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又是一上午的兵荒马乱,叶曼曼好不容易有口喘气的工夫,手机却在桌面上震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得她微微一愣。什么时候她的电话簿里添加过“宇宙无敌花美男”的用户名了?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接了起来。“曼曼,你忙不忙?”
直到梁玮的声音传进耳里,她才恍然,还宇宙无敌花美男,她看是宇宙无敌厚脸男还差不多。
“现在还好,一会儿就不好说了,有事快说。”叶曼曼笑道。
“我朋友留学好些年了,近期打算回来支持祖国建设,这不,房子太久没人住怕再住进去会闹鬼,于是托我帮忙弄弄。我不可能自己手把手地弄呀,这不就想到你了。你是专业人士,深知装修里的大小猫腻,再加上你那么美丽善良,绝对不会在费用上坑感情这么要好的朋友,对不对?”
他这顶高帽戴得叶曼曼嘴角直翘,“感情这么要好?我跟你朋友不熟的呀。”
“你跟我熟嘛。”梁玮答。
“关键我跟你也不熟呀。”叶曼曼故意逗他。
“好,叶曼曼,你长本事了。”梁玮果然跳脚,“人谁没个有难处的时候,平常不做好事,等有了难处再找人帮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好好,算我错。”叶曼曼连忙道歉,这明明就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最近她诸事不顺,难道时来运转了?“该不会是你看我过得太寒酸,特地拿自己的房子出来给我装修,想让我从中狠赚一把改善下生活质量吧?”
“拜托,我是个合格的商人好不好?你这样讲,简直侮辱了一个商人的底线,我找你明明是为了省钱好不好?”梁玮一点也不客气地开始杀价,“我跟你讲,设计费什么的,你肯定不好意思收了,房子装好了,我请你吃顿饭,成不成?”
叶曼曼差点吐血,原本还心存感激,现在半分都不剩了,“成成成,那什么时候去量房?”设计费不收,至少还有项目提成嘛。
“就现在呀,我来接你。”梁玮答。
怎么说风就是雨,叶曼曼无语。算了,现在就现在,赚钱这种事,态度一定要积极,要不煮熟的鸭子都有可能飞了,“别,您直接告诉我地址,我打车过去就是,您现在是我的上帝,我可不敢劳驾您。”
“多谢你连油费都替我省了,那行,怡心园11幢,我们房子前见。”梁玮坏笑。
“嗯,那待会儿见。”叶曼曼说着故意拖长音,“小气鬼呀。”
“曼曼,有你的快递。”电话还没挂,前台顾小茹已经走到她桌旁,伸手递了个小纸盒过来。
“行,那挂了。”梁玮应该是听到了顾小茹的话,先一步收了线。
叶曼曼接过快递,认真想了想,最近没在网上淘什么,也没人说寄东西给她。想着她就用力摇了摇盒子,忐忑地问:“不会是炸弹吧?”
