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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来山的那一边

陈元武

乌日那的马

这里应该是天堂——没有尘世的喧嚣,甚至没有人烟。这里的阳光格外纯净,透过阳光的涤滤,空气都显得如此空灵。像舞者的长发一样的马鬃,在空气中摩擦,发出低微的呼啸。草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极限外,高低的峰峦,显得无足轻重,这一切,都抵不过草原的辽阔形成的空旷感。远处是隐约的波来山,乌日那的家在山的那一边。天空是更大的牧场,放牧着神灵们的云彩和雄鹰。远远的山顶,几乎擦着天边,飘着一团白云。我想,在这种高度,我们的心脏也似乎要蹦出胸口,呼吸不免短而急促,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心情激动使然,乌日那说,这是高原,你们来自遥远的海边,不习惯这样的空气和环境。那种蓝是发自宇宙深处的光芒,没有云彩的地方,凝重的深蓝色,始终让人惊恐和压抑,因此,阳光的每一次撞击都让皮肤有刺痛感。在蒙古族的传说里,太阳是身披黄金羽毛的巴图鲁,那种羽毛的碎屑不断掉落,让大地燃起大火,也让草原披上绿色。呼伦贝尔大草原一直延伸到大兴安岭边,秋后的桦树林,像高举的火把一样。

那匹马是深枣红色的,黑色的长鬃,前额有一块菱形的白斑,足蹄及腿臀上,也有白色或者灰色的斑块。它一直喷着响鼻,似乎对我这个陌生人感到些许紧张。它的眼睛水汪汪的,湛黑似夜晚的天空,修长的脸和脖子,修长的腿,足蹄间有踏雪毫,它是传说中的神骏吗?我跟在马的一侧,乌日那在马的前边,紧紧揪着缰绳,怕马突然间惊神而伤到我。走了一阵子,马不那么紧张了,它不再喷响鼻,眼睛也稍稍眯缝了些,它的粉红色鼻子一直在动,像不安的小兔一样。女主人在它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马终于彻底松懈了紧张的神经。它开始有意无意地别过头,朝我身上闻了闻,似乎要熟悉我的气息。我也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脖子,长长的鬃毛有些膻味儿,油亮油亮,像在油里浸过似的。在抖动的瞬间却并不粘连,水滑顺溜,轻轻地飘动。脖子边是一条粗大的动脉管,一乍一乍地跳着,马身上的毛有些硬,摸着有些扎手,手心痒酥酥的。这是我跟它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我不会骑马,于是,在马旁边走着,感觉那种纵马飞奔的快乐。乌日那还有个汉族名字叫刘玲,她父亲是汉族,母亲是蒙古族。父亲过世前在南部的蒙辽交界处跟人家合伙开过煤矿,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弟弟,还有姥姥、姥爷一家子。蒙古骏马通常是枣红色,腿粗细均匀,稍短,骨架偏大,毛长鬃浓,所以通常脸部和眼睛被鬃毛所遮盖。乌日那的马是外来的,有俄罗斯的马血统。早先,克烈部的后代与达斡尔融汇后,成为呼伦贝尔蒙古族的主要子民,性情不仅有草原民族的剽悍和勇猛,还有擅长骑猎的习俗,半牧半猎,所以,需要更好的马和更好的骑术。北边大兴安岭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冬天的呼伦贝尔蒙古族有更多的时间用来狩猎,马拉雪橇和弓箭是必备的随身用品。过去,出猎时,常带着一只凶猛的猎鹰、若干干牛肉条、打火的火镰子和一壶烈酒,有时还需要几条勇敢的猎犬,乌日那的姥姥一家就是这样的蒙古族人,他们还会达斡尔语。庄子里没有专职的萨满,她的姥姥会跳大神。老太太身材壮实,红脸膛,虽然满头银发,那腮帮子像苹果一样,透着紫红,眯缝的眼睛里满是精气神儿。她每天还要赶着马车到集市去运鲜牛奶或者出售羊只,奶子酒能够喝一银碗,还能不用刀子,啃下一整只羊腿。老太太的烟瘾还挺重,腰里别着紫柳烟杆,白玉嘴儿。尖顶的羊毛毡帐篷现在不住人,平时只是用来聚会和宴请客人。里头攒尖是敞开的,直通天空,中间架着火吊子,一只大铜壶不会空着片刻,不是烧水,就是煮砖茶,从恰克图和南方来的茶砖源源不断运来,她们称之为茯茶。铜壶里的水烧了又烧,茶叶几乎化为汁水了,那茶色浓黑爽烈,平常来的人,喝一口就受不了,她们天天吃肉,喝这么浓郁的茶,觉得十分寻常。

