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周以后的一个早上,营地发生了件小事。天刚蒙蒙亮,罗正雄从营地外面回来,正要往地窝子里钻,猛听政委于海在发火。罗正雄止住步子,竖起耳朵听,于海好像是在批评万月。大清早的,又是什么事?罗正雄轻步走过去,晨曦下,一幅画面跳入他眼帘。晨光泼洒过的大地,发出一层黄澄澄的亮,夜风抚摸过的沙梁子,极像一条浑圆饱满的大腿,尽情地裸露在天空下。大漠的这种质感,有时是很能感染人的,它能让人猛地想到美的极深处。沙梁子下面,一块帆布遮挡起一个小世界,那是女兵们的私地儿,罗正雄轻易不敢往那去。此时,万月背对着他,将她美丽的背和匀称修长的双腿展现给他。晨光将她的背映得很模糊,两条腿更是模糊,她似乎被定格在那里,成为一幅画。罗正雄定睛望了一会儿,才知道万月是在洗头。
沙漠里是绝不允许洗头的,这一点罗正雄讲得很清楚。红海子的水源还没找到,来时带的水又很有限,水就成了一团人的命根子。女兵早上可以拿毛巾沾点儿水擦把脸,男兵是绝不容许糟蹋一滴水的。怪不得一向温和的于海会发那么大火。
可是这火发了等于没发。于海在边上大发雷霆,万月却照旧洗着她的头,似乎于海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此时,她已将头发从水中取出,轻轻拿毛巾掠干。头一仰,那一头瀑布便飞泻而下。罗正雄吃了一惊,这么长时间,他居然没发现万月留着长发,这也是部队坚决不许的。进入大漠前,师部再三强调,女兵一律剪短发,齐耳。万月怎么能搞特殊?
罗正雄正想走过去,万月突然转身,两个人的目光就那么瞬间相遇,不知怎么,罗正雄心里颤了一下,真的是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异性面前心颤,以前即使在江宛音面前也没产生过这种感觉,很奇怪,很微妙,却又……罗正雄脸红了一下,感觉心跳在加快。万月静静地盯住他,有那么一分多钟,她的目光扎着他的脸,没挪开。罗正雄感觉被那目光扎疼了,有点儿慌乱,也有几分茫然。就在他手足无措时,万月轻轻甩了一下头发,端着水盆,进了地窝子。
政委于海的骂更响了。他大约是被这个目中无人的丫头给击怒了,居然骂出一句很难听的话:“你是战士,不是风尘女子,留长发给谁看?”罗正雄想制止于海,那边却传来向导驼五爷的话,他的罗盘不见了。
“什么?”罗正雄撵过去,驼五爷正在发火,说他的罗盘明明就在枕头底下,早起给驼喂草的空,罗盘就不见了。“是哪个多长一只手的,那可是我的宝贝啊!”驼五爷的声音带着哭腔。
等问清,才知那不是什么罗盘,是驼五爷看得比命还珍贵的一件宝贝,专门用来在沙漠里辨认方向,据说比军用罗盘还管用。他的驼队正是凭了这宝,才永远不走错方向。当初有蒙古人拿重金买,驼五爷都没舍得,谁想……
“不急,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在哪儿了?”
“这还用想么,我这宝贝一刻也不离身的。昨儿个喂驼,差点儿掉草里,今儿我多了个心,悄悄放枕头下,谁知这长着贼眼的,他倒看得清。”
驼五爷的愤怒和绝望,使罗正雄相信罗盘真是丢了。可就那么一会儿的空,谁能溜进驼五爷的帐篷拿走罗盘呢?再者,也不是谁都知道驼五爷还有这么一件宝贝。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就往铁木尔大叔那边瞅,铁木尔大叔正在驯鹰。那是一只叫做铁嘴的鹰,据说跟了铁木尔大叔大半辈子,鹰是有点儿老了,可真要振翅飞起来,样子还是很凶猛。铁木尔大叔每天早起都要驯它一会儿,有时候让它伏在肩上,跟自己一起跑,有时让它一次次冲向云霄。今儿个这鹰却懒懒的,不想动弹,任凭铁木尔大叔怎么使法子,它就是半睁着眼装睡。罗正雄听到铁木尔大叔沮丧的一声叹:“你个懒物,迟早要被兔子吃掉。”
罗正雄止住吵闹,让闻声赶来的张笑天他们各回各位,自己却撇下众人,朝沙梁子后面走去。不多时,侦察兵小林跟随过来,低声说:“早起的时候,我看见阿哈尔古丽往驼五爷那边去过。”
“你是怀疑她?”
