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洲的版图上看,波兰是东欧的一个大国。然而在历史上,波兰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在18世纪末的1772年、1793年和1795年,波兰先后三次被普鲁士、奥地利、沙皇俄国瓜分。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之后,瓜分波兰的主谋者沙皇俄国又获得了普鲁士和奥地利所占领土的绝大部分,从而统治了整个波兰,沙皇本人自封为波兰国王。
这之后,波兰人民为了获得自由解放,举行了多次起义,但都遭到了沙俄的残酷镇压。在1863年,波兰人民又进行了一次努力,他们在十五个地方同时举行起义,声势十分浩大。然而,由于缺乏先进的武器,起义的人们只能拿着镰刀、木棍去对抗沙皇军队的骑兵和火枪。虽然经历了十八个月的奋战,起义还是彻底失败了。在波兰首都华沙的城外,俄国统治者竖起了五个绞刑架,将起义者首领们的尸体悬挂在那里。
▲居里夫人出生地
链接居里夫人就出生在图中左面的这幢房子里。现在这里是一个博物馆。在里面可以看到居里夫人的信件、实验设备以及其他物品。
在这次起义之后,沙皇俄国对波兰采取了更加严酷的统治手段,企图让波兰人民彻底屈服。他们派遣了大批警察、教师和官吏来到波兰,监视波兰人民的生活。谁敢反对俄国统治者,就要被处死或者流放。他们还下令把俄语定为波兰的官方语言,禁止当地人使用波兰语。沙俄将波兰语的教科书全部没收,命令波兰的孩子在学校里必须讲俄语。在老师提问的时候,孩子们不仅要尽快回答,还必须把回答翻译成俄语,一旦出错,就会受到惩罚。沙皇还下令查禁了许多波兰书籍,特别是那些关于波兰英雄、波兰历史和波兰文学的书。被发现看这些书的人,通通要坐牢。
从此,波兰人民生活在沙皇俄国的白色恐怖之中。
就在这次大起义四年之后,1867年11月7日,华沙的一位物理教师乌拉狄斯拉夫·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的家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们家的第四个女儿出生了。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为这个孩子取名“玛丽”,家里的人都喜欢叫她“玛妮雅”。
斯可罗多夫斯基出身于波兰一个小有名气的农村贵族地主家庭,他的学问很高,不但懂得文学特别是诗歌,而且能说八国语言。在玛妮雅出生前不久,他刚刚被任命为诺佛立普基路男子中学的物理教师兼副督学。他的夫人布洛尼斯洛娃是一个小地主家的掌上明珠,从华沙的一所寄宿制女子中学毕业后,她就留在了学校当老师。由于她工作出色,待人诚恳,很快就接任了这所学校的校长。
在这个家庭中,玛妮雅有三个姐姐:大姐素希雅,二姐布罗妮雅,三姐海拉;她还有一个哥哥叫约瑟夫,约瑟夫比二姐大,在家里排第二。这几个孩子年纪比较相近,大姐素希雅也只比玛妮雅大五岁。
担任副督学以后,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带着家人搬到了学校提供的新房子里。由于在学校工作,因此对沙俄在文化上的压迫,斯可罗多夫斯基有着切身的体会。他常常教育子女,要学好知识,特别要了解有关波兰的一切。因为统治者可以夺走祖国的土地、金钱,可以把反对者消灭,但是他们抢不走波兰人掌握的知识。“罗马征服了世界,但希腊文化征服了罗马。”他喜欢用这句话来勉励他的孩子们。
就在波兰人沦为亡国奴的社会环境中,玛妮雅度过了她苦难的童年。年幼的她还不懂得波兰复杂的社会情况,但时常能听见大人们在悄悄地谈论着:“警察……沙皇……西伯利亚……”玛妮雅觉得,这些词似乎带着一些恐怖的含义,总让人感到忐忑不安。
虽然生活的环境很压抑,但是玛妮雅也有一些快乐的时光。每到星期日,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家里就会变得非常热闹,孩子们拿出他们的叔叔送给他们的建筑玩具,在家里玩起打仗的游戏来。
家里唯一的男孩约瑟夫领着姐妹们造城堡、桥梁,就像是一位陆军元帅。接着,他们分成两拨,用木条做成大炮,把小木块当做炮弹,在家里摆开了战场。玛妮雅由于年纪最小,因此只负责运送“弹药”。她用裙子兜着一堆小木块,在两边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脸上不断地淌下汗水,嘴唇都干了。
