刚开始歌唱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个世界里笼罩着一种不同于她却比她强大很多的魔力。为了能阻止那个声音,她宁愿把这个世界和其他所有的世界都撕碎。然而,站在那里的马前探着耳朵,并不断地抽搐着,偶尔还会用蹄子敲打地面或者打几声响鼻。看上去,它不再是一匹疲惫不堪的拉车老马,你现在完全能确信它的父亲曾经是一匹英勇的战马。

东方的天空逐渐由白色变成粉红色,又由粉红色变成金色。此时,那个声音的音量也在不停地变大,大到连空气都跟着颤动起来。然而,就在声音达到最洪亮动听的时刻,大家看到太阳冉冉升起了。

迪格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太阳。我们的太阳看上去要比恰恩废墟上空的太阳年轻,但这轮太阳显得比我们的太阳还要年轻。你能想象得到它是兴高采烈地升起来的。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他们终于看清了自己所站的地方——这是一片谷地,一条平缓的大河从这片谷地中穿流而过,朝着太阳向东方奔流而去。河的南边是一座高山,北边是一片起伏平缓的山地。河谷里没有树和灌木,甚至连一片草叶也没有,只有石头、土壤和水。但泥土是彩色的,它是那么新鲜、温暖、光彩夺目,让人激动不已。然而,当你亲眼看清歌唱者时,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离他们差不多三百米的地方,有一只毛发浓密、生气勃勃的巨狮正面向太阳,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张着大嘴在歌唱。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准备施魔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女巫说。

“我非常同意,夫人。这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太野蛮了。要是我能再年轻一些,再有一杆枪就好了——”安德鲁舅舅说。

“枪!你打不到它吧?”马车夫说。

“谁要打它?”波莉问。

“蠢货,快准备施魔法。”简蒂丝说。

“那是当然了,夫人,我得先让两个孩子抓着我才行。马上把回去的戒指戴上,迪格雷。”安德鲁舅舅奸诈地说,他想把女巫甩掉。

“哦,原来是戒指,对吗?”简蒂丝大叫着从马上转过身来。一眨眼的工夫,她的手就要伸进迪格雷的口袋了,但此时迪格雷一把抓住波莉,大声喝道:“都给我注意点儿!要是你们敢往这边迈出半步,我就把你们都永远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回去。没错儿,我的口袋里放着一枚能把我和波莉带回家的戒指。瞧!我随时都能拿到。所以,你们别想过来。我对你(他看着马车夫)和那匹马表示遗憾,但是我也无能为力。而且,你们两位可都是魔法师(他看着安德鲁舅舅和女巫),所以你们应该会喜欢生活在一起吧。”

“你们别吵了,我想听听这音乐。”马车夫说。

此刻,歌声已经变了。

9.纳尼亚王国的诞生

狮子在空旷的大地上走来走去,唱着从未有人听过的歌。这歌声比之前唤起星星和太阳的歌声更加轻快柔和,像是一曲如涓涓流水般温暖的乐曲。随着狮子边走边唱,河谷里长出了青青绿草,在它身边像水一样蔓延开去,又像浪花一样从小山坡爬了上来。不一会儿,远处大山的斜坡就已被青草覆盖。年轻的世界每一刻都在变得更加美丽,微风轻轻地吹拂着青草。除了草地,很快又有别的东西出现了。高高的山坡上长出了颜色暗淡的石楠属植物,河谷里也出现了一片片毛茸茸的不平整的绿色。那是一种长而尖的小东西,身上长出几十个分支,上面覆盖着绿色的物体,并以每两秒钟一a英寸的速度在变大。现在,他的四周都有这样的东西。刚开始迪格雷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其中一个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长出来,长到与他的身高相似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地喊道:“啊,是树!”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就像波莉后来所说的那样,此时你无法安静地欣赏这一切。在迪格雷说“树”的同时,安德鲁舅舅又偷偷地溜到了他身旁,企图偷他的戒指,这让他不得不跑到另一边。不过即使安德鲁舅舅偷到手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他总以为负责返回的是绿戒指,于是就把目标对准右边的口袋。当然啦,迪格雷也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住手!”

女巫大喊:“回去,不准再过来!谁要是走到离这两个小孩中的任何一个十步远的地方,我就敲碎他的脑袋。”她挥舞着从灯柱上扭断的那根铁棒,打算随时扔出去。不管怎么说,大家都相信她肯定会扔得很准。

“好啊,你想把我留在这儿,带着这男孩偷偷跑回你们的世界!”她气急败坏地对安德鲁舅舅嚷道。

安德鲁舅舅终于不再对她感到恐惧了,他忍不住发起火来。“没错儿,夫人,”他说,“不用问,我就是想这么做。这是我的权力,因为你让我蒙受了莫大的羞辱,让我受到了最低等的待遇。我曾经竭尽全力地尊敬你、讨好你,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你抢劫,是的,我要重复这两个字,抢劫了让人尊敬的珠宝商。你还非要我用最贵的午餐招待你(不用说也是最铺张的)。而这样让我不得不当掉了我的手表和表链——告诉你,夫人,我们家还没谁有经常光顾当铺的习惯,除了我的表哥爱德华,但是他参加过义勇骑兵队——就为了吃那顿无法消化的午餐。现在想起来这些,我觉得更难受了。你的言行举止骚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我觉得自己在公众场合实在是太丢脸了,我以后再也没有脸面去那个饭店了。此外,你袭击警察,还偷了——”

“先生,别说了,请不要再说了。听一听、看一看眼前所发生的事吧,不要说话了。”马车夫说道。

要看、要听的事物实在太多了。迪格雷刚才看见的那棵树,现在已经长成一棵枝丫在他头顶上优美地舒展、树干粗壮的山毛榉了。他们所站立的那片清爽的青草地上,已经散布着雏菊和毛茛等植物。在远处,沿河生长着柳树。河对岸绽放着许许多多的茶藨子、丁香花、野玫瑰和杜鹃花。而那匹马也在大口地啃嚼着新鲜的草。

狮子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唱歌,庄重地前后左右来回走动。让人感到吃惊的是,它每次转身后都会离他们更近一些。此时波莉发现歌声越来越有意思,因为这时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出了音乐与眼前发生的事之间的关联了。当一排墨绿色的冷杉树在大约一百米之外的山脊上出现时,她感到这和狮子前一秒钟唱的一组低沉而又悠长的声音有紧密的关系。同样,当狮子唱出一组欢快的旋律时,她看到四面八方都长出了报春花。在一阵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激动中,她肯定所有的事物都是(用她的话说)“从狮子脑袋里出来的”。当你聆听它的歌声时,你就听见了它所创造的事物,而当你环顾四周,你就能看见这些事物。这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她根本没空去感到害怕。但每一次狮子转身离他们越来越近时,迪格雷和马车夫都不禁有些紧张,而安德鲁舅舅则牙齿打战,双腿发抖,根本跑不开。

突然,女巫大胆地冲向狮子。狮子此时仍然沉稳地边走边唱着歌。当她离狮子只有十几步远时,她抬起手臂,直直地将铁棒朝着它的头抛了过去。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普通人都不会打偏,更不用说简蒂丝了。铁棒正好落在狮子的两眼之间,然后却不知怎么回事,一掠而过,砰的一声落在草地上。狮子的步伐既没有减慢也没有加快,很难说它是否知道自己被打了一下。尽管它柔软的爪子没发出任何声响,你却能感到它脚下的大地在震颤。

女巫惊叫一声逃走了,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之中。安德鲁舅舅也想跟着跑,不料转身的时候被一根树桩绊倒,脸朝下倒在了一条流向大河的小溪中。孩子们不知所措,他们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想跑。而狮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它没有咆哮,只是在张着血红的大口歌唱。它在他们身旁走过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摸到它的皮毛。两个孩子怕它转过身看自己,害怕极了。但奇怪的是,他们同时又希望它转过身来。此刻,他们好像是它看不见也闻不到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引起它的注意。它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几步,又折回来,转向东去,第二次和他们擦身而过。安德鲁舅舅爬了起来,边咳嗽边唾沫横飞地说:“我们终于摆脱了那个女人,狮子也走了,迪格雷,快把手伸过来,马上戴好戒指离开这儿!”

“走开。”迪格雷说着便后退几步避开他,“波莉,到我身边来,离他远点儿。安德鲁舅舅,我现在警告你,一步也不要靠近,否则,我们立刻就离开这儿了。”

“孩子,马上照我说的做。你这个孩子表现很不好,太调皮了。”安德鲁舅舅说。

“不,”迪格雷说,“我们要留在这儿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原本我以为你想了解别的世界。现在已经到了这儿,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

“喜欢?”安德鲁舅舅大喊,“看看我现在沦落到了什么田地?这可是我最好的外套和背心!”当然,他现在看起来确实狼狈极了。要是你刚开始时打扮得特别漂亮,但是经过从撞烂的马车下钻出来再掉进一条小溪里,模样肯定会不太好看。“我不是说这个地方没有意思。”他接着说道,“要是我再年轻一些,现在或许可以去找一位充满活力的青年来到这儿,找一个专猎大动物的猎手。这个地方有些好的方面可以利用。我过去从来没有感受过像这样宜人的空气。如果条件比较有利,要是我们有杆枪,我相信,这对我来说会很有益的。”

“枪根本没用,”马车夫说,“我想我得去看看是不是该给‘草莓’梳理一下了。那匹马比一些人还有灵性。”他嘴里发出马车夫特有的那种嘘嘘声,走到“草莓”身边。

“那头狮子对那根铁棒根本就不在乎,你还觉得枪能把它打死吗?”迪格雷说。

“这都是她的错,”安德鲁舅舅说,“那肆意妄为的女人,她简直太粗暴了,我的孩子。”他把指关节捏得咯咯响,似乎又忘了自己在女巫身旁曾经表现得多么害怕。

“她这么做实在是太可恶了,狮子哪里伤害她了?”波莉说道。

“瞧!你看那是什么?”迪格雷说完便上前去查看一样离他几步远的东西。“我说,波莉,过来看看吧。”他向后喊道。安德鲁舅舅也跟了过来,他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因为想要偷到戒指就得紧紧跟着孩子们。但当他看到迪格雷正在看的东西时,他也开始产生了兴趣。那是一个精巧而完美的灯柱模型。当他们在看的时候,它正在按比例协调地变高、变大。事实上,它就像树木一样在生存成长。

“它是活的。我的意思是说,它亮着。”迪格雷说。不过,除非你遮住它,否则在阳光下,灯上微弱的光线是几乎看不到的。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安德鲁舅舅喃喃地说,“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魔法。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甚至一个灯柱,都是有生命的,是可以生长的。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个灯柱的种子是什么样的?”

“你还没反应过来?”迪格雷说,“这是女巫从我们家门前那根灯柱上扭下的铁棒掉下去的地方。它掉进土里就长成了一个小灯柱。”不过此刻它已经不算小了,迪格雷说这话的时候,灯柱已经与他一样高了。

“是的,真是不可思议!”安德鲁舅舅比刚才更用劲儿地捏着手指,“哦!哦!我那傻瓜妹妹以为我是个疯子,他们嘲笑我的魔法。这回看他们还能说什么。我发现了一个生机勃勃、任何东西都可以生长的世界。他们现在谈论哥伦布和美洲算什么,怎么能与这里相比,这个世界的商业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拿一些旧钢条到这儿来埋下去,就会长出崭新的火车头或者军舰,甚至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而且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样我就能在英国以高价卖掉它们了,我将会成为一个百万富翁。还有这儿的天气!我顿时感到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我可以在这里开一个疗养胜地,生意好的话,一年可以赚两万镑。不过我只会让极少数人知道这个秘密。但得先干掉那头畜生。”

“你和女巫一样,满脑子都是杀戮。”波莉说道。

然而,安德鲁舅舅依然做着他的美梦:“然后,再说说自己。要是我能在这儿定居,谁知道我能活多久,对一个六十多岁的人来说,这是件值得考虑的头等大事。我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变老。真是太好了!年轻的土地啊!”