乌日那和弟弟在给马刷毛鬃。夏天,马毛间容易长虫,有蠓子、蜱子还有马蝇。这里离河较远,需要走将近百里地,翻过波来山,那麓沿的林子里,才有长流的河水。马怕水,不喜欢沾水。这马刷子是硬鬣,野猪鬃或者是豪猪的尖背刺,扎在一块皮子上,绕着马小心地刷着,那力度不大不小,太大,扎痛马,容易惊了马驹子,力小了,篦不出虫子和虫卵。刷过身体的马,感觉舒服,就猛吃起草料,四条腿小蹦着,似乎在表示着内心的感激。乌日那的弟弟会音乐和呼麦,乌日那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在旗里的中学教语文。那天晚上,我们在她家的院子外欢聚,一溜子桦树长条桌围着一堆熊熊的篝火,火在桦树枝杈间跳闪着,火焰并不猛烈,似乎是草原的风太强劲了,将热气儿迅速吹远了。一桌子的肉食,鲜羊肉,刚刚从大铜锅里捞出来,大大的羊头摆在姥爷的面前,他拈过酒,开了宴,割了一只羊耳朵给了我,又割了另一只耳朵给陪我来的朋友。宴会的歌声悠扬地响起。乌日那甩着民族袍服的长袖,扭动着舞步。姥姥和姥爷唱着听不懂的美妙的长调子。一忽儿呼麦的打战子似的舌头和嗓音,像风在桦树梢唱着长调。我们起身回敬主人们,拈过酒盏后,开始了大快朵颐。

姥姥和姥爷唱的是啥调子,乌日那说是鄂伦春族的节日长调,是庆祝夏季牧草丰收和马下驹子牛下犊的欢乐祝颂辞:哈拉哈河水哟,流得多欢快,多伦的草原上,齐人腰的牧草,快将山冈子压垮了,海子的水也淹不过白桦树的枝梢,马驹子像风吹来的草垛子一样,一个又一个。海哲伦思,那是乌日那的家乡,波来山那边,是望不到边际的天涯,马儿蹚过河水,也蹚不过那草原。波来山那边,出去的娃儿快回来了。鸿雁一年一次飞过波来山,山上的达子花紫过了蔫了,蔫过了绿了,秋天烧云点燃了山冈子,白桦林和草原一齐黄遍红透。那时候,风儿就来了,大雁就要离开了,我的亲人啊,你怎么还不回来?

乌日那陷入了沉思,她的目光带着忧郁,远处是暗成大海的草原,除了星星,已经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了。她的马在桩子边不安分地转着,尾巴使劲地甩着,马的眼睛炯炯的,不时被篝火的火光照亮,那是马的夜晚,是一个魂灵不安的夜。乌日那在想什么?她心里一定藏着什么心事?是啊,一个诗人,在这样的夜晚,应该会是诗兴大发的。她的脸被火光燎得通红,像一座闪着红色光焰的雕像。这会儿,就让她沉思吧,且听老人们的歌唱,指甲划过琴弦的脆响,像钢片反弹,击打着另一块钢片。东蒙古的长调真是迷人的音乐,像是古老的叙事诗,中间夹带着神秘主义的宗教色彩。

乌日那的弟弟叫嘎云德木,汉族名叫刘德。这是个典型的蒙古族汉子,阔脸膛,细眉眼,膀阔腰圆,曾经跑长途运输,现在在家里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私人牧林营,倒腾些外来的良马,批发一些木头,顺便做点牛羊生意。他的性格不像他汉族的父亲,连长相都不像,完全是蒙古族强大的基因在起作用。酒是海着喝,唱歌跳舞样样都行。乌日那的马是他给弄来的,说,近些年,草原上不太平,狼多了起来,骑摩托不安全,还是一匹快马放心。通往哈拉河的这条山间缓原,经常有熊瞎子出没,还有狼,山林狼比起草原狼更加凶狠狡猾。现在,很少人有配额猎枪,除了鄂伦春族猎户。呼伦贝尔大地上,起伏的草野比起西部干旱荒漠地带更为迷人。这里的人不仅白俊,肌肤也细腻如羊脂,性格却不亚于西部的那些人。嘎云德木不抽烟,看着姐姐和姥姥、姥爷抽着浓烈的草原烟,他就发愁。过去跑运输,没日没夜的,他不敢抽,因为车上载着易燃的货。困了,就捧把冰冷的水激一下脑门。他见过父亲后来因为烟瘾伤了肺脏,临死前痛苦地喘气却顺不上那口气,脸憋得发紫,脖子的青筋暴凸的惨样。父亲死的时候,他才上初中。那年,乌日那刚考上东北师范大学。乌日那的烟瘾多半受母亲、姥姥、姥爷的影响,从小就看着他们吞云吐雾的,弄得整个院子里浓浓的烟草味儿。她想戒,可是在学校里又碰到抽烟的同事,于是一直就没戒掉。