顾小茹直接白了她一眼,“要是炸弹的话,你这么一摇,全公司的人都该给你陪葬了。谁知道你买了什么,自个儿给忘了?行了,我走了,还有别的快递要送呢。”
“谢谢你呀小茹。”看着顾小茹扭着小蛮腰朝外走,叶曼曼不忘道谢。这姑娘有副热心肠,之前谁有快递又走不开,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帮忙代签一下。结果没多久,快递小哥们倒是跟她混熟了,只要快递收件人的地址写着名扬就直接朝她那儿一塞。这姑娘也没意见,有时手头上没事,还帮着送上门。
“到底是什么呢?”她嘀咕着翻出美工刀一点点划开盒面上的胶带,打开,一串钥匙显露出来,钥匙下还压着一张便笺。钥匙有些眼熟,她认真看了几眼,想起这玩意儿前几晚在她屋子里的茶几上出现过。至于那张便笺,不用打开,她也能猜到上面写着什么了。
那晚某人虽然发了大火,终还是没能完全无视她。她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说声东西收到了,可盯着电话簿里的号码半天,愣是没有拨出去,于是换作发信息,写写删删,最后还是放弃。
她叹了口气,若他真对她不闻不问,就像不知道她回来了那样,或许她还能好过些。
算了,梁玮还在等呢。她合上盒子,拉开抽屉搁了进去,又把屉底的小工具装进了包里,这才起身去办临时外出手续。
到了房子前,叶曼曼才确定,梁玮这个家伙果然只会满嘴跑火车。他口中所谓的小房子,竟然是一整幢联排别墅。
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的,梁大少爷圈子里的人,非富即贵,谁会在小房子里窝着?反正不论房子大小,既然应下了这件事,就算手头积压的工作已经让她连喝水都要快节奏,那也得撑住。临时反悔她做不出来,谁让她没有当场拒绝梁玮?这就是贪心的下场。真怕自己会过劳死,挣了钱没命花,那真是天下最最悲哀的事情了。
说开工就开工,梁玮算是个合格的帮手,偶尔搭把手拉拉尺递递水,非常好用。
收工时天已擦黑,叶曼曼装好工具,梁玮甩着车钥匙走到她面前提议道:“走,我们去青溪山吃鱼。”
“那家吃鱼的馆子还在呢?”听到“青溪山”三个字,叶曼曼眼睛一亮。
青溪山上有座鱼肉馆是峪城一绝,叫“鱼三味”来着,读书那会儿,她跟梁珂常去。那儿用的鱼就养在山后的大水塘里,现杀现吃,特别新鲜。或许是太久没去,听梁玮这么一提,她还真有些馋了。
两个人说走就走,上山的路一如从前般蜿蜒崎岖,不过宽了许多。鱼三味店前的古树还在,高可参天,路灯也亮了,悬在空中莹莹如珠。
梁玮停好车,在前面引路,还没到门口,门厅里就有人迎了出来招呼道:“梁总,您来了。”
“嗯。”梁玮眼皮都没抬,“这边不用你照应,老三样,去准备吧。”“好的。”那人点头退了下去。
“老三样是哪三样?”叶曼曼好奇地问。
“你猜。”梁玮故意卖了个关子,引着她朝里走。
“你还真是扫兴。”叶曼曼瞪了他一眼,反正答案一会儿也会揭晓,白费脑细胞猜个半天。她想着眸光一抬,有人迎面急急走来。那面庞还有那身段很是熟悉,她正打算待那人再走近多看几眼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哪想那人忽地脚步一顿,叶曼曼借着过道的灯光,分明看见那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了。
“曼曼,你回来了!”像是反应过来,那人嘴角一扬,快走几步就到了叶曼曼面前,拉起她的手寒暄道,“阿骥怎么都没跟我提你回来的事情?一会儿可要好好问问他。”
她故作生气地嗔怪,叶曼曼却完全没有她的那份激动和欣喜,只轻轻抽回手,微微点了点头,当是回应。说实话,明明是彼此最不想见的人,偏还要装作久别重逢无限惊喜,除了感叹现下的人演技实在太好,叶曼曼实在想不到其他。
“蓁姐也在,骥哥来了吗?”梁玮倒是很狗腿地问。
“他当然得来,要不,谁埋单呀?”许蓁笑道,说着轻咦了一声,接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看,那是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骥哥?”她举起手,朝他们来时的方向纤手一指。
“真是骥哥。”梁玮转过身确定道,“曼曼,你说巧不巧,你哥也来吃鱼。”
叶曼曼忽地就没了食欲,点点头,“嗯,是蛮巧。”
有脚步声渐近,面前的人已经越过他们迎了上去,梁玮也打起了招呼,叶曼曼抿了抿唇,那人就到了她的身侧。