“玛妮雅,妈妈说你玩得太久了,该休息一会儿了。”听到大姐素希雅的“命令”,玛妮雅急忙停住脚步,把小木块撒了一地。
“姐姐,布罗妮雅还需要我给她运‘弹药’呢。”玛妮雅冲大姐撒起娇来。
“不行,不许再玩了,妈妈叫你过去呢。”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只有十二岁的素希雅已经像一个大人了。
玛妮雅只好牵着姐姐的手来到妈妈的房间。妈妈看到玛妮雅后,用手帮她把松散开的衣服重新系好,拢拢她的头发,然后轻轻抚摸她的额头。
玛妮雅坐在妈妈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从记事起,妈妈在玛妮雅的眼中就犹如图画中的圣母,她的目光和蔼、安详,脸上永远笼罩着一层慈爱的光辉。但是,妈妈却从来没有拥抱过玛妮雅,像现在这样用手抚摸前额,已经是玛妮雅所能得到的最亲密的表示了。有时候,玛妮雅真想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可是妈妈却总是和她保持着距离。妈妈的这种态度对于玛妮雅来说,简直是一个谜。
年幼的玛妮雅当然不知道,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就有了肺结核病的初期症状。在这之后的几年,虽然经过多方调治,但病情还是日益加重。在那个时代,肺结核病还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病症,只有通过调养,依靠患者本身的抵抗力,才有可能逐渐恢复。由于得了这个病,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已经辞去了女子中学校长的职务,全家都靠玛妮雅的父亲养活。可是,一个中学教师微薄的薪水,实在难以支撑整个家庭的开支,因此全家的生活一直相当拮据。
为了避免把可怕的肺结核病传染给孩子,妈妈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规矩:只用自己专用的餐具,不拥吻任何子女。另外,斯可罗多夫斯基尽量让孩子们多去室外活动。在每年的暑假,为了帮助妈妈养病,他们一家总是会到乡村的亲戚家去度假。
1871年的夏天,斯可罗多夫斯基夫妇带领着五个儿女回到乡下度假。乡村、夏天、假期,孩子们简直是到了“自由王国”,每天都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他们最喜欢和住在山里的表兄弟们一起玩。这里没有偷听人们说话的警察,孩子们可以大胆地说波兰话、唱波兰歌。这里有高大温驯的马可以骑,有漂亮的奶牛提供的鲜奶可以喝。斯可罗多夫斯基夫妇都是教育工作者,明白让孩子接触大自然的重要性,因此,他们鼓励孩子们多到自然环境中去。当然,他们也不忘每天教年纪大一点儿的孩子认字、读文章,培养孩子们对学习的兴趣。
有一天,姐姐布罗妮雅对每天认字母、背单词的学习感到了厌倦,于是就找来还没有开始学习识字的小妹玛妮雅,玩起了“教师游戏”。两个小女孩在一起把用纸板剪出的字母排列成单词,姐姐布罗妮雅总是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每当玛妮雅排错了的时候,她就会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又弄错了呀?这个字母应该放在这里……”
不久后的一个早晨,斯可罗多夫斯基夫妇让布罗妮雅念一段很简单的文章,布罗妮雅正在结结巴巴念着的时候,玛妮雅把书拿了过来,她开始流利地读起了书上的每一句话。起初,周围的一片沉寂使她感到非常得意,就兴致勃勃地一直读下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当她抬起头来看到父母和姐姐惊讶的表情时,她顿时感到惊慌,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由得哭了起来,嗫嚅地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们原谅我……原谅我……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布罗妮雅的错……只是这些太容易了……”
她理解错了,父母和姐姐的突然沉默,并不是对她的行为感到生气,他们只是惊讶:没有人教过玛妮雅读书啊!她怎么可以一下子就读得这么好?