“哦,年轻的土地!安德鲁舅舅,你觉得这儿真的是这样吗?”迪格雷大喊。

他当然还记得蕾蒂姨妈和那个送葡萄酒的女人的对话。一个美好的愿望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你认为这儿有什么可以治好妈妈的病的东西吗,安德鲁舅舅?”他说道。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儿又不是药店。但是就像我说的——”安德鲁舅舅说。

“你根本就不关心她,我还以为你会的。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妹妹。不过没关系,我去问问狮子,看它能不能帮到我。”迪格雷气愤地说完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波莉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嘿,回来!停下!这孩子简直是疯了。”安德鲁舅舅说。他跟在孩子们的后面,很小心地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因为他既不想靠近狮子,也不想远离绿戒指。

几分钟后,迪格雷在树林边上站住了。狮子仍在歌唱,不过此时歌声又变了。这回的歌声与我们所说的“音调”更为相似,但仍旧狂放不羁,让你想跳,想跑,想攀爬,想大喊大叫,想冲上去拥抱别人或与他们搏斗。迪格雷听得脸变得通红。安德鲁舅舅似乎也受到了这种歌声的影响,因为迪格雷听见他说:“一个活泼的姑娘,老兄。她的脾气令人遗憾,不过总的来说,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歌声对这两个人产生的影响是根本无法与它对这片土地产生的影响相比的。

你可以想象一片像壶里的水一样沸腾的草地吗?这样描述眼下发生的事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周围的草地膨胀成许多大小不一的小山丘,有的只有鼹鼠那么大,有的却和独轮小车大小相当,其中还有两个与小棚屋一般大。这些小山丘逐渐移动膨胀着,直到泥土飞溅破开后,每个小山丘里都钻出一种动物。鼹鼠的样子和你在英国见到的一模一样。狗像从篱笆的窄缝里钻过时那样挣扎着,刚伸出脑袋就开始汪汪地叫。雄鹿是最有趣的,因为它们的角要比其他部分先出来,所以刚开始迪格雷以为那是一棵树。青蛙从河岸边钻出来后,就呱呱地叫着,一蹦一蹦地跳到河里去了。花豹、黑豹之类的动物则马上坐下来,抖掉后腿上沾的松土,然后站起身,在树上磨着前爪。林中传来一阵阵鸟鸣。蜜蜂连一秒钟也不愿耽误就开始在花朵上劳作了。但最壮观的时刻是最大的圆土丘像轻度地震一样裂开时,从里面隆起了斜坡般的大象脊背、聪明的大脑袋和像穿着宽松裤子一般的四条大象腿。此刻,你几乎听不见狮子的歌声了,四周都是牛叫、马嘶、犬吠、鸟鸣……

迪格雷虽然听不见狮子的歌声,但仍然能看见它。它那既高大又明亮的身躯紧紧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似乎其他动物也并不怕它。此时,他听见一阵马蹄声,是那匹拉车的老马,它小跑着从他身边经过,去和其他动物站在一起——看起来,这里的空气不但适合安德鲁舅舅,也同样适合这匹老马,它看上去不再像伦敦街头可怜的老奴隶一样,此刻它正扬起腿,昂着头。狮子这时第一次安静了下来。它在动物中来回巡视,不时地走到其中的两个面前(每次总是两个),用它的鼻子触碰它们的鼻子:在花豹群中挑出了两只花豹,在鹿群中挑出一头雄鹿和一头雌鹿,而将其他的动物撇在一边。对有些种类的动物,它只是路过而已;但它触碰过的动物都成双成对地跟在它后面,离开了自己的群体。最后,狮子停了下来,它挑选出来的动物走了过来,将它围起来站成一圈。而它没有触碰过的动物则开始吼叫着四下散开,叫声逐渐消失在天际。它选出来的那些动物都静静地站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狮子。偶尔猫科的动物会摇晃一下尾巴,其他的动物则全部老老实实地站着,纹丝不动。那天,第一次出现如此的寂静,耳边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迪格雷的心跳在猛烈地加速,他知道马上就要发生神圣而庄严的事情了。这时,他已经忘记了妈妈的事。但他也非常清楚,即使是为了她,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大事的发生。

不曾眨过眼的狮子用它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动物们。慢慢地,那些动物起了变化。兔子、睡鼠等类似的小动物大了许多。庞大的动物,比如大象,则小了一些,从它身上就能看出来。许多动物用后腿坐着,它们中的大多数低着头,似乎在努力尝试着去理解什么。而狮子张着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此时,它呼出的绵长而温暖的气息可以将所有的动物都席卷而去,就像风刮起一排树那样。在遥远的空中,藏在蓝色天幕后面的星星又开始新的歌唱了。那是一种纯洁、清冷而难以理解的音乐。接着,从天上或狮子身上闪出一道光芒。孩子们的身体里每一滴血都沸腾了起来,一个低沉、粗犷且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说道:“纳尼亚,纳尼亚,快快苏醒吧。去爱,去想,去说话。让树能走动,让动物能开口说话,还有那神圣的水。”

10.第一个笑柄及其他

这当然是狮子的声音。孩子们早就觉得狮子会说话,但当它真的开口时,他们还是兴奋得大吃一惊。

原始的野人从树后走了出来,有树神、农牧神、森林之神和小矮人;河神和他的仙女女儿们从河里钻了出来。他们和所有的野兽及鸟用或高或低、或厚重或清晰的声音回答:“好啊!阿斯兰,我们听见了。我们服从你。我们醒了。我们爱,我们想,我们说话,我们懂了。”

“可是,我们还是不太明白。”一个带着鼻音的声音说。孩子们听到后惊讶得几乎跳了起来,因为说话的正是那匹拉车的马。

“好样的,老‘草莓’,我为它被选为会说话的野兽而感到高兴。”波莉说。

“这实在是太让我高兴了,不过,我以前就一直说这匹马很有灵性。”站在孩子们身边的马车夫说。

“动物们,我把你们交给了你们自己,”阿斯兰用愉悦有力的声音说,“我把纳尼亚这片土地永久地交给了你们。我给你们树木、果实和河流,给你们星星以及我自己。我没有挑选的哑兽也是你们的,你们要善待它们,珍惜它们,但不要回到它们中去,那样你们将变成不再会说话的野兽。因为你们是从它们之中挑选出来的,回到它们之中就会和它们一样了,所以不要回去。”

“不,我们不会回去的,阿斯兰。”动物们众口齐声地回答。但一只莽撞的寒鸦又高声加了句:“绝对不会!”因为它是在动物们都说完才说的,所以在一片寂静中,它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在一个聚会上这样,或许你也知道是很糟糕的。寒鸦非常尴尬,羞怯地把头埋进了翅膀里,就像睡觉时一样。见状,别的动物开始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声音。起初,动物们还想憋住,但阿斯兰说:“不用怕,动物们,尽情地笑吧,既然你们不再愚钝,不再是哑巴,就不该总是沉默不语。因为有了语言,就会有公道,当然也就会有玩笑。”

于是,动物们毫无拘束地笑了起来。在这种愉悦的氛围中,那只寒鸦又鼓足勇气,跳上了那匹拉车马的头,站在马的双耳之间,拍着翅膀说道:“阿斯兰!阿斯兰!我开了第一个玩笑,是吗?是不是大家以后都会知道我是怎样开第一个玩笑的?”

“不,小朋友,你没有开第一个玩笑,你成了第一个笑柄。”狮子说。其他的动物笑得比原来更厉害了。但寒鸦根本不在乎,也跟着大家一起放声大笑,直到马摇了摇头,它站立不稳,掉了下来,但它在落地之前想起了翅膀,便飞了起来——对它来说,还没有用过翅膀呢!

“现在,纳尼亚王国诞生了。”阿斯兰说,“接下来,我们就要设法来保卫它的安全。我将从你们当中挑选一部分来组成我的团队。你过来,小矮人头领。你——河神,你——橡树神和公猫头鹰,还有你们——两只渡鸦和公象。我们必须一起来商议。这个世界的建立虽然还不到五个小时,但是已经有一个恶魔进来了。”它选出的动物走上前来,跟着它向东走去。其余的则开始议论:“它说什么已经进入我们这个世界了?是什么‘馍’?它到底是什么?不,它没说什么‘馍’,它说的是什么‘果’。到底是什么?”

“哎呀,我得跟着阿斯兰去,就是那头狮子。我必须和它谈谈。”迪格雷对波莉说。

“我害怕,你认为我们能跟着去吗?”波莉说。

“为了妈妈,我必须得去。它肯定有什么东西能治好她的病。”迪格雷说。

“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马车夫说,“我很喜欢它的样子。我想和老‘草莓’说句话。我可不指望别的那些动物会来邀请我们。”

他们三个人大胆地,或者说他们壮着胆子向动物群中走去。动物们正忙着互相谈话和交朋友,直到这三个人走得很近了,才被它们发现。当然,它们也没听见安德鲁舅舅的声音。他穿着扣得紧紧的鞋子在发抖,站在远处大喊(但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力气):“回来,迪格雷!听我的话立即回来!我不允许你再往前走一步。”

当他们最后走到动物中间时,动物们全都停止了说话,注视着他们。

“啊,以阿斯兰的名义,这些是什么?”雄河狸终于开口说。

“对不起。”迪格雷有些紧张,呼吸急促地刚想说下去,一只兔子接嘴道:“我觉得他们是一种大莴苣。”

“不,我们不是,真的不是。”波莉急忙说,“我们不是可以吃的东西。”

“哈,瞧啊,他们能说话!谁听说过莴苣能说话?”鼹鼠说。

“他们也许是第二个笑柄。”寒鸦说。

在旁边一直洗脸的黑豹犹豫了一下,说道:“嗯,如果是的话,也没有第一个好笑。起码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说完,它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洗起脸来。

“噢,对不起。我很着急,想见一下狮子。”迪格雷说。

马车夫一直在尝试吸引“草莓”的目光。终于,它看见他了。“‘草莓’,我的好朋友,”他说,“你是认识我的,你不会在那儿一站就说不认识我吧?”

“那个东西在说什么,马?”几个声音问道。

“嗯,”“草莓”缓慢地说,“我不太明白。我觉得我们中的大多数知道的事情都还不是很多,但我感觉我以前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我有种感觉,我以前住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说是别的东西。在阿斯兰唤醒我们的几分钟之前,一切就像一个梦,全部都是混混沌沌的,但梦里有很像他们的三个东西。”

“什么?你不认识我了?是我在你不舒服的时候拿麦麸来给你当晚餐,是我每天给你梳理鬃毛,当你站在寒冷的地方时,我从来没有忘记给你盖点儿什么,你居然不认识我了?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草莓’。”马车夫认真而严肃地说。

“我想起来了。”马沉思着,“是的。让我想想,想想。对了,你以前总是把一个可怕的黑色物体绑在我身后,然后抽打着我,让我努力向前奔跑。可是不管我跑多远,那个黑东西都始终在我的后面,并且还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我们得挣钱过日子,”马车夫说,“你和我是一根藤上的苦瓜。要是不干活儿,不挨鞭子,就不会有马厩和干草,不会有麦麸和燕麦。我买得起燕麦的时候,你就能尝到一点儿,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燕麦?”马竖起耳朵说,“对,我记得有那种东西。是的,我记起来的事越来越多了。以前你总是坐在我后面的一个位置,而我总在前面跑,拉着你和那个黑东西。我知道,所有的活儿都是我干的。”

“我承认在夏天的时候你冒着酷暑辛苦干活儿,而我坐在凉快的地方。可冬天呢?好朋友。你可以一直让自己很暖和,而我却得坐在那儿,脚冻得像冰块一样,鼻子都快让风给刮掉了,手也冻僵了,几乎都抓不住缰绳。”马车夫说。

“那是个难以忍受的冷酷的国家。”“草莓”说,“那儿全都是硬硬的石头,没有草地。”

“太对了,朋友,太对了!”马车夫说,“那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世界。我过去总说那些铺路石对所有的马都不合适。那就是伦敦。我和你一样不喜欢那里。你是一匹乡下马,我也是个乡下人。过去我经常在教堂唱诗班里唱歌,我在老家唱过,可是在那儿是没法儿生存下去的。”

“对不起,我们继续往前走,好吗?狮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太想跟它说话了。”迪格雷插话道。

“听我说,‘草莓’,”马车夫说,“这位小绅士有些心里话想对狮子说,就是你们的阿斯兰。我想请你驮着他去找狮子——他会很感谢你的。我和这个小女孩在后面跟着。”

“驮?”“草莓”说,“噢,我记起来了。你是说坐在我背上。我记得在很久以前,经常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两条腿的小动物坐在我的背上。他常给我吃一种白色的很硬的小方块,味道简直妙极了,嗯,比草甜。”

“哦,那是糖。”马车夫说。

“‘草莓’,请让……让我上去吧,带我去找阿斯兰。”迪格雷央求道。

“可以,我不介意,”马说,“我不介意驮你一次。上来吧。”

“好样的,老‘草莓’。”马车夫说,“年轻人,来,我帮你一把。”迪格雷很快上了“草莓”的背,他感到非常舒服,因为他以前骑过自己那匹小马驹。

“好了,‘草莓’,走吧。”他说。

“我想,你身上没带那种白色的小方块吧?”马说。

“恐怕没带。”迪格雷说。

“唉,那就没办法了。”“草莓”说着,迈步向前走。就在那时,一条公狗很认真地嗅了一阵,又看了很长时间,开口说道:“瞧,在河边的树下,那不是还有一个这样奇怪的东西吗?”

