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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神秘之师(2)

2.罗正雄他们比于海早到了几天。晚风瑟瑟,喧闹了一天的大漠渐渐安静,天空褪去最后一抹红霞,晚霞涂抹过的沙丘呈现出一派难得的宁静。

这是夜的开始,白昼与黑夜之间,沙漠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罗正雄不敢让大家休息,必须抢在沙漠发出淫威前将地窝子挖好。四十多名战士分成三组:一组由他带领,到附近沙刺丛中拾柴禾;另一组由二营长张笑天带领,抢挖地窝子;还有一组是炊事班,紧着在营地搭帐篷,支锅架。长途跋涉了四天三夜,这沙漠里的第一顿饭,应该吃得有纪念意义。谁知炉灶刚架起来,第一把柴禾点燃时,啸叫的西北风便到了。这风,来得没一点儿征兆,刚才四野还静悄悄的,沙子扬起来,都能垂直地落下,转眼,西北风卷着沙尘,怒吼而来。进入沙漠四天三夜的战士们并不显慌,而是习惯性地竖起衣领,缩起脖子,弓身往背风处抢放东西。罗正雄一共带了十三峰驼、三匹马。马上驮的是师部给的资料和仪器。

进入大沙漠前,师长刘振海再次将他叫去,给他讲了这次出征的任务和重要性。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号称死亡之海,当年五师十五团徒步横穿大沙漠,以超常的毅力和难以想象的速度急行军,抢在国民党反动派叛乱之前,率先抵达和田,一举粉碎了敌人的叛乱阴谋,完成了人类历史上一大壮举。此次他们进入大沙漠,就是要将大沙漠重要的地形图测绘出来,包括已经干涸的湖泊、废城遗址还有油田矿山。彻底征服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兵团司令部确立的第一个战略目标,眼下十万大军将要全部开进戈壁荒漠,掌握第一手地形地质资料就显得十分重要。

“你们一定要坚定信念,要像铁驼一样在茫茫戈壁踏出一条路来,有信心吗?”刘振海突然盯住他,问。

“有!”罗正雄啪一个立正,“请首长放心!”

刘振海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说:“正雄,就看你的了。”

在私下,他们更像是兄弟。

风还在吼,一浪袭过一浪。这是一种叫“铁扫帚”的风,不常见,却也没多可怕,刮起来就像有人拿把巨大的铁扫帚,猛扫这个世界。风打在身上,感觉就跟铁刷刷你一样,罗正雄领教过不止一次。没想刚到红海子,“铁扫帚”便迎接了他们。也好,让大家提前感受一下这次出征的残酷。罗正雄收起心思,从沙刺丛中跑回营地。二营长张笑天正带人顶着狂风奋力抢挖地窝子。

罗正雄跳下去,感觉地窝子小了点儿,就喊:“往左再挖三步,这样小的地儿,一场沙就给填了。”

张笑天双手卷成个喇叭,对着他耳朵喊:“这是女兵住的,她们不喜欢大。”

“什么女兵男兵,到了这儿,都是沙狼!”喊着,他抢过锨,往左挖。

这时候,就有士兵跑过来,说杜丽丽哭鼻子,他们劝不住。

罗正雄骂了句脏话:“这都啥时候了,还有空哭鼻子,给我把她拉来。”

士兵领命而去。罗正雄正考虑怎么收拾杜丽丽,张笑天对着他耳朵喊:“杜丽丽是个新兵,别把人家吓着。”

罗正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犯了错误。这次师部分给他的,有一半是新兵,都还没训练过,刚到部队便分到了特二团。师长刘振海再三强调,一定要注意工作作风,绝不能再耍横脾气。“那好,你去做工作,她要再敢哭鼻子,马上让向导送回去。”二营长张笑天爬出地窝子,往南跑去,罗正雄却一下子扔掉锨,窝在一人深的地窝子里发起闷来。

