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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书:以蝉之名

米兰

小得盈满

我比年轻时更喜欢聆听一只蝉的鸣唱,它就藏匿在我家门口那棵高大国槐繁茂的树冠里,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将它的歌声拿捏得忽东忽西,我不得不凑到窗前凝神谛听。哪一只蝉是从潴龙河边飞过来的呢,我曾捉住又放了它——它挣扎的、细小的、尖锐的腿刺扎痛了我的手指,出于本能,我即刻松手,刹那间它叫天子一般飞上天去……节气已过“小满”,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一个物候节气里,雨水丰盈,垄头麦籽粒饱满,诸事可心顺遂。若有若无的蝉音里,布谷鸟脆亮的叫声由远及近,“快快割麦、快快种谷”,仿若天使般让人心生欢喜。布谷鸟带来的,不单是贴心的督促,更是一份即将收获的期待之心和喜悦之情,我毫不怀疑望帝化杜鹃的故事(布谷鸟即是杜鹃的一种),望帝重农桑,心系农事,死而不已。

六月,大雨。隆隆雷声滚过。

花和叶兀自安静。耐烦的样子让人困惑。

苹果和山楂安安稳稳长大了。

《葡萄月令》一定是在某个秋月夜写作的,素朴的文字和着人心童话一般美好。当此一刻,仿汪曾祺老先生语气,我以上面三行断句描述眼前情景,当属恰切。

说话间一场雨不紧不慢下了起来。我带上伞出去散步。雨中散步,在我是一种习惯,俗世纷扰的伤口,在雨丝自上而下的洗濯中,或可得以愈合。我等凡夫俗子往往局限于一己之我、瞬时之我,作茧自缚的心性倘若借助自然之力得以消解,童话即是寓言。

附近树林里常有野雉出没,它的叫声嘶哑粗糙,算不上动听。穿过树林,广阔田野郁郁葱葱展现于眼前,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麦子正值乳熟期,对雨水的需求与对阳光的需求一样迫切,过不了多久,收获期就会到来。混凝土铺砌的乡村小路并不泥泞,但种田人从麦田里带出来的大块泥巴到处都是,我跳舞一般东躲西挪,雨鞋上还是沾满了黑褐色泥浆。这片区域属近山阶地,土质为淋溶褐土,耕性良好,适宜小麦、玉米等粮食作物以及芝麻等经济作物生长。“小满”之后即是“芒种”,鲁中地区玉米种植,习惯于结合小麦灌浆水进行套作,每隔五行小麦套种一行玉米,再隔五行小麦套种两行玉米,以此类推。套种的玉米被小麦压制着,身子骨长不起来,大部分高不过一拃。等到小麦收获以后,阳光普照,万物生长,如若再有一场透雨浇灌,玉米便会疯了般往高里、往粗里长,咔吧咔吧拔节的声音经常使得打此路过的夜行人心惊肉跳,虚惊一场。

雨雾在麦田上方弥漫。湿漉漉的空气里,几只羊在黛溪河边吃草。现在的野地委实不多了,人们一旦有了钱,就会在空地上、荒地上、山坡上,在犄角旮旯里盖房子,留给牛羊自由觅食的地儿越来越少了。我一向怕蛇怕鼠,甚至怕狗怕猫,唯独与牛羊亲近无碍,我知道食草动物没有吃人的心,在它们身上,或许仍然难以找回天真无邪的童趣,曾经有过的肌肤之亲的温暖,却一直存留在它们与我之间。

泥地上的另一种爪迹或许是鹌鹑的。这些总是隐匿在麦田深处的神秘眷侣的倩影,偶尔也会走进人们的视线。肉滚滚的娇小体型与雏鸡十分相似,但上体红褐色和黑色相间的横纹、余皆草黄色矛状条纹的羽色,与雏鸡单纯的白、黑或黄色有所不同,它们在夜间的鸣啭清晰如滴水一般,尤其给人以无限遐想。