在发现了玛妮雅超强的学习能力之后,斯可罗多夫斯基夫妇不但没有催促玛妮雅去读书,反而让她尽量远离书本。他们都是很理性的教育者,认为让孩子过早地把精力投入到读书之中,只会使孩子智力发育过早,破坏孩子的好奇心,使他们对学习失去兴趣,最后效果适得其反。因此,每次当玛妮雅试图找到一两本姐姐们读的书时,她的妈妈都会叫她放下书本:“玛妮雅,你还是去玩积木吧……玛妮雅,你的布娃娃到哪里去了……唱个歌给妈妈听好吗……”
可是悠闲的乡村生活只是斯可罗多夫斯基家生活的插曲,一旦回到华沙,他们还是不得不在沙皇俄国的专制统治下生活。
六岁的时候,玛妮雅进了私立寄宿学校。表面上,她可以读她喜欢的书了,但实际上,玛妮雅却不得不学习俄国人规定的那些教材。
在班上,对玛妮雅最为关心的是她的数学和历史老师兼学监安多尼娜·杜芭斯卡小姐,人们喜欢称呼她为“杜普希雅”。杜芭斯卡小姐看起来有些古怪,总是穿一身黑衣,还常常板着脸,似乎对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满意。可她看玛妮雅的时候,眼神里总含着深切的关爱,因为在班上,玛妮雅虽然比其他同学要小两岁,可她一上学就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和智力,她所有学科的成绩在班里都是第一名。
杜芭斯卡小姐虽然表面上很冷漠,其实是一位充满爱国激情的知识女性。只不过亡国奴的身份使她不得不把这种火样的热情隐藏在冰冷的外表下。但是,一到上历史课的时候,杜芭斯卡小姐就会变得神采奕奕,常用波兰语给孩子们讲述波兰的历史和文化。每到这时,教室里便会出现一种神圣、崇高的气氛,孩子们都变得十分激动。因为政府禁止学校使用波兰语,所以无论是讲课的老师还是听课的学生都要有足够的勇气,努力争取这种能用本国语言说话的时刻。
▲居里夫人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从左至右:素希雅、海拉、玛妮雅、约瑟夫、布罗妮雅。
杜芭斯卡小姐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同学们,波兰的历史是从波莱斯拉夫建立皮阿斯特王朝开始的。在14世纪中叶,波兰国王瓦迪斯瓦夫一世重新统一了波兰;1596年,华沙成为了波兰共和国的首都。但是现在,我们的祖国正遭受不幸,她处在俄国的统治之下。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家园和祖先留下的遗产,我们的国家不能成为俄国的领地。”
一天,这位女教师正在带领孩子们复习最近学过的历史课。玛妮雅被要求复述前几次课的要点,当说到第一次允许外国人分割波兰的国王斯坦斯拉夫时,玛妮雅用激烈的语气指责说:“他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这是波兰的不幸……”
突然,走廊里的铃声响了,两声长的,两声短的。这是信号!说明督学官霍恩堡要来检查课堂教学了。
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训练有素”的同学们迅速收起课桌上的波兰文课本和笔记,堆放在五个学生的围裙里。她们抱着这些东西,从通向宿舍的门走出去。很快,这五个学生气喘吁吁地回来坐好。一阵重重的皮鞋声响起,通往前厅的门开了,督学官霍恩堡那油光光的红脸出现在孩子们的面前。
二十五个小女孩都在低头做针线,她们手指上戴着顶针,在毛边的四方布上用心地锁着扣眼。剪子和线轴散乱地放在课桌上。教师的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俄文书。
霍恩堡用他那狡猾而冷酷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学生的脸。
“督学官先生,这个年级每周有两小时缝纫课。”紧跟着霍恩堡进入教室的西科尔斯卡校长用流利的俄语说。霍恩堡对此没有回答。他向杜芭斯卡小姐走过去:“小姐,你刚才好像在高声朗读,读的是什么?”