说实话,对这次出征,罗正雄心里没一点儿底,尤其看到师部分给他的这些新兵蛋子后,越发地少了信心。这哪能算是兵?罗正雄心中的兵,虽不是说个个魁梧强悍,却也能站成一棵树,合起来就是一座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罗正雄从来就没感觉有过不去的河,原因是他打仗先挑兵,劈柴先择斧。可这次,师部给他来这一手,人不让他挑,将不让他点,玩新鲜似的搡给他一堆花男秀女,还说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能打仗?能吃苦?笑话!就说这个杜丽丽,罗正雄第一眼看见她就没好感。她刚到团部报到时,罗正雄以为她是跑部队来慰问的文艺战士,又一看,不像,文艺战士走路有文艺战士的样,不像她,左瞅瞅,右望望,一步三态,就像新媳妇进了婆家,啥都新鲜。好不容易走到罗正雄跟前,报告也不打,礼也不敬,傻呵呵地问:“你们就在这里干革命呀?”罗正雄啪地敬给她一个礼:“是!”吓得她往后缩几步,忽然又满脸嬉笑地说:“你是站岗的吧?嘻嘻,我听说部队站岗的都这样。”说完,不等罗正雄批评她,跑院里看花去了。

团部小院种满了各色鲜花,这是二营长张笑天的主意,说这样可以丰富大家的生活,鼓舞士气。罗正雄最烦这些花呀草的,心里骂:鼓舞个屁!靠花呀草的,鼓舞起来的能叫士气?嘴上却说:“好,就把这任务交给你,种出事儿来,我饶不了你!”事儿倒是没种出来,不过这一院儿的花开了,罗正雄心里也生出一片痒痒,忍不住想去摸一把,或是嗅一嗅,但他强忍着,一次也没把脚步往花跟前送。

夏日艳阳下,罗正雄盯着杜丽丽的背影发了片刻呆,猛然醒悟似的喊:“张营长!”另半边院里,正给头一天报到的新兵训话的张营长闻声赶来,请示有什么命令。罗正雄忽然用一种很不正常的口吻说:“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张营长扭身看了一眼杜丽丽,杜丽丽已将大半个身子装扮到花团里,不知是她点缀了花团,还是花团映衬了她。张营长眼里发出一种少见的光,雄性被意外物体刺激后的光。“报告团长,她叫杜丽丽,是师部新分来的情报兵。”

“情报兵?”罗正雄很是不解,师部分给他情报兵做啥,现在既没有叛乱要平息,也没有城要攻;再说,就这样一个比花还娇气的小丫头,能做情报兵?

“她是让师政委一怒之下轰来的。”张营长悄声说。

“哦?”罗正雄警惕地瞪住张营长。张营长这话显然别有深意,最近这样的事儿接连发生,弄得下面团营一级的干部又惊喜又惶恐--谁都巴望着师部突然派来几个漂亮的女兵,真来了,却又摸不着深浅。莫非这小丫头……罗正雄忍不住一阵瞎想,但这小丫头也不像个让师部轰下来的碎兵啊。罗正雄灵机一动,命令道:“马上带她训练,比别人加大一倍训练量。”

“是!”二营长张笑天没想到罗正雄会下这么个命令,敬完礼,跑向杜丽丽,“新兵杜丽丽听令,三分钟内归队。”

杜丽丽正专心致志地站在一种从没见过的花前看。这花长得袅袅婷婷,花枝颤动,独具一种美人的风骨;花却圣白如雪,洁净得令人气短;尤其它喷出的香气,淡雅中带着穿心透脾的力量,吸一口而舒全身,令人悠然入醉。

“这叫什么花?”杜丽丽听见声音,愕然地转过身子,问张笑天。

张笑天脸红了下,说:“这叫天山雪。”

“天山雪?”

杜丽丽的声音带着一股蚀骨的媚,令年轻的张笑天耳膜轻颤,微波轻荡。

那边,罗正雄早已怒黑着脸,他最见不得张笑天在女人面前这份丢魂相。

“全体注意,紧急集合。”罗正雄自己也不知道,那天为啥要发这样的口令,后来他想,兴许打第一眼开始,他就想把杜丽丽给轰回去。

带着她,是个麻烦呀!地窝子里的罗正雄发出沉沉一声叹。

风不知啥时小了,黑夜乌隆隆压来,罗正雄身上、脖子里,盖了厚厚一层沙。起身,抖落身上的沙尘,罗正雄朝外巴望,张笑天正带着杜丽丽几个,往挖好的地窝子搬东西。拾柴禾的第一组也陆续归来,柴禾堆成个小山,向导铁木尔大叔正指挥着另一组四下燃放篝火。沙漠中燃篝火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你想在哪点就能在哪点。按铁木尔汗大叔的说法,一要摆出吉利,二要摆得喜庆,这样才能把一团人的希望燃起来。他的女儿阿哈尔古丽正在跟炊事班一起,煮香喷喷的羊肉。