“不是怀疑,我真的看到了。”
罗正雄没再问什么,其实他脑子里也闪过阿哈尔古丽这几个字,但这不可能,一个如此纯洁的维吾尔姑娘,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偷窃对维族人来说,是件很耻辱的事,罗正雄不敢轻易让这位维族姑娘蒙受羞辱,可除了她,又会是谁?
早饭吃得寡淡无味,驼五爷端着碗,一边捣弄一边还在不停地诅咒。看得出,罗盘在他心中的确是个宝贝。好几次,他把目光投向铁木尔大叔,但铁木尔大叔一点儿不在乎他的骂,好像他的话就跟沙漠中随时刮起的风一样,不值得去琢磨。美丽的阿哈尔古丽倒是有点儿例外,这个早上她吃得很少,一双黑黑的眸子不时投向驼五爷,驼五爷骂得凶了,她的眼神就动一下,不是生气,而像是惊讶。从她茫然的眼神看,她更像个世事未谙的孩子,似乎不太明白人们之间为什么会生出仇恨。罗正雄静静观察着这一切,直到饭后出工也没说一句话。
这一天,罗正雄跟在了第一组后面。说不清为什么,他忽然想接近万月。罗正雄在测量上是个外行,但吃苦的活儿他能干。他从外勤兵手里接过标尺,扛上就走。驼五爷见状,忙不迭地说:“咋能让团长扛哩,快放骆驼上,今儿个驮得轻。”罗正雄笑笑,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笑拒绝了驼五爷的好意。驼五爷有些怅然,从进入营地到现在,驼五爷都在想办法跟罗正雄拉近关系,可惜到现在罗正雄还跟他生分着。在他眼里,团长罗正雄跟铁木尔父女的关系更近些。“迟早后悔哩,甭看你是团长。”他暗自嘀咕了一句,喝了一声驼,心事凝重地往前走。
沙漠并不是永远处在骄横中,有时候,它的宁静和大度反倒让人更觉得它像个沉思的老人,带点儿哲学味道。读书不多的罗正雄不久前刚刚接触到马克思主义,这是团以上干部的必修课,这时他却忽然将大漠跟哲学联系起来,还觉得这联系很妙。罗正雄并不是一个深刻的人,他甚至讨厌深刻,但生活有时候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逼着你深刻,所以你的思想就得有所不同。比如眼前,其他人都在想驼五爷的罗盘,它到底哪儿去了?罗正雄却不,他在想万月。其实万月就在他眼前,隔着几步,罗正雄如果愿意,稍快几步就能跟她并肩,可他偏是放慢脚步,故意跟万月拉开距离,这样万月的举动就全进了他眼里。她背着经纬仪,无论刮风还是扬沙,仪器始终在她肩上,走多远也不肯交给别人。这才是军人的作风,可万月以前并不是军人。师部提供的资料里,万月之前在地质院工作,再早,她是某大学的一名学生,上学期间还因为发表跟国民政府不同的意见而被拘禁过,后来还差点儿被当做地下共产分子抓起来。可万月的确不是共产党人,追随者都不能算。她是个无信仰者,或者她信仰自己。这是罗正雄的判断,一个女人如果过分爱惜自己,就等于是信仰。万月宁肯两天不喝水,却要拿节约下来的水洗头,这不能不让罗正雄多想。罗正雄带过不少女兵,在他的感觉里,女人如果当了兵,慢慢就跟男人没啥两样了。战争是不分男女的,敌人不可能因为你是女人,就不让枪子儿往你脑袋上撞。所以他带兵的原则就是不分男女,把女兵当男兵带,这是罗正雄的风格。他手下那些曾经娇滴滴的花,几年甚至几个月下来,全让他“摧残”得跟石头一样坚硬了。为此,他在兵团得了一个外号:铁狮子。言下之意,他总是一张铁面孔,纵是有绝世佳人,也难博他一笑。这话有点儿冷,罗正雄不爱听。可事实是他比这更冷,就连久未见面的江宛音,也满含怨怼地怪他:“老绷个脸做啥,人家又不欠你的!”
