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阅读,是我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迈出的第二步。
当我一学会拼写一些单词,莎莉文小姐送给我许多小卡片,每张卡片上面都是由凸起的字母组成的单词。我立刻就明白这些单词是用来代表某种事物、动作或特性的。我有一个摆放字母的架子,可以用学过了的字在上面摆出句子,我在用这些硬纸片排列句子之前,喜欢用实物来表示句子。比如我先找出写有“娃娃”、“是”、“在……上”和“床”的硬纸片,把每个硬纸片放在有关的物体上,然后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旁边摆上写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这样既用词拼写出了一个句子,又用相关联的物体表达出了句子的内容。
一天,莎莉文小姐告诉我她把单词“女孩”(girl)别在了我的围裙上,又把“是”(is)、“在……里”(in)、“衣柜”(wardrobe)这几个词放在架子上,这成了一种游戏,一种我最喜欢的游戏。我和老师有时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屋子里的东西常常都被我们摆成句子。
摆句子游戏是我进入阅读的最初阶段,不久,我开始在专用的“启蒙读物”中寻找那些认识的字。找到一个认识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时逮到一个藏起来的人一样兴奋。用这种方式,我开始了阅读。
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正规的课程,即使非常认真地学,也只是像玩游戏,而不像在上课。莎莉文小姐无论教我什么,总是用一些美丽的故事和动人的诗篇来加以说明。只要我有兴趣,她就会不断和我讨论,她自己好像也成了一个小女孩。在她的耐心指导下,那些让孩子们厌烦的事,如语法、算术题,以及较为精确地解释问题,我做起来都充满乐趣,并在多年以后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无法解释莎莉文小姐对我的快乐与渴望所表现出的特有见解与包容,也许是因为长时间和盲人接触的缘故吧!更难得的是,她具有生动描绘一件事物的奇妙本领,对一些乏味无趣的细节,能够迅速地一带而过;她也从不会因为我想不起她曾经教过的问题而责怪我;她还一点一滴、循序渐进地把看似乏味枯燥的科学知识灌输给我,她成功的教学使每一门课都变得生动有趣,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她所讲的内容刻进了脑子里。
我们经常在室外,在充满阳光的树林里读书、学习,而不愿躲在屋子里。这时我学到的东西都饱含着森林的气息——松叶的脂香味儿混杂着葡萄的芳香。在浓郁的树荫下,万事万物都是她指导我学习的教具,都能给我以启迪。那些嗡嗡叫的、低吟高唱的、或是绽放着吐露芬芳的东西,都是我认识的对象。我常常捉住青蛙、蚂蚱和蟋蟀,合起手掌把它们捂在手心里,静静地等着它们叫出声来。还有毛茸茸的小鸡,绽放的野花、木棉,河边的紫罗兰,那柔软的纤维和毛茸茸的棉籽,那微风吹过玉米田发出的飒飒声,玉米叶子互相碰撞的沙沙声,那被我们抓住的在草地上吃草的小马,它那愤怒的嘶鸣以及嘴里散发出的青草气息,都深深铭记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候,天刚刚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溜进花园,草叶与花瓣上都还托着沉甸甸的露珠,没有人会知道把蔷薇花轻握在手心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也没有人能知道纯洁的百合在黎明时分随风摇曳的舞姿是怎样的美妙!有时我会捉住花上的小昆虫,感觉到它们因为被抓住的恐惧和挣脱的渴望而轻微地震动着翅膀。
我最爱去的另一个地方是果园,一到7月初,果子便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会自己落到我手里,一阵微风吹过,熟透了的苹果便在脚下乱滚,我把落到地上的苹果捡起来,用围裙兜着,用我的脸去碰那被太阳晒热的苹果,蹦蹦跳跳地跑回屋里。哦,我是多么快活啊!
凯勒码头是我们散步时最喜欢去的地方,那是田纳西州河边一个荒废残破的码头,是南北战争时期为了部队登陆而临时修建的,我们在那里一边玩一边学习地理知识,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在那里开挖河流、围出湖泊、垒起岛屿、用鹅卵石建造堤坝,虽然是玩耍,却在不知不觉中学到了知识。莎莉文小姐给我讲了我们这个又大又圆的地球,地球上的火山、被埋在地下的城市、不断移动的冰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奇闻趣事,我越听越觉得新奇。她还会用黏土为我制作立体的地图,使我能够通过触摸感觉到高耸的山脉与幽深的峡谷,以及河流的蜿蜒曲折。我很喜欢这些与众不同的地图,但是却常常因为搞不清地球上不同地域的划分而脑子一片混乱。莎莉文小姐为了形象地说明地球,用一根根的线标出不同的区域,用一根棍子代表贯穿南北极的地轴,这一切都是那么形象和逼真,以至于现在人们一说起温带,我脑子里就浮现出许多两个连在一起的圆圈,而且我还会信以为真地认为,白熊真的在北极快乐地生活着。
我唯一讨厌的功课就是算术了,我对数字从来就不感兴趣。莎莉文小姐用线穿上珠子来教我数数儿,她摆弄小棍来教我加减法。但是,每次学不到五六个题,我就不耐烦了。每天做完几道算术题,我就如释重负,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很大义务,应该出去和伙伴们玩了。
动物学和植物学,我也是用这种游戏的方式学习的。
一次,有一位先生寄给我一些化石,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其中有带有美丽花纹的贝壳化石、带有动物爪印的沙岩以及蕨类植物化石。这些化石打开了我试图了解远古世界的心扉。我满怀恐惧地倾听莎莉文小姐讲述那些可怕的野兽,它们的名字古怪而且很难发音。这些猛兽在原始森林中到处游荡,撕裂大树的枝叶当食物,最后默默无闻地死在年代久远的沼泽地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古老神奇的野兽都会在我梦境里出现。如今我生活的地方有温暖的阳光,有美丽的鲜花,还有马儿清脆的蹄声,与这种快乐祥和相比,那阴暗恐怖的年代只是一段遥远的历史了。
还有一次,有人给了我一个很好看的贝壳。老师就给我讲小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为自己建造一个色彩鲜艳的安身之所的。在水波微漾的静谧夜晚,鹦鹉螺如何乘着它的“珍珠船”在蓝蓝的印度洋上航行。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十分惊奇。我学了很多关于海洋动物的知识后,莎莉文小姐送给我一本叫做《背着房子的鹦鹉螺》的书,我从这本书中了解了软体动物的造壳过程。同时也让我领悟到,人类智慧的发展如同鹦鹉螺奇妙的套膜,把从海水中吸收的物质,转换成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成为一颗颗思想的珍珠。
我从植物的生