她扭脸笑道:“哥,你也来吃鱼呀。”她要是能料到他们这么快又会见面,肯定会把收到的房子钥匙随身带着,而不是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睡大觉。
来人没有应她,眸光却凌厉地在她和梁玮身上打了几个转,最后落到许蓁身上,缓缓道:“碰到了,那就拼桌吧。”语气非常理所应当。
叶曼曼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们约会,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许蓁脸上有一丝奇怪的表情转瞬即逝,叶曼曼却一点不落地看在了眼里,当什么都不要当电灯泡,不吃也不用再给自己添堵。
“哪里是凑热闹,就是要一起吃才热闹,梁玮,你说对不对?”许蓁笑意盈盈地询问梁玮的意见。
“那是那是。”梁玮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很好,三比一,她再说什么意见也不会被采纳,既来之,则安之,那就顺应安排,她只管吃就是。
进了包厢,桌子是老式的方桌,叶骥最先落座,许蓁很快就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叶曼曼没想什么,直接挑了他对面的位子,剩下梁玮没得挑。待四人全坐定,许蓁就打开了话匣子,东扯几句西拉几句,梁玮不时掺和两下,叶曼曼着实没有说话的心情,于是垂着眸,摆弄着手边的茶杯。
没多久服务员就进来上餐,三大盆两大碗,分量十足,还有现榨的果汁,没有酒。应该是提前就点好了菜,只等人来了就上菜,所以才会这么快。
许蓁夹了块鱼肉,剔干净鱼刺放进叶骥碗里,柔声提议道:“阿骥,现在正是泡温泉的时候,要不月底我们就去吧。梁玮,你跟曼曼也一起来呀。”
“好呀,只要骥哥有空,我来安排。”不等叶骥表态,梁玮就应了下来。
叶曼曼握着筷子往嘴里塞鱼肉,果然鲜嫩,就是有点辣,她吃两口就要停下来喝水。
“曼曼,记得带泳衣。”许蓁满是欢喜地提醒道。
“我没有泳衣。”叶曼曼顿了下筷子,答了句,又端起水抿了口。
她其实怕水,临到高中毕业还是旱鸭子一只。暮色楼顶有一方恒温泳池,有一回她过去找叶骥,叶骥忽地提议教她游泳。那几天,世界各地仿佛都不太平,新闻里动不动就播报山洪海啸的消息,她看他一脸真诚的表情,竟然跟魔障了似的点头同意。没想到他连泳衣都替她准备好了,那是她人生里第一套泳衣,很传统的连体款式,泳衣上缀满粉色小碎花,她拿到手只觉得鲜艳艳火辣辣的比基尼飘摇着在她眼前跟她说拜拜。
她从更衣间换上泳衣出来,池边的人都没拿正眼瞧她,只提醒她做下准备运动,然后就一头扎进了水里,唰唰两个来回游完,才从池东边的角落里冒出头来,对岸上的她招招手,“这里是一米五的浅水区,还不够你身高,来,跳,我接你。”
都不够她的身高,她还怕个什么劲?还有,池下不是还有人接她?他的话,她向来深信不疑,没有半点顾虑,她走过去纵身一跃。耳边扑通一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水都朝她涌来。那个说接住她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只感觉自己像个秤砣般,一直朝下沉。心开始发慌,一切反应全靠本能,脚下一顿乱踩,身体歪斜着朝上浮,她没戴泳帽,发圈松了,长发凌乱地围绕在她脸边,她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
仿佛是本能,她咬着唇不放松,手开始扑腾,脚尖终于够着池底,她心头一松,嘴就张了开来,一大串气泡从嘴边翻腾出去,她接着就喝了两大口水。那水又生又涩,她直接就想吐出来,却没想到不但没吐出来,反倒是越喝越多。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会被淹死,而是被撑死时的前一秒,眼前有黑影一晃,接着有道胳膊有力地揽住她,然后马上将她托出了水面。
“曼曼,醒醒,快醒醒。”“曼曼,醒醒,听见没?”
地板好凉,她却顾不得,噗……胸口猛地多出来一道力,那涩得让她直犯恶心的水终于被那力道摁得朝外涌了出来,真痛快。空气代替了水涌进鼻间,她欣喜地一连换了好几口气,整个人总算好受起来。
“曼曼,别吓哥,快醒醒。”
“曼曼,哥错了,哥就是想逗逗你的。”“曼曼,曼曼!”