阿哈尔古丽是一位美丽的姑娘,这美丽是罗正雄、张笑天这种汉族男儿无法料想的。如果不是进疆,纵是有再野的想象力,他们也无法把一个姑娘想成这样。可惜这份美让阿哈尔古丽裹在了纱巾里,见面第一天到现在,她的笑都隐在纱巾后头,只露给罗正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部队严明的纪律以及对维族同胞的尊重,让罗正雄也不敢把眼睛正视过去。但在心里,他却觉得美丽的阿哈尔古丽是善良的、多情的,能有她做向导,这次出征的严酷性便去了一半。

看到大风并没让这支新组建的队伍乱掉方寸,罗正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他跃出地窝子,冲远处站哨的警卫喊:“看得到他们吗?”

夜色下传来警卫的声音:“看不到,团长。”

1951年夏天这个暴风过后的夜晚,红海子第一顿饭,对罗正雄一生都有重要意义。当阿哈尔古丽亲手将一碗羊肉递给他时,他看见了远处闪出的星星,那是暴风退尽后天空露出的第一点亮,罗正雄却觉得看到了希望。阿哈尔古丽汉语讲得极为流利,罗正雄却喜欢用蹩脚的维族语向她表示感谢。一旁的铁木尔大叔笑着说:“看到第一颗星星的时候,光芒已在向你招手。吃吧,让你的战士们吃个饱。”

罗正雄正要发话,蹲在张笑天身后的杜丽丽突然喊出一声:“天呀,沙子!”接着,就听到碗扔到沙滩上的声音。黑夜中,罗正雄分明感觉到有两双黑亮的眼睛动了几动,那是铁木尔大叔和阿哈尔古丽发出的不满,也是整个沙漠发出的不满。

“拣起来。”罗正雄走过去,盯住杜丽丽。

杜丽丽似乎还感觉不到他的威严,嘀咕道:“碗里尽是沙子,怎么吃?”

“拣起来!”黑夜里猛地爆出他狮子般的声音。这声音张笑天他们非常熟悉,对过去尖刀团的每一个战士,都有着如雷贯耳的震颤,可对杜丽丽,却是那样陌生、恐怖。

“我就不拣,你一张脸黑给谁啊?”

二营长张笑天刚要递眼色给她,罗正雄已一把提起杜丽丽,摔小鸡似的将她扔到了人群外。借着篝火发出的光亮,特二团的战士们看到,罗正雄弓下腰,捧起碗,将撒在地上的羊肉拣起来,然后对战士们说:“这是我们在沙漠中吃的第一顿饭。铁木尔大叔千里迢迢把自己家的羊驮来,就是为了给我们特二团鼓舞斗志。眼下我们只有四十六个人,于政委他们还在路上,我坚信我们这支队伍还会壮大,会成为沙漠里的一支铁驼。吃过这顿羊肉,我们就跟沙漠捆在了一起。前面的艰难险阻自不必说,我只期望将来任务结束时,我们这四十六个人都还在。”说完,接过炊事班长手中的酒,轻洒在沙滩上。酒香荡漾中,罗正雄抓起杜丽丽扔到地上的羊肉啃起来。

这顿饭吃得有点儿沉重。

杜丽丽被无言地剥夺了吃饭的权利。

红海子是一处死海,但据说在明末清初,这儿还绿波荡漾,水草丛生。离红海子不远处,曾是一位王爷的官邸,现在他的后裔还在新疆掌事。罗正雄他们平息叛乱时,这位王爷的后裔还给过不少帮助。沙海绵延,世事变迁,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到底掩埋了多少故事?当年草肥水美的红海子,如今已狰狞恐怖,平静中暗藏着杀机。

半夜时分,已经熟睡的罗正雄被吵闹声惊醒,翻起身问警卫:“是不是于海他们到了?”