怪,咋给想起她来了?罗正雄心里一笑,脸却还是老样子,绷着。按说,他是不该在这时候想起江宛音的,其实哪个时候都没必要。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没,真的没。尽管老夫子江默涵口口声声说要把小女嫁给他,可那是江默涵的心愿,跟他罗正雄没关系。不是他看不上人家,是压根儿就没往这上面想。傻丫头,才多大啊,就敢想着嫁人?罗正雄再次笑笑,目光无意中就盯住了万月的背。和暖的阳光下,那背像一扇门缓缓启开,罗正雄忍不住就想往里走。奇怪,怎么一看到这个影子,就忍不住要多想,要多望?难道……
罗正雄摇摇头,驱赶掉这些混蛋想法,紧追几步,眼看要跟万月并肩了,忽然又放慢脚步。这时他听到后面有个声音:“不就一个红海子,有什么可测的!”说话的是吴一鹏,师部下来的,秀才,技战术上有一套,爱研究点儿学问,还会写会画,人称“小军师”,是师长刘振海的红人。罗正雄却不喜欢他,脸太白了,说话也拿腔拿调,不痛快。当然,这是以前的看法,现在不同。师部之所以派他来,就是想给罗正雄多安个“脑子”。
罗正雄没回头,他怕看到白脸男人,一看就来火,莫名地就来,控制不住。但是很快,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你才错咧,这红海子,玄着哩!”这次说话的是驼五爷,显然他对秀才的话不满,想拿老江湖的口气让秀才长长见识。罗正雄咳嗽一声,驼五爷下意识就把话咽了回去,这老汉真是个人精,见秀才怪怪地望着他,他干巴巴地说:“你看这天,今儿个多顺和啊!”
万月猛地就回了头,她已出汗,几十斤重的仪器,背在瘦弱的肩上,不出汗才怪。驼五爷想讨好,被万月狠狠剜了一眼,忙又把话咽了回去。一片说闹声中,万月跟罗正雄目光相碰,旋即又分开。罗正雄发现,那双眼里有东西。
到了测点,跟万月搭档的外勤兵要跑尺子,罗正雄说:“我来。”万月望他一眼,没吱声,打开三角架,开始调平。罗正雄抱起尺子,按于海教他的方法开始找点。年轻的外勤兵有点儿尴尬。跑尺子是很苦的活,弄不好还要挨仪器手的骂,因为点跑得不到位,测出的图就不能叫图。好在罗正雄不是太笨,跑尺子这活他还能应付。
工作一开始,空气刷地肃穆起来,仿佛整个沙漠进入了战备状态。政委于海手握小红旗,指挥着全组人员,他是测量兵出身,干这行得心应手。接连跑了三个点,罗正雄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仪器手都能迅速进入状态。全组十二架经纬仪,这阵跑完一个点的,不到一半。有个仪器手甚至还没整平仪器,那个可爱的小水泡就是不往中间钻,急得他双手冒汗。沙漠松软,轻微一动,仪器的平衡点就没了,要想找回来,又得费好大劲。看来干这行靠得不只是技术,还有心态,心静才能找到感觉--手上的感觉。罗正雄发现,万月就跟进入无人状态一样,从容而镇定,眼里几乎看不到别的事物。
许是受她影响,罗正雄跑点的感觉越发准确,这个点还测着,下个点便到了眼里。这样他们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一小时后,他们已将其他仪器手远远甩在了后面。太阳慢慢变热,大漠升腾起炽热的浪,脚踩在沙上,就像踩在火盆上,天空却奇怪地没一丝风,想透丝气都没门儿。罗正雄解开衬衫,露出半截光身子,还是觉得热。他扔下尺子,朝万月走过去。万月也是满头的汗。
“给,喝口水。”罗正雄把水壶递过去,这是特二团的规定,每人每天一壶水。
“我有。”万月打腰里解下自己的水壶,却不喝。但她的嘴唇干裂,起了皮。罗正雄有丝怀疑,趁万月抹汗的空,猛地抢过水壶,是空的。原来万月挨了于海的批后,连续几天不到炊事班领水。
“这怎么行?进沙漠不带水,你想渴死在里面啊!”
万月不吱声,避开罗正雄的目光,望住远处。这是一个有心事的女人,罗正雄尽管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但却知道她一定有很深的心事。
“罗盘的事,你怎么看?”罗正雄突然问。
“什么罗盘?我不知道。”万月没有回头,好像不习惯看着罗正雄的眼睛说话。
“我知道你也有个罗盘,是德国造的。”
万月有点儿惊讶,这是她的秘密,那个罗盘是件很珍贵的礼物,没几个人知道。
“当然,你这次没带。有机会,我想见识见识。”
万月转过身,这一次,她不想避开他了。“你跟着来,就为这事?”
