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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观书笔记

闫文盛

关于永恒的讲述

我有一些怀才不遇的小说家朋友。同他们的多年交往,使我“闻弦歌而知雅意”,似乎爱上了写作这个行当。但是,在他们陆续过世之后,我还堂而皇之地活在这个世上。一想到他们生命之短促,我就为我的继续存在而感到耻辱。但是,我不能说,我接受他们那种“致死的虚构”,事实上,作为一个心怀俗世的人,我常常试着去批判他们。我知道,他们所愿意获得的那种永恒是虚无而可笑的,对于他们灵魂的成长没有半点用途。有一天,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翻箱倒柜,找出了他们留在我这里的几份手稿,我想最后阅读一遍,然后彻底焚烧它们。在阅读的灰烬中,我再次重温了他们的最后生涯,并借此来与往事做一个诀别。当然,作为讲述者的我,本是幻觉和虚无,所以,在这些颤巍巍的文字背后,隐藏着我们记忆中无所不在的可能。

我们的不同相似

我很难拒绝谈论我们的不同相似;在我获得一种更为丰富而壮阔的风格之前。诸位知道,我写作不是为了自身;如果说,在最早期的时候或许如此,那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很光荣地走到了它的反面。这是我们之间的同中有异的先声,作为听众,诸位必须掌握这个节奏,否则随着书写者更深的思绪涌动,我不能保证与任何听者同行。我本来不太在意如云或孤寡的聆听;我本来不太在意我是否一定要谈论。我的思考不是来自我的思考本身,它只来自于外物,我希望如此,事实亦是如此。因此,在湿润的大陆的核心,我需要保持一定的雄心才可以继续生存下去。我一定不是我一个人;当然,作为人群中的多数,我们人人如此。

我们的相似性是不值得谈论的;并且,根本无须加强。但是,作为能力卓越的少数人,我们根本看不到整体性的集群。至少,如果书写开始了,我们的忘却和腾空会变得异常轻松。我一向在努力达成我有生以来的愿望:去写下我在异常彻底的冥思中所见闻的一切。我的文明和高傲皆与此相关。如果在阅读之中,我读到了我的书写的反面,我会感觉到惊奇的。异常惊奇!反之,我就会感受到自我的沦落。因为我能够意识到的阅读是无效的。而这种无效性,几乎笼罩了我的生活的全部。但事实上,作为我的本体的生活更是如此。太多的琐碎的现实的灰尘压抑了我的心智,它们使我的怒火无法遏制。

我们的生活,不,是我们的诞生即完全不同。所以,相似性极其偶然。它带给我对于存在的憧憬和悲观。我想写下关于思考的故事,用描叙性的,而非抒情性的笔墨。我想写下长着不同面孔的神圣和败类,用我从未握过的画笔,和未曾使用过的语言,以及未曾树立起来的蓝天秩序。我在仰望高空的时候,多疑而苟活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我在面对大海和田垄的时候,我在不接触人群的时候,都会如此——我在与不同的人谈论的时候,看到了我们的不同相似。有的人更近于我们的先祖,传统、死板、苦闷;有的人更近于我们的未来,猎奇、凶猛、开掘;有的人更近于我们的当下,长着一副庸俗的面容,十分渴求摆脱我们自身。

不过当是如此!我依然在此地构思。我的故事尚未开始。我依然会沉浸于一种我所未至的生活中。我写下它们是因为我发现了我们的交叉部分。那些重叠起来的命运,纵横于我们无法攀附的低空中。我站在地面上俯瞰,能够蹦极一般触碰到心灵的空际。我是如此地反对我自己啊,尽管,他诞生了我的母体,使我每每在夏季里可以发生。我是如此地藐视我自己的反对啊,尽管,我的一切倚赖已经出卖了我自己。但坚持世俗的理解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要决心过一种思想家生活的话。但我的任何时刻都不能从我的认识出发,它应该保持它应有的那种不思的静谧。所以,我在谈论任何写作者的时候,都是在谈论我自己吗?不,这仅仅是我记忆中的历史事实。我已经力求摒弃,像旧日的烟酒店“摒弃”它的客人们一般,像终生坚贞的处子要保持它无妄的纯洁一般。

阅读只是思想的一个变体

我怎么能相信自己。阅读只是思想的一个变体,它本身不够自足,但它也无须完成。读一部分书,永远只是读世界上的一部分书。我们无法读到宇宙的全体,而阅读就在这永远的局部中生成。这和我们的所思是类似的。阅读只是我们所思的一个变体。

日常生活真奇妙。它无须坚定地相信任何事物。它没有褒贬地包容了任何事物。它是存在的、合理的、貌似完善的。但它也是无思想的。但它是各种思想的源头。它和生命同样有待于被追溯到那最早的端点上。我们用我们的观察闭合了各种时空。但我们的观察多么懵懂,像牛车违规驶上了高速公路。

无所思的阅读在生成我们。但它没有意义。阅读只是思想最小的一个变体。它没有大过灵感和叫魂本身。我们当然见过无数无魂的、失魂的人。我们的无和大地的无,和天空的无相互交融。大地只是天空的一个变体,它翻越了那些山峰,并任其自由伫立在它们身体中隆起的部分。伫立只是翻转的一个变体。上帝相信让他发愁和发昏的绝大多数人。无罪无恶只是善的一个变体。

机械师

机械师并不是一个伪造,他只是向着那些他自认为对的事物接近。但我们不理解他,所以将谬误的种子种在了他所路经的道路上面。我们的记忆如果是空灵的,那一切对于机械师的梗阻便全无作用,我们不会以我们的空灵去遮蔽和解放他。有时候,在这种欲辨已忘言的情境中走来了混合着无穷创造欲的机械师,我们认识他的时候,季节的风雨已经过去了。那些激烈的动荡的风声,使我们产生了尝试和爱欲的冲动。