警卫怯怯地道:“不是,是杜丽丽。”

吵闹声真是杜丽丽弄出的。杜丽丽挨了那一摔,心里憋着屈,却又不敢乱发。她现在算是领教到罗正雄的厉害了,这个黑脸魔王,样子真是吃人哩。杜丽丽揣着一肚子心事,蜷缩在地窝子里,她是第一次见地窝子,也是第一次“享受”地窝子。真是想不到,人还可以像老鼠一样,窝在这又黑又潮的地穴里。杜丽丽的心暗得无边,这么肮脏的地儿,咋睡啊?早知道这样,打死她也不会当兵。可惜晚了,杜丽丽猛地就想起父亲,还是父亲说得对--当兵,你以为那身军装好穿,怕是前脚穿,后脚你就要哭得眼里出血。杜丽丽忍着,不让泪迸出来,可她真想好好哭一场。梦想有时是会欺骗人的,再美的梦想,一触到现实,就全变了样。杜丽丽感觉人生第一个梦想就让这沙漠给糟蹋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吃不下,她怎么能咽得下那么粗糙的食物,又怎么能受得了满嘴的沙子呢?她的眼里有东西在蠕动,不是委屈,是饿,饿出的金花。这当儿,地窝子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老鼠在偷食,更像两块坚硬的东西在咬磨,很刺耳。杜丽丽听了听,居然是身旁的胖子在磨牙。杜丽丽猛地就火了,一同来的五个女兵中,她最瞧不起胖子,这家伙身材奇短不说,心眼也特别短,唯有那一身肉,算是她的长处。杜丽丽先是捣了胖子一拳,说:“喂,醒醒,管好你的牙齿。”胖子转个身,扔给杜丽丽一张比男人还阔大的背,一双肥肿的腿弯曲着,整个人就像一只大蜗牛。杜丽丽见她没反应,又推搡一把,说:“咋回事啊,睡梦中还吃东西。”胖子突然一伸腿,腾出一个屁来。杜丽丽哪受得了这个,一把撕起胖子,骂道:“你是人还是猪啊,滚出去!”胖子太重,杜丽丽想把她拽起来,却让她反拽得倒在地窝子里。胖子翻个身,又睡了,一条粗壮的腿压在杜丽丽身上,杜丽丽想起都起不来。

杜丽丽的嚎扯声就这样发出来的。等张笑天闻声赶去时,女兵住的地窝子里早已乱成一团,杜丽丽跟胖子打架了。胖子名叫张双羊,来自甘肃岷县。她本是跑到部队找哥哥的,不幸的是她哥哥平息叛乱时牺牲了。张双羊哭了一场,跟首长说,她要当兵,不想回岷县去。本来她是分不到特二团的,进入特二团的女兵都经过严格选拔,看上去虽有些弱不禁风,却个个身怀绝技。无奈临出发前有位女兵突然被上级“选拔”走了,这也是部队的一种特殊需要,谁也不敢截留,张双羊才临时被补充进来。

“张双羊,出来!”张笑天一看张双羊肥滚滚的屁股坐在杜丽丽身上,压得杜丽丽喊爹叫娘,当下就将张双羊罚到了地窝子外。杜丽丽红肿着眼,显然哭过,这阵儿却充英雄,要扑向张双羊。张笑天喝住她:“想做啥?是不是也要罚外面去?”

杜丽丽瞪了张笑天一眼说:“我要求马上调换宿舍,跟这样的人住一起,我会疯掉。”

张笑天没理杜丽丽,他看到夜色下罗正雄正冲这边走来,忙迎过去,堵住罗正雄,说:“女兵发生了点儿小摩擦,没事儿,我已经处理了,团长请回去休息吧。”

罗正雄刚要发火,却猛然发现黑夜里有人影在动,就在离营地几十米处。“谁?”他叫了一声,拔枪就朝黑影的方向扑去。张笑天也觉眼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跟着冲过去。两人跑过沙梁时,黑影已没了踪。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夜风,再没有别的声音。