▲居里夫人出生于波兰华沙,但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法国巴黎。
“克雷洛夫的寓言故事《乌鸦和狐狸》。”
霍恩堡说道:“是吗?虽然我们的政府不喜欢这个作家,不过,毕竟他是俄国人。”
霍恩堡像寻找猎物的狼一样,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请叫起一名学生,我有话想问一问。”
玛妮雅顿时心惊肉跳。坐在第三排的她,本能地把脸转向窗户,心里暗暗祈祷:“我的上帝,不要叫我,拜托……”
但是她知道老师一定会叫她,因为她学习成绩最好,俄语也最流利。
听见老师终于叫出她的名字后,玛妮雅站了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督学官,一种难以言表的耻辱感卡住了她的喉咙。
“背诵祈祷文。”霍恩堡说。
玛妮雅用毫无情感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背出天主教祈祷文。沙皇发明的最巧妙的侮辱波兰人的方法之一,就是强迫波兰小孩每天用俄语背诵天主教祈祷文。
“由叶卡特琳娜二世起,统治我们神圣俄罗斯的皇帝是哪几位?”督学官霍恩堡的提问总是带着挑衅的意味,他在提问时特意把“我们”两个字的语气说得特别重。
“叶卡特琳娜二世、保罗一世、亚历山大一世、尼古拉一世、亚历山大二世……”
确实,这个孩子记忆力极好,俄语发音也非常标准,简直和生活在莫斯科的俄国孩子没有区别。
“说说皇族的名字和尊号。”
“女皇陛下茨珂来维奇、亚历山大太子殿下、大公殿下……”玛妮雅按次序说完了那一长串名字。督学官满意地笑了,而玛妮雅的脸色却变得惨白,她竭力在克制内心的反感。
“沙皇在爵位品级中的尊号是什么?”
“陛下。”
“谁统治我们?”
“亚历山大二世陛下。”
“那么我的尊号是什么?”
“督学官大人阁下。”
玛妮雅的脸开始发青,和她同班的姐姐海拉直冒冷汗。
考问结束,督学官略一点头,向隔壁屋子走去。
杜芭斯卡小姐抬起头:“玛妮雅,我的孩子,到这里来……”
玛妮雅离开座位,走到老师面前。老师什么也没说,把玛妮雅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玛妮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趴在老师怀里哭了起来。
对于玛妮雅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可是,在这个被侵占的国家里,谁都难以摆脱这种屈辱的岁月。
就在玛妮雅不得不承受着身为亡国奴的苦难时,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在他供职的学校里,有一次,一名学生因为写错了俄语语法被校长伊凡诺夫处罚。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为他的学生辩解道:“伊凡诺夫先生,要是这个孩子写错了这句话,那一定是出于疏忽。您写俄文也会写错—其实您常常写错,不过我相信这个孩子和您一样,决不是故意的。”不过,伊凡诺夫校长没有接受他的解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迅速恶化。
回到家之后,斯可罗多夫斯基经常和夫人谈论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这时,玛妮雅也会坐在父母身边。可是,每当她听到“伊凡诺夫……沙皇……放逐……西伯利亚……”这些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的、让她无比厌恶的词时,她就会连忙站起来,溜进父亲的书房。
书房是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家中最漂亮、最整洁的房间。玛妮雅常常昂着头在里面走来走去,有时会呆呆地站在她特别喜欢的东西前。房里有桃木做的法国式大写字台,有覆盖着红色天鹅绒的安乐椅,这些家具都清洁光亮。玛妮雅常和姐姐们一起聚在这里做功课。屋子尽头的墙上,有一张主教画像镶在结实的金色相框里;窗台上有座翠绿孔雀石座钟,中间鼓起并且能发出亮光;旁边的架子上放着装饰有法国国王路易十八头像的蓝色塞夫勒瓷杯,并刻有“不许碰”的字样;另一面墙上挂着气压计,镀金针在白色的标度盘上闪着亮光;屋子的角落里是一个装有玻璃门的书橱,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架子上摆着的小天平、玻璃管、矿物标本,甚至还有一个金箔验电器……玛妮雅知道,这些都是爸爸最心爱的东西。以前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常把这些东西带到课堂上去,但自从政府命令减少自然科学科目的教学时间后,这个玻璃门就再没被打开过。