所有的动物都朝那边看去,只见安德鲁舅舅笔直地站在杜鹃花丛中,生怕被人发现。

“走,过去看看。”几个声音说。当“草莓”带着迪格雷轻快地朝一个方向跑去时(波莉和马车夫跟在后面),大多数动物一路吼叫着、狂吠着、咕哝着,发出各种各样兴奋的声音,向安德鲁舅舅的方向奔去。

我们得回过头去从安德鲁舅舅的角度来解释一下眼前发生的事。对于周遭所发生的一切,他跟马车夫和孩子们的印象完全不同——因为一个人的见闻与看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所持的观点,以及他是哪种类型的人。

自从动物们出现以来,安德鲁舅舅就一步步地朝灌木丛退去。当然,他也仔细地观察着它们。这并不是出于对它们所做的事感兴趣,而是看它们会不会向自己跑来。他像女巫一样,极端实际,根本没注意到阿斯兰从每种动物里选出一对。他只看见,或者自认为看见,许多危险的野兽正毫无秩序地走来走去。他一直感到纳闷的是,为什么其他动物都不逃离那头可怕的巨狮。

由于一个十分可笑的原因,他错过了野兽们开口说话的伟大时刻。之前,那时天还很黑,当狮子最初开始歌唱时,他也意识到那声音是一首歌。不过他很不喜欢那首歌,因为这让他想起并感觉到那些他不愿回想也不愿感觉的事情。后来,当太阳升起时,他看见是一头狮子在唱歌——“只不过是一头狮子。”他对自己说。他努力让自己相信它不是在唱歌,并且从来就没有唱过歌,发出的只是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动物园里任何狮子都会发出的吼声。“当然,它不可能会唱歌,”他想,“全都是我的想象,我的神经出了问题。谁听见过狮子唱歌?”狮子唱得越久越是动听,他就更加努力地让自己相信他听到的不过是吼叫而已。麻烦的是,当你想让自己比实际上更愚蠢一些的时候,往往都能做到。安德鲁舅舅就是这样。很快,他从阿斯兰的歌声中便只听见狮吼了。即使他想听,也听不出别的内容。当狮子最后张口说“纳尼亚醒来”时,除了一声咆哮之外,他什么也没听见。动物们回应阿斯兰时,他也只听见一阵混杂不清的叫声。而你可以想象当它们开口笑时,这对安德鲁舅舅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一辈子都从未听见过饥饿发狂的野兽发出如此恐怖、残忍、杀气腾腾的喧哗声。而后,当他看到那三个人朝位于开阔地带的动物们走去时,便感到非常愤怒和害怕。

“蠢货!”他自言自语,“那些畜生会把两个孩子连同戒指一起吃掉的,这下我看再也不能回家了。迪格雷这个小鬼是多么自私啊!其他那几个也一样坏。他们要是想丢掉性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我呢?他们好像就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人替我想想!”最后,当一大群动物向他跑去时,他转身逃命了。年轻世界里的空气确实对这老先生大有裨益,这一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在伦敦,他已经老得快跑不动了,而在这里,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拿下任何一个英格兰预备学校的百米赛冠军。他的衣服后摆在身后飘来荡去,十分好看。当然,这些是毫无用处的。有不少动物跑得很快,这又是它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奔跑,都很渴望练练自己的新肌肉。“快追!追上他!”它们大叫,“也许他就是那个什么‘恶魔’!快啊,拦住他!包围他!大家坚持!快跑!”

没过一会儿,一些动物就超过了他,它们站成一排切断了他的去路,其他动物则从后面追上并将他包围。他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能看到可怕的鹿角和大象庞大的脸庞高耸在他面前;那些笨重而严肃的熊和公野猪在后面咆哮着;表情冷酷的黑豹和花豹讥讽地(他是这么认为的)摇着尾巴,紧紧盯着他。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么多张开的大口。实际上,动物们把嘴巴张开只是为了喘气,而他却认为是要吃掉他。

安德鲁舅舅左摇右摆地站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即便是在最安全的时候,他也不喜欢动物,他总是对它们心怀恐惧。当然,他憎恨和害怕它们也和他长年累月地用动物做试验有关。

“那么,先生,”那条公狗用正式、严肃的口吻问道,“你是动物、植物,还是矿物?”它的确说出了这些话,可是在安德鲁舅舅的耳中只听到了“汪——汪——汪——”的狗叫声。

11.迪格雷和他的舅舅陷入困境

也许你会认为这些动物太过愚蠢,因为它们不能一下子就辨认出安德鲁舅舅和那两个孩子、马车夫是同类。但你必须要明白,对于衣服这种东西,动物们是一无所知的。在它们的眼中,波莉的外衣、迪格雷的诺福克套装 以及马车夫的圆顶帽,就如同动物们自己身上的皮毛和羽翼一般,都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同他们讲话,如果“草莓”也不那样想,它们就不会知道这三个人是同类。而且,同孩子们相比,安德鲁舅舅的身材要高得多,同马车夫相比,他又瘦得多。除了那件早已褪了颜色的白背心之外,他的全身都是黑的。所以,在动物们的眼中,安德鲁舅舅那凌乱的灰发与另外三个人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相似之处,这让它们感到非常迷惑。最糟糕的是,他似乎根本不会说话。

实际上,他曾经尝试着沟通过。当一只公狗对他说话时——按照他的理解,他先是看到公狗对他咆哮,然后又对他小声吠叫——他举起略微有些发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好小狗,看啊,这可怜的老朋友。”可是,动物们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像他也根本听不懂它们在叫什么一样。动物们没有理解到任何含义,只听到一些毫无意义、含混不清的咝咝声。不过我想,对于动物们来说,也许还是听不懂比较好,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只狗愿意被人称作“好小狗”,就如同你也不愿意被别人称作“小鬼”一样,更何况是纳尼亚的这种会说话的狗呢?

突然,安德鲁舅舅昏倒在地。

“天!”一头野猪说,“原来它是一棵树,刚才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要知道,动物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昏厥”,甚至都没有见过什么是“倒下”。)

一只公狗从上到下仔细地将安德鲁舅舅嗅了一遍,抬起头说道:“它是动物,我敢肯定它是动物,而且应该是另外几个的同类。”

“不,我不那样认为,”一头熊说,“动物可不会像它那样倒在地上。你瞧,我们就是动物,而我们就不会倒下。我们整天站着,就像这样。”说着,它立起后腿,向后走了一步,结果一不小心绊倒在一根矮树枝上,站立不稳,仰面朝天跌了下去。

“第三个笑柄,第三个笑柄,这可真是第三个笑柄。”一只激动的寒鸦嘎嘎叫着。

“不管怎么说,我始终认为它是树。”野猪说。

“如果是树的话,那么它的上面就会挂着蜂巢。”另一头熊说道。

“我敢肯定那不是树,因为在它倒下之前,分明是想说些什么话的样子。”一只獾说。

“那只是风吹过树枝发出的声音。”野猪说。

“你的意思是说,”寒鸦对獾说道,“你认为它是一只会说话的动物,对吗?可是它什么都没有说啊。”

“你们知道,”大象说道,这是一头母象,我想你还记得,它的丈夫被阿斯兰叫走了,“它可能正是某一种动物。你们瞧,这部分难道不是一张脸吗?那些洞,难道不是眼睛和嘴巴吗?当然,它没有鼻子,但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必太过狭隘,要我说,在我们动物当中,只有极少数动物才有能够称得上是鼻子的东西。”它一边说,一边斜睨着自己长长的鼻子,神态颇为骄傲。当然,这种骄傲是可以被谅解的。

“对于这种说法,我表示强烈反对。”公狗说。

“我想,大象是对的。”貘说。

“要我说,”伶牙俐齿的驴子接着说道,“也许它是一种不能说话的动物,但是它认为自己能够说话。”

“可以帮助它站起来吗?”大象关心地说着,同时用它那长长的鼻子将安德鲁舅舅卷起来,轻轻地竖起来放在地上。然而,很不幸,大象将他放反了——两枚二分之一金币、三枚半克朗银币和一枚六便士的硬币从安德鲁舅舅的衣袋里叮叮当当地滚落出来。安德鲁舅舅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瞧啊!”见此情景,几只动物一齐说道:“它根本不是什么动物,因为它并不是活的。”

“伙计们,听我说,它的的确确是某种动物,”公狗说,“不信你们自己闻闻看!”

“气味并不能说明一切。”大象说。

“可是,”公狗说,“如果一只动物连自己的鼻子都不能够相信,那它还能相信什么呢?”

“我想,应该相信自己的头脑吧。”大象并不气恼,继续温和地说。

“你的这种观点,我非常不同意。”公狗说。

“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采取一些行动,”大象接着说,“也许它就是那个‘馍’,我们必须把它交给阿斯兰。对于它,大家是怎样认为的?是动物,还是像树一样的植物呢?”

“跟树一样!跟树一样!”十几个声音一起回答。

“那好吧,”大象说,“如果它是树,那么它一定想被栽在土地里。看来我们需要挖一个洞。”

挖洞的任务迅速地由两只鼹鼠完成了。但是,动物们对于该将哪一头栽进土里并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看来,安德鲁舅舅很难避免被头朝下栽进土里的命运了。有几个动物发言,他的腿一定是树枝,因此,那团毛茸茸、灰色的东西——他的头——一定是树根。另一些持反对意见的动物说,叉开的两条腿的那一端明明沾满了泥土,而且伸得更长一些,所以更像是树的根部。经过一番争论之后,安德鲁舅舅被直立着栽了起来,泥土掩埋到他膝盖。

“它看上去干巴巴的,像是要枯死了。”驴子说。

“是的,它需要浇水,”大象说,“我想——我这样说,并非想要冒犯各位——对于这项工作,我想只有用我这种鼻子——”

“我反对。”公狗说。面对公狗的反对,大象一声没吭,只是默默地走到河边,用鼻子吸满水,又慢慢地走回来,将水洒在了安德鲁舅舅的身上。这只充满灵性、头脑聪明的动物来回往返,不断地将很多水浇到他的身上,直到水顺着他的外套边缘向下直流,就好像他穿着衣服洗了一次冷水澡一样。终于,安德鲁舅舅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并完完全全恢复了理智。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先将他放在一旁,让他慢慢去回忆那些他所做过的坏事——如果他还有可能做出如此有理智的事的话,我们要去讲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草莓”驮着迪格雷马不停蹄,一路小跑着向前行进。其他动物的声音逐渐远去,阿斯兰和它选出来的那群动物则越来越近。迪格雷知道,对于这样一个非常严肃的会议,他不能造成任何的干扰,而且也丝毫没有必要那样做。他看到阿斯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公象、渡鸦以及其他所有的动物都闪到了一旁。迪格雷翻身下马,与阿斯兰面对面地站着,此时他发现,阿斯兰比他想象中更威武、更美丽,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同时,也更加令人畏惧。他甚至不敢直视它的眼睛。

“嗯,我很抱歉……狮子先生……阿斯兰……阁下,”迪格雷迟疑地说,“您……能否……能否给我一些这里神奇的果子,我想给我的妈妈治病。”

在内心深处,迪格雷非常希望狮子能够回答“好的”,而非常害怕它回答“不行”。然而,狮子说的话让迪格雷大吃了一惊,因为它既没有回答“好的”,也没有回答“不行”。

“就是那个男孩,”阿斯兰对它的顾问们说,并没有看迪格雷,“是他干的。”

“我的天啊!”迪格雷听到这句话,思索着,“我做了什么事?”