(必须深刻地相信这一点,他可能是使时间的空隙得以腾空的鼻祖。)

生之怀想

生命的倒计时:我们每个人都在进行生命的倒计时,只不过有的人计时太长,长得令持表者失去了耐心(寿则多辱);有的人则计时太短,短得只是一个须臾(奈何早夭),令持表者无可追寻。我如今处在计时的何处?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抱着“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心加紧记录我的心得。我可能有些悲观,和他们(整个人类的悲观)太相似了,和他们(整个人类的混沌)太不同了。

省略

我怎么能够理解教授们呢?在我尚未打开自己的门锁的时候,我希望对一切人都是犀利的。这已经是我所能够持守的底线了。在山峰高处,我所看到的,都是不变的事物:四季,花束,树木的兴衰,星球的震动……总而言之,都是一个“物件的循环”,我再现了他们所赋予物之本相的“这个过程”。总而言之,我比他们看到的只少不多。我希望能把我的视觉节约一点儿。我希望能把我的人生的赘肉尽最大可能地省略掉。

在乡村公路上等车瞬间回想

我在离家的乡村公路上等了二十多年车,每一次所花费的时间不会比另一次更多。每一次离别的伤感不会比另一次更多。每一次我用心地记忆这一切的时光不会比另一次更多。直到我快把这所有的记忆都压缩成树木,固定在我离开前的土地上了……那瞬间的迷惑仍然未变:我会去往哪里呢?这小小的圆形球带着我的身躯转动,就像带着我的前生和未来循环往返,我的白发胡须鼓舞着我……如今我已经站在他人的土地上了,站在大城市、大村落的土地上了,那留滞不变的我却依然是我。然而,无数国人传说,我们已经站在故里之外的土地上了……风吹过万人的肌肤,能使我们感同身受的,却仍然只是一人徐行的孤独。

手书的荣耀

我不太喜欢使用任何笔记本,因为我的所思本就散乱,而用手书记录它们意味着我的思想的更加不成熟——笔记本容易变得脏污或者遗失,并且需要增加一道整理工序(录入电脑,无论多么整洁的手书都须如此)……凡此种种,无疑会毁灭我的耐心。而我的写作经不得这样的消磨,它会使我畏惧写作……在很多时候,我将我的著作(一种具备庄严感和神圣感的作品)直接写在任何无须录入就可以转换成印刷品的文字工具上(电脑或手机)……只有极少的便条或诗歌写作为例外,因此我记得我有过几次这样近似神秘的写作时刻,我把凝聚它们的文字保存至今。我想尽快遗忘它们,但我做不到。我的少量手书的极度成功增大了我的荣耀……

任何欲望都是有毒的

任何欲望都是有毒的。在我写作的最初,仅仅可以书写就足够令我满足了。后来是书写和发表。再后来是书写、发表和出版。但到了今天,我已经很难通过写作和发表和出版获得根深蒂固的愉悦……这似乎不是我全部的理想。《我的理想》应该有个永不知足的完整表述,是我所有的文学篇章中最难以定稿的部分。因此,我曾经以为的“是各种不足在推动着我写作”也是错的,它应该有个永不知足的完整表述。但这个表述也是错的。它应该有个永不完整、不可晓谕于众的表述。我迄今为止的所有写作,仍然最多指向距我当下最近的上一分钟。我的所有著作,仍然最多可以呈现我昨夜的全部企图。但是无论如何,以往都过于草率了,它们本来只是有待于完成,而不可能形成“经验的丰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哪怕最小的欲望也是我站在“沉闷的阳台”上眺望天空之蓝时的欲望。我必须竭尽我的可能去书写的册页应该与我澎湃的心率相一致。与此相较,那些无穷尽的欲望反而是次要的。但是,哪怕仅仅是写下这些“次要”的毒性,也贯穿我生命的首尾。所以,我以为的没有穷尽的毒性,就是关于我的写作的最大的背离。

替代者

他们是生活在生活之上的我们的替代者。“上”,是我们平静地不死的生活的翻转。有时,在我们体会到他们生存的实质时会及时地把他们内心的镜像喊出来。这种呼喊,造成了我们之间的误解。他们一次次地拾阶而下,来寻找那些声音的来源。

误解和相遇都是他们的云霄。我们只是不死地生活在一种餐风饮露的寂静里。

我们不知道窑洞建于何时,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由来有自。一切只是他们听到自己尖利的悲观之时的交集,而我们却始终是缄默的。他们早已成为我们在生活之上的替代者。那些必须饮鸩止渴的人,造就了我们灵魂的不死。我们用以发出呼喊的是我们的“吸引”。

如今看来,替代是遥遥无期的。没有最后的一次呼救。窑洞是永恒的山石砌成的。我们只是凭借一种“吸引和幻觉”住在这里。而他们的所有意念,都是一种试验品,包含在我们无所不在的命运里。

木头房子

春天里,我们在大山腹地所看到的木头房子是一个过路人造的;我们早晚要住进去。我们早晚要经过一个灵魂的“物质的付出”;在我们行经木头房子,听到流水之声的时候,造房子的过路人已经鼾声如雷;我们早晚要在木头房子里看到朝阳,看到我们一切理想的“物质的归宿”;是的,我们的情欲也是旋转的木头房子,我们早晚要住进去,挤掉我们的灵魂,安放我们的“被挤掉的灵魂”。

责任编辑:鲍伯霞 siB1ltrDZA54H+0prSjoP6XmH5/rn8Z/6QnycFaVnWGBPJ5MAWQlt4cyh8jyl4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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