这些器械对玛妮雅来说有些神秘,她记得父亲曾经告诉过她这些东西的名字—“物理仪器”。“物理仪器”?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古怪,不过,玛妮雅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名字,这也许是因为她那超人的记忆力,也许是因为小孩子固有的好奇心,也许……
得罪了校长伊凡诺夫,这对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显然是一件坏事。不久之后,伊凡诺夫就利用职权解除了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已经担任了六年的副督学职务,强令他们全家搬出按职务分配的住房,并降低了他的工资。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一家只好搬到一所租金比较便宜的房子里居住。这时,玛妮雅母亲的病情也不断加重,出现大量吐血的症状。父亲只得把她送往疗养院,那里空气新鲜,她可以到那里去调养。
大姐素希雅陪妈妈去疗养院的那天早晨,姐姐们唉声叹气,忧心忡忡。玛妮雅没有任性,一声不吭地留在家里看家。临别时,她跑上去要和妈妈亲吻,妈妈流着泪用手挡开了她。
为了补贴开支,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开始在家里接收寄宿学生。开始是三个,后来增加到六个、十个。他供给学生食宿并进行个别辅导。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妈妈不在家的寂寞感暂时消失了,但这所房子变得像一个吵闹的磨坊,父亲再也没有时间照料自己的孩子。从前,全家常常聚在一起听他朗读被查禁的波兰文学作品,大家亲密地交谈,但现在这样愉快的夜晚也离大家远去了。
母亲休养归来后,家里又遭遇了一个更大的不幸。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名寄宿生突然出现严重腹泻和高烧。这种情况下,照顾生病的学生自然成了玛妮雅姐妹的任务。素希雅和布罗妮雅片刻不离病人左右。幸亏治疗及时,第二天早上学生的烧就退了。医生诊断为急性伤寒。但是不幸的是,素希雅和布罗妮雅却被传染上了。
接下来是极其可怕的几个星期。一间屋子里,母亲要尽力压住一阵阵发作的咳嗽;另一间屋子里,两个小女孩因高烧而呻吟着,颤抖着……
▲居里夫人的母亲布洛尼斯洛娃
一个星期三的早晨,天刚亮,父亲便叫醒约瑟夫、海拉和玛妮雅,孩子们看到父亲在一夜之间突然脸颊凹陷,眼神中包含着无限的悲痛。父亲带领他们来到大姐的房间。只见穿着白色衣服的素希雅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失去血色的脸似乎在微笑,头发剪得很短,样子仍然非常漂亮。玛妮雅紧紧地盯着姐姐,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举行葬礼的那天,玛妮雅穿着黑色小斗篷,步履沉重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她脸色苍白,眼神里有无限的悲哀。布罗妮雅则在病床上哭泣。身体虚弱的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在公寓前的走廊里慢慢地走着,因为不能外出,她只能顺着一个个窗户默默地为自己十四岁的大女儿送行。
▲居里夫人的父亲乌拉狄斯拉夫·斯可罗多夫斯基
曾经很美丽的母亲现在几乎只剩下一个影子了。善良的卢希雅姑母为了帮助照顾母亲来到了这个家。一进门,她就以各种借口让孩子们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他们的母亲患着可怕的肺结核,假如传染给他们可怎么办呢!海拉的气色还好,最让人担心的是面色苍白没有精神的玛妮雅。
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已经预感到即将辞别人世。她希望在离开前自己能做好准备,不致因此搅乱一家人的生活。1878年5月9日,在她请求之下,医生离开了她,并请了一位牧师来。也许,只有牧师能理解这个基督徒最后的痛苦,知道她想到留下四个孩子要丈夫照管时的伤感,想到自己离世后几个孩子的前途时的担心。