“不,我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什么都行。”
“你要谈的我不懂,也不感兴趣。”
“我是想谈谈你父亲。”
“你--”万月狠狠地剜了罗正雄几眼,一屁股坐沙滩上,不起了。
万月的父亲叫万海波,是国民党手里的一位高级专家,武器、船舶,甚至军舰,几个领域都深有造诣,留过学,去过德、美、英,跟西方的武器制造界有密切往来,是一位国宝级的人才。可惜全国解放前一年,死了。关于这位武器专家和海上作战工具专家的死,外界有很多说法,罗正雄也听到过几个版本,但事实真相谁都不得而知。
“我见过他。”罗正雄像是成心要撬开万月的嘴,一个接一个给万月抛炸弹。
万月紧咬着嘴唇,这是个固执而又倔犟的女子。
罗正雄有些沮丧,万月显然不想理他,怎么办?他抬起头,望住碧蓝碧蓝的天空,天空真蓝啊,蓝得简直不像天空。倏忽间,一层云从他眉梢间滑落,慢慢罩住他整个脸。万月再次听到一个可怕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罗正雄发出的,倒像……
“我也见过你母亲,那是我一生都不能原谅的错误。”
万月再也坐不住了,弹起身子,似乎吼了一声,就像母狼一般扑向大漠深处。
沙漠发出一阵低吼,极沉,却又震彻人心。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久长的日子里,它都像一块礁石,沉沉地压在罗正雄心里。轻易,罗正雄是不敢去碰的,那是他从军生涯中唯一的一次挫败,却也是最致命的一次。他不能原谅自己,一个生命因他而消失,一个天才因他而毁灭。
万月的母亲名叫谢雨亭,一个长得比名字还要美丽的女人。她认识万海波时,万海波已四十好几,而且有了三房妻子。但这并不能阻挡他们相爱。就如同一枝花非要开在花园里,不到二十岁的谢雨亭以惊人的勇气和胆略挤进了万家这座名贵花园,而且很快以四姨太的身份出入各界。年轻的谢雨亭当时已是重庆戏曲界一位名伶,在不少戏中扮演过令人过目不忘的角色,尤以白娘子闻名。嫁入万家后,她像风一样从戏苑消失,自此陪着丈夫过起了另一种生活。
1947年春,罗正雄突然接到命令,要他带一个特工营秘密潜入重庆,目的就是设法接近万海波,争取将他策反,让他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为新中国的建设贡献力量。那是一段极其残酷的岁月,国民党在土崩瓦解之前,采取了一系列血腥政策,白色恐怖笼罩着山城,每走一步都有倒下的危险。罗正雄带的特工营跟现在这支特二团一样,战士们来自四面八方,虽然个个身怀绝技,却互相不甚了解,当时的情况也不容彼此间有过多的接触。工作还未开展,就有人倒下去,接着又有力量补充进来。从春到秋,费尽周折,还是没能跟万海波扯上关系。重庆方面在万海波身上下了血本,简直是筑起了铜墙铁壁,要想打进去,真是太难了。万般无奈之下,罗正雄改变策略,决定从谢雨亭身上下手。就这样,他从军部要来一位女特工,想通过她打进谢雨亭的生活圈。工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那位特工跟谢雨亭有了联系,她是以票友的身份跟谢雨亭认识的。尽管谢雨亭已远离了那个圈子,但她毕竟是一代名伶,加上又是重庆国民党高官们公认的第一美女,所以还要偶尔出入梨园。又是两个月后,罗正雄终于得到了一个跟万海波单独见面的机会,当时他的身份是船厂工人代表,要跟万海波谈提高工效的事。结果,两人还没谈上五分钟,他便暴露了,原来在他们见面的地儿,军统的人早就贴了他的画像,端茶的小伙计一眼便认出了他。
罗正雄是侥幸逃走了,但由此惹出的一系列祸乱却令他痛悔不已。
先是万海波对四姨太谢雨亭大发雷霆。你怎么也想不到,专业上有着惊人天赋和卓越才华的万海波,处理起其他事务来,却是非常顽固。他大骂谢雨亭交友不善,什么人都敢给他介绍。“他们算什么?啊,算什么?我万海波眼里是没有政治的,我是个专家,不是哪一方的工具,更不是你的票友。”这是多少年来万海波头一次冲谢雨亭发火,而且气势压人,压根儿不容谢雨亭说话。谢雨亭吓坏了,她从没见丈夫如此气急败坏,他简直疯了,比被人毁掉他一项研究成果还要生气。
国民党方面很快找到谢雨亭,让她如实交代是怎么跟罗正雄扯上瓜葛的。“罗正雄是谁?”谢雨亭惊讶地问,她真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男人。等对方说清罗正雄的真实身份,还有国民党重庆总部正悬赏五十万大洋要他的人头,谢雨亭就不只是惊讶了,她惶恐至极地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姓罗的,我只认识……”
