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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初,我正在西雅图访问。冬季的阳光低调而温和地照射,天空呈现深邃的湛蓝,蓝得像一块画布。尤其在雨后,方知什么叫作“碧空如洗”。

西雅图是个上帝眷顾的地方。这里海岸绵长,湖泊众多。冬季暖流恰到好处地途经此地,潮湿温暖的空气遇到奥林匹克山脉,攀爬,升华,凝结成雨,造成西雅图冬季多雨的气候。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那环布四周的火山和雪山更为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猛抬头眼看就要与它们撞个满怀。

妻子的表妹极尽地主之谊。在华盛顿湖畔高大的冷杉树下,表妹突然问:

“姐夫,你知道槐园吗?”

“是梁实秋先生《槐园梦忆》的那个槐园吗?”

“是啊,槐园就在西雅图,就在Bothell区。”

“我倒是忘记了,梁先生晚年是在西雅图度过的哦。”

1972年,中美建交,台湾上下震动。梁实秋再一次表现了虑事周详、未雨绸缪的行事风格,决定“卖掉房子,结束这个经营了多年的破家,迁移到美国去”。梁实秋卖掉台北的寓所,携夫人程季淑投奔西雅图的女儿文蔷。

居留西雅图的两年,夫人程季淑过得并不开心,言语不通,不敢与邻居说话,看不懂电视,不敢独自进店铺,罹患高血压的她只能以织毛衣打发时间。

梁实秋依然每天四点多钟起床,手执一把雨伞,外出散步,风雨无阻。上午则陪夫人程季淑到超市买菜,中午下厨小试身手,下午读书写作、翻译文学作品。然而1974年4月30日这一天,死神竟然不期而至,突然攫去了程季淑的生命!

上午十点,梁实秋和夫人像往常一样手拉手前往一家超市购物。一阵风吹过,超市门口的一架梯子倒了,正好砸在程季淑的头上,急送医院抢救,终至不治。

“我说这是命运,因为我想不出别的任何理由可以解释。我问天,天不语。”梁实秋在《槐园梦忆》中写道,“不是命运是什么?人世间时常没有公道,没有报应,只是命运,盲目的命运!我像一棵树,突然一声霹雳,电火殛毁了半劈的树干,还剩下半株,有枝有叶,还活着,但是生意尽矣。两个人手拉着手地走下山,一个突然倒下去,另一个只好踉踉跄跄地独自继续他的旅程!”

今天,当我漫步在西雅图的街头,时常会邂逅这家叫“SAFEWAY”的超市。如今,SAFEWAY超市已经成为北美最大的连锁超市之一。无论是小镇码头,还是乡间野舍,到处都能看见它的身影。坡顶的檐廊、错落有致的建筑,像大多数美国的超市一样,没有漂亮的橱窗,通体是再普通不过的灰红色墙壁,但是墙壁上血红的标志和漆黑色的“SAFEWAY”大字却尽显讽刺意味,因为“safeway”在英语里恰是“安全之路”的意思。

1974年8月29日,梁实秋以饱含深情的笔触,写下了悼念亡妻的文章——《槐园梦忆》,文中回忆了程季淑含辛茹苦的一生,以及他们的相识、相知与悲欢离合。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平凡异常,写来却感人至深。“重壤永幽隔”,“徘徊墟墓间”。以至于他希望人之死后尚有灵魂,“夜眠闻声惊醒,以为亡魂归来,而竟无灵异。白昼萦想,不能去怀,希望梦寐之中或可相觏,而竟不来入梦!”文字沉痛悲切,有时竟不忍卒读。文章一经发表,立刻在华人世界引起巨大反响,许多人看得潸然泪下。

梁实秋把夫人葬于槐园,也给自己留了一块最后的归宿地。在《槐园梦忆》一文中,梁实秋写道:“槐园在西雅图市的极北端,通往包泽尔(Bothell)的公路的旁边,行人老远的就可以看见那一块高地,芳草如茵,林木蓊郁,里面的面积很大,广袤约百数十亩。季淑的墓在园中之桦木区(Birch Area),地号是16C33,紧接着的第十五号是我自己的预留地。”

那时候,他隔几天就要到妻子的墓园去一趟,把一束鲜花插在预先埋进土里的瓶子里,灌满清水。低声呼唤着夫人的名字,告诉她几天来发生的新鲜事情。有时候干脆坐在墓前的草地上,良久始去,他感觉自己的思绪飞出了身体,跟夫人的亡灵交会。远处天高云谲,瞬息万变,人生无常,岂知旦夕祸福?

从我在西雅图的暂住地到槐园,需换乘一次车,步行大约三英里。槐园在5号公路和包泽尔公路之间,沿5号公路在145号大街下了车,一路向东。远远看见包泽尔公路旁有一个彩石砌成的门柱,门柱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Acacia Memorial Park”,即是槐园了。

从远处望去,槐园是一片起伏的高地,绿草如茵,林木葱郁,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门口有清泉喷涌,彩石堆砌,鲜花环绕,流水汩汩,其声呜咽。正如梁实秋所说,这里虽然叫槐园,其实是没有槐的,有的只是高大的枞杉和低矮的山杜鹃。

然而槐园却是一个非常广袤的所在,绵延数百亩。除了边缘有一些墓碑立在地上以外,整个墓园的墓碑都是平铺在地面上的。墓碑有标准的形状和尺寸,大多呈方形。这样做的好处是便于除草机除草,以保墓园的清洁整齐,坏处是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很难找到目标。

如梁先生所述,程氏墓旁曾有一喷水池,涌泉喷涌数尺之高。我找到了喷水池,但已不复当年的模样,水池犹在,池底却几近干涸。或许是地号标识不清,或许是缘分未到,又或许在冥冥之中上苍要给我一次与文蔷女士相遇的机会,我终于没有找到墓碑。

成群的乌鸦从草坪中惊飞,凄厉地消失在傍晚的余晖里。看天色渐晚,我只好离开槐园,返程归家。 iP8FmviJI3WaoxJIJOETgvX93XJaOzXr8E3ZFPze6ro8zjh5mfwVly/1196CZI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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