“在我这新的国土纳尼亚,来了一个恶魔般的女巫。”狮子说,“这位亚当的儿子,请你告诉这些动物,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刹那间,许许多多的往事一起涌现在迪格雷的脑海中,迪格雷知道,除了将真相和盘托出,也没其他什么好说的。

“是我,是我把她带来的,阿斯兰。”他低声答道。

“你为什么要把她带来呢?”

“我想把她从我们的世界中带走,回到她的世界去。我以为,我把她带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了。”

“那么,她是怎么到你们的世界去的呢,亚当的儿子?”

“是——魔法。”

狮子不再说话,沉默起来。迪格雷知道,自己解释得还太少,于是继续说道:“是我舅舅的魔法,阿斯兰。”他说,“舅舅利用魔法戒指把我们送出了我们的世界。我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他先把波莉弄不见了。后来,在一个叫作恰恩的地方,我们遇见了那个女巫,她抓住了我们——”

“你们,遇见了女巫?”阿斯兰低声咆哮起来,带着一些威胁的意味。

“是的,她醒了。”迪格雷十分沮丧。接着,他脸色苍白地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是我将她唤醒了。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我敲响钟之后,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波莉不同意我这么做。这不是她的错。我——我还和她争抢起来,我知道我这样做是错误的。我想,可能我被写在钟下面的那些字给迷惑住了。”

“是这样吗?”阿斯兰问道,声音依旧十分低沉。

“啊,不,”迪格雷说,“现在我明白了,不是那样的,都是我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迪格雷低着头,脑中一直在想:“所有的事情都被我搞得一团糟。看来,我再也没有机会为妈妈要东西了。”

当狮子再次开口说话时,它已经不再对迪格雷说了。

“朋友们,”它说,“我给你们新创造的这个干净的世界诞生尚不足七个小时,就已经有一股邪恶的力量闯了进来,而这股邪恶的力量正是由这个亚当的儿子唤醒并带进来的。”这时,包括“草莓”在内的所有动物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迪格雷身上。迪格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大家不要泄气,”阿斯兰接着说道,“确实,那个恶魔将给我们这里带来令人厌恶、反感的邪恶。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会小心留意,让最坏的事情都冲着我来。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建立一种稳定的秩序,以保证这里在数百年之内都将是一片乐土,是快乐的世界。是亚当的种族给我们带来了灾祸,但是,他们也将帮助我们将灾祸消除。另外——那两位,你们可以走近一些。”

阿斯兰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刚刚到达的波莉和马车夫说的。波莉一动不动地盯着阿斯兰,一边紧紧地拉住马车夫的手。马车夫看了狮子一眼,彬彬有礼地把帽子摘了下来,在这之前,谁都没有见过他不戴帽子的模样。现在,他看上去显得年轻漂亮多了,不像是伦敦的马车夫,反而更像是一个乡下人。

“亲爱的孩子,”阿斯兰对马车夫说,“很早之前我就认识你了,你认识我吗?”

“对不起,阁下,我不认识你,”马车夫回答,“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认识。不过我觉得,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我想,以前我们是有些认识的。”

“很好,”狮子说,“你比你自己想象得更加有悟性,慢慢地,你会越来越了解我的。你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喜欢吗?”

“在这里我感到非常快乐,阁下。”马车夫回答。

“那么,你愿意永远居住在这里吗?”

“哦,阁下,你知道的,我已经结了婚,”马车夫说,“如果我的妻子也能够来这里,我想我们就再也不想回伦敦了,因为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彻彻底底的乡下人。”

阿斯兰昂起头,张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喊,声音不算嘹亮,但是非常有力。站在一旁的波莉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那是一种呼唤——任何人一旦听到这声呼唤,不管相隔多少个世界、多少个年代,都会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心中充满了好奇,尽管如此,当看到一个朴实、善良的年轻女人突然出现并站在她的身旁时,她依旧保持着镇定,并没有被吓得大惊失色。波莉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人正是马车夫的妻子,她不是被任何讨人厌的、折磨人的魔法戒指从我们的世界里硬生生地拖过来,而是像小鸟归巢一样快速、简单、舒适地来到了这里。那个年轻女人显然刚刚正在洗衣服——她系着围裙,袖子高高地挽到肘部,手上还沾满了肥皂泡。她那一身朴实无华的衣服令她显得和蔼可亲,并且十分可爱。倘若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换上好衣服——她最好的帽子上镶有樱桃花饰,她也未必如现在这样讨人喜欢。

显然,她对自己当前的境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认为自己肯定是在梦中,因为她没有马上飞奔到丈夫的身边,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她看见狮子时,她开始有些疑惑,不太肯定自己是在梦中,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片刻之后,她礼貌地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那个时候,哪怕是农村姑娘也都知道如何行屈膝礼。接着,她走到马车夫的身边,拉住他的手,略带羞涩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安安静静地站住不动了。

阿斯兰看着马车夫和他的妻子,说道:“我的孩子们,你们即将成为纳尼亚的第一位国王和王后。”

由于吃惊,马车夫张大了嘴巴,他妻子则脸色通红。

“这里所有的动物都将由你们统治,一定记住要行事公正,当敌人入侵时,要想方设法保证它们的安全。敌人会到这个世界里来的,现在就已经有了一个恶魔般的女巫。”

马车夫显得有些紧张,他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请您原谅,阁下,我和我的太太都非常感谢您,但是,您是知道的,这个差事我干不了,它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并没有受过很多教育。”

阿斯兰说:“你会使用铲子和犁吗?知道如何在地里种庄稼吗?”

“会的,阁下,这种活计我十分在行,可以说从小就会。”

“那么,对于这些动物,你能够善良、公正地对待它们吗?要明白,它们可不同于你出生的那个世界里的动物,那些是你们的奴隶,是不会说话的哑兽。而眼前的这些,它们拥有自由之身,并且会说话。”

“我明白,阁下,”马车夫回答,“我将以公正之心对待所有的动物。”

“你的儿女、你的子子孙孙,你也会教导他们这么做吗?”

“会的,我会竭尽全力去教导他们。你说呢,蕾丽?”

“你会不会在你的儿女中或在其他动物中培植亲信,让一些来压制和奴役另一些?”

“我决不会做这种事的,而且无法容忍这样的行为,阁下。倘若被我知道有谁做这种事,我一定会严厉地惩罚他们的。”马车夫说。在同阿斯兰的谈话中,马车夫的语速越来越平缓、稳重,声音也越发浑厚,更像他小时候在乡下时的声音,而不像他在伦敦当马车夫时的那种尖厉的声音。

“如果有敌人来侵犯我们——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战争打响的时候,你会第一个冲锋、最后一个撤退吗?”

马车夫缓缓地回答:“阁下,不经过一些磨炼,是很难真正看清楚一个人的。我想,我始终一个性情温和的人,顶多只挥舞着拳头打过架。但是,当战争来临的时候,我会努力并竭尽全力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会努力去尽自己的职责。”

“很好。”阿斯兰说,“那么,我想,一个国王该做的事情你都能够做到。很快,你的加冕仪式就会举行。从此以后,你和你的子孙将会得到保佑,他们有的将成为纳尼亚的国王,有的将成为南山那边阿钦兰的国王。至于你,小姑娘(他把头转向波莉),我们对你表示热烈欢迎。在恰恩的废墟塑像厅里,他伤了你,现在你是否已经原谅了他?”

“是的,阿斯兰,我们已经和好如初了。”波莉回答。

“很好。”阿斯兰说,“那么现在,该轮到小伙子了。”

12.“草莓”远行

迪格雷感到越来越不自在,他紧紧地闭着嘴。无论怎样,他都希望自己能够克制着不要哭出来,或者做出什么令人感到可笑的事。

“亚当的儿子,”阿斯兰说,“在我美好的纳尼亚王国诞生的第一天,你就对它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么,你是否准备对此进行弥补呢?”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迪格雷小声说,“那个恶女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且——”

狮子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问的是,你是否准备做些什么呢?”

“是的。”迪格雷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中甚至出现一个念头,他想对狮子说:“假如你能够将我妈妈的病治好,我就一定竭尽全力去帮你。”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够和狮子谈条件的。然而,当他回答“是的”的时候,他还是惦记着妈妈,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各种想法和愿望如今都已灰飞烟灭,他哽咽起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眼含热泪地说道:“可是,对不起,阁下,对不起,你是否愿意——你能治好我妈妈的病吗?”他原本一直低着头,两只眼睛盯着狮子粗壮的前腿和两只巨大的脚掌,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狮子的脸。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了令他倍感惊奇的一幕——狮子那张黄褐色的威风凛凛的脸此时低垂下来,凑近了他,眼里闪烁着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与迪格雷的相比,狮子的泪珠显得那么大、那么亮。顿时,迪格雷感到,狮子似乎能够比他自己更加真切地体会妈妈的病痛,并深切地同情她。

“我的孩子,”阿斯兰开口说道,“你说的我全知道,的确是太不幸了。我想,在这片土地上,这一点只有你和我能够懂得,所以我们要和睦相处,并互相理解和体谅。但是,你要知道,为了纳尼亚的生存,我必须做好能够持续数百年的长远打算。那个女巫——你带进这个世界来的邪恶家伙,她还会再回来的,但不一定有那么快。我想在纳尼亚的国土上栽种一棵树——一棵她不敢靠近的树,那棵树将保卫纳尼亚,使其在许多年里能够免于她的侵犯。在太阳被乌云遮住以前,这片国土将会有一个长久而明亮的早晨。而你,必须为我去取到那珍贵的树种。”

“好的,阁下。”迪格雷回答,尽管他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做,但他始终觉得自己肯定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狮子阿斯兰长长地松了口气,它低下头,用狮子的方式亲吻了迪格雷。立刻,迪格雷就感到他的身体里被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和果敢的勇气。

“我亲爱的孩子,”阿斯兰说,“让我来详细告诉你该如何做。现在,回头看看,告诉我在西方有些什么?”

“我看见了巍峨的高山,阿斯兰,”迪格雷说,“我还看见有一条河跃下悬崖峭壁,形成一道美丽的瀑布。在峭壁的后面,有茂密的森林,它们生长在高高的山坡上面。再往后,是黑魆魆的更加高大的山脉。再向远处看,在更遥远的地方,是连绵起伏的大雪山——啊,就像照片上的那雄伟的阿尔卑斯山一样。雪山后面就是广阔的天空,再远一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的,你看得很仔细,也很清楚,”狮子说,“瀑布那里就是纳尼亚王国的边界。一旦你到了峭壁上,就算走出了纳尼亚王国,踏进西方原始地区了。你要做的是:穿越那些高山,找到一个被冰山环抱的绿色河谷,在那里,找到一个蓝色的湖泊;在湖的尽头,你会看到一座绿色的陡峭的小山。爬到山顶,上面有一座美丽的花园,花园的中心有一棵树。你必须从树上摘下一个苹果,并把它带回来。”

“好的,阁下。”迪格雷回答。事实上,对于如何才能攀越那些高山和峭壁,他丝毫没有主意,但是他不愿意开口,以免让别人以为他在找借口推脱。于是他接着说:“阿斯兰,我希望你并不是十分急迫,因为那么远的路程,我往返一次的时间不可能太短。”

“哦,亚当的儿子,你会得到帮助的。”说着,阿斯兰转向了那匹马——“草莓”。它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尾巴东甩一下、西甩一下地驱赶着落在身上的苍蝇,同时偏着头听他们谈话。对于大家所说的一切,它看起来似乎并不能全部理解。

阿斯兰对马说:“你愿意成为一匹飞马吗?”

倘若你当时在场,就一定能看见那匹马的鬃毛抖擞起来,后蹄轻轻踏地,鼻孔因兴奋而大大张开的模样。显然,它十分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匹飞马,但是,它并没有兴奋得忘乎所以,而是十分冷静地说:“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阿斯兰——如果你真的想把我变成一匹飞马——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我,因为我不是很聪明。”

“长出美丽的翅膀,成为飞马之父吧!”阿斯兰大吼一声,这吼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从今以后,弗兰奇就是你的名字。”

那匹马大吃一惊,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在它往日那悲惨的做苦力拉车的日子里,它也从未受到过像今天这般的惊吓。它绷直后腿,抬起前蹄,站了起来,向后扭着脖子,就好像是想把叮咬它肩膀的苍蝇捉住似的。紧接着,犹如动物们先前从地里蹦出来一样,从弗兰奇的肩上钻出了一对翅膀,那翅膀越来越宽、越来越大,大过鹰的翅膀、天鹅的翅膀和教堂窗户上纯洁天使的翅膀。这对新长出的翅膀呈栗色和铜色,弗兰奇猛地展开它,一下子冲向空中,它打着响鼻,不断地嘶鸣和腾跃,飞翔在阿斯兰和迪格雷头上二十多英尺高的空中。在他们的头顶飞了一圈之后,它降落下来,从落地的姿势上看,它还显得有些不熟练,甚至十分惊讶,却喜气洋洋。

“怎么样,弗兰奇?”阿斯兰说。

“太棒了,阿斯兰。”弗兰奇回答。

“那么,让这个亚当的儿子骑在你背上,带他到我说的那个山谷去,你愿意吗?”