怪了!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搜!”罗正雄说了一声,人已蹿入黑夜中。

红海子一带,地形十分复杂,不仅有废城遗址,还有枯井深穴。更可怕的是,清末年间,这儿曾发生过一场宗族间的血斗,几百人一夜间被屠尽,尸骨埋进废弃的城墙底下。此后,红海子便成为血光之海,终年弥荡着一股冤气。夜色朦胧,大漠露出它深幽险恶的一面,罗正雄和张笑天分头搜寻,每迈一步都觉有寒气从头顶冒出。新疆虽已解放,但残存的国民党反动势力和叛乱分子随时都在伺机反扑。特二团之所以分两路行进,就是不想让敌人摸清他们的真正意图,更不想让敌人搞清楚特二团有多少人。特二团肩负的,不只是勘察荒漠戈壁,还有一项更为隐秘的任务,罗正雄没敢跟同志们讲,甚至连二营长张笑天,罗正雄也隐瞒着。一想到这一层,罗正雄就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凉气,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时刻为全团的安全着想。这也是他在饭前说那番话的真正缘由。

直到天色发白,还是啥也没寻着。两人在一处枯井前会合后,张笑天要说什么,罗正雄拿眼神制止了他。这是罗正雄的习惯,对有所怀疑的事,他从不讲出来,也不许同志们讲出来。有时候,把怀疑搁在心里,比讲出来的危害要小。

征战尚未开始,绝不能先乱了人心!

回到营地,女兵张双羊还站在外面,两人让黑影一搅,反把这事给忘了。也难为了这女娃,居然很是服从地在风中立了半夜,身子还挺得笔直。罗正雄瞅了一眼,没说话,这时候说啥也不合适,还是留给二营长去处理。不过,他对这个来自小县城的女娃,心里多了种看法。

新的一天很快开始,出乎意料的是,罗正雄下达了一个命令:全团集合,兵分两路,在沙漠中跑步。

罗正雄故意将杜丽丽分到了自己这边,而将张双羊分给了张笑天。果然,没跑上半小时,杜丽丽就掉队了。罗正雄没搭理这个边城小姐,继续带着队伍往前跑。中午时分,他看到向导阿哈尔古丽扶着汗流浃背、一瘸一拐的杜丽丽,朝队伍走来。罗正雄的目光在阿哈尔古丽身上盯了好久才缓缓移开,然后一声令下:“全体注意!前方目标,沙刺梁,冲啊!”

阿哈尔古丽和杜丽丽又被远远甩在后头。

这时候,一只鹰斜刺里冲来,盘旋在上空。天格外蓝。骄阳似火。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罗正雄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政委于海他们怎么还不到?莫不是……

3.罗正雄的担心没错,于海他们果然出事了。驼队经过风葫芦黄寡妇滩时,遭遇了旋风,有人不幸失踪。当时已近黄昏,按计划他们要穿过黄寡妇滩,到前面楼兰古址紫藤香寨宿营。楼兰古国虽已不在,紫藤香寨遗址却保存完整,那儿不仅避风遮雨,还能让宿营者勾起对昔日古国的一片遐想。于海曾到过那里,当时还异想天开地希望有机会做一名考古学家,解开楼兰之谜。

风来得总是突然,沙漠里行走,风便是你躲不过去的一个麻烦,你必须学会应对,而且要从容。好在于海早已无所畏惧。驼队走进黄寡妇滩时,他提醒大家,风葫芦的风不同别处,来得猛,旋得也疾,平地而起,呼啦啦就能把人旋起。他要求大家都骑在驼上,拿绳子将身体跟驼捆一起,这样,驼在人在,风再厉害,驼还是有办法应付的。

谁知,短短的二十分钟刮过后,驼队被刮得七零八散,头驼旋出了黄寡妇滩,尾驼还在滩那头。三十峰驼如同三十颗花生米,让疾风撒在了阔大的黄寡妇滩。黄寡妇滩地形并不复杂,它是塔克拉玛干难得一见的平地,有人戏称它为塔克拉玛干这个野性女人的小腹,平坦而光滑,还弥散着一股香气。多年前,这儿曾是一片沼泽。

于海回转身,四下寻找驼队。还好,向导离他不远,这是位经验丰富的老驼手,解放前曾是新疆有名的驼客子,人称驼五爷,这些驼都是从他手上买的。两个人顺滩往南走,赶天明时分,他们先后找到了被风掠散的二十七峰驼。