在家人面前,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始终面色平和。临终时,她的样子很优雅。她的丈夫和儿女们环绕着她整洁的病榻。她那美丽的灰色眼睛逐一注视着那五张灰暗的脸,好像是由于自己引起他们如此痛苦,而在请求他们原谅。
她吃力地举起颤抖的手,画了一个十字,给他们全体以祝福。她最后的一句话是:“我爱你们。”
玛妮雅第二次穿上了黑色丧服。
失去母亲的日子是万分悲痛的,父亲虽然把全部空闲的时间都用在孩子们身上,但他笨手笨脚的照料显然不能抚平孩子们心灵上的伤痕。
1881年,哥哥约瑟夫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学毕业后,考上了华沙大学的医学系;布罗妮雅也从一所公立高中毕业;而十四岁的玛妮雅,则不得不从自己所上的私立学校转学到了布罗妮雅刚刚毕业的那所公立学校。玛妮雅其实并不想离开,因为公立学校实行的是俄国奴化教育政策,完全禁止学生讲波兰语。可由于当时私立学校是没有资格发放文凭的,玛妮雅又不甘心只接受一点儿中学教育,所以转学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在新学校,玛妮雅的功课仍然是全班第一,班上许多俄国、德国和犹太血统的同学都对她十分佩服。但是学校教师和管理人员对波兰学生的敌视态度,让玛妮雅感到切身的痛苦。不过在学校里,对俄国统治者的共同仇恨使她很快结识了好友卡齐娅,这两个女孩常常相约一起上学,共度这段痛苦的时光。
在上学的路上,她们会路过萨克斯广场。那里竖着一座壮丽的方尖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纪念效忠于皇帝的波兰人”。这是沙皇给那些奴颜婢膝的波兰人的“礼物”。波兰人都很厌恶这个东西,玛妮雅和卡齐娅每次经过它时,都会像其他波兰人一样对雕塑吐一口唾沫。她们还常常谈论学校的教导主任梅耶小姐。这位教导主任总是穿着一双走路时不出声音的软底鞋,以便在学生们说话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走到他们的身边。玛妮雅厌恶地说:“在老师中像梅耶小姐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这些人哪里是来教书的,完全是来监视我们的。”
不久之后,玛妮雅因为表现出对俄国统治者的怨恨而遭到了校方的训斥。那是1881年3月的一天,报纸刊登出头号新闻: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被暗杀。
“万岁!”玛妮雅和卡齐娅快乐地欢呼着,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在课桌间跳舞。那时,全国上下正被迫为沙皇去世而服丧。
穿着平底鞋的教导主任梅耶小姐突然闯入教室,声嘶力竭地吼道:
▲亚历山大二世
“你们快给我停下来!今天是全俄国的悲痛日,伟大的俄国皇帝陛下去世,你们应该感到沉痛!可你们竟在这里跳舞,成何体统!说!这是为什么?”
回到家里,玛妮雅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哭了起来:
“请原谅,爸爸……”
爸爸慈祥地抚摸着玛妮雅的后背。他想,玛妮雅如果出生在其他国家,她应该过着愉快的学生生活。可现在……
一天,上地理课时,玛妮雅看见同学莱欧妮·库妮茨卡眼泪汪汪的,清秀的面孔毫无血色。原来,库妮茨卡的哥哥和同伴策划推翻俄国统治的活动,结果被人告发了,俄国人明天一早就要绞死她的哥哥。玛妮雅惊呆了,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男孩年轻的脸,看见了绞架、刽子手、绞索……
那一晚,她和卡齐娅都没去上跳舞课。玛妮雅、海拉、布罗妮雅、卡齐娅和她的姐姐乌拉都守在库妮茨卡的屋子里,守在她的身边。其实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她分担悲伤。她们流着泪,温柔亲切地照料着痛苦的库妮茨卡,为她擦拭泪水,劝她喝一点热茶……
在经历过重重磨难之后,玛妮雅终于迎来了毕业的一刻。1883年6月12日,玛妮雅参加了中学毕业典礼。
“现在由教育院长向本年度毕业生中最优秀者授予金质奖章—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基!”