“啊,马上?立刻就要出发吗?”“草莓”——也就是弗兰奇——问道。现在,我们必须这样称呼它了。“好吧!快上来吧,小伙子!我曾经驮过像你这样的东西,啊,那可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还有绿色田野和糖块呢。”

“两个夏娃的女儿,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吗?”阿斯兰突然转向了波莉和马车夫的妻子。此时,两人已经成为朋友。

“啊,阁下,是这样的,”海伦王后(马车夫的妻子蕾丽如今的称呼)说,“如果方便的话,这个小姑娘十分愿意与他们同行。”

“弗兰奇,你有什么看法吗?”狮子问。

“噢,驮两个孩子根本就不成问题,”弗兰奇说,“只是,我希望大象千万不要上来。”

大象可是一丁点儿要去的想法都没有。马车夫,也就是纳尼亚的新国王,将两个孩子抱上了马背。对于迪格雷,他毫不客气地重重一举,而对于波莉,他则把她当作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托了上去。“听着,‘草莓’——嗯,我该叫你弗兰奇,孩子们已经坐好了,这趟旅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要飞得太高,”阿斯兰说,“那些高大的冰山是飞不过去的。穿越了河谷绿色地带,就一定能够找到一条正确的路。祝你们一路平安。”

“天哪,我的弗兰奇!”坐在马背上的迪格雷弯下腰,轻轻拍打着弗兰奇那毛茸茸的马脖子,说道,“这真是太有趣了。波莉,你可要牢牢抓住我。”

很快,纳尼亚王国就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下面。弗兰奇在空中像鸽子一样一圈又一圈地盘旋,仿佛整个大地都跟着旋转起来。最后,弗兰奇朝向西方,开始了漫长的飞行。波莉低下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国王和王后了,就连阿斯兰也变成了绿草中一个黄色的斑点。在空中飞翔的时候,风呼呼地刮在他们的脸上。弗兰奇的翅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扇动着。

整个纳尼亚王国呈现在他们的脚下,大地被草地、岩石、石楠属植物和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树木渲染得五彩缤纷,河流蜿蜒曲折,宛如一条水银带子。向右望向北方,在小山的那一边,是一片沼泽地,它缓缓地、斜着向上升起,直至地平线。向左望去,那边的山要高得多,时不时能够见到一个峡谷。越过峡谷望过去,有挺拔的松林,还能瞥见南方蔚蓝的土地向远方绵延伸展。

“我想,那里就是阿钦兰吧。”波莉说。

“是的,你看前面!”迪格雷说。

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由悬崖峭壁竖起的屏障,大瀑布上金色阳光在不断闪烁,璀璨夺目。来自西边高地的河水水花飞溅,大声咆哮着流进了纳尼亚境内。迪格雷他们已经飞到很高的地方了,耳边瀑布雷鸣般的巨响已经变得十分轻柔。尽管如此,以他们的飞行高度来说,还是无法越过峭壁。

飞马弗兰奇说:“孩子们,我们要在这里做一阵‘之’字形飞行,抓紧我!”

于是,它开始来回地盘旋,每一次都飞得更高。高度越高,空气就越冷,一阵老鹰的啼叫声从他们的脚下传来。

“喂,快看后面!”波莉说。

他们看见纳尼亚王国向东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那里的海洋在闪闪发光。现在,他们已经能够看见参差不齐的群山在北方沼泽地后面逶迤,由于距离遥远,显得十分渺小。而在遥远的南方,一片沙地一样的平原正努力向前伸展着。

“真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们那到底是些什么地方。”迪格雷说。

“也许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波莉说,“要知道,那里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因为这个世界今天才刚刚开始。”

“终究是有人要去那里的,”迪格雷说,“然后就会产生历史,你要知道。”

“幸好现在还没有,”波莉说,“因为谁都不愿意去学习和背诵那些东西,比如战争、各种特殊的日期,以及一些没有用处的废话。”

此时,他们已经飞上了悬崖。几分钟后,纳尼亚谷地就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他们沿着河流,在一片蛮荒的土地上飞翔,下面是陡峭的山坡和没有尽头的大森林。在前面,雄伟的高山若隐若现。金色的阳光从正前方向他们照射过来,晃得他们无法看清前面的景物。太阳正在落山,西边的天空仿佛一个硕大无朋的熔炉,满满当当地装着即将熔化的黄金。终于,夕阳沉到了锯齿状山峰的背后,群山失去了辉煌的映衬,变得仿若从纸片上剪下一般,失去了立体感。

“这里有点儿冷。”波莉说。

“我的翅膀已经开始酸痛了,”弗兰奇说,“可是还望不到阿斯兰所说的那个有湖的山谷呢。我们先降落到地面,然后找一个舒服的地方休息一下,怎么样?反正今天晚上肯定无法到达目的地了。”

“好的,现在大概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吧?”迪格雷说。

弗兰奇越飞越低,当他们下降到离地面很近的小山上空时,天气已经变得暖和起来了。在之前那漫长的飞行过程中,他们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弗兰奇翅膀的扇动声。而现在,来自地面上的各种亲切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啊!河中的水潺潺流过,微风轻轻拂过树林。在烈日的炙烤下,泥土、青草和鲜花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面而来。终于,弗兰奇降落到了地面上。迪格雷先从马背上跳下,又帮助波莉下了马。两个人都十分高兴地舒展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腿。他们降落的山谷恰巧位于群山中心,两侧是高大巍峨的雪山,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其中的一座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玫瑰红。

“我肚子饿了。”迪格雷说。

“来吧,孩子们,让我们美美地吃上一顿。”弗兰奇一边说,一边咬下一大口肥美的青草。它抬起头,香甜地咀嚼着,嘴角边还支出几根草节,像是胡须一样。“你们两个快点儿过来吃呀!不要害羞,这里的草可足够我们三个把肚子填饱了。”

“我们不吃草。”迪格雷说。

“嗯,嗯,”弗兰奇的嘴里塞满了草,它一边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真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多么鲜美的草啊。”

波莉和迪格雷面面相觑,显得十分沮丧。

“我想一定有人为我们安排好了晚餐。”迪格雷说。

“我想,假如你恳求阿斯兰,它会帮助我们的。”

“不恳求它,难道就没有人想到我们需要吃饭吗?”波莉说。

“它当然会的,”马说,它的嘴里仍然塞满了草,“但是我认为它喜欢别人请求它。”

“那么,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迪格雷问。

“我不知道,”弗兰奇说,“为什么你们不试着吃点儿草呢?它的味道也许会比你们认为的要美味。”

“唉,不要说这种傻话了,”波莉急得跺了跺脚,“我们是人,人当然是不吃草的,就像你们马不吃羊排一样。”

“啊,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不要在我耳边提什么羊排了。”迪格雷说,“这样只会让我感觉更加糟糕。”

他说,最好是波莉利用戒指回一次家,好拿些吃的东西回来,而他自己是不能离开这里的,因为他已经答应阿斯兰要去完成取树种的任务。倘若他一旦冒险回到家中,万一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令他难以返回就麻烦了。但是波莉回答说,她是不会离开他、扔下他一个人在这里的。迪格雷说她真是太好了。

“啊,”波莉说,“我想起来了,我的口袋里还有一些太妃糖呢,无论如何,这总比没有任何食物要好。”

“太好了,”迪格雷说,“但是伸手去拿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碰到戒指。”

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把事情弄糟,但是最后他们还是成功了。装有太妃糖的小纸袋又软又湿,黏糊糊的,所以,把糖从纸袋上撕下来要比从口袋里拿出糖来困难得多。有些大人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吃太妃糖,而你也知道,当他们遇到这种太妃糖粘在纸袋上的事时,也会大惊小怪一番。波莉的口袋里一共有九颗糖。迪格雷想出了一个主意——每人吃掉四颗糖,然后将剩下的那第九颗糖种在地里。他的理由如下:“在这片土地上,灯柱上的铁棒都能长成一个小灯柱,那么这颗糖有什么理由不能长成一棵高大的太妃糖树呢?”于是,他们在草地上挖了一个小洞,将那颗太妃糖埋了起来。忙完了这件事,他们开始慢慢地吃品尝剩下的八颗糖,他们速度很慢地吃着,以便能更久地细细品味。说起来,这可真是一顿糟糕的晚餐,糖的上面粘满了糖纸,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把它吃下去。

吃完晚餐,疲惫的弗兰奇躺下来休息,孩子们则分坐在它的两边,倚靠着它温暖的躯体。它伸开翅膀将他们包了起来,这样就更加温暖和舒适了。当新世界明亮而年轻的星星升起来时,他们便聊起天来。他们说起迪格雷是多么希望为他的妈妈弄点儿什么东西来治病,而后又如何无奈地被派遣来执行这项艰巨的任务。他们还一再提及他们寻找的那个地方的特征——那里有着蓝色的湖泊,并且山顶上有一座花园。聊着聊着,睡意袭来,谈话才慢慢停止。然而突然,波莉猛地惊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说道:“嘘!”

两位同伴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大概是风吹过树木发出的声音吧。”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迪格雷说道。

“我不敢肯定,”弗兰奇说,“但是,不管怎么说——等一下,有声音!凭阿斯兰起誓,的确有什么东西。”

飞马猛地一挺身,发出一阵很大的声响,一骨碌爬了起来。孩子们已经爬起来站好了。弗兰奇前后左右不断地小跑着,低着头四处嗅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嘶鸣。迪格雷和波莉也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查看附近的每一丛灌木和每一棵树。他们认为自己看见了什么。有一次,波莉十分肯定地说,有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快速地向西方溜走了。但是,他们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后来,弗兰奇又躺下了,孩子们紧紧依偎(如果可以使用这个词的话)在飞马的翅膀下面,安静地睡着了。很长一段时间,弗兰奇都保持着清醒,在黑暗中警觉地前后移动它的耳朵,有时,它的皮肤会轻轻地战栗一下,好像有苍蝇落在它身上一样。最后,它也睡着了。

13.不期而遇

“醒醒,迪格雷!快醒醒,弗兰奇!”波莉大喊,“快看,我们的太妃糖树已经长成了。这可真是最美好的早晨啊!”

刚刚升起的太阳朝气蓬勃地照射着树林,一层白色的露珠细密地蒙在草叶上,阳光映照在被露水打湿的蜘蛛网上银光闪闪。就在他们的身旁,有一棵与苹果树一般大小、木色极暗的树长了出来,它的树叶形似纸张,白白的,也很像是一种叫作缎花的草本植物,上面挂满了蜜枣一样的褐色的小果实。

“啊哈,太好了!”迪格雷说,“可是我要先去洗个澡。”穿过几丛开花的灌木,他迅速来到了河边。阳光下,山间的河水在红、蓝、黄三种颜色的石头上形成了许多小小的瀑布,它们欢快地奔涌而来。你曾在这样的河里洗过澡吗?跟在大海里一样美妙,也许某些方面还更好、更有趣一些。迫于条件所限,迪格雷只好不擦干身子就穿上了衣服,但即使这样,他也觉得十分值得。他回来之后,波莉也去洗了一次澡——至少她说自己洗了澡,但就我们所知,她的游泳技术实在很差,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过问太多。弗兰奇也来到了河边,但是它仅仅是站在河水当中,俯下身,长长地吸了一口河水,然后用力地甩甩鬃毛,又威风地发出几声长嘶。

波莉和迪格雷开始采摘太妃糖树上的果实了——这种小果子很好吃,味道跟太妃糖不完全一样,它要更软一些,而且有很多汁水,是一种吃了便令人立刻联想到太妃糖的水果。飞马弗兰奇也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它尝试着吃了一个太妃果,表示很喜欢,但是它又强调说,在这么美好的早晨,它还是觉得吃青草更加合适。吃过早餐之后,孩子们有点儿费力地爬上了马背,第二天的旅行就这样开始了。

今天的情况比昨天要好一些,因为经过休息,大家都感到神清气爽。现在,初升的太阳在他们的背后,如此一来,同阳光从正面射来相比,周围的景致就要显得美丽多了。这是一段奇妙的飞行旅程,四面八方都是直冲云天的高大的雪山,而底下的深谷则苍翠无比、郁郁葱葱,从冰山上流下来的溪涧全部都是蓝色的,义无反顾地倾注进大河之中。他们感到自己像是在巨大的宝石上面飞行,不禁盼望着这段旅程能够再长一些。然而,没过多久,他们便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你闻到了吗?”“它是从哪里飘来的?”一股似乎从世界上最美好的果实和花朵中散发出的浓郁的馨香从前方阵阵飘来。

“香气是从一个有湖的山谷里飘来的。”弗兰奇说。

“是的,是这样。”迪格雷说,“快看!湖的那边有一座绿色的山。看啊,那湖水多蓝!”