什么,逗她的?那刚要睁开的眼睛一顿,就算四目紧闭,却仍能感觉到有黑影笼了下来,这次她不敢再停顿,咻的一下睁开眼,眼前映着一张大脸,近得像是要贴着她的睫毛一样。她朝后缩了缩脖子,因为两张脸离得实在太近,特别是那唇,她要是不朝后缩,只要稍稍仰面就能触得到。
“咦,曼曼,你发什么愣呢?”许蓁笑着提高音调喊了一句。
“噢,没有呀。”叶曼曼低头继续吃鱼,辣,她又忍不住拿杯子喝水。
“没泳衣会游泳就行,泳衣可以让梁玮买给你。”许蓁坏坏地眨眨眼。
“咳……咳咳……”叶曼曼一口水呛进气管里,“咳……我也不会游泳,咳……咳……不好意思,出去一下。”她说完起身,捂住嘴就急急朝外走。
那件事是哪件事?叶曼曼微微闭眼,噢,就是那晚,许佩芝打来电话,千叮万嘱,让她陪叶骥过生日。她应了下来,上完课就去暮色,结果叶骥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一时走不开,她只有等。
没等来叶骥倒是等来妆容精致的许蓁,许蓁那晚的话格外多,那时她心气高,被许蓁三言两语就刺激到让侍应现开了瓶红酒,然后喝了起来。
这一喝就喝大了,再醒来时,她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大床上。她预感肯定出了乱子,却还心存一丝侥幸。过了两天许佩芝忽地打电话给她,说家里出了点事,让她快回去。她以为叶重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心惊肉跳地就朝家里赶。进了门还没来得及换鞋,许佩芝就捏着一沓厚厚的照片,劈头盖脸地朝她砸来。
几张照片旋落在脚边,她看清照片里的自己,衣衫单薄不整,睡姿撩人,惊得连呼吸都停了。家里人到得格外齐整,客厅里奶奶痛心疾首,叶重山一言不发,叶骥拧着眉,表情凝重到她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叶曼曼,你可以不思进取,但是你不能不自爱。”许佩芝大声斥责,“你除了会让人操心,还会什么?啊,你说。”
“妈妈,我没有。”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很好,还晓得抵赖了,那你说,照片里的人是不是你?”许佩芝已经被气得呼吸不畅,“做了就是做了,你胆子本来就大,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小骥偷偷帮你收拾烂摊子后,就没人知道了?叶曼曼,我看你真是没救了。”
那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几乎声嘶力竭,话里满满的失望像利剑般只一下便刺穿了她强撑着的心防。原以为没做,挺起脊梁解释几句就能平息事端,却不知,当所有人已经认定你做了,那么连言语也会變得苍白无力,无论你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有人信。
“妈妈,你是不是后悔了?”她喃喃地问。
“是的,我后悔了,早知道你长大了会是这副样子,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许佩芝想都没想便答。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那话到底是真话还是气话,眼泪拼命地朝外涌,她咬咬唇反而笑了出来,“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知道我是多余的,不过您放心,我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在您面前碍您的眼就是了。”
这些照片流传出去,圈子里肯定会议论纷纷,叶家在峪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最丢不起的就是人。
“你说什么?”她的话让许佩芝一惊。
“我说我根本不姓叶,也没有脸再待在这里。”
全屋的人都呆在当场,她却松了一口气,自己是什么都藏不住的人,这个秘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终于不用白天装作没事人一样,晚上却寝不安枕。一躺下,肖行迁的话就像魔音一般响在耳边。
走出屋子前,她还不忘看了叶骥一眼,他脸上的不可置信,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要走的决心更加坚定。看,她的真实身世就已经让他讶异成这样,要是让他得知她的心事,她都不敢想象他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临到她出国的前一晚,他出现在她的房间,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开口,问:“走这么急,要不等一等,参加完哥哥的婚礼再走行不行?”
