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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出差之际,正是新老权力交接尚未完全到位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的首都北京,局势很不平静,处于瞬息万变中。大家都很紧张,也羡慕张居正的超脱。
高拱就大不同了。作为先帝托付天下的首席顾命大臣,当朝首相,高拱觉得,他有责任、有义务带领同僚,驱除矫诏欺君、公然干政的恶太监冯保!
于是,高拱和新入阁的高仪,研究对策。高仪是胆小怕事的老实人,他正后悔加入内阁,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只是说,没有想到,张居正这个人,诡谲阴狠以至于此,有什么办法呢?天意如此吧!高拱不以为然。他相信,事在人为。于是,高拱以首席顾命的身份,打了一个报告。满篇都是教新上任的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但是,他的关键意思,就是,政务要交内阁处理,不能交给太监处理。
文件起草好了,首先请高仪过目。“我不敢反对,但是,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高仪依违两可。高拱又派人送给张居正,并且就共同对付冯保的计划,和张居正商量。高拱还特别强调,除去冯保,是正义事业,是为国除害,是为先帝正名,功莫大焉,希望张居正也不要错过立此大功的机会!
“除去冯保这个太监,就像扔掉一只死老鼠,易如反掌,谈不上什么大功,但是只要我能做的,绝对竭尽全力!”张居正信誓旦旦地说!至于高拱交张居正过目的文件,通览之,似乎就像当年张居正曾经说过的话,高拱摆出的,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张居正毫不犹豫地就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来人一走,张居正立即给冯保通报,顺带的,还把因应措施一并交代了。高拱寄予厚望的文件,望眼欲穿,也没有交给内阁拟批示意见!要知道,这是新皇帝上任后,内阁第一次打的报告,而且报告里明明白白写着,所有的文件,都发交内阁拟批示意见。为什么没有见交下来呢?高拱惴惴不安。
终于,文件送回来了,高拱一看,傻眼了!皇帝没有经过内阁,直接做出了批示:“知道了,遵祖制!”
不用说,这是张居正拟好、交冯保代笔写上去的。这不是糊弄人吗?那个文件上说的,到底行不行啊?如果说行,就该交内阁拟批示啊;可是,也没有说不行……看来看去,实际上是不想照文件建议办的委婉表达。
你糊弄我,我就装糊涂,高拱思考来思考去,索性又打了报告,请求皇帝就那个文件,明确表明态度。
可能张居正也没有想到,高拱这次如此执著,实在没有办法,他决定先让一步再说。文件发交内阁拟批示。高拱在自己的报告上拟了批示,关键的话就是“俱依议行”!
胜利了!高拱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就乘胜追击吧!于是,“议员”们出动了,他们密集提出了弹劾冯保的参折!这些参折,有理有据,一份比一份分量重!
冯保慌了,也怕了!毕竟,冯保的身份特殊,是太监!太监顾命辅佐皇帝,连他自己也知道,是天大的笑话!那是矫诏来的,现在中央的干部们都这样揭露,连同他过去的老底,都给抖搂出来了,给他定的罪名就是矫诏欺君,要求杀他的头!徐爵奉命,急急忙忙跑到昌平,去找张居正紧急研究对策。张居正正好完成了工作——是不是完成也顾不得了,星夜赶回北京。
对策,什么对策呢?要转守为攻才能制胜!但是,如何攻,还需要谋划。所以,张居正只是说,让冯公公稳住,别着急,要将计就计!但是,高拱的道德操守、人品能力、政绩贡献,有目共睹,无懈可击,实在找不到把柄!张居正得好好琢磨一下啊!
大抵高拱也有这样的自信,他轻视了自己的对手,具体说,他没有料到张居正、冯保之流的卑鄙无耻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程度!
确实,高拱对张居正一直存有幻想。这不,张居正一回来,高拱在吏部的助手魏副部长就赶到张居正家里,要求拜见他。张居正可能想集中精力思谋对付高拱的办法,而且可能也猜到了来人的意图,所以他不想见魏副部长。
身体不好,不能见客。下人传话说,有要说的话,就写个条子吧。魏副部长也不客气,匆匆挥就,意思是说,听传言说你和冯保有勾结,所谓遗诏也是你写的,这样不对,也很不好!希望你注意。现在大家都要求惩处冯保,希望你不要护卫冯保,恐怕这个阉人要激成大祸,护卫他,对你不利!