清风翥翥,心意蹁跹。终于可以慢下来的生活节奏与牛羊同步,无息无虑的日子使得时间越发充实而悠长,令人心存慰藉。

深夜笔记

天,越来越热。雨水多起来。野草疯长。割草机的声音隔三岔五在窗外响起。稀薄的蝉声渐渐变得稠密。日本古老的写实小说《源氏物语》里面有位叫空蝉的女子,这名字诗意婆娑,令我每至林间,必仔细寻觅,或于树干上摘得一枚蝉衣,置于掌心反复观赏,嗅它微温的余香,想象自己如若也是一只蝉儿,那么,脱壳而去那一刻,该是苦于命定的分离,还是喜于命运的突然转折?“蝉衣一袭余香在,睹物怀人亦可怜。”小说里的男主源氏公子在一张怀纸上写给空蝉的这两句,看上去十分优美。空蝉外貌并不触目,骄奢淫逸的源氏公子偏偏觉得她“全体姿态异常端严,比较起艳丽的轩端荻来,情趣深远,确有牵惹心目之处。”然而空蝉的性情里,玫瑰般带着刺,使得源氏公子寻欢之心终未得逞。爱情尚未开始,就已匆匆结束。我发现日本这个民族的性爱观念与我们迥乎不同,著名的天台寺住持濑户内寂听大师对信众坦言,婚姻的美妙之处在于婚外恋——爱,或者性。对于我们所看重的操守,他们不以为然,空蝉这样的女子,在作者紫式部笔下,也就注定是个荒凉角色。一些日本电影,比如石井裕也的《编舟记》、森淳一的《小森林》、成岛出的《第八日的蝉》,镜头中一再闪现的蝉鸣场景,也许意味着日本人对雄蝉与雌蝉相爱方式的同情和眷念。

关于蝉,它一生经历产卵、幼虫和成虫三个时期,其中卵和幼虫阶段加起来需要七年时间,蜕变为成虫,也就是蝉,在人世间却只有短短两周寿命——雄蝉和雌蝉在树上交配后,雄蝉很快死去,雌蝉产卵之后也不再吃喝,死亡接踵而至……爱就爱死就死,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这般爱情观和生命观与孤立一岛的日本人的宿命论十分相似,充满悲悯意味。

夜色降临时的一页笔记,结束了一天的阅读。窗外蝉鸣依然热烈,它对爱的渴望永无止歇。笔记上写着清代女史郝秋岩两句诗:苍苔匝地书连屋,门外炎凉总不知。这位才华横溢但命运悲苦的同乡女子,早岁失怙,于归后夫死子夭,人生之三大不幸集于一身,悲苦极处,与诗书相依为命。编者王忠修在《秋岩诗集校注》前言中,以“豁达的人生观、高尚的精神生活、独立而标高的识见、长于生命思考”四点,评价郝秋岩的精神世界。郝氏秋岩不自怨自艾,不将命运归咎于文章事,写诗作文既是照亮她生命并点燃其生命的光与火,也使得辛劳和痛苦得以减轻。道光三年,看过苏若兰璇玑图后,郝秋岩却怅然叹曰:“宛转离鸾曲,光芒吐凤才。效颦欲有作,谁为寄泉台?”从此永久搁笔。她那时的年纪与我现在大致相仿,而我此时,生命中阅读与书写的大好时机刚刚到来——该爱的爱过了,该恨的恨完了,该谋的稻粱尚有结余——我想说的是,人的境遇或许有所不同,但是那些大开大阖、惊心动魄大多源于内心,终将归于平淡,生命中最该做的不是无休止地抱怨,而是有计划地作为。

开始读史怀哲。这位六十年前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绅士,集哲学、神学、医学博士于一身,在非洲荒蛮丛林义务行医,一待就是五十多年。他说,倘若欧洲人的幸福对非洲人的苦难无丝毫帮助,那幸福必然是有缺陷的。他认为每一个生命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一个人伤害到其他生命时,必须判断这是否基于生活的必需而不可避免。一个农人可以为了生活,在牧场上割一千棵草给他的牛吃,但在回家的路上,却不应该随意践踏任何一棵路旁的小花”。在我看来,史怀哲的获奖,不是因为思想深刻、著述丰富或者音乐方面的造诣,而是因为他为非洲民众所做的那些切切实实的援助工作。他一生都在帮助穷人。最终,他葬在了非洲这片土地上。

