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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八世》导言

《亨利八世》由莎士比亚与约翰·弗莱彻(John Fletcher)合著,是唯一一部创作于莎士比亚戏剧生涯后半期的英国历史剧,当时他的剧团的赞助人是国王詹姆斯一世(King James I)。该剧创作于对伊丽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当政时期的怀旧氛围之中,当一个代表着新生的未来女王的玩偶被抱到舞台上时,表演达到了高潮,她作为“童贞凤鸟”统治英国的时代在台上被“预言”,她选中的继承人詹姆斯国王也受到赞颂。接下来她被描述为“所有君王的楷模”,而且她“将今天变成了庆贺之日”:如此措辞也表明了英国的天主教徒对圣母马利亚(Virgin Mary)的崇拜是如何转向了英国新教徒对童贞女王伊丽莎白的崇拜。

上文所引之言出自公主的教父托马斯·克兰麦之口,此人以主导了英国宗教改革运动以及在血腥玛丽女王(Queen Mary)治下惨遭火焚成为殉道者而著名:这一情节设置将幼年的伊丽莎白与新教教义紧密联系起来。虽然最后一场是由弗莱彻执笔撰写,但克兰麦后来以“雪松”形象作为王室宗谱承传的象征,重述了莎士比亚在《辛白林》( Cymbeline )一剧中借主神朱庇特(Jupiter)之口所说的预言。然而,不同于莎士比亚早期的历史剧,《亨利八世》中的事件似乎不是按宿命论的意味来推演的,没有通过冥冥之中的上苍安排去建立新朝。其核心主要体现了宫廷生活的变幻。该剧的结构建立在人物命运看似随意的兴衰起落之上:白金汉事败身亡,安妮·博林却平步青云;沃尔西权倾一时,凯瑟琳王后则失宠被废;沃尔西失势倒台,克兰麦则荣登高位。而随着沃尔西的日薄西山,托马斯·克伦威尔却步步高升:在起伏不定的命运滑轮上,安妮·博林是那个决定升降的“砝码”角色。为了更好地呈现舞台戏剧效果,该剧颇为巧妙地对历史进行了压缩:在剧中,红衣主教沃尔西的败落和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托马斯·克兰麦和安妮·博林三人的崛起,是被当成单一事件来呈现的,而在历史现实中,这三个事件分别发生在1529年、1532年和1533年。沃尔西实际上死于1530年,安妮作为亨利的第二任王后接受加冕发生在三年后。

虽然立足于历史,但剧情起伏的模式与传奇剧类似,同样有情节的高潮与低谷,人物的分离与重聚,以及有形财产的占有与失去。该剧初演时剧名是《千真万确》( All is True ),巧妙而讽刺地暗示了剧中某些奇幻事件,比如凯瑟琳王后所见的几乎不可能真实存在的梦幻景象。莎士比亚和弗莱彻或许是特意在这部剧目中融入了传奇剧的精髓,使其大大不同于理查王和其他亨利王系列剧目中所呈现的艰辛世界,以使剧作处于安全区内,这是因为《亨利八世》所描述的历史事件——即英国脱离罗马教廷,而亨利八世休掉了凯瑟琳,娶安妮·博林代之——仍然存有争议。剧情的关键是作为国王和教皇之间联系人的沃尔西的失势垮台。人们不再通过此事评判宗教改革运动正确与否,而是对命运的无常和对仰仗“君恩”的无效性进行总体反思。在18至19世纪的舞台上,《亨利八世》大受欢迎。部分原因在于该剧展现了加冕礼的盛大场面,以及其他典礼和宫廷事务场景,但还有一个原因是有沃尔西出场的盛大而精彩的舞台片段为演员提供了表现机会:“再会?应该是和我的尊贵荣耀说永别了……”

莎士比亚在伊丽莎白时代的历史剧大多以战争为主题,有的是国内战争,有的是在法国境内的战争,还有为争夺王位引发的战争。这些历史剧创作于战争期间,当时伊丽莎白王位继承人的问题深深地困扰着整个国家。对照之下,《亨利八世》是在经历了数年和平之后创作的。的确,国王詹姆斯认为自己是国际和平的缔造者。而且,他是一位已婚国王,虽然长子亨利王子(Prince Henry)在1612年11月的早逝给国人带来了忧伤,但人们无需担忧王位继承的问题。国王的女儿伊丽莎白公主(Princess Elizabeth)嫁给了巴拉丁选侯腓特烈(Frederick the Elector Palatine)——欧洲大陆最杰出的新教统治者。婚礼被推迟至1613年2月,以免受亨利王子葬礼的影响。《亨利八世》创作于婚礼后的几个月,因而剧中包含了王室的一场葬礼和一个婚礼。