军乐嘹亮,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玛妮雅把头发向后拢了拢,沉着地走上领奖台,宽阔的额头光洁美丽。列席参加颁奖仪式的父亲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一双湿润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台上的小女儿。玛妮雅按习惯穿着紧身的黑色礼服,胸前别一束茶红色的蔷薇,看上去像个大人一样。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高兴极了:“我们家获得过金质奖章的已经有三个人了—约瑟夫、布罗妮雅和玛妮雅,连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有了金质奖章。”
可接下来他开始为女儿的前途发愁了。让玛妮雅做什么好呢?她还没有满十六岁,而且身体十分单薄,现在就去工作,显然还早了一点儿。让玛妮雅继续深造,家里又拿不出这笔钱。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最后决定,在玛妮雅选择职业之前,先让她到乡间的亲戚家里去住一年。
于是,玛妮雅离开华沙,被送到波兰南部克拉科夫的乡下。她先是住在叔叔克萨威尔先生的家里。克萨威尔叔叔有一个牧场,养着五十多匹纯种马。在这里,玛妮雅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女骑师。
除了骑马,玛妮雅还喜欢在森林里闲逛。乡村生活让她感觉十分惬意,正如她给卡齐娅的信中所说:
“我已经不记得有几何和代数这些东西,我把它们全忘光了。生活在美丽的绿色世界里,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鸟语花香,一片绿色田野,空气清新!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精神振作不起来的话,我真有点不正常了。卡齐娅,我真想让你也享受一下这里的风光,在我的一生中,说不定这是最美好的时光。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了。”
▲居里夫人画的素描。她曾带着图中的小狗一起度过了乡下的生活。
夏天过去,玛妮雅来到了斯德齐斯拉夫叔叔家。她和三个堂姐妹一起,穿着农村姑娘鲜艳的服装,戴着面具,去参加一种叫“库立格”的舞会,那也是在狂欢节举行的一种周游各地的特殊旅行。她们坐在雪橇上,在黑夜中驶过雪地。小伙子们穿着彩衣,骑着马在车辆左右奔跑,一面欢呼, 一 面挥舞着火把。玛妮雅觉得自己简直置身在童话里。
另外一辆雪橇驶到她们面前,上面坐着几位乐师,用小提琴演奏着醉人的波兰民间舞曲,克拉科维亚克、马祖卡或华尔兹。雪橇颠簸着,经过结冰的斜坡时滑得令人晕眩,但他们手中的弓从来不会拉错一下。
这支队伍停在一幢房子前,好客的主人在笑声和快乐的喧哗声中走出来,对来客表示欢迎,然后把这一群人引进家里。乐师们奏起舞曲,青年们欢呼着,在前厅里翩翩起舞。他们受到热情的款待,接着又去另一位朋友家,之后又访问了第三家和第四家,而主人们也跟着他们的客人一道上路。
▲同班同学画的居里夫人的记画像丛书
太阳升起来了,雪橇还响着铃铛继续驰过积雪覆盖的田野。精神焕发的人们再一次到一户人家做客,然后又向前驶去。
直到第二夜,这队雪橇才在这一地区最大的房子前停住,“真正的舞会”将在这里举行。
小伙子们和姑娘们有说有笑地拥进大厅,乐师们演奏起乐曲。随着小提琴那热烈动人的旋律,十六岁的玛妮雅迈着轻快的舞步在地板上舞动着,直跳到天亮鞋底被磨穿。
玛妮雅写信给卡齐娅说:
“我们想起什么就干什么;有时夜里睡,有时白天睡;我们跳舞,我们淘气;照我们吵闹的程度,简直应该把我们关进疯人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