当然,魏副部长的原话要客气些,委婉些,意思是这个意思。很显然,这是对张居正的警告。一边争取,一边警告,目的是挽救张居正,并阻止他继续给冯保出谋划策。
张居正看完魏副部长的字条,勃然大怒!他也顾不得“病”体,当即给魏副部长回了字条,说,你说的我勾结冯保、起草遗诏这些谣言,我也听到了,还专门派人查访;外间并没有这个说法,现在你这样说了,我明白了,谣言就是你造的。你如此造谣,不就是想赶我下台吗?好的,我这就打报告辞职,遵你的命,好了吧?!
张居正余怒未消,一个大计划终于成形了。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他向冯保授了妙计。找不到你高拱的把柄?整不死你!张居正咬牙切齿!
我们中国,有“祸从口出”这个古训!其实,不是说话的人有毛病,是有毛病的人太卑鄙,他们在随时随地捕捉他人的只言片语,深文周纳,从中挑拨,以逞其奸!发生在高拱身上的不幸,就印证了这一点。
虚岁十龄的小皇帝,在国丧期间,怎么可能独立行使权力呢?任命冯保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明显就是事前策划的,哪里会是小皇帝的意思呢?不仅如此,内阁给皇帝的请示、报告,不符合冯保和张居正意图的,都不予批准。那么高拱的顾命大臣、首相还怎么当?于是他对到内阁传达皇帝谕旨的太监说,你们动辄说这个是皇帝的意思,那个是皇帝的意思,要知道,我们的皇帝才十岁啊,皇帝才十岁,怎么治天下?高拱的意思是说,你们太监(他还不知道他的金石之交张居正是幕后总导演)要利用皇帝年幼妄想干政,内阁不会乖乖就范的!
张居正就是想起了这句话!借刀杀人!对,就这样!
于是,冯保忧心忡忡地对年轻的太后和小皇帝说,高拱不忠,竟然说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做皇帝呢?他是不是要篡位?或者他要密谋立其他人为皇帝啊?真是狼子野心啊!像这样的人,赶快赶他滚蛋吧!
皇家的反应,通报给了张居正。张居正拟好最后的文件,又交给了冯保。两个人也商定:事不宜迟,要来个迅雷不及掩耳!当天夜里,东华门反反复复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几乎一夜没有消停!徐爵和张居正的随从,两个人来来往往,穿梭其间!
天亮了,摊牌的时候也到了。紧急通知下了,召开中央全体干部会议!张居正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为了避嫌,他不想去参加会议,拟在家里静候佳音。但是高拱不同意,特意派人把他请来了。高拱预料,这应该是颁旨罢斥冯保的时刻了!
在进入会场的时候,张居正慢慢走过来了。他说自己身体不好,那他就不能显得精神饱满,可能有些萎靡。高拱则正相反,胜利的时刻就要到了,迎接胜利者的精神状态,一定是很饱满的。
当然,高拱也留有余地,毕竟,现在的形势很复杂,并不都在他的掌握中。所以,他很是恳切地对张居正说,我想,应该是宣布罢斥冯保的,但是我也拿不准,万一要是罢斥我的,反正我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还有你,你来干。张居正装作吃惊的样子,假惺惺地说,哎呀,老兄啊,你总是这么说话!
会议宣布开始。“张老先生接旨!”小太监扯着不男不女的嗓子,大声叫道。除了张居正,高拱和所有与会人员都很纳闷,为什么要张居正接旨呢?应该是高老先生啊,会不会搞错啊?
顺便说一句,那时候,太监称内阁大臣,无论年龄大小,都是“老先生”。
圣旨一宣布,犹如晴天霹雳!不是罢斥矫诏的冯保,而是罢斥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相高拱!而且不留余地、不留情面!立即滚蛋,不准停留!
有史家就感慨万千地说,以高拱的人品操守能力贡献,他当国时一贯开诚布公,不阿私党,古代的所谓社稷臣,哪个能够比得上他呢?可是,奸人诬陷,狼狈离京,古之大臣去国,像高拱这样狼狈的,闻所未闻!
要知道,这个事件的发生,离隆庆皇帝拉着高拱的手恋恋不舍地托孤之时,才刚刚不到八天啊!小皇帝登基,才刚刚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