心早已支离破碎,却不料还要被狠狠插上一刀,她咬牙摇头,她要走,越快越好。
这一走,就是五年,这么长,这么久。她一个人漂了好远好久,终于还是抵不过思念,回到原地。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又仿佛已经面目全非。不过,他身边站着的,倒还是那个人。看来,是真的很爱,才会这么久都没分开。
“曼曼,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也回来了,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许蓁说得满脸真诚,“我跟阿骥一直都很担心你,你放心,那个欺侮过你的坏蛋,肯定会不得好死的。”
思绪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叶曼曼吸了口气,山上的空气不错,一抬头竟然望见不少星斗,“许蓁,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别把我跟梁玮硬凑在一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是吗?我看梁玮看你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许蓁伸手将垂落下来的长发挽到耳后。
“还有,我哥怪不怪你,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情。”叶曼曼认真看着天上的星星。读高中那会儿,她对学地理还是蛮感兴趣的,看,她还记得仙后座还有猎户座,一个是字母M大写的模样,一个像是猎人弯弓射箭,“其实许蓁,我一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要是不信可以抬头看,天网恢恢,苍天何时饶过谁。”
许蓁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证明自己无辜所以无畏。那貌似平静的眸底,叶曼曼却分明看见有漫天的怨气嘶嘶翻涌。
天真的很冷,好在话已经说完,叶曼曼裹紧大衣,朝包厢方向走去。
梁玮见她推门进来,立马站起了身,替她拉开椅子,“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了吧,许蓁呢?”
叶曼曼却没有坐下,而是拿起椅背上的包包,望着他道:“她在走廊里遇到了熟人,公司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有张图出了点问题,让我回去看看,我得先撤,你们慢慢吃。”
“这就要走?”梁玮有些意外,“下山的路不好走,再说了,这里也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叶曼曼刚要拒绝,对面的人却蓦地抬起头来,眸光淡淡地扫了她两眼,先出了声:“开车慢一点。”
叶曼曼就这样把话咽了回去,临走时许蓁还没回来,这样正好,连表面上的应付都省了。
“哥,那我们先走了。”转身前,她还是不忘礼数地同他打个招呼,某人却回了她一记冰凉的眼神。
她也不以为意,跟着梁玮出门上车,车子一发动,她就开了窗,冷风呼的一声灌了进来,冻得她立马打了个颤。
梁玮瞅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他不说更好,叶曼曼看着夜景,任风吹得长发乱舞,路灯照着山道倒是敞亮,可路旁的树林枝丫起伏不定,黑幽幽的像张牙舞爪的山间鬼魅。
“找个地方喝两杯吧。”她酒量不行,所以不想一个人买醉。真喝多了,有熟人在身边,总归放心些。
“我就知道你是吃得不痛快,找借口提前退场。”梁玮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语气略带着几分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
叶曼曼点点头,“对着我哥那张面瘫脸,你说,我怎么可能有食欲?”
最近有点累,可这根本不算惨,最惨的是,明明已经累极,倒到床上却没有半分睡意,就算喝到微醺也拯救不了她的睡眠,睁眼到天明不说,白天还不会犯困。她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她就砰地倒下了,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梁玮笑道:“我记得你哥管你管得老严了,怎么现在不管你了?好了,不扫你的兴,我带你去个地方,绝对无人打扰,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叶曼曼本想问到底什么地方,可想着只要能安静地喝几杯,随便去哪儿都一样,于是作罢。
下了山,车速快了不止一倍,车窗也被梁玮升了起来,估计是怕她冷着。叶曼曼懒洋洋地缩在座椅里,默不作声,十分安静。
安静到梁玮以为她睡了过去,于是扭过脸察看,哪想她根本没睡,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远处。那双眼睛,单纯又宁静,迎面有车灯映照过来,眼底泛起光芒点点,仿佛有星光沉坠。
他只觉得心头一跳,赶紧坐端正了专心开车。下了环线,拐进一条小路又行了一段,终于在路旁的一座院子前停下。
站在院外看,跟普通的小四合院没什么区别,待朝里行进了一段,穿过一小片树林,一座宅子显露出来,才发现别有洞天。宅子是旧式模样,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岁了,门前挂几盏大灯笼,红彤彤的好不喜庆。这都不算什么,最让她吃惊的是,宅子后面竟然有一方恒温的泳池。
“是不是觉得这泳池搁在这院子里,有些不搭界?”梁玮一手抱酒一手提溜着酒杯走过来,见她站在池边模样呆呆地问。
“没。”院里亮着灯,风起,池水泛起粼粼光波,叶曼曼摇头。在鱼三味的时候,她还想着暮色顶楼上的那一方泳池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一方相似的。
“你喝这个。”梁玮开着酒提醒。
叶曼曼瞧了一眼他手上的酒瓶,年份不错的白兰地,“我喝这个,你不喝吗?”