她说出了那个特工的名字。不说也没办法,万海波训完她,亲自叫来这帮人,指着她鼻子说:“都是她做的,你们想知道什么,让她讲,我没空管这些无聊的事。”万海波眼里,这些事真是无聊,无聊透顶。谢雨亭也觉得无聊,甚是无聊,所以她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儿说了出来。
那个特工旋即被捕,她原以为万海波是爱国知识分子,应该能深明大义,大是大非面前不会糊涂。她错了,她忘了政治只是一部分人的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是个遥远而且危险的东西,尤其是万海波这种书呆子,眼里哪有你的政治?除了专业,剩下的兴趣他全给了女人,所以罗正雄们想用惯有的方式让他觉悟,简直就是提着脑袋瞎碰。
重庆的形势急转直下,风声再次紧起来,大街小巷布满了暗哨,隔十分钟就有人被抓进去,罗正雄的特工营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那个女特工最终也没顶住国民党的酷刑,将自己知道的事儿都交代了。
罗正雄才算是明白,人不会因为接受了某种训练,骨头就能硬起来。骨头这东西,要在人身上硬起来,还真不那么容易。
女特工叛变后,很快,国民党重庆总部将谢雨亭跟万海波分开,万海波被秘密带出重庆,去向不明。作为此次行动的失败者,罗正雄被迫退出重庆。一个月后,不幸传来,万海波神秘死亡。
震惊和悲恸过后,上级再次做出决定,要罗正雄二度潜入重庆,设法营救谢雨亭。因为有可靠消息说,万海波生前将许多重要的研究资料和几项秘密成果交给了谢雨亭,无论国民党方面采取怎样的措施,谢雨亭就是不交代藏在哪儿了,弄得国民党方面很恼火。失去丈夫的谢雨亭已经明白,所谓为她和丈夫提供特殊保护的国民党原来是靠不住的,这些资料和成果,才是最能保证她生命的。上级想借谢雨亭对国民党失去信任的时机,将她争取过来,绝不能让万海波一生的心血落到反动派手里。
罗正雄汲取上次的经验教训,只带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秘密潜入重庆。他们制定了非常绝密的“猎艳行动”,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向目标靠近。计划一开始执行得相当顺利,在国民党方面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成功潜入谢雨亭的秘密关押地,并先后争取过来两名内应,都是直接能跟谢雨亭说上话的人。谁知就在他们决定采取第二步行动的时刻,意外发生了……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罗正雄摇摇头,将那段痛苦的记忆驱赶回去,并发誓不再想起它。这时候空气越发闷热,沙漠蒸腾得人要跳起来。其他仪器手陆续赶了上来,放眼望去,红海子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想把上面所有的生物吸干。而那些在炽热中扛着仪器奔跑的士兵,就像火盆上跳舞的精灵。
这一天罗正雄没再跟万月配合。就在他想找回万月时,侦察员小林快步走来,压低声音说:“团长,野猪井发现异常,有人在那儿活动过。”
“什么?”
5.野猪井位于红海子腹地,离营地约有十公里,那儿曾有一片茂密的灌木林,白果刺、红柳、黄毛柴长得铺天盖地,灌木中间,铺着厚厚一层沙葱,人还在五里远处,就能闻到沙葱的野香。当年的野猪正是靠着沙漠中这一宝,才吃得凶猛有力,将这一片灌木霸占为自己的世界,别的动物根本不敢靠近。时过境迁,灌木已成一堆干柴,风吹日晒中,它同岁月一起化去,野猪踪影不再,只留下这么一个让人怀念的名字。
罗正雄跟着小林赶到野猪井时,已是下午三点,风儿轻吹,云儿淡飘,沙漠呈现出一种别样风情。小林神色凝重,一路上他的话都不多,这是一个心里容易装进去东西的年轻战士,做侦察兵五年,干出过不少成绩,最令罗正雄欣赏的,就是当年在和田成功截获国民党特务策划和田叛乱的情报,为罗正雄的独立团赢得了时间。罗正雄率领独立团,毅然从阿瓦提县治和田河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直奔和田。他们穿过胡杨林,越过干涸的湖泊,进入浩瀚沙海,历尽千辛万苦,战胜了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在飞滚的流沙上踏出了一条生命之路。部队行至距和田两百公里的西尔库勒时,再次接到情报,叛乱分子准备提前行动,血洗和田。罗正雄改变行军策略,命令队伍集中战马,组建骑兵分队,向和田疾驰。最终,他们提前一天到达和田,一举粉碎了敌人的叛乱阴谋。
小林跳下驼,指着不远处的沙窝子说:“就在那儿。”罗正雄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沙漠静静的,没一点儿异样。疾步走过去,发现沙窝子里的确有不少脚踪,而且从印迹上看,这儿两天前还有人!
