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对我寄予厚望。他的名利心很重,生性宽宏大量,为人朴实,于是他交友甚广,他希望通过这些社会关系能为我招揽到一些顾客。他以为不久以后我就会飞黄腾达,他听任家中花销超支,煞费苦心地替我筹建事务所。
关于我出国而在我所属的种姓中掀起的轩然大波,在我回国以后,仍在兴风作浪。种姓里分两派,一派主张立刻恢复我的种姓身份;另一派依然要把我排除于种姓之外。为了讨好前一派,在我回拉奇科特前,哥哥特意带我到纳西克的圣河里沐浴,一回到拉奇科特,又大摆筵席,邀请同种姓的人参加。我不赞同这些做法。但是哥哥是如此爱护我,而我对他也是那么尊敬,我便一切听他的话,这样,恢复种姓的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我从未想过得到拒绝恢复我的种姓的那部分人的准许,对于那部分人的首领也不心怀怨恨。他们中有不喜欢我的,但我尽量避免伤害他们的感情。我充分尊重开除种姓的规定。按照规定,所有的亲戚,包括岳父岳母,姐姐姐夫,统统不能招待我,连在他们家里喝一杯水也不可以。亲戚们打算偷偷地突破这种禁例,但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法与我的脾气大相径庭。
由于我行为谨慎,种姓问题并没有使我感到困扰。那些把我当成是种姓异己的人,待我也是友善的,甚至在工作上帮助我而不指望我为种姓做什么。我确信这样好的局面完全是从我的不抵抗中来的。如果我吵着闹着要恢复种姓身份,并在种姓内部搞分裂,触怒了种姓首领,必然会遭到报复,这样,从英国回来后,我会陷于斗争的旋涡里,或日趋虚伪。
我和妻子的关系并没有得到改善。留学英国也算见过世面了,但是我的嫉妒心并没有被治好。每一件小事情都会使我神经过敏,捕风捉影,美好愿望还是无法实现。本打算帮助她学会读写,但是情欲总是从中作梗,她由于我的过错而一次一次地失去机会。有一次我甚至把她赶回娘家很长时间,直到令她痛苦万分时才接她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那时有多无聊。
我计划对儿童教育作出改革。我有几个侄儿,还有我的儿子,现在也快四岁了。我打算亲自指导,教他们体育,让他们身体强壮。在这一点上哥哥也很支持我,我的努力也有了效果。我特别喜欢孩子,直到今天也还是有和他们玩耍、讲笑话的习惯。从那时起,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错的儿童教师。
饮食也是需要改革的。在我们家里,已经有了茶和咖啡的位置。哥哥认为,我回来以后应当在家里保持一点英式作风,因此,从前只在特殊的日子里才使用的瓷器,现在竟也变成日常用具了。我的“改革”更进一步。我倡导吃麦片粥,用可可代替茶和咖啡,其实我是建议除了茶和咖啡以外,还可以将可可作为一种饮品。我们早就有了皮靴和皮鞋 ,现在加上西服,将欧化贯彻得更为彻底。
这大大增加了开销。家里每天都在添置新鲜的东西。好比我们把一头白象 拴在家门口了,可是拿什么来供养它呢?在拉奇科特当律师,一定会被人笑话的。我连一个称职律师的知识都不具备,怎么指望能得到十倍于人的收入!没有这样的当事人愚蠢到要来找我。即便有这样的人,我也不能在无知之上再加上自欺和自大,以加重我对世人的愧疚。
朋友们劝我去孟买的高等法院积累一点经验,顺便研究印度法律,接点力所能及的业务。我听从他们的意见去了孟买。
在孟买,我雇了一个同我一样无能的厨子。他是一个婆罗门(Brahman) ,我没有把他当做仆人,而是当做家人一样看待。他有时用水洗澡,但从不认真,他穿的“拖蒂”是脏的,戴的圣丝(Sacred thread) 也很脏,对印度教的经典一无所知。可是我到哪儿才能找到比他好的厨子呢?“罗维商卡(这是他的名字),”我问他,“即便你不会做饭,但你总该知道日常的礼拜吧?”
“哦,礼拜呀,先生!耕地就是我们的礼拜,铲草就是我们的宗教仪式。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婆罗门。如果不靠你的慈善过生活,我只有回去种地了。”
于是我不得不充当罗维商卡的教师。我有的是时间,我开始亲自去做饭,并且采用英国人煮素食的方式。我买了一个炉子,开始和罗维商卡一块奔走于厨房。我不忌讳和不同种姓的人一起吃饭,罗维商卡也不忌讳,所以我们能够无拘无束地一起生活。唯一的障碍就是罗维商卡总改变不了他那不讲卫生的毛病,食物怎么也弄不干净!
然而,由于没有收入来支撑居高不下的生活开支,我顶多在孟买住了四五个月的时间。
我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律师是一个很苦的职业,徒有虚名,我身上的担子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