梁玮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小陶罐,“我喝那个,自种自酿,保证绿色天然无公害。”
他这么一说,叶曼曼倒来了兴致,认真瞅了几眼那只陶罐,很淳朴的罐身,没什么花式,“白的?女儿红?”
“哈哈,猜对了一个字,不过是红高粱。”梁玮笑,开了罐子,“别一看到土陶罐就想到女儿红好不好?”
“我也要喝你那个。”叶曼曼拿起酒杯就递到他的面前。
“真想喝?”梁玮故意馋她,“想喝也不给。”
“哎,小气鬼喝凉水,妈妈打你歪歪嘴。”叶曼曼干脆拿小时候常念的童谣笑话他。
“算了,还是给你尝一口吧,要不,给我背个小气鬼的牌子,我还要怎么混?”梁玮耸耸肩,像是妥协了,“说好呀,只尝一口。”
“好。”叶曼曼爽快地点头答应,一口就一口,总比没得喝好。
梁玮没接她手上的酒杯,而是从一边取了只周身洁白的瓷杯,倒上半杯递了过去,“喏,就一口。”
“好。”叶曼曼端起来张嘴全倒了进去。辣,除了辣还是辣。明明是冰凉的液体,进了嘴里像是燃着的火,沿着舌根一路蜿蜒到胃里,“咳……咳……”
见她咳得眼泪汪汪,梁玮劈手就去夺她的酒杯,“白酒也是要品的。”
“好好好,是我不对,不应该做牛饮,浪费这么好的精髓,看在我知错就改的分上,再让我喝一杯,就一杯,好不好?”她竖着食指,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状哼哼道,“刚才喝太快了,连味儿都没尝出来,好不好?梁玮,就一杯。”
梁玮头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像是个正找他讨糖吃的孩子。如果他不答应,她肯定会很伤心,他舍不得她伤心,又怕她喝醉,只好再给她倒上,还是半杯。
“我刚才是没有心理准备,这一次肯定不会这么狼狈。”她说完表情认真地吸了口气,接着又是一饮而尽,然后把手里的杯子交了出去,“看,我多听话,说尝个味就尝个味,这酒不适合我,我还是喝你替我准备的吧。”
“这还差不多。”梁玮像是舒了口气,接过她的杯子放好,“刚才见你没吃几口,厨房有包好的饺子,你要不要来一碗?”
“不用不用了,有酒喝就很满足了。”叶曼曼连忙摆手,“我尝两口你这瓶白兰地,咱们就走吧,明天还要上班,时间也不早了,噢,对了,你开了车,还是不要喝了。”
“你可真会扫兴呀。”梁玮嘴里抱怨着,话却听进去了,“行,不喝就不喝吧,等你喝完,我就送你回去。”
叶曼曼又喝了几杯白兰地才离开,已经过了十点,车里没人说话,静到仿佛能听到空调咝咝吐气的声音,她觉得热,胃里又火烧火燎的,想开窗却发现车窗已经被落了锁。车速不快,只是车轮不时碾到石块越过洼地,偶尔有些颠。或许是连续几夜的失眠,又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她望着风挡玻璃外的灯柱只觉得越来越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像是飘浮起来,好在很快找回重心。却迟迟没等来落地的踏实感,整个人像是俯身在某个移动的大物上,束手束脚地不太能动弹,倒也不难受,摇摇晃晃,跌跌宕宕。
“曼曼,曼曼……”
有人在耳边轻唤,可眼睛却睁不开。“曼曼,你醒醒,快醒醒。”
身体迎来一阵强烈的猛晃,就连胃也被晃得不安分起来,先是剧烈地翻滚,接着有什么拼命朝上涌,瞬间就到了嗓子眼。
她听见自己打了个响亮的嗝,然后大物像是跳了起来,她被颠得好高。有声音切入:“叶曼曼,你敢吐,我就弄死你!”