深夜是一个人最清醒的时刻。作家李敬泽说:“文学作为一种抵达历史的想象方式和认知方式,具有特殊的力量。”那么好吧,我该为我终生从事的“三农”工作写点什么。一个人的写作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它秘密的力量只在内部聚集。

夜色越来越深,深如古井。一只蝉在树上做梦,细密的灵魂叙述从暗夜走向黎明。天亮了,急迫的、求偶的呼唤再次热烈起来。它们在黑暗中蓄积三年、五年、七年、十年,甚至十七年的能量,就是为了光明世界上短暂的一场爱。爱,才是它们的信仰;爱,是它们向生命致敬和献辞的唯一方式。

幼稚之忆

时间流逝,遗失之物越来越多,所有的回忆都没有退路。

那是一段午后时光,空气沉闷,燥热气流在大街远处翻滚,嘈杂的蝉鸣之于童年的我,不啻一种明目张胆的示威和侵略。家人们躺在门道里睡晌觉,粗重的鼾声、酸腐的汗水,肆意流泻。二哥拿了一根竹竿和一块破旧蚊帐布头,带着我溜了出去。除了巨大的蝉噪,午间的一切其实都安静着。潴龙河岸上密密匝匝茂盛着杨柳榆槐,斜坡上更加密集的紫穗槐散发出又香又涩的气味,河水在暴烈阳光下闪着无所畏惧的光,河底的绿蕨与干沟石相依相偎,少年初谙世事的心匍匐在河底水草间,蝌蚪般幼稚空忆。从东岸到西岸,蝉声大如盖、响遏云。二哥在竹竿头上将蚊帐布绑成兜状,做成简易捕蝉器。一个晌午过去,我带来的一只布口袋里挤满了蝉。我一只手攥紧袋口,另一只手伸进去抓了一只蝉出来。那是一只黑色的蝉,头部鼓凸的眼、薄而透明的双翅,十分好玩。我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着它的背部,在一块石头上推着它转圈,它吱吱叫喊,奋力挣扎,尖锐的腿刺突然扎向我的手指,一阵刺痛袭来,我本能地松手,粗厉的一声鸣叫,那只蝉叫天子一般飞上天去……布口袋落到地上,蝉们前呼后拥即将逃走的刹那,二哥一个箭步抓住袋口,挡住它们的逃跑之路。

回家后,二哥用滚烫的热水将蝉焯熟,用盐水渍了,放到铁锅里烹炒,一道荤菜做成了。其实蝉算不上好吃,身上肉质太少,味道更鲜美的当是它的幼虫“知了猴”。“知了猴”只有在天黑以后才从地底下爬出来,爬到树上、土墙上或者麦秸垛上完成蜕变的过程。等待天黑的时间也算不得漫长,水湾里的蝌蚪、青蛙、“扁担钩”陪在脚边;身边的打碗碗花、野茑萝温柔娴静,就像我的姐姐,既不乏原始旺盛的生命力,亦具有翩若惊鸿之美。多少年后,我在《诗经》里看到了同样的景色: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田野蔓草多茂盛,闪闪露珠水盈盈,有位美女好秀丽,眉角飞扬目又清……此时,村庄上空,炊烟升起来了,袅袅娜娜漫过房檐、屋脊,然后就不知去了哪里。这时候,树多的地方、陈年的草垛旁、旮旮旯旯里,知了猴开始现身。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我们满载而归。