虽然公主被许配给了新教信徒,但英国国内仍然存在对罗马天主教势力有可能复活的担心:詹姆斯的王后信仰什么教派是公众关注的问题,与此相关的传闻四处纷起。除此之外,由于多个派别间的权力角逐,人们对宫廷宠臣的担心也普遍存在。从詹姆斯执政之初浩浩荡荡进入伦敦时起,新的宫廷就一直通过富丽堂皇的宫廷盛典展示其力量。在这方面剧院发挥了重要作用。国王、王室成员和廷臣们都积极参加假面剧表演,不仅如此,莎士比亚和他的同事们的剧团在成为国王剧团后,还经常奉召去宫廷演出。所有这些都在《亨利八世》中有所体现,使其成为一出典型的詹姆斯一世时期戏剧。

体现皇家权威的不仅有宫廷盛典,还有对谋取私利之廷臣的无情裁撤。白金汉评价约克时曾说:“他野心勃勃,/谁的事都想染指。”这一评价也适用于该剧中任何一个为攫取高位而削尖了脑袋投机钻营的廷臣。在第三幕中有一条舞台提示,既适用于戏剧世界,也适用于莎士比亚率剧团演员在宫廷演出时所处的环境:“国王向红衣主教蹙眉而视,下;众贵族随下,讪笑低语”。

此剧触及了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君王的个人权威是不是绝对的。为了取悦宫廷的观众,莎士比亚和弗莱彻有必要根据一条正面的主线来塑造亨利八世这一人物,但在剧中的某些时刻,似乎也加入了对君王良心加以评判的内容。具体地说,通过“刺痛” 和“难掌控” 等一系列双关字眼,表明他的政策固然是出乎治国安邦之意愿,但亦决于其性欲之冲动。很明显,国王在对安妮的关系上失于“节制”,而此为新教之大德。在最基本的结构层面,剧中对两位王后的展现与新教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之间是有冲突的。阿拉贡的凯瑟琳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王后,她几乎被塑造成一名能看到显圣之象的圣徒,而引发宗教改革运动的安妮,只是作为宣泄性欲的对象略有提及。同样,虽然大法官托马斯·莫尔爵士在剧中戏份不多,但剧中对他后来因虔信天主教而殉难作了明确的暗示:

但他是个博学之人。愿他长久地

得到君王的宠幸,讲真理,凭良心

克行公正,当他走完人生路、长眠于

祝福声中之时,愿他的骸骨领受一掬

孤儿泪,葬于陵墓之中。

莎士比亚的晚期戏剧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迷恋于诗体语言所指向的非常不同的目的。精妙的修辞,甜蜜的辞藻,揭示了语言艺术如何成为获取晋升和谋求权力的工具。语言既是上升之阶,又是脱困之法:“最敬畏的君王,请让我/就整件事解释一下。”除此之外,剧中还表现了一种抽身而出、从宫廷斗争中退隐的哀婉诗性。一个人在政治风云诡谲动荡的世界中如何求得内心的宁静?廷臣们在学习塞内加 式的忍耐艺术方面,以及在运用独白和自省的方法与政治命运达成妥协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成功。凯瑟琳王后则更加独特,她有一个通灵显圣的超验经历。但这样的体验在片刻之后便结束了,精灵们散去,好比《暴风雨》( The Tempest )中普洛斯彼罗(Prospero)的假面舞会的终场:“和平的精灵们,你们在哪里?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受苦受难吗?”