“肯定就是这个地方。”他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

弗兰奇越飞越低,在空中绕着大圈。四周的冰峰则越变越高。每过一秒钟,空气都变得更加温暖和甜美,几乎要使人热泪盈眶了。弗兰奇伸开它那巨大的双翅向前滑行着,四肢伸展,随时准备着陆。那座陡峭的绿色的小山就在他们面前,好像要迎面扑来一样。很快,弗兰奇就降落在了山坡上,尽管稍微显得有些不那么熟练。孩子们翻身下马,稳稳地站在了温暖、柔软的草地上,因兴奋和紧张而轻轻地喘着气。

距离山顶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他们片刻不停,立即出发向上爬去。(我认为假如弗兰奇没有那对翅膀,并时不时地扇动一下以帮助它保持平衡的话,它是很难爬上去的。)在山的最高处,有一圈绿色的草墙,草墙内密密地栽满了树,枝叶繁茂,甚至有不少树枝探出了墙外,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闪出绿色、蓝色和银色的光芒。这三位旅行者到达山顶之后,围着绿墙外几乎绕了整整一圈,才找到面朝东方、门户紧闭的高大的金色大门。

直到现在,我还认为弗兰奇和波莉曾经想过和迪格雷一起走进那扇大门,但是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一个十分幽寂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属于私人所有。除非肩上担有特殊的使命,否则只有傻瓜才会想要擅自走进去。迪格雷立刻就明白了:别人是不会也不能和他一起走进去的。于是,他只好独自走向那扇金色的大门。

来到大门前,他看见一些银色的字很显眼地写在上面,大意如下:

走进金门,抑或是停在外面,

为他人摘取果实,抑或是克制欲望。

偷窃和翻墙而入的人

会如愿以偿,也会灰心绝望。

“为他人摘取果实?”迪格雷自言自语,“这正是我将要做的事。那么,也就是说,我自己是一丁点儿果实都不能吃的。不过,后面两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一点儿也不懂。倘若可以从大门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谁还愿意翻墙而入呢?这大门究竟怎样才能打开?”说着,他把手放在了门上面,没想到门一下子就朝里面打开了,而且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现在,他可以看清楚这个地方的内部情况了,在里面看来,它更显幽寂。迪格雷环顾四周,抬起腿庄严地迈步走了进去。这里面十分安静,简直可以说是悄无声息,那位于花园中心的喷泉也仅仅是发出一点儿微弱的声音。在他的周围,弥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愉悦却又不失庄严的地方。

迪格雷立刻就认出了他要找的那棵树,因为它就位于正中央,树上银色的大苹果将光投射到阳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摘下一个苹果放在了他诺福克上衣的贴胸口袋里。但是,在他将苹果放进口袋之前,禁不住端详了一下手中的果子,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奇怪的是,这一看一闻之后,迪格雷便感到一阵极度的饥渴袭来,他突然非常想要品尝一下那个苹果的味道。察觉到自己脑中出现了这个想法,他赶紧把苹果放进了口袋。“树上还有那么多个,我只尝一个会怎么样呢?”他禁不住想。写在门上的字未必就是不可违抗的禁令,或许只是一个劝告呢?那么,一个小小的劝告,何必要那么在乎呢?即使是一个禁令,他吃一个苹果又有何不可?他已经做到“为他人”取苹果了啊。

就这样想着,迪格雷不经意地抬起头,目光透过树枝一直看到树顶。他看到一只神奇的鸟正站在高处的一根树枝上休息。看起来,它似乎是睡着了,但也许并没有真正睡着,因为有一只眼睛睁开了一道细得不能再细的缝隙。那只鸟的个头比鹰还要大,胸部长有橘黄色的毛,头上的冠毛是猩红色的,尾巴是紫色的。

“这说明,”后来,当迪格雷对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在这种有魔法存在的地方,你无论多仔细都不过分,因为你根本无法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但是我想,无论如何,迪格雷都不会为自己而摘苹果的。在那个时候,在男孩们的心目中,“不能偷窃”等诸如此类的观念比现在要深入人心得多。但是话说回来,我们仍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迪格雷转身向大门走去,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停下来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他发现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在这儿,那个女巫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这个发现吓了他一大跳。女巫正在扔掉她吃剩的苹果核,苹果汁的颜色比你常见的那些要深一些,因此在她的嘴边留下一圈令人生厌的果汁痕迹。迪格雷立刻就猜到了:她是翻墙闯进来的。而且,他慢慢开始明白,写在门上的最后一行字——“会如愿以偿,也会灰心绝望”,是蕴含着特殊的含义的。因为看上去,女巫比以前更加强壮也更加傲慢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显得更加得意扬扬、志得意满了。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简直就像是盐一样。

脑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之后,迪格雷便迅速地抬起脚,朝大门跑去。女巫在他的后面紧追不舍。迪格雷一跑出大门,门就自动关闭了,这使得他领先一步。但仅仅领先了一小步,当他一边高喊“快,波莉,上马!快飞,弗兰奇!”一边拼尽全力向他的同伴身边冲过去时,女巫已经跳过墙追了出来,又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了。

“站住,不要动!”突然,迪格雷大声说道,猛地转身面对着她,“否则我们就全部消失了!记住,一步都不准靠近!”

“我的傻孩子,”女巫说道,“你为什么急匆匆地逃走呢?我不会伤害你的。现在听我说,如果你不停下来听听我的话,你会错过一些能使你获得终身幸福的信息的。”

“太感谢你了,可是我不想听。”迪格雷说。但其实他是很好奇的。

“我知道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女巫继续说道,“昨天夜里,你们在树林中休息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现在,你已经从花园里摘下了苹果,并且装进了口袋。你将一口也不尝就带回去给狮子,给它品尝,给它享用。你这个笨蛋!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果实吗?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这是青春之果,也是生命之果。我明白这个,所以我已经吃下了它,并且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既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我的孩子,吃了它吧!吃了它,你就会和我一样,能够长生不老,做这个世界的国王和王后,或者,我们也可以回到你们的世界里,去统治一个国家。”

“不,谢谢你的好意。”迪格雷说,“不过,当每一个熟识的人都已经死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想长久地活下去。我想,我宁愿活到正常的年龄就死去,然后进天堂。”

“可是你的妈妈怎么办呢?你是那么爱她。”

“我不明白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迪格雷说。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笨蛋!只要你的妈妈吃上一口苹果,她的病就会痊愈。你的口袋里就装有这种苹果。现在,我们站在这里,而狮子离得很远,运用魔法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去,一分钟后,你的妈妈就能见到这个苹果了。五分钟后,你就会看到她的脸上有了血色。她将告诉你她身上的病痛都已消失不见。很快,她又会说感到自己强壮多了,然后,便能安然入睡了——仔细想想吧,就这样不痛也不用吃药地酣睡上几个小时。到了第二天,谁都会说她神奇地恢复了健康。她很快就能彻底痊愈。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好,你也将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又会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

“啊!”迪格雷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像是受了伤一样。他知道,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道最可怕的选择题。

“狮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地给它当奴隶?”女巫说,“一旦你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无论是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的。想一想吧,倘若你的妈妈知道你本来可以解除她的病痛,令她恢复如初,可以不使你的爸爸伤心,而你却不愿意那么做,宁愿为陌生世界里与你们没有任何瓜葛的一只野兽效劳,她会怎么想呢?”

“我……我不认为它仅仅是一只野兽,”迪格雷费力地说,“它是——啊,我不知道——”

“它可比你想象中坏得多,”女巫说,“瞧瞧它是如何对待你的吧——它把你变得如此没有心肝,每一个听从它命令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这样的,变成缺乏同情心、残忍的孩子!难道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死去,而不愿——”

“请你不要说了!”迪格雷十分悲伤,他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沙哑起来,“你以为我不明白吗?但是……我……我已经答应了它。”

“可是当时你并不懂得这些,你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现在,谁也不能阻拦你了。”

“就算我妈妈自己,”迪格雷艰难地吐出了这几句话,“也不会喜欢我那样做的——一直以来,她都对我要求十分严格,希望我遵守诺言,不要偷盗,以及遵守所有这一类的要求。如果她现在就在这里,我想,她也不会同意我那样做的。”

“但是她根本没有必要知道,”女巫声音温柔而甜美地说,你简直无法想象,一个长相如此凶狠的人居然能将话说得那么甜美动听,“实际上,你不需要告诉她你是如何拿到苹果的。你的爸爸也不必知道。在你的那个世界里,谁都不需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这个知道真相的小女孩,你也不必把她带回去。”

女巫对自己所犯下的致命错误毫不知情。迪格雷当然知道波莉可以靠自己的戒指回去,就跟他靠自己的戒指回去是一样的道理。但是显然,女巫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让迪格雷将波莉抛弃在这里。这个卑鄙而无耻的建议使得她刚才所说的一切立刻变成了谎言和空话。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迪格雷闻言,头脑立即清醒了,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变得响亮多了:“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的妈妈如此关心呢?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好样的,迪格雷!”波莉悄悄地在迪格雷耳边说道,“快!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在刚才那一番争论中,她始终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你知道,生病而将要死去的不是她的妈妈。

“快上马。”迪格雷说着,帮助她爬上了马背,然后自己也迅速地爬了上去。飞马弗兰奇展开了那硕大的翅膀。

“走吧,你们这群笨蛋!”女巫叫着,“当你衰老、虚弱,快要去见死神的时候就会想起我的,小男孩,记住你是怎样把永葆青春的机会白白扔掉的,机会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此时,迪格雷他们已经飞上了高空,他们只听见女巫的叫嚷,却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当然,无情的女巫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目送他们,她立即转向北边,走下山坡去了。

那天早上,由于他们出发得很早,在花园里发生的那些事也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弗兰奇和波莉都敢肯定,在天黑前他们就可以赶回纳尼亚。在回去的路上,迪格雷沉默不语,波莉和弗兰奇也不好意思同他说话。他感到悲哀极了,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只要他一想起阿斯兰眼中那晶莹闪烁的泪光,他就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

弗兰奇不知疲倦地扇动着翅膀,一整天都保持着稳稳地飞行。他们飞越高山,飞过森林覆盖的原始山区,飞过了大瀑布,一直飞到在高大岩壁投下的阴影中显得灰暗无光的纳尼亚林区。最后,在他们的背后,夕阳将天空染得绯红。他们看见许多动物正聚集在河边,阿斯兰就站在其中。于是,弗兰奇收起翅膀,开始向下滑翔,终于慢跑着降落在地上。弗兰奇停稳之后,孩子们下了马。所有的动物、小矮人、森林之神以及河泽仙女等,全都自动向两边退去,为迪格雷让出一条路来。迪格雷径直走到阿斯兰的面前,拿出口袋里的苹果递给它,说道:“阁下,你想要的苹果,我把它摘来了。”

14.栽苹果树

“做得好。”阿斯兰声音洪亮,震撼着大地。迪格雷知道,所有的纳尼亚公民都听到了阿斯兰的话,他们的故事将在那个新世界里代代相传,或许会永远地流传下去。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骄傲与自满,因为,当他面对阿斯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勇敢地正视阿斯兰的眼睛了。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悲伤,完完全全地处于心满意足当中。

“做得好,亚当的儿子。”狮子又说,“曾经,你渴望得到这只苹果并为它流泪,现在只有你可以栽下这颗用来保卫纳尼亚的树种。瞧,河边的松土正适合它的生长,把苹果扔过去吧!”