人间尘嚣尽落,唯荆榛丛杂间、郁郁枝叶间鸟韵虫鸣之音弥漫。

下大雨的时候,潴龙河涨满了水,眼看就要溢出堤坝淹没村庄,滔滔之势让人胆战心惊。村里人不约而同拿上工具齐聚到河边防汛,身上披的蓑衣厚而且重。此时回想起来,庄稼人把草穿在身上,朴素当是美到了极致。这种战天斗地热火朝天的活动中,大庆儿一家最是惹眼,他爹引以自豪的八个儿子人称“八大金刚”,高高低低站在那里,势力大得让人暗地里眼红。只可惜,“八大金刚”后来竟然接二连三病死了仨,还有一个送了人,仿佛一出杜撰的悲剧。大庆儿排行老七,比我大五岁,是爬树能手。有一年春天,他自告奋勇爬到一棵高大的洋槐树上帮我砍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接连不断落下来,我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喜滋滋地装满了两大筐。接下来,不幸的事发生了,大庆儿那把锋利无比的砍刀从树上掉了下来,我耳朵后面顿时血流如注……赤脚医生怎么处理的伤口我忘了,反正现在耳朵后面这道明显的伤疤就是那次事故的“杰作”。随着年龄增长,伤疤越来越大越来越丑陋,谈恋爱的时候一位男友看到它,一闪而过的厌恶表情恰巧让我捕捉到了。他厌恶的,其实我更厌恶,两两相厌,事情便格外顺利地走向结局,毫不拖泥带水。

大庆儿十九岁那年病死了,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病夺走了他的命。彼时,我在外地念书,回家拿给养的时候,听说他爹把他葬在潴龙河岸的斜坡上,那时节浓密的紫穗槐正盛开着紫色的花穗,仿佛为一个又香又涩的魂灵送行。某些个夜晚,大庆爹常拿了他那把老旧的胡琴到河边去,呜呜咽咽的琴声盖过夜蝉的鸣叫,响彻村庄上空。“除你以外,在天上,我还有谁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无爱慕。”在《旧约·诗篇》中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人到中年,可它仍然让我热泪盈眶。

欲言又止的悲伤

枯坐于室回忆旧事,一个青春年少的身影翩然若蝴蝶,那朵彼此懵懂不明的花朵在眼前反复闪烁。

回忆往事,这一生之苦

源于你的美以及

那一次回眸

时光不会倒流。曾经推心置腹的朋友一去不返,交流和问候全部搁浅。日月既久,一日三餐,饭食简洁,思想稠密;春天的花事、夏日暴雨、秋月夜、冬天里推门而来的一场雪,已经让我对人世满怀感激。至于生活真相,早已沦为无人理睬的倦怠用语。

一场雨后,院子里湿漉漉的,我蹲在樱桃树下看蚂蚁上树,旁边的晚饭花梗上隐居着一只蜗牛,它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脚边砖缝里冒出苦丁、马齿苋、田旋花的身影,生存空间的挤压并不能完全消除生命的力量和勇气,倘若它们愿意直接与上帝解决灵魂问题,那么关于一只蜗牛的命运悲喜又何须我费心劳力。时至今日,衰老的性情日趋柔软,我很想像刘亮程笔下那个名叫“刘二”的闲人一样,不关心春种秋收,只关心云来云往花开花谢,闲来无事追着一场一场的风,看风能刮多远,追一片树叶在西风中飘到千里万里又被东风刮回来,落向自家窗台……

6月21日是夏至日,烈日当头,心静似古。我做了凉面,佐以椿芽嫩叶、黄瓜丝、芝麻盐。大多传统的节日,都附带着朴素的情感,久而久之成为念想,浪漫的农业文明的旧尘从节日里起身,成为欲言又止的悲伤。想起去年秋后一条新闻。播音员面无表情地播报:2018年国家继续在小麦主产区实行最低收购价政策。综合考虑粮食生产成本、市场供求、国内外市场价格和产业发展等各方面因素,经国务院批准,2018年生产的小麦(三等)最低收购价为每五十公斤一百一十五元,比2017年下调三元……从事农业管理工作这些年,我很清楚“三农”地位一直处于社会底层,农民对自己的劳动产品——粮食的价格,是没有发言权的。早在十年前,陪同上级部门到基层做调研,一位粮农问过这个问题:粮食价格执行国家指导价,其实也好,但是与粮食生产相关的种子、化肥、农药、机械作业费都在涨价,为什么粮食价格徘徊来徘徊去,没啥大变化?领导慈祥地说,粮食关乎国计民生,与各行各业关系密切,为保证整个社会产品价格健康有序、相对稳定,国家出台“最低收购价”,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粮农利益,防止市场恶意压价……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百年孤独》里的一句话,但我没吱声。对于新闻中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大多粮农其实并不以为然,没人拿它当回事,人们早已习惯于主动向生活低头。