我和她的马渐渐熟悉了,乌日那的弟弟教我怎样骑马。我壮着胆子跨上马背,那匹马并没有被我近两百斤的体重压垮腰。马背像一只结实的皮沙发缓解了我初始的紧张感。马还是不情愿让一个陌生人骑着走,感觉它的步子迈得有些别扭,它也不再喷响鼻,耷拉着脑袋,显得有些沮丧。马通人性,我这性格,不对它的脾气。我试着骑行一小段路,是平坡,不颠,也没坎。人在马上,有些吃不住,身体往前倾,双手紧张地撑在马肩胛上,腿夹紧了,生怕给摔下来。乌日那见我的狼狈样,咯咯笑着,姥爷在后头看着,直晃脑袋。我渐渐有了些信心,终于让马跑了起来。虽然是小跑,可我的心跳比马蹄还急。马一跑,它就舒心了,头昂起来,喷了个响鼻,马鬃子也飘起来,过瘾得无法形容。学会了骑马,就方便了后来的出行。通往海子的路,多半是草深泥泞的烂路,没有马,根本就寸步难行。我开始蠢蠢欲动了。

白茬子的桦树林

在扎赉特旗的一个白海子边,是一大片桦树林。十多年前,一场草原大火烧掉了许多上百年的老树,现在的桦树,有些是重新种上的,另一些是没烧死的老树茬子上重新萌出来的新树。烧过的桦树林,除了炭灰外,就是满地的白色灰烬,因此,改了个名叫白茬子桦树林。现在的林子更密,过去消失的野物,狍子、狼、熊瞎子和野猪都回来了。林子现在是国有的,禁止砍伐取材,于是,林下的小灌木,榛条、荆棘多了,草没腰深。平时没人敢独自进那片林子,老狍子胆大了,敢近距离盯着人傻愣着,像看新奇的光景。狍子还跑进屯边。那时在草原上出现狍子真是稀罕事儿,现在有了,因为猎人少了,猎枪也少了,难得的冬狩,也没见大动静。眼下正是夏天,桦树林长得最欢的时辰,那树杈就隐没在浓密的叶子和草丛间。白茬子是啥玩意儿?有人拿去化验,说是烧碱子,有的说是灰碱子,反正是碱子,这碱子是原先烧林子烧出来的,是可以食用的。嘎云德木说,过去,老鄂伦春族硝皮子,就抓一把地上的白茬子,挺管用,那应该不全是碱子,应该还有盐巴的成分。老蒙古族冬天淘海子捞鱼,把鱼剖成两半,挂在太阳底下晾晒,先抹一把白茬子粉,将来那鱼味道会更鲜美。鱼晒成鲞,那鱼就像图腾一样挂在各家的柴垛边、屋檐下,连着那一串串诱人的红辣椒和蒜头棒子,这景色一直到秋后。鱼鲞酡红色,鱼皮透出油渍,一股干鱼的特殊气味引来了林子里无数贪婪惊羡的眼睛。海子边冬春季常有路过的鸟儿,平时常来的只有鹰鹞子,还有长尾巴的喜鹊。树林里常有不知名的鸟叫,声音瘆人,姥姥说是夜猫子,南方人叫枭。桦树叶被雪埋过一冬,春天化雪时,逐渐腐了,地上厚厚的一层,走着像地毯一样松软。桦树通常身形修长,枝杈不太浓密,不像南方的树,多往横里长。桦树往上长,干与杈分明,在夏天,粉白的皮往往透出一些绿意,只有入了冬,那树皮的白色才突出,在林子边缘,阳光多的地方,树皮的白色更加突出,那旧节疤也更可爱,像一只只眼睛。这是诗意浓郁的树种,代表北方伟大的精神,也是北方山野最为钟灵的神树。桦树皮在立夏前后纷纷绽开,脱落,新的树皮呈露出来,老蒙古族过去没烟抽了,会去拾桦树皮,沤烂了,晒干了,捣成末子,当烟抽,味道不知道如何。乌日那说,她尝过,太冲了,简直快把肺叶都烧穿了。那味道只有老鄂伦春族猎人敢尝试。山里生活,饮食不那么讲究,生一口熟一口、冷一顿热一顿的。嘴巴里都麻木了,再呛的烟也没事。老桦树还是采参人的心爱物,采下的活参用桦树皮包着,连根带土,能活一个多月。那桦树皮的白色,是树皮外最老的一层陈皮,干如纸,裹着内里的鲜皮。剥下树皮,展开,压平,晾干,是一张好纸,只是硬糙了些。