平民之声在《亨利四世》( Henry IV )和《亨利五世》( Henry V )中占有重要戏份,却不见于《亨利八世》。他们质朴的散文体语言如一根根利刺,能穿透矫揉造作的宫廷语言的气泡。正如在《冬天的故事》( The Winter's Tale )中那样,绅士们被带到舞台之上,充当见证人的角色。但此剧中没有《冬天的故事》中牧羊人和小丑那样的底层阶级角色。唯一的一段散文体对白出现在最后一场,由在房门紧闭的会议室里听着外面那些小年轻的喧哗之声的门官说出。他说:“这些就是在剧院里吼声如雷、为了啃剩的苹果核大打出手的青年。”对莎士比亚和弗莱彻心目中的观众群体而言,这或许是有所指的。观众群体有三——宫廷人士,黑衣修士剧场的选邀人士,还有花一个便士就可站在环球剧场的院子里看戏的公众——前两类观众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但该剧确实探究了出身低微者的心态,是在克伦威尔、尤其是沃尔西——他原本是乡下屠夫的儿子——之类的平民变成“大人物”,引起生来就袭得高位的公爵和伯爵老爷们的愤恨之时。在某种程度上,莎士比亚——一个与屠夫为伍的乡下手套制作商的儿子——是在反思他自己不凡的晋升之路。对比之下,弗莱彻出身于更高的社会阶层;他和博蒙特(Beaumont) 虽然也为公众剧场撰写剧本,但总是特别关注宫廷观众的趣味。

或许,当该剧在黑衣修士剧场上演时,就已引起特别的轰动,因为这里正是审判凯瑟琳王后的场所。但毫无疑问的是,《亨利八世》写完后不久,也在环球剧场上演过。在1613年6月的演出中,第四场火炮发射之后,剧院失火焚毁了。现在尚存几份描述火灾情况的文件,其中一份由外交官亨利·沃顿爵士(Sir Henry Wotton)撰写,他在报告火灾的同时,对该剧也有独到的解读:

现在,先不管国事,我先说一下本周在岸边区发生的事,以博阁下一笑。国王剧团排了一出新剧,叫《千真万确》,反映的是亨利八世当政期间的一些大事,场面宏大,布景豪华,就连舞台的地面铺设都照顾到了;骑士团成员都佩戴着圣乔治十字架和嘉德勋章,卫兵们都穿着绣花的制服,不一而足:总之足以将壮观场面表现得十分逼真,如果不是十分可笑的话。现在,亨利国王戴着面具出现在红衣主教沃尔西的府邸,他进场时,有火炮发射,一些纸片,或其他什么物件,在屋顶点着了,开始有人认为只是一点小烟,他们的眼睛还是盯着舞台上的表演,但火从内部燃起,很快向四面扩大,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整幢房子烧为平地。这座坚固建筑的外部框架毁于一旦,但内部只是烧光了木料和草胚,以及几件忘了拿走的大衣;只有一个人的马裤着火了,如果他不是灵机一动用一瓶啤酒浇灭,他是可能会被烤熟的。

沃顿的记载显示了国王剧团是多么用心且努力地打造了舞台的“豪华和盛大”:从舞台地面的铺设,到服饰上的嘉德勋章和圣乔治十字架,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盛大场面十分逼真”。然而有趣的是,把通过白厅和威斯敏斯特的皇家游行队列放在位于南沃克区边缘地带、铺设着茅草屋顶和席子地面的剧院舞台上机巧地呈现,似乎也让皇家的盛大场面有了些许荒诞之处。这种对国家王权的内在戏剧性的呈现正表现了它的浅薄,表现了王权如同戏剧舞台一般的对表演机制的依赖。沃顿的洞察不仅充当了《亨利八世》的收场白,而且为莎士比亚的整个英国历史剧系列完美作结:在他的舞台上,英格兰人民首次对英国的伟大人物谙熟在心,同时,通过笑声和争论,他们也逐渐学会了不再如以前那般敬畏高官显贵。在环球剧场的舞台上见证了诸多公卿贵族乃至君主帝王走向没落之后,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四十多年后,他们会在白厅搭起断头台,亲眼看到利斧落下,一位真正的国王查理一世(Charles I)身首异处。

参考资料

作者: 该剧由莎士比亚和约翰·弗莱彻合著。不管是第一对开本还是同时代的参考资料,皆未提及该剧为合著作品,但对该剧文本的诸多从文体风格角度入手的研究——最早的研究成果发表于1850年——表明,该剧确系二人合著。艾尔弗雷德·丁尼生爵士(Alfred Lord Tennyson)是第一个认识到另一著者是弗莱彻的人。通过分析某些用语习惯(比如you和ye、them和’em)和诗体表现手法(比如停顿的方式、弱音的结尾形式、五音步诗行多余单音节的处理)的差异,可以很明显且毫无异议地将该剧各幕各场内容的创作者作以下交替式的清晰区分:


开场诗和收场白:或许由弗莱彻撰写,但因篇幅太短,统计分析不足为凭。

某些学者认为第2幕第1场及第2场、第3幕第2场的后半部分、第4幕第1场及第2场最初由莎士比亚撰写,后弗莱彻作了修订。

标题: 环球剧场失火后(参见下文的“创作年代”),当时的三份对此剧早期演出的记录提到该剧时皆称之曰《千真万确》;另一家称之为《亨剧:8世》(the play of Hen: 8)。这表明,在最初宣传此剧时,是按照“千真万确:国王亨利八世之显赫历史”这条线来宣传的,但对开本的编辑们选择将标题简化为《亨利八世之显赫历史》( The Famous History of the Life of King HENRY the Eight )。

剧情: 诺福克公爵向白金汉讲述了亨利八世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François I)在金缕地会见的盛况。在红衣主教沃尔西的煽动下,白金汉因严重叛国罪被捕。王后打断对白金汉的控诉会,要求国王废除由沃尔西征收的旨在资助对法战争的税收。在一场由沃尔西举办的舞会上,亨利遇到了安妮·博林并爱上了她。白金汉被审判并被处死。诺福克公爵和萨福克公爵欲使国王对沃尔西反目而不得。亨利八世质疑他与凯瑟琳婚姻的合法性,组建了一个法庭,由沃尔西和教皇代表、红衣主教坎丕阿斯主持。安妮·博林被封为彭布罗克女侯爵。凯瑟琳走出法庭,要求该案在罗马裁决。沃尔西和坎丕阿斯意欲说服王后接受国王的旨意,终失败。安妮秘密嫁给了亨利八世。由诺福克公爵和萨福克公爵合谋贬黜沃尔西的计划得逞,沃尔西倒台。克兰麦被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凯瑟琳被废失去后位,安妮·博林加冕成为王后。凯瑟琳获知沃尔西的死讯,她本人也随后死去。安妮产下一女,即后来的伊丽莎白女王。温切斯特主教斯蒂芬·加德纳试图指控克兰麦为异教徒,在亨利八世的干预下未果。伊丽莎白受洗,克兰麦预言在她统治下英国将迎来辉煌时代。

主要角色: (列有台词行数百分比/台词段数/上场次数)亨利八世(14%/81/9),红衣主教沃尔西(14%/79/7),凯瑟琳王后(12%/50/4),诺福克公爵(7%/48/5),白金汉公爵(6%/26/2),宫内大臣(5%/38/7),托马斯·克兰麦(4%/21/4),萨福克公爵(3%30/4),加德纳(3%/22/3),萨里伯爵(3%24/2),托马斯·洛弗尔爵士(2%21/4),老妇人(2%/14/2),管家(2%/9/1),葛利菲斯(2%/13/2),安妮·博林(2%/18/2),红衣主教坎丕阿斯(2%/14/3),托马斯·克伦威尔(2%/21/2),山兹勋爵(2%/17/2)

语体风格: 诗体约占98%,散体约占2%。

创作年代: 1613年。1613年6月29日,最初修建的环球剧场在上演该剧期间发生火灾焚毁。亨利·沃顿爵士在当时的一封书信中将该剧描述为 “一出新剧”。

取材来源: 主要以霍林谢德(Holinshed)的《编年史》( Chronicles )第三卷为据,很可能参考的是1587年出版的版本;第五幕中斯蒂芬·加德纳的片段取自约翰·福克斯(John Foxe)恶意攻击天主教的著作《事迹与丰碑》( Actes and Monuments ,或为1583年版);约翰·斯托(John Stow)的《编年史》( Annals , 1592年)和约翰·斯皮德(John Speed)的《大英帝国戏剧》( Theatre of the Empire of Great Britain ,1611年)似乎亦有参考。早期为庆祝亨利八世的某个孩子出生而排演的一出剧或许对此剧也有影响,该剧由塞缪尔·罗利(Samuel Rowley)创作,名为《乍见之下便相知,或国王亨利八世之显赫编年史,暨威尔士王子爱德华的降生及荣耀生平》( When you see me, You know me. Or the famous Chronicle Historie of king Henrie the eighth, with the birth and vertuous life of Edward Prince of Wales ,1605年)。

文本: 第一对开本是唯一的早期剧本。印刷精美,很可能由作者手稿誊抄本付梓印刷而来。

乔纳森·贝特(Jonathan Bate) IPuSdy97T1KV1n9aWIrdlJp232H/NWwL2LwrlpkGBDhwAkei5zI4uf5MyOFWrPj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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