清点来清点去,独独不见的,偏是万月。

真是怕啥就有啥,于海最担心的,就是万月。进入黄寡妇滩时,他还特意向刘威交代,要他跟着万月,务必保证她的安全,谁知……

“大风旋起时,我听见过她喊,可风实在太猛,我……”副团长刘威结结巴巴,于海他们找来前,他已寻遍了附近四处,万月失踪,他比谁都急。

“五个人一组,分六个方向找,一定要找到她。”于海顾不上多问,当下命令道。刚刚集中到一起的驼队迅速分开,排成六个小方阵,由南向北缓缓行走。这时候东方喷出一轮巨日,被风掠过的黄寡妇滩刷地一下明亮起来。

于海他们在黄寡妇滩耽搁了两天,两天里驼队几乎没有休息,他们在黄寡妇滩走了三个来回,几乎寻遍了每一个坑坑洼洼,万月仍是不见踪影。于海的心暗了下去,他不敢想象结果,心里不住地祈祷,千万别出事,千万别让她出什么事。第三天晚上,他们到达紫藤香寨,这是向导驼五爷的主张。驼五爷坚决不同意于海再找寻下去。“她要真让风掠走了,你眼睛找烂也是闲的,一双肉眼是看不穿沙漠的,这沙漠要是吞起个人来,算啥?”驼五爷见于海还不想离开黄寡妇滩,又道,“知道这滩为啥叫寡妇滩么,当年它吞掉过三十几名可怜的人儿,那可是王爷精挑细选送给疆外的上等礼品。我说句话你莫见怪,这滩,见不得女人,你若不想再惹麻烦,还是快快离开。”

于海不信这些,打小到现在,他就不信鬼啊神的,可这又能顶啥用呢?万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纵是一干人把眼睛望穿,也看不见那个被风卷走的影子。于海不敢再拖下去,重命在身,他怕罗正雄等得心急,更怕这荒漠野滩突然再飞来什么横祸。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谁都没心思对紫藤香寨生出遐想,沉默取代了一切。

可怜的紫藤香寨,迎来了一支伤心的队伍。

第二天重新上路时,驼五爷忽然说:“放心,我的驼我知道,只要她不离开驼,驼就能把她带回来。”

“真的?”于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希望,惊喜地盯住驼五爷。

驼五爷避开他跳跃的目光,冲空旷的大漠吼了两嗓子:“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希望,驼铃响过的地方就有歌唱,我心爱的阿拉依姑娘,不会抛下我远走他乡……”

这是多么熟悉的歌呀,每一个进疆战士,都被这歌熏染过,陶醉过,激励过,此时让驼五爷唱出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驼五爷是汉族人,老家在内蒙一带,他唱这歌绝不是赞美爱情,他是想用歌声带给于海信心。于海轰走那些晦暗的想法,抖抖精神,他从驼五爷的镇定里得到一丝宽慰,是啊,我心爱的阿拉依姑娘,不会抛下我远走他乡。

可是走着走着,他忽然扯起嗓子,冲着望不到头的大漠吼:“有本事你就把我们全吞掉,你个黑了心的,吞走一个姑娘算什么英雄?”

这声音有点儿像狼嗥。大漠刷一下静了,极静,只有驼铃不倦的叮当声。大家的心都沉甸甸的,没有人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又是两天后,驼队终于到达红海子。望见营地的那一刻,于海心里腾起一股浪,这是大漠中战士们常有的心情,每每跟战友会合,总会有别样的东西生出来。罗正雄老早就等在沙梁子上,看见于海,兴奋地扑过去,两个人紧抱在一起,用身体传达着内心想要说的话。

红海子腾起一片欢跃。

“我把万月弄丢了。”于海说,声音里有股深深的自责。

罗正雄嘿嘿一笑,捣了于海一拳。

于海感觉有点儿怪,不解地瞪住罗正雄。

罗正雄指着远处说:“你看。”

这一看,于海惊了。铺满果果刺的沙岭上,万月背对他们而立,她的身姿曼妙、颀长,宛若一枝风中摇曳的野玫瑰,盛开在果果刺中。夏日的果果刺,尽情地喷出一岭的黄花,染得沙梁子要醉。风一吹,沙岭摇晃起来。