遵照阿斯兰的指示,迪格雷把苹果扔了过去。大家鸦雀无声,苹果掉进松土里时发出了轻柔的响声,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都听得清清楚楚。

“很好。”阿斯兰说,“现在,让我们为纳尼亚的弗兰克国王和他的海伦王后举行隆重的加冕典礼。”

此时,孩子们才注意到那对夫妻。他们身穿华美而奇特的礼服,美丽的长袍从肩上一直拖到地上,国王的袍裾由四个小矮人负责托起,王后的裙裾则由四个河泽仙女负责。他们的头上没有任何装饰,海伦把她长长的头发披了下来,显得楚楚动人,美丽极了。然而,令他们与过去迥然不同的,既不是头发也不是身上的服装,而是他们的脸上有了一种崭新的、前所未有的表情,尤其是国王。如今,他在伦敦当马车夫时所养成的那种尖刻、狡诈和好辩的脾气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勇敢和善良的本性。也许,是这个年轻世界的空气或与阿斯兰的谈话促使他们发生了改变,更也许是两者都起了作用。

“天啊,”弗兰奇小声地对波莉说,“快瞧,我的老主人产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就像我一样。现在,他是个真正的主人了。”

“的确是这样。但是请不要在我耳边讲话,”波莉说,“实在是太痒了。”

“现在,”阿斯兰说,“你们去把那几棵缠绕在一起的树扒开。让我们看看那里面到底包裹了些什么东西。”

这时,迪格雷才注意到,有四棵树紧紧地长在一起,树枝相互缠绕、纠结,形成了一个类似笼子的东西。很快,那些树枝被两头大象和几个小矮人毫不费力地分开了——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棵好像用金子做成的小树;一棵好像用银子做的小树;第三样东西则怪模怪样,而且看起来十分凄惨——他的衣服上满是泥浆,弯腰缩背地夹在两棵树之间。

“啊!”迪格雷小声地叫了起来,“是安德鲁舅舅!”

为了解释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我们必须倒回去讲述。你是否还记得,动物们曾经试图把安德鲁舅舅栽进土里并且给他浇水吗?当微凉的河水浇在他的身上,使他的头脑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浑身湿淋淋的,而且大腿以下全部被埋进了土里——在水的浇灌下,泥土几乎变成了泥浆。他发现自己竟然意想不到地被众多野兽紧紧包围,便开始发出恐惧的尖声号叫。尽管他受到了惊吓,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让动物们(包括野猪)知道他还活着。于是,它们又把他从土里挖了出来——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他的裤子有多么可怕。腿刚从土里拔出来,他就想逃跑,但是大象用鼻子在他腰上一卷,便轻轻松松地拦住了他。所有的动物一致认为,必须将他安全地关起来,直到阿斯兰看了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于是,动物们便用树做了一个笼子,也可以称之为棚子,将他囚禁了起来。然后,用它们能想得到的所有食物来喂养他。

勤劳的驴子收集了一大堆蓟并将它扔进了笼子,但安德鲁舅舅对其不理不睬。松鼠们一口气投了许多坚果进去,却发现他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拼命闪躲。几只鸟在半空中不断盘旋,向笼子里投下美味的虫子。最善良的要数那只熊了。下午的时候,它发现了一个野蜂的蜂巢,高尚而无私的熊不舍得自己吃(事实上,它非常想把它吃掉),便带回来送给安德鲁舅舅。然而,没想到这是最为失败的一举。那团黏糊糊的东西被熊挂在了笼子的顶部,却不巧撞到了安德鲁舅舅的脸(当然,蜂巢里面的蜜蜂并没有全部死去)。倘若是自己的脸被蜂巢撞了一下,那只熊肯定是不以为意的,所以它也就无法理解安德鲁舅舅为什么匆忙而又蹒跚地使劲儿往后退,还站立不稳滑了一跤,最终狼狈地跌坐在地。令人倍感同情的是,不幸的他又坐在了那堆带刺的蓟上。“不管怎么说,”就像那头野猪所说的那样,“还是有不少蜂蜜流进了那个东西的嘴巴里,会对他有好处的。”慢慢地,它们开始对这个奇怪的生物真正地感兴趣起来,并希望阿斯兰允许它们饲养他。动物中比较聪明的一些十分肯定地说,从安德鲁舅舅口中发出的声音至少有一部分是有意义的。最终,它们决定叫他“白兰地”,因为他常常发出那个奇怪的、令人不解的音。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把他留在那里过夜。那天,阿斯兰一直忙着对新国王和新王后加以指导,或者做其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根本无暇过问那“可怜的老白兰地”。尽管笼子里被扔进了许多苹果、梨、香蕉以及坚果,让安德鲁舅舅得以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然而,不能说他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把他带过来吧。”阿斯兰说道。一头大象用鼻子轻松地将安德鲁舅舅卷了起来,放在狮子的脚边——安德鲁舅舅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无法动弹了。

“啊,对不起,阿斯兰,”波莉说,“你能说一些让他不要害怕的话吗?然后再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你认为他还会想来这里吗?”阿斯兰说。

“嗯——阿斯兰,”波莉说,“我想,他可能会派其他人再来的,因为对于从灯柱上扭下的铁棒又长成小灯柱这件事,令他感到十分新奇并内心激动,他或许会想——”

“事实上,他的想法是十分愚蠢的,我的孩子,”阿斯兰说,“在这几天里,这个世界之所以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是因为为它注入生命力的歌声还在空中飘荡,还在大地上回响。这种情形是不会持续太久的。可是,我不能告诉他这些,我也无法安慰他。是他自己把自己弄得无法听懂我的话。在他听来,我对他说的话全部都是无意义的咕哝和咆哮。啊,亚当的孩子,你们是如此聪明!成功地抵挡了种种对你们而言非常具有诱惑力的引诱。不过,我会把他唯一能够接受的送给他的。”

阿斯兰低下他巨大的头颅,神情悲戚地朝魔法师那受到惊吓的脸吹了一口气。“睡吧,”它说,“睡吧,把你那自寻的烦恼暂且丢开吧,丢开几个小时。”立刻,安德鲁舅舅合上了眼睛,舒服地倒在地上,安详地入睡了。

“先把他搁置在一旁,让他好好躺着吧。”阿斯兰说,“现在,小矮人,到了施展你们卓越的铁匠手艺的时候了,给你们的国王和王后做两个美丽的王冠。”

小矮人们朝那棵金树奔了过去,一眨眼,他们就把树上的金叶子摘了下来,并折下一些枝丫。现在孩子们终于知道,那棵树不光颜色是金色的,而且材质也确实是柔软的金子——可想而知,当安德鲁舅舅被倒立时口袋里的金币落地,那里便长出了金树,同样,掉落银币的地方也长出来银树。小矮人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堆干灌木,用来作为燃料,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铁砧、几把铁锤、钳子和风箱。不一会儿,火就旺旺地烧起来,风箱也呼啦啦地响起来,金子被熔化了,铁锤叮叮当当、有节奏地敲打着——勤劳的小矮人们太喜欢自己的工作了。之前被阿斯兰派去掘地的那两只鼹鼠——是的,它们最喜欢掘地——把一堆珍奇、罕见的宝石倒在小矮人的脚下。于是,那些灵巧的小铁匠用自己的双手做成了两顶美丽、精致的王冠——它们不像现在欧洲的王冠那样笨重,而是十分轻巧、造型优美的圆环,是的的确确可以戴在头上并且非常漂亮的两个王冠。作为区别,国王的王冠上镶着红宝石,王后的王冠上镶着绿宝石。

铸好的王冠浸在河水中冷却之后,弗兰克和海伦跪在阿斯兰的面前,由它为他们戴上王冠。之后,狮子说:“站起来吧,我的纳尼亚国王和王后,你们将是纳尼亚各个岛屿及阿钦兰许多国王的父母。请记住,一定要保持公正、仁慈和勇敢。祝福你们。”

所有人开始欢呼起来,动物们也开始狂吠、嘶鸣、拍打翅膀,或发出像喇叭一样兴奋的声音。国王夫妇站起身来,表情庄严,略带羞涩,那羞涩令他们看起来更加高贵了。迪格雷正沉浸在快乐的欢呼当中,耳边突然再一次响起阿斯兰低沉的声音:“你们看!”

每一个人和每一只动物都转过头去,望着眼前的情景惊喜,他们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一棵显然是刚刚生长出来的树傲然挺立在距离大家几步远的地方,它的枝丫已经覆盖到他们的头上。一定是在他们忙着给国王和王后加冕的时候,那棵树不声不响、静悄悄地长了起来,就像挂在旗杆上的旗子升上去那么快速而利落。它伸出的树枝投下的并不是一片阴影,而是一片光。在每一片美丽的叶子下面,都隐隐约约能够看见犹如星星般的银色苹果。然而,令大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的,并不是它的模样,而是它散发出的气味。就在那一瞬间,你根本不会再想别的事了。

“亚当的儿子,”阿斯兰说,“这棵树栽得很好。而纳尼亚的公民们,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和守卫这棵树,因为它就是能够保证你们安全的盾。那个女巫现在逃到北边的山里去了,她会在那儿定居下来,依靠邪恶的魔法,变得日益强壮。但是,只要这棵苹果树茁壮成长、枝繁叶茂,她就绝不敢入侵我们的纳尼亚王国。这棵树方圆一百里之内,她都是不敢靠近的。因为这棵树的气味能给你们带来欢乐、生机和健康,而对她来说,却意味着死亡、恐惧和深深的绝望。”

大家严肃而庄重地凝视着那棵树。突然,阿斯兰猛一甩头,金色的毛发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它紧紧地盯着孩子们,问道:“出了什么事,孩子们?”因为它明察秋毫,正看见他们低声耳语,且用胳膊肘互相轻轻地推挤,似乎欲言又止。

“是的,阿斯兰,阁下,”迪格雷的脸涨得通红,“我忘了告诉你,那个女巫已经吃下了一个苹果,就跟这树上结的果实一模一样。”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说出来,但是嘴快的波莉马上替他说了。和波莉相比,迪格雷更害怕自己被人看成是笨蛋。

“正因如此,阿斯兰,”她说,“我们认为她是不会真正惧怕那些苹果的味道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夏娃的女儿?”狮子问。

“嗯,因为她已经吃了一个。”

“我的孩子,”狮子回答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对她来说,剩下的所有苹果都变得十分可怕。要知道,对于那些在错误的时间、使用错误的方法去摘苹果和吃苹果的人,就会产生这样可怕的结果。苹果的确非常好,但是他们从那往后会永远厌恶它。”

“啊,我明白了,阿斯兰,”波莉说,“是因为她使用了错误的方法去采摘,苹果对她就不起作用了,也就是说,就不会使她永葆青春——”

“啊,不,”阿斯兰摇着头说,“她会永葆青春的,事物本身的规律不会改变。她将如愿以偿,会拥有如同女神一般永不枯竭的力量,并且永远都不会衰老。但是,倘若一个人的心是邪恶的,她有多长的寿命就会有多久的烦恼。我想,她已经开始懂得这一点了。尽管他们这些人想要什么就会拥有什么,但他们未必一直喜欢如此。”

“其实,我……我差点儿也吃了一个苹果,阿斯兰。”迪格雷说,“我……我会——”

“你会的,我的孩子,”阿斯兰说,“因为苹果总是要起作用的,而且必须起作用。但是,它不会对那些出于私欲而采摘它的人产生好的结果。如果任何一位纳尼亚公民不听劝告,偷了一个苹果,然后栽种在这里保卫纳尼亚——当然,它依然会保卫纳尼亚,但是它会把纳尼亚变成像恰恩那样强大而残酷的帝国,而不是我所希望的这种充满温暖与友爱的王国。我的孩子,女巫还千方百计地诱惑你去做另外一件事,不是吗?”