所谓沙窝子,其实就是废弃了的地窝子。眼前的这个地窝子有些年成了,应该是很早以前进入沙漠的狩猎者挖的。罗正雄弯腰走进去,就看到一堆灰烬。他拿起一根未燃尽的柴火棒,仔细看了半天,判定这火是三天前放的。灰烬四周,被人刻意拿毛刺扫过。用手轻轻一扒拉,罗正雄看到一摊血迹。沙窝子里除了找到一根带血的绷带条儿,还有手掌大一块馕,别的啥也没有。
“你是咋发现的?”罗正雄回头问小林。小林正站在沙窝子口,警惕地朝四下望,听见罗正雄问话,回过头说:“我是被一只野猪带来的。”
“野猪?”这儿还有野猪出没?罗正雄不大相信。
“是一头个头很大的猪,腿好像受了伤。”
“野猪呢?”罗正雄有点儿紧张。
“朝北部沙漠跑了,我没追上。”
这倒是个新情况,它提醒罗正雄,一定要倍加谨慎,野猪的攻击力很强,人要是被它袭击,几乎无力反抗。罗正雄出了沙窝子,周围仔细看半天,没再发现新的疑点,遂跟小林说:“你怎么看?”
“我怀疑有人被野猪袭击,在这儿包扎后,向北跑了。”
北部是茫茫的大沙漠,如果穿过沙漠,就到了中蒙边境。罗正雄计算了下时间,如果从这儿走,要想徒步穿越沙漠,至少得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不累死也得渴死。真的会有人选择这条路?
罗正雄轻轻摇摇头,他相信一般人不会这么疯狂。那么?猛地,罗正雄脑子里跳出一个黑影,就是那晚在营地看到的那个黑影。会不会?
罗正雄不敢想下去,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简直就糟透了,甚至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笑话。他努力将这个想法驱赶出去,平静地跟小林说:“我们先回去,这儿看到的一切,回去跟任何人都不要讲。”
回到营地,天已黑了下来,罗正雄忽然改变想法,钻进地窝子,快速写了一封信,交给小林:“你连夜出沙漠,将这封信交给师长。”
“是!”小林敬了一个礼,影子一样没入黑夜。
夜,干燥,困闷。人在地窝子里透不过气,只能三三两两坐沙梁子上,渴望老天爷突然刮来一场凉风。罗正雄坐在黑夜里,心事重重。晚饭他没吃,吃不下,白日里那个古怪的想法一次次跳出来,折腾得他心里起火。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料,特二团的行动就得取消,这支刚刚组建的队伍必须解散。这是多么可怕的事,要是传出去,整个兵团都要抹黑,罗正雄禁不住替自己和师部捏起汗来。
政委于海走过来,静静站在他边上。半天,罗正雄动了一下,问:“有事?”
于海叹了一声,说:“水不多了,我在考虑让谁回去取水。”
这个问题罗正雄也想过,炊事班告诉他水快用光时,他就在考虑人选了。这虽是件简单的事,似乎派谁去都没问题,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简单,决定起来就越费神儿。毕竟,水是一团人的命根子,如果水上出问题,后果将十分可怕。
“有成熟的人选吗?”罗正雄问于海。
“我想让驼五爷和三班的战士去,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罗正雄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其实他也想让驼五爷去。毕竟,他对沙漠熟悉,再者,罗正雄想支开驼五爷一段时日。这些日子驼五爷牢骚很多,已经跟好几个人闹脾气了。
“这样吧,你跟副团长商量一下,这事要尽快决定,不能再耽搁。”
后勤保障归副团长刘威负责,罗正雄不想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于海领命而去,罗正雄又在黑夜里发了会儿呆。正欲转身,忽然看见两个黑影朝沙梁子那边走去。罗正雄喝了一声:“谁?”喝声惊动了哨兵,哨兵提枪冲黑影跑去。一会儿,沙地上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借着篝火发出的光亮,罗正雄看清,被哨兵带回来的是秀才吴一鹏和向导阿哈尔古丽。
这两个人怎么搅到了一起?罗正雄心里刚闪过这层疑惑,就听秀才说:“夜里散个步也不许,这纪律也太严了吧?”阿哈尔古丽倒是没说话,一双黑亮的眼睛盯住罗正雄,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安。
“散步可以,但不能走太远。”罗正雄说。
“我们也没走多远,团长,我是跟阿哈尔姑娘学维语哩,学维语也是师长交给我的任务。”
罗正雄哦了一声。对这个来自师部的白脸男人,很多地方罗正雄都是给予了特殊照顾的,比如他本来分在标尺组,跑了两天直喊累,坚持不了,罗正雄就将他调到生活组,专门负责给同志们拿水或资料。为这事,秀才还遭到了胖丫头张双羊的嘲笑,说哪有男人干后勤的。过了几天他又不想在生活组干了,说干生活太没劲,他想搞宣传,丰富这支队伍的文化生活。罗正雄心想,这也不错,既能发挥秀才的专长,又能活跃团里的空气,便让他成立宣传组,利用空闲时间编些节目,演给大家。秀才到现在一个节目也没编出来,这阵儿又说要学维语,罗正雄不由得叹了一声,他不明白师部为啥要把这么一个男人派到特二团。
秀才还在嘀咕,罗正雄不耐烦地摆了下手,示意哨兵将他们带回去。他后悔没在写给师长的信里加上一句话--把吴一鹏召回去。
第二天一早,向导驼五爷跟三班两个战士带着驼回去取水了。听着渐渐远去的驼铃声,罗正雄在心里祈祷,但愿水能按时运回来。
晌午时分,另一名侦察兵祁顺骑着快马跑来报告,说在离营地三十多公里处,发现一支神秘的驼队,要不要盘查?