那些白桦树,看上去跟南方的树迥异,那是多么灵秀的树呀,树叶子像山毛榉,硬而多毛,边缘扎手,阳面是光滑革质,脉络清晰,枝杈稀疏,树叶却是浓密的。漫长的冬季,让植物的生长变得困难,因此,每一棵树都是英雄和诗人。乌日那首肯我的观点。那些老疙瘩猎人和扎赉屯上的老疙瘩们,都是这片树林子的亲人。冬天烧的柴火,全靠这林子了,攀上树,砍下枯枝干杈子,就够烧一个冬天的火炕了。冬天洗澡也是大难题。水井冻结实了,水汲不上来,就取满地的雪,堆在一个地窝子里,在地窝子边,再挖一溜地炕,放上柴烧着,那水就腾腾冒着热气,洗的时候舀到大木桶里,随便围挡一下,外边是零下二十多度,桶里是热热的水。洗完了,再在极寒冷的风里,迅速擦干,套上大棉衣。快进屋,喝几口烧酒压一压。嘎云德木说,你们体验不到这种刺激,那叫一个爽,我在冬天泡过温泉,南方的冬天,跟这比,简直都不算是冬天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勇气尝试。难怪蒙古族人的性格如此豪爽干脆,跟生活习惯有关。南方人就是那种文弱的没有多少脾气和血性的样子。乌日那的酒量都让我咋舌,还有她的烟瘾也令人汗颜。在山区生活的日子里,没少见过树林子,南方的树密匝匝,拥挤在一起,将空间挤得不透风,树丫也多是壮硕曲折,一棵树长成一柄巨伞,像巨大的绿帐篷。山毛榉树和南方桦,树形都不像北方的兄弟,往横里长的南方桦和山毛榉,往往不被人注意,树皮皴乱,形态委顿。

成吉思汗东征他的结义兄弟扎木合安答,就发生在离波来山不远的地方,扎木合最终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他被铁木真的骑队裹在羊毛毯里,被骆驼踩死。他的残部被铁木真赦免,并被永久逐入额尔古纳河以东的森林里,只能以渔猎为生。历史上的十三翼之战就发生在额尔古纳河与刊河汇合处。下克鲁伦河流域的塔塔尔人,下色楞格河流域的篾儿乞惕人,下斡难河流域的泰亦赤兀惕人,西贝加尔湖的斡亦剌惕森林狩猎人和扎木合安答结成反铁木真联盟。扎木合被公推为古儿汗,并按萨满宗教风俗盟誓曰:吾等之中,若有私泄机谋、阴怀异志者,将如此颓土断木般下场。但他们未能保守住秘密。他们分头准备时,豁罗剌思部的一个名叫豁里歹的人立即去向铁木真告密。铁木真立即向王汗求救。王汗一听有变,即起兵前来同铁木真会合,铁木真和王汗的军马顺利来到赤忽儿忽山、扯克彻儿山和阔亦田之地。这时,扎木合的军队溯额尔古纳河而上,也抵达了这个地区。两军在第二天的黎明开始决战。史书中被神化了的萨满法师不亦鲁黑和忽都合别乞在这时开始大显身手。他俩端来一盆净水,从怀中取出石子数枚,投入水中,望空祷诵,念动咒语。霎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雨雪从天而降。他们本想以此迷住铁木真和王汗的人马,然后乘势掩杀过去,不期老天有眼,蓦然间风势一转,雨雪随飞,反向扎木合的军马袭来。铁木真和王汗大喜,便趁此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之际挥军冲杀过来。扎木合的军队顿时乱了阵脚,慌忙奔逃,自相践踏,黑暗中不识路径,跌入深涧者无数。兵败如山倒,扎木合的联军就此分崩离析,活下来的人四散逃命。扎木合返回其额尔古纳河流域营地。扎木合在撤退时毫不犹豫地趁盟军遭难之机,大肆抢掠这些曾公推他为古儿汗的盟军。这种失去理智的疯狂行径使他失去了最后的支持者,他刚登上不久的汗位也因此而失去了。