她明明想回答,噢,我不会吐的。可一张嘴,胃里的东西就全倒了出来,根本控制不住。
搜肠刮肚,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连呼吸都觉得费力才停了下来,真累,真痛快,真想闭着眼睛继续旅行。
偏不能如愿,有什么东西湿湿热热的一直贴着她的脸,郁闷得她直嘟囔:“烫……疼……”
好在这种不舒服很快过去,身体又是一轻,接着整个人似陷在了云堆里,身下松软得不可思议,手脚也能动弹了,她欢欣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就美美地睡了过去。
“你这个畜生,那是我妹妹,你竟然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人渣,我饶不了你!”
“咣当!”“吱嘎!”
怎么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叶曼曼翻了个身,耳边的聒噪却没有要停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叶骥,你发什么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你自己去看呀。”“曼曼在床上睡着呢,不信你自己去看呀。”
“畜生,敢作不敢当,曼曼连恋爱都还没谈过,你竟然把她当成平日里跟你一起花天酒地的女人一样,你怎么下得了手的?畜生!”
叶骥?叶骥!对,没错,是叶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正咆哮着。叶曼曼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鲤鱼打挺地直直坐起,环视四周,这房间无比陌生,身下的床也同样陌生。连鞋都顾不得穿,她跳下床就朝外跑。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门外的情景还是吓了她一跳。叶骥举着拳头正追着只裹着一条浴巾的梁玮满屋子跑,茶几已经被撞翻了,沙发也挪了位置。梁玮顾及腰上已经有些松脱的浴巾,动作施展不开,终于被叶骥一把掀翻在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叶骥扼住了脖子。梁玮挣了几下没挣开,脸色开始微微泛紫。
“哥,你快放开他,他会被你掐死的。”叶曼曼冲过去推叶骥,“哥,你快放开他,快。”
叶骥扭头望了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一拳就捶在梁玮脸上。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这样下去,肯定要出大事的,可动手的人根本不理会她,叶曼曼见拦不下他,只好去护梁玮,“哥,你别打他,要打,你打我好了。”
她说着就朝梁玮身上伏了下去,可下一秒就被人掀开了,她不放弃,又扑上去。
梁玮趁着他俩纠缠的工夫,终于换了口气呛声问:“叶骥,嘶……你这是要弄死我才解恨呀,我说你是不是太过了?”
叶骥瞳孔一缩,接着又是一拳,“你死那是罪有应得,你这个脏东西,竟然敢碰曼曼,竟然敢碰曼曼……”
“我哪里碰曼曼了?明明是她先吐了我一身,我就洗了个澡好不好?”梁玮大声道。
吐了他一身,这次竟然没有断片儿,叶曼曼回忆起睡过去前的幻象,当即汗颜,“哥,你乱讲什么!哥,你快放开他,你误会了,哥……”
头好痛,眼前忽地黑了一瞬,她甩甩头,努力把眼前的那团霾赶走,好像没有用,“哥,我……好难受……”
如果这个时候她直接晕了过去,或许情势会有点改观。可她学的不是表演专业,想演也演不出。她伸手,五个手指头在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刚才应该有人跟她开了个玩笑,突然熄掉了她世界里所有的灯,好在很快又重新打开了。
“你别指望转移注意力。”叶骥哪里会信,就算现在活剥了身下的人,都解不了他心头的恨,“瞧瞧你的样子,等我收拾完他,再来收拾你!”