驼队?罗正雄先是一惊,紧跟着他便想到,红海子过去是沙漠古道上一个著名的驿站,很多驼客子都要在这儿停留,现今虽说是驼客子少了,但偶尔有一两支驼队经过也属正常。想到这儿,他飞身上马,跟祁顺说:“前面带路,去看看。”
两匹快马越过荒漠,不多时,便追上驼队。这是一支由北往南横穿沙漠的驼队,大小二十二峰驼,一半的驼上驮着物什,猛一看,就像一群丢盔弃甲往疆域内陆奔命的逃生者。罗正雄喝住坐骑,跃身下马,冲坐在头驼上的老者施了一个简单的礼,然后用简单的维语问他们从哪来,往哪去。不料老者听不懂维语,祁顺马上用哈萨克语跟他们交流,才得知这是一支往南迁居的驼队,头驼上坐的是头人阿孜拜依,他带着一家老小十二口人往奎屯方向去。“北疆的草旱绝了,人活不下去。”头人说。
罗正雄细心盯了一会儿驼队,驼上有女人,有小孩,还有两个下人模样的老男人。中间一峰驼上,坐着一位大肚子女人,她的肚子真是大,好像马上要临盆,一件毡衣裹着她大半个身子,见罗正雄望她,羞涩地垂下了头。其余驼上,驮的全是毡条被窝,还有锅碗等日用品。看来,这真是一支迁居的驼队。碍于民族政策,罗正雄不敢采取什么措施,只是用客套的手势和微笑跟他们磨蹭一会儿,借机对驼上每一个人做了仔细判断,这些人跟他怀疑的目标都很远。罗正雄望了一眼祁顺,用目光跟他交换看法,祁顺也是一脸警惕,但显然,这支驼队让人怀疑不出什么。两个人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信没啥异常,才挥挥手放驼队过去。
似乎是一场虚惊,似乎又不,总之,两个人心里怪怪的,感觉把什么抓住了,两手一伸,却又空空。带着一层说不出的遗憾,两人骑马走在沙野上,不说话,也不互相询问,都在想,这支驼队会不会把什么瞒了?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两匹马几乎同时止住步子,两双眼睛对望在一起,似乎在这一瞬间,两人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掉转马,向驼队追去。驼队跟他们打过照面后,速度突然快了起来,仿佛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驼队,快慢自如,在沙漠里得心应手。等罗正雄他们追到,夕阳已染红整个沙漠。听见马蹄声,头人阿孜拜依跃下驼,躬身迎候。这个动作令心里充血的罗正雄犹豫了一下,进疆后,部队强调最多的就是民族政策。辽阔疆域,分布着若干个民族,各民族不同的信仰,还有复杂的政治环境,决定了革命形势的复杂。过去几年接连发生的血腥冲突更是证明,稍稍不注意,就会引发大的冲突。罗正雄在马上平定了下情绪,跃下马,向阿孜拜依躬身还礼。头人阿孜拜依的微笑就像草原上盛开的太阳,他对部队的礼节真是到位,左一声解放军同志,右一声解放军同志,叫得祁顺根本威严不起来。祁顺跟阿孜拜依交谈的空档,罗正雄再次从头到尾对驼队进行审视。还是二十二峰驼,还是老小十二口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连脸上的表情,也跟前面遇到时一样,和善,如温和的风,吹得罗正雄心头的疑虑渐渐散开。他的确看不出跟刚才有什么不同,哪怕一丝微小的变化也找不出。真是怪了,罗正雄分明感觉这支驼队是变了,变在某个关键部位,似乎少了什么,但真的找不出。
侦察员祁顺的感觉也是一样,他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就连驼蹄也不放过,明明知道这支驼队露出了破绽,但就是找不出破绽在哪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盯在那位大肚子妇女身上。那位妇女浅笑着,眼里是少有的镇定与从容,见罗正雄他们盯住自己不放,缓缓往下推了推毛毡,露出她裹在衣裙里的高挺的肚子。罗正雄跟祁顺不得不收回目光,没有理由盯住人家一个妇女不放。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有点儿沮丧,有点儿不甘心,可又确实没更好的法子,就算这时候不顾原则去搜,也绝对搜不出什么。
头人的微笑还是很明亮,夕阳染在他脸上,那张脸越发具有光泽,而其他人显然已经不耐烦,罗正雄不敢僵持下去,只好抱拳说:“打扰了,一路顺风啊。”
头人长长舒口气,跃上驼,摇晃着远去了。
大漠无声。就连驼铃声,也忽然间听不到了。
僵了好长一阵,罗正雄才说:“你得跟着他们。”
祁顺重重点头,他心里也这么想。罗正雄很快向祁顺做了一番交代,要他务必跟牢这支驼队,查清他们出了漠后朝哪儿去;罗正雄还要求祁顺,如果发现意外情况,可就近向兵团其他部队请求支援。说完,他将身上的水取下,递到祁顺手中,满含期望地说:“一路艰险,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祁顺没说话,他用眼神回答了罗正雄。这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同志,罗正雄相信他会有办法度过沙漠里的日子。
牵着两匹马回到营地,罗正雄一言不发,那支神秘驼队带给他的疑惑始终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政委于海走进来,跟他汇报当天的工作,罗正雄忽然问:“哈萨克人会不会带着临产的老婆到处跑?”