扎木合被俘后,铁木真不忍面对这个昔日的安答,也不愿意以酷刑处死他,就让他自己选一个死法。扎木合没有回答,也许他后悔自己的愚蠢和背叛,只想死于不见天日。可是,蒙古人没有在夜晚执行死刑的习俗,于是,想到了用羊毛毯裹着他,用骆驼踩死的特殊死法。也有说法,说篾儿乞惕人和塔塔尔人才是铁木真的世仇,于是铁木真赦免了扎木合的族人,放逐于兴安岭之间,不能再踏入草原一步。桦树林的枝多往东茂盛,是不是扎木合临死发的一个毒誓在起作用?白桦林是东南枝茂盛,西北枝稀疏,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老达斡尔人说,他们就是扎木合的后代,铁木真的大将哲别,就是一个森林神射手,曾经射中铁木真。鄂伦春族的桦树帐篷,像一座座神话中的森林城堡。鄂伦春族的桦树皮帽,也像蒙古族的羊皮帽,东蒙古的服装多是白色。鄂伦春族的白袄蓝腰带和尖顶毡帽,都离不开白桦林的影子。

九月后,这里将变成仙境。秋天的呼伦贝尔和兴安岭之间,到处是红艳的桦树林,颜色从黄到红,层次分明,与红松和蒙古栎有天然的区别。草原的边缘,在低矮的山冈子上,零星的桦树像火炬一样,在秋后落叶之前,几乎成了茫茫草原的坐标物。各地的摄影人会蜂拥而来,占据有利位置,相机咔咔响成一片。海子边的碱草红得像火,近年来,草原有沙化倾向,主要是气候变化,降水越来越稀少。牛羊越来越多地离开屯子,往波来山那边挪动,甚至钻进桦树林里,啃起树林里的草。白桦林不能说没受到影响,但这的确让人无奈。另一种潜在的危险就是草原獭的泛滥,这让本来已经脆弱的草地更加岌岌可危。狼被远远地逐出牧区,草原獭就没了天敌,雕本来就少,根本治不了繁殖力惊人的獭族。山区还面临着别的威胁,比如过境的大火。从蒙古国越境而来的大火,曾经让这里烧成不毛之地。鸟雀也越来越少,草地上的土蝗曾猖獗一时,桦树林里的虫害也多了,还好不时有林业飞机来洒药。乌日那不无忧虑,想想草原的未来,并不乐观。虽然封山育草,限制了野外放牧,可是,这个问题没了,另一个问题却来了。世间就是这么纠结,总不安生。

夏天的时候,站在波来山顶,眺望那眼海子,蓝得像天上的宝石,不时有白色的大鸟飞起飞落,那应该是它们的仙境。草贴着大地,并不茂盛的草原依旧绿意葱茏,更远处是若隐若现的兴安岭,隔着太远了。我环视四周,我们真的太渺小了,像草一样立在山上,虽然身边的马体形高大优美,在天空中鹰的眼里,也只不过是沙尘一般的物什。

嘎云德木的长调里唱出他心里的呼伦贝尔和波来山:桦树林永远敞开着绿色的怀抱,草原上奔跑着红色的骏马,大金雕飞不过兴安岭的辽阔,也飞不出蒙古人的眼光。蓝色的海子,哈拉哈河和额尔古纳河,是我的母亲,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和柔情,盛下美酒的杯子,装不下海子的蓝色,奔流不息的河水,永远多过母牛乳房里蓄积的乳汁。我的马丈量过天边的兴安岭,却从未丈量过呼伦贝尔大地。

他唱着这样的长调,仿佛有猎猎的风卷地而起,直冲云霄。

责任编辑:田静 KnitfRav9TmxO+bmdTK7fwiIplfgUk6OYoMkLtCjSlzaoxaktohxYp5kaX7g/k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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