灰烬是幸福的

如那宽阔而深远的乡村

野草的睡眠因恬谧而无比满足

诗人东荡子试图以诗歌消除人类精神中存在的黑暗,然而黑暗一直在那里,从未减少。“这里也曾有鄙视,但博爱的钟声迟早要敲响。这里有绝望,但慰藉的到来同样势不可当。”域外作家苏珊·桑塔格说的话,多像一个光明的结尾。

野地里的救赎

一场雨又一场雨落下来。下乡查勘农作物受灾情况,处于旺长期的玉米、棉花、甜瓜全部浸泡在水中,减产已成定局。在魏桥镇疯李村大片被淹的棉田地头,一个叫魏进财的村民笑嘻嘻过来搭讪:“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棉花涝成这样指定绝产,不如现在就把农业保险赔偿金多少给咱一点儿,咱可好拔了棉花种土豆,说不定秋后还能有点儿收成,这一茬地也算没白种……”种田人的心思多么简单明了,我们的办事程序又是多么复杂延宕。我想试着对魏进财说一说理赔程序,想了想,觉得费劲,只嘱他先不着急把棉花拔掉,等等再说。

两周后,暴烈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的一天,我们再次下乡对那些受灾作物进行复查。就在疯李村魏进财那块棉田里,我们看到了什么?一片绿油油的小白菜。受灾的棉花早被拔掉了,魏进财改种了小白菜。“这个人!为什么不等复查后再作主张?”同事的抱怨让我生气,为了躲在镜子里的一点赔偿,丢掉实实在在的指靠而等待政策,不是傻子嘛。

魏进财最终没有得到农业保险赔偿金,因为没有复查结果。

“野地里,隐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梭罗)“大暑”过后,葱茏田野已是一副臃肿的孕妇模样。蝉歌依然在高处响着,它与整个夏天缱绻纠缠,像一对相互消磨又相互滋渥的恋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春秋待序,美好的事物终有尽时。从树林里到玉米地里,枝干上缀满蝉衣,如同少年记忆,前呼后拥奔至眼前。捡拾蝉衣卖给药店,换取一张电影票的人生经历或许是一笔财富,只是如今,很多人弃之如敝屣。就这样,蝉鸣稀落下来,哧哧啦啦的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我那个不知疲倦的哑巴二叔,他总是踩在一架生锈的老式水车上,不甚连贯的嘶嘎之声就那样整日在潴龙河边响着。有一天,他心脏病发作,从水车上掉进河里,死了。

太阳落山后,月亮没有升起来。散步回来,我从网上找了一部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我看到克莱尔跃过树丛、跃过草坪、跃过从不停歇的时间长河,奔向自己从童年时期就深爱着的、可能随时会消失在眼前的那个叫亨利的男人,与他在金色霞光中紧紧拥抱……一部无聊的电影,在我看来却像一个哲学寓言:沙漏里一些时间的沙子,重新流了回来。

一个又一个夏天。阳光和雨落在地上。树蹲在地上。蝉站在树上,在潴龙河岸的浓荫里欢唱。此时我听到,蝉歌飞到了天上。

责任编辑:田静 o4bvYfzmaZPhcBGx3g0x/ZDAZ97f4Dw7aQkUEtKLT2TXAi88GL1CLa5NldyN4H4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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