于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末了,警觉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事,我只是好奇,想多了解些民族习俗。”
两人接着谈工作,于海汇报说,今天他把秀才吴一鹏批了。
“为啥事?”
“我怀疑他对阿哈尔古丽目的不纯。”
“哦?”罗正雄抬起头,诧异的目光搁在于海脸上。
于海这才说,上午第二组测到一半,有架仪器坏了,仪器手维修半天,没弄好,组里又没其他更懂仪器的人,于是就让吴一鹏带着仪器往第一组那边去,想让第一组的仪器师尽快维修好。谁知他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天黑收工,他才懒洋洋地回来。问他仪器呢,他说交第一组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问他这么长时间哪儿去了,他不回答,后来追问下去才知道,他跟向导阿哈尔古丽在一起,两人还违反纪律,跑到红海子深处的灌木丛去了。
“他跑那儿做什么?”罗正雄猛地警觉起来,那儿不正是小林发现可疑情况的地儿吗?
“他不说,我问过阿哈尔古丽,她说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里。”
“太不像话了!”罗正雄猛地起身,要找吴一鹏问个明白。
于海拦住他,说:“算了,我已经批评了。他毕竟来自师部,我看这次就这么着吧,让他写个检讨,在干部会议上检讨一次。”
于海走了很久,罗正雄还在沉思着。这个吴一鹏到底是什么人?他跟阿哈尔古丽到野猪井,是无意还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进来,罗正雄从怔想中回过神儿,意外地发现万月站在他面前。“快坐。”罗正雄脸上涌出一层惊喜,客气地说。
“谢谢。”万月边说边在对面的小土台上落座。罗正雄拧亮马灯,摇曳的灯光下,万月一脸凝重,像是被什么心事困扰着。
“我要向你提个建议。”万月捋捋头发说。
“说,快说,有啥好的意见尽管提出来。”这是到红海子后,第一次有战士主动提建议,罗正雄内心当然很高兴。
“我建议把营地跟工作地适当分开。测量点越来越远,这么来来回回跑,不但浪费时间,路途上也容易出事。”
“哦?”罗正雄很感兴趣地瞅了一眼万月,这问题他虽也想过,但一直拿不定主意。按规定,队伍到了一个固定地点,必须建营地,这样便于集中管理,同时,水、粮食、驼等都能集中看护,不利之处就是万月说的这些。罗正雄是第一次带测量兵,很多问题他都是头一次遇到,他怕在测点上设立临时宿营地后队伍失去管理,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反而更不利于解决。
“我的意见是按测点情况灵活选择。有些点需要测几天,就在那儿临时建营,这样可以省去很多周折。”
“行,这个意见很好,我们马上研究,如果可行,就按你说的做。”罗正雄语气里溢出对万月的欣赏,这是由衷的、不加掩饰的。
“还有,”万月顿了顿,像是下了一番决心,“队伍分工不科学,人员搭配不合理,这样下去,日子久了,就会伤害整个团队的积极性。”
这倒是个新问题,罗正雄还没意识到这点,经万月一提醒,他忽然明白,当初分工的确存在随意性,通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人员搭配上的矛盾就暴露出来。“你接着往下说。”罗正雄用鼓励的口吻肯定着万月,他真是想多听听她的意见。
“还有就是,对个别人不能太放任。”
此话一出,罗正雄马上明白,万月对吴一鹏也有了意见。
“你是指吴一鹏?”
“我没具体指谁,但团里确实存在这种现象。你是团长,得为整个队伍着想。”万月说完,起身告辞,罗正雄想多留她一会儿,可万月显然没多留的意思。罗正雄有些遗憾,听着万月的脚步声远去,他心里再次生出一丝奇怪的东西。
后来他才明白,这东西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