听着他的话,叶曼曼才开始打量自己,衣衫不整,不用看镜子,也能猜到她的脸怕是红得不太正常。刚才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估计更是乱成了一团。梁玮说,她吐了他一身,估计就是因为她吐过了,所以酒才会醒得这么快。
趁着叶骥分神,梁玮捏紧拳头就朝叶骥脸上揍去。这拳来得太快,叶骥没有防备,拳头落到颊边连带着身形也跟着一歪。梁玮见势又补了一拳,终于挣开束缚,脱身爬了起来。
“梁玮,你疯了!”反转来得太快,叶曼曼赶忙又去护叶骥,“你再敢动我哥一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被逼急了,没经大脑,话一到嘴边就溜了出去。
“是你哥疯了。”虽然回敬了两拳,梁玮还是不解气,倒是放开了拳头,“叶骥,我敬你比我大才没有还手,可你也不能这么蛮不讲理。曼曼喝多了点,吐了我一身,我总不能一直满身秽物地待在屋里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梁玮两拳打蒙了,叶骥坐在地板上,垂着眸,半晌没了动静。
他脸上有伤,叶曼曼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哥,你没事吧?”她说着自然地伸手过去查看,结果被人硬生生挡开。
“不用你管。”叶骥拂开眼前的手,撑着手臂就起了身,“一个女孩子,没事就喝个大醉,像什么话”"
叶曼曼料到逃不过挨训,低着头,很老实地听。
“这一次没事,你能保证次次都没事?之前教你的话,你都当西北风,吹吹就过了,对不对?”
“叶曼曼,你就不能长点记性,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别到时候真有事再来跟我哭,哭有用的话还会有‘后悔’这个词吗?”
“酒醒了没,醒了就跟我回家。”他说着脱下大衣一扔,提脚就走。
教训终于告一段落,叶曼曼松了口气,抱住落进怀里的大衣,裹紧自己。
“今晚真的很抱歉。”出门前,她讪讪地看着梁玮,内疚地致歉。
梁玮看都没看她,一只手摸着嘴角的伤,一只手摆了摆,像是嫌弃地催促她快走似的。
叶曼曼没再说什么,迈开步子跟了出去。
这人怎么找来的?没继续约会?还是把佳人晾在了一边,这样就太没风度了。或许是安顿好了人家,才来的。有很多问题想问,奈何车内气压实在太低,低得她生生止住先开口说话的念头。
结果就是一路沉静,车子到了小区楼下停稳,她强忍着吐过后的各种不适,扭脸强作笑意,“哥,我上去了。”
厚着脸皮招呼一声,驾驶座上的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叶曼曼气得直接内伤,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电梯叮了一声打开门,她跨步上去,一转身,望见某人双手插兜正要迈进来。估计是刚才气急了,她只闷着头朝前走,所以才没发现身后跟着人。
叶曼曼头一扭,嫌弃地朝旁边靠了靠。
不是只有他会耍酷,谁没有一点半点脾性呢。
电梯到达,她先一步跨了出去,也不管那人有没有跟来。耳朵倒是竖了起来,有脚步声很清晰地传来,离她不远。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从背包里翻出钥匙开门,拔钥匙,边关门边开灯。谁没个犯错误的时候?她已经拉下脸来讨好他,证明她认识到错误了。结果他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给脸不要脸,那就吃闭门羹。
想着门外某人吃瘪的模样,她忍不住嘿嘿笑出声,又怕声音太大被门外的人听见,连忙伸手捂紧嘴,弯腰换鞋。跟上拖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侧身,耳朵贴到门壁上,屏气凝神地听。门外却没有动静,再听,还是没有。她不死心地又听了两分钟,确定门外真的没有动静,这才一把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别说是人,连只虫子都没有。叶曼曼怔怔地看着门外,手一紧,才发现身上还披着某人的大衣,眼眶有些莫名地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