“是这样的,阿斯兰。她劝我摘一个苹果给我的妈妈。”

“要知道,这确实会治好她的病,令她痊愈,却不会给你或她带来丝毫的快乐。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总会有那么一天,当你和你的妈妈回想起这件事时会说:‘当初还不如病死的好。’”

迪格雷说不出话来,只是留下无声的眼泪。他放弃了挽救母亲性命的希望,但同时他也十分清楚,对于所发生的一切,狮子都了如指掌。也许,相较于一个你爱的人去世,有些事情要更可怕。这时,阿斯兰又说:“如果你偷了那个苹果,最后的结果就会同我刚刚说的一样。但是现在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现在我给你的苹果则会为你们带来欢乐。在你们的世界里,它无法使人永葆青春,却能够治疗病痛。去吧!去从树上摘下一个苹果,那是送给你妈妈的礼物。”

一时间,迪格雷简直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弄糊涂了,好像整个世界都混乱了。然后,他如同置身梦境,迈开腿向那棵树走去,国王和王后为他欢呼,动物们也都为他欢呼。他摘下苹果,放进了口袋,返回阿斯兰的身边。

“对不起,”他说,“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激动的他忘了道谢,但是他心怀感激,阿斯兰也理解这一点。

15.这个故事的结束以及其他故事的开始

“有我在,你们不需要戒指就可以回去了。”阿斯兰说。一眨眼的工夫,孩子们便又到了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尚不及反应的他们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仍然熟睡的安德鲁舅舅躺在草地上,阿斯兰则站在他们的身旁。

阿斯兰说:“到了你们该回去的时候了。但是,一定要注意两件事:一个是警告,另一个是命令。孩子们,来看这里。”

草丛中的一个小坑进入他们的视线,坑底长满温暖而又干燥的草。

“上次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阿斯兰说,“这儿还是一个水潭。你们跳进去之后,就到了恰恩王国,一轮垂死的太阳照在那个废墟上的世界。现在,水潭不见了,那个世界也彻底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亚当和夏娃的种族,请视此为警告吧。”

“是的,阿斯兰。”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紧接着,波莉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世界还没有恰恩那么糟糕,对吧,阿斯兰?”

“还没有,夏娃的女儿,”它说,“但是正朝着那个可怕的方向发展。也许你们种族中的某个坏人会发现类似灭绝咒那样充满邪恶的魔咒,并狠毒地用它来毁灭所有的生灵。是的,快了,在你们变老之前,独裁者将统治你们世界中的大国,他们同简蒂丝女王是一类人,从来不把幸福、公正和仁慈当回事。让你们的世界当心吧!——这就是那个警告。现在,让我们来说说命令。你们这位舅舅的戒指,你们必须尽快拿到它们,并把它们深深地埋到地下去,不能让任何人再使用它们。”

狮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虔诚地、聚精会神地抬着头,凝视着它。顷刻间——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阿斯兰的脸变成了一片起伏不定的金色海洋,他们自由自在地漂浮在海中,被一种有力和甜蜜的感觉包围着,那种感觉将他们淹没并渗透到他们的体内,使他们意识到,从前的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什么是幸福、智慧和美好,甚至没有活过、醒过。那一瞬间的记忆始终伴随着他们,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每当感到悲哀、恐惧或者愤怒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刻,那种感觉也依然存在,并再次浮现。它是那么近,仿佛就在某个拐角或者某一扇门的背后,仿佛还会重新回来,从而令他们由衷地相信,生活是美好的。没多久,三个人(此时,安德鲁舅舅也醒了过来)就回到了喧嚣的伦敦,回到了那特有的炎热和刺鼻的气味当中。

他们站在凯特利家前门外的人行道上,除了消失的女巫、马和马车夫,一切都没有改变。那根灯柱依然挺立,却缺了一根横杆。马车的残骸和人群也都在,大伙儿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一些人跪在被打伤的警察身边,嘴里说着“他醒过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和“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之类的话。

“我的上帝!”迪格雷想,“看来这次历险根本就没花费什么时间。”

在场的人都在忙着四下寻找消失的简蒂丝和那匹马,谁也没有注意到突然回来的孩子们,就如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突然离去一样。至于安德鲁舅舅,他脸上黏糊糊的蜂蜜和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使他面目全非,不可能被人认出来。而且真是太巧了,前门正好开着,女佣正站在门廊里向外张望,看大街上为什么那么热闹——那个姑娘是多么开心啊!所以,趁着还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问题,孩子们赶紧催促着安德鲁舅舅进了门。

安德鲁舅舅抢在孩子们前头冲上了楼,刚开始,他们还怕他直奔阁楼而去,好把剩下的魔法戒指藏起来。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安德鲁舅舅现在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柜子里的酒,他冲进卧室,立刻就牢牢锁上了门。过了一段时间,才重新打开了房门。当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晨衣,向浴室走去。

“波莉,你可以去找一下其他的戒指吗?”迪格雷说,“我想先去看妈妈。”

“好的,待会儿见。”说着,波莉迅速跑上了阁楼。

迪格雷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轻轻地走进了妈妈的房间。他的妈妈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靠着枕头安静地躺在那里,那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实在令人黯然神伤。迪格雷从口袋里拿出了生命之果。

就如同在我们的世界里看见的简蒂丝同在她的世界里看见的不一样,那颗果实看上去也有了变化。卧室里本来就有不少各式各样的摆设,它们都拥有各种色彩:床罩、壁纸、透过窗口射进来的金色阳光,以及妈妈那件漂亮的浅蓝色短上衣。但是,当迪格雷从口袋里一拿出那颗苹果,所有的东西甚至阳光都一下子失去了颜色,显得暗淡无光。明亮的苹果在天花板上投下别样的、令人倍感惊讶的光彩,相较而言,其他的东西简直都不值一看——你实在无法再看别的任何东西了。那颗生命之果散发出的香气,令人觉得仿佛房间里有一扇通往天堂的窗户。

“哦,亲爱的,它看起来多可爱啊!”迪格雷的妈妈开口说道。

“把它吃下去,好吗,妈妈?”迪格雷说。

“嗯——我不确定医生会不会同意,”她回答,“但是——真的——我觉得我好像可以吃。”

迪格雷把苹果削了皮,小心地切开,一片一片地喂给她吃。刚吃完,妈妈的脸上就绽放出迷人的微笑,头向后一沾枕头便酣然入睡了——那是真正的、自然的、舒适的睡眠,根本不是借助药物而引发的睡意。迪格雷明白,在世界上所有珍贵的东西中,这才是妈妈最需要的那个。而且,他十分确信地看见,她的脸上起了一点儿变化。他俯下身,轻柔地吻了吻妈妈,然后,拿起苹果核,带着一颗激动得怦怦直跳的心,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在那一天中,无论他看见了什么,都觉得太过普通,太过平常,他几乎不敢有什么希望了,但是,每当他想起阿斯兰的脸,希望便会再次充盈心头。

那天晚上,他悄悄地将苹果核埋在了后花园的土里。

第二天清晨,医生照例来查看病情的时候,迪格雷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听见医生一边向外走,一边对蕾蒂姨妈说道:“凯特利小姐,在我的行医生涯中,这可以称得上是最不寻常的病例。它——它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现在,我不想过早告诉那个孩子关于这里的情况,因为我不愿给他带来任何错误的希望。但是,照我看……”接下去,医生便压低了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那天下午,迪格雷来到了花园,用口哨向波莉发出暗语,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而前一天她没能过来。

“有什么好消息吗?”波莉爬到墙头上说,“我是问,你的妈妈恢复健康了吗?”

“嗯——我想——情况应该正在好转。”迪格雷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对了,戒指你都拿到了吗?”

“我将它们都拿到手了,”波莉说,“看,没事,我戴着手套呢!现在,我们找个地方把它们埋了吧。”

“好的。我已经在昨天埋苹果核的地方做了记号。”

波莉翻过墙,两人一起向后花园走去。事实上,迪格雷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记号,因为那里长出了一些东西,而且已经长出了地面。只不过,它并不是像在纳尼亚时所看到的那样一直在生长。他们拿了一把铲子,将所有的魔法戒指都埋在了那棵小树的四周。

一个星期过去了,迪格雷妈妈的状况明显好转。两个星期以后,她已经能到花园里坐一会儿、透会儿气了。一个月之后,整幢房子几乎彻底变了样,凡是妈妈喜欢的事,蕾蒂姨妈都做了:窗户敞开着,那脏兮兮的窗帘被拉开以后,房间里十分明亮,到处都放置着美丽的鲜花。旧钢琴重新调了音,妈妈又开始唱歌了,并且时不时地和迪格雷、波莉在一起嬉闹。蕾蒂姨妈看见了说:“玛贝尔,你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

当事情不太顺利的时候,你会发现在一段时间里都会越来越糟糕,但是,一旦事情开始好转,又常常越来越好。这样令人顺心的好日子大约持续了六个星期之后,他们收到了在印度的迪格雷爸爸写来的一封长信,信里面写了很多好消息。老叔祖父柯克去世了,这意味着爸爸现在变得非常富有,也意味着他将从印度退休回家,再也不离开妈妈和迪格雷了。那幢迪格雷一生下来就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乡下大房子现在成了他们的家。大房子里有好几套威风凛凛的盔甲,还有马厩、养狗场,有河流、公园、暖房、葡萄园和树林,后面还有山。所以,和你们一样,迪格雷对于他们今后将过上幸福的生活充满了信心。不过我想,除此之外,也许你更想知道另外的事。

波莉和迪格雷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每个假期都会到乡下去,到他们那幢漂亮的大房子里去,在那儿,她学会了骑马、游泳,还学会了挤奶、烤面包和爬山。

在纳尼亚,动物们非常快乐地生活着,并保持了长久的和平。几百年间,任何敌人,包括女巫,都没有来骚扰他们那片无忧无虑的乐土。弗兰克国王、海伦王后以及他们的孩子们也都幸福地在纳尼亚生活着。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当了阿钦兰的国王。他们的儿子们娶了仙女,女儿们与河神、树神联姻。女巫栽下的路灯柱夜以继日地在纳尼亚的森林里照耀着,它长大的那片地方被大家称作“灯柱野林”(关于这件事她本人毫不知情)。几百年后,另一个孩子在一个下着雪的夜晚,从我们的世界走进了纳尼亚,还看到那盏灯依然在发出光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历险与我刚刚告诉你们的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被迪格雷埋在后花园里的苹果核,最终长成了一棵美丽的苹果树。由于它生长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土壤里,远离阿斯兰的声音和纳尼亚年轻、鲜美的空气,尽管同英格兰其他所有的苹果相比,它的果实要漂亮得多,而且对人极有益处,但是没有那令人着迷的神奇魔力,也无法像救活迪格雷的妈妈一样,令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恢复健康。但是,就这棵果树的本质而言,在它的汁液之中,这棵树(我们就这样称它吧)仍然没有忘记它所属的在纳尼亚的那棵树。有的时候,外面明明没有一丝风,它也会神秘地左右摇动。我想,这个时候,一定是纳尼亚在刮大风。生长在英格兰的这棵树之所以轻轻摇动,是因为远在纳尼亚的母树正在强劲有力的西南风中摇摇摆摆。然而,后来所发生的事证明了在这棵树的木材中,仍然存在着神奇的魔法。当迪格雷长大并到了中年的时候——那时,他已经成为一个著名的学者、教授和大旅行家,凯特利家的老房子也成了他的财产——发生在英格兰南部的一场大风暴将那棵苹果树吹倒了。迪格雷不忍心让人将它当柴烧掉,便利用一部分木料做了一个大衣橱,放在他乡下的那幢大房子里。虽然最后他自己并没有发现那个衣橱具有神奇的魔力,但这个秘密被另一个人发现了——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和纳尼亚之间所有故事的开端,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在这本书的其他故事里读到。

当迪格雷的爸爸和妈妈带着他一起搬往乡下的大房子里时,他们把安德鲁舅舅也带了过去,与他们一起生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迪格雷的爸爸说:“我们不能让这个老家伙再继续捣乱了,可怜的蕾蒂姨妈要一直照看他,这太不公平了。”不过,从此以后,安德鲁舅舅再也没有做过任何魔法实验,他吸取了往日的教训,而且也不再像从前那么自私自利了,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他总是喜欢在弹子房里单独会客,神神秘秘地给他们讲一个外国王族女人的故事,他说他曾经同她一起在伦敦的大街上驾着马车兜风。“哦,她的脾气坏极了,”他总是这样说,“可是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贵妇人,先生,一个美丽的贵妇人。” 76axLht2TJmw2eqYDYcuewsjtOmWzn1Tyfdggt0BzkuJTIaPlPaVsCwDrI3IQd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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