“她怎么……”于海惊得说不出话。

“她比你们早到了一天。”罗正雄说着,牵过驼,引于海往营地走。他脸上并没太多惊诧,好像万月的失踪并不是件值得惊诧的事。倒是于海,脑子里茫然着,这真是太意外了,万月她?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往回望,那迎风而立的影子,似乎勾起了他什么心事,可他又的确不是一个有心事的人。夏日的沙漠里,因了万月的出现,再次激起一片欢悦。于海心里,却无端地多出些什么。

宿营的时候,出了点儿小意外。两支队伍会合后,罗正雄对地窝子重新做了一番分配。由于万月坚决不睡地窝子,只好在炊事班边上为她搭了座简易帐篷。杜丽丽也想挤进去,让罗正雄狠了一通。杜丽丽撅个小嘴儿,暗骂罗正雄偏心,凭啥要给新来的女兵搞特殊?炊事班另一侧,是向导铁木尔大叔和女儿阿哈尔古丽的帐篷,向导们是从来不睡地窝子的,走到哪儿都睡他们自带的帐篷。罗正雄原想在父女俩的帐篷边上为新来的向导驼五爷搭个小帐篷,没想驼五爷跟铁木尔大叔刚打了个照面,就再也不往那边去了。这两个一生都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好像彼此有什么成见。罗正雄问了几句,驼五爷不说,他牵着自个儿的驼,走到离营地二百步处,取下驼上的大行囊,有点儿孤独地在沙岭下搭起帐篷来。

这个时候,一直很活跃的阿哈尔古丽却突然沉默下来,好像驼五爷的到来惊扰了她。罗正雄尽管什么也没说,但还是牢牢记下了驼五爷第一眼看见阿哈尔古丽时那十分惊诧的眼神。

铁木尔大叔倒显得很大度,从帐篷里拿了一个馕,朝沙岭走去,不过很快他的步子又迈了回来--驼五爷不喜欢吃他的馕。

罗正雄静静观察着这一切,心里止不住打了几个问号。

队伍一会合,特二团就算正式成立了。罗正雄用一天时间,给队伍做战前动员。他还是改不了多年养成的习惯,总是把战前动员看得很重。虽是和平年代,可这次出征就意味着作战,是人跟自然、人跟沙漠的战斗。能否打赢这场战争,考验的不只是全团战士的技战术,更重要的是毅力和信心。是的,信心!罗正雄说:“战争年代,我们出生入死,尖刀一样时刻准备着插入敌人心脏。现在是建设年代,我们铁肩担使命。我们是一群怪兽,穿漠海,越戈壁,过沼泽……我们无所畏惧,目的,就是把红旗插在天山上!”

出乎意料,原本看似散漫的队伍,忽然间变得紧张、严肃,连已经挨了好几次批的杜丽丽,这阵儿也神情肃然,睁着两只明突突的眼朝罗正雄望。

罗正雄讲完,杜丽丽带头鼓掌。掌声中,罗正雄扫了一眼万月,她的双手并没鼓在一起,而是习惯性地十指交叉搁在膝上;目光,正穿过红海子,凝望着远处。

按师部下达的命令,特二团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测量红海子地形图。

队伍分成三组。第一组由于海带领,负责测绘红海子地形图。第二组由副团长刘威和张笑天带领,测绘曾经流经红海子的古河道。这是迄今为止兵团发现的最大的一条古河道,相传二百多年前,这条叫做呼尔玛的古河还碧波荡漾、水流淙淙,它的一头系着天山,另一头扎进浩瀚的大漠。搞清古河道,对兵团下一步大规模开垦农田作用十分重大,因此罗正雄要求,务必在一个月内,将古河道的几个分支全都测出来。第三组却有点儿奇怪,三个人,罗正雄,还有他带来的两个年轻战士。至于做什么,罗正雄没向大家说。于海和刘威也没多问。

在这支部队里,很多事是不能随便问的。于海和刘威接受这次任命时,上级曾再三强调,行动上要绝对服从指挥,牵扯到某些机密时,能回避一定要回避。“绝不能轻易怀疑谁,更不能形成摩擦和矛盾,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为大兵团提供第一手资料。”

队伍哗啦啦开进红海子,向导也分成两组,帮战士们拿仪器。罗正雄眼里,这些仪器比生命还重要,尽管到现在他还一样也不会摆弄。

远远地,罗正雄看见,第一个架起经纬仪的竟是万月。这女子果然利索,似乎一触摸到仪器,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两天里留给罗正雄的那种杨柳轻摆的感觉瞬间全无,他不得不叹服,师长刘振海挑人就是有眼光。另一边,张笑天他们也站在了起点。扛着水准尺往前跑的,竟是胖子张双羊。甭看她体重一百三十多斤,跑起来却很灵活,这是个能吃苦的孩子,罗正雄很看好她。她哥哥以前就在罗正雄手下当侦察兵,那次平息叛乱,不幸身中埋伏,让叛乱分子给活埋了。

夏日的红海子,因这支神秘的队伍忽然间活泛起来。一阵微风掠过,罗正雄的心慢慢舒展开来。等两个组全部投入工作后,罗正雄转身对手下那两个年轻战士说:“从现在起,你们的任务就是全天候监视红海子周围的一切,哪怕飞过一只鸟,也要给我记下模样。记住了,红海子只是我们放给对手的一颗烟幕弹。在真正进入核心地带前,我们必须要保证这支队伍没被敌人渗透,更不能被敌人发现,做不到这点,下一步工作就不能开展,我们绝不能让特一团的悲剧重演。”

两个侦察兵化装后迅速离去,罗正雄自己,却呆呆地坐在了沙梁子上。

他心里有事。师部召开的秘密会议上,师长刘振海传达了兵团司令部的指示。特一团出事后,兵团司令部展开了调查,初步怀疑,特一团是内部出了奸细。反动分子与国民党残孽暗中勾结起来,妄图颠覆我新政权。为了不让革命的红色种子撒遍辽阔的疆域,他们派间谍打入我特一团内部,伺机采取报复行动。特一团出事那天,恰好是油田地形地质资料勘探完毕的日子。特一团因为急着向司令部报功,放松了警惕,让暗藏的敌对分子乘虚而入。据司令部查到的情况,特一团两名骨干分子还有一名向导神秘失踪,同时,一号油田的所有资料都已失踪。如果这些资料落入敌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司令部要求特二团,在完成司令部交给的勘测任务以外,还要设法找到三个失踪者。这也是司令部让特二团紧急开赴大漠的缘由。目前司令部已严密封锁了所有离开大漠的通道,如果失踪者还活着的话,一定潜伏在大漠里。茫茫大漠,真要找到这三个人的确很难,但司令部相信罗正雄能做到。

进疆的官兵中,唯有罗正雄受过特种训练。对付间谍和叛逃者,罗正雄就是司令部的一张王牌!

“你是钢,关键时刻必须用在刀刃上。如果把大漠比做天空,你就是雄鹰,现在就要飞向天空。记住,除了照顾好同志,你还要随时扑向狡猾的豺狼。”师长刘振海对罗正雄充满了无限期望,他也知道,将罗正雄突然截留下来有点儿残忍,可特一团突然出事,打乱了司令部的整个计划。这个时候,除了紧急召回这些精兵强将,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副团长刘威,还有二营长张笑天,都是从转业名单上让司令员亲自划过来的,可见司令部对组建特二团下了多大决心。

然而,进入沙漠已经十天,罗正雄脑子里,却一点儿头绪也没。他现在是看谁都起疑心,稍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的神经敏感起来。万月失踪又意外回来,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没细问,问了她也不会说。罗正雄很清楚万月的性格,特二团现有的女兵中,她是最难把握的一个,也是最为神秘的一个。还有,向导驼五爷为什么不跟铁木尔大叔住一起,他看阿哈尔古丽的目光为什么那么奇怪?那天晚上的那个黑影到底是谁?这些问题必须尽快搞清楚,要不然,罗正雄自己也会迷失方向。

起风了!刚才还骄阳四射的大漠,眨眼间被一场黑风洗劫,天空乌云骤起。黑风卷着沙石,朝罗正雄扑来。他顶着恶风,摸进营地,从地窝子里拿了件东西,豹子一样顺风而去。

这就是罗正雄,再恶的风,也迷不住他的双眼。 vaTUwz/fEhU8qdWurdDTzJmngnpMG+j3oNVPSDAN6s0aRq8Pl/Yn9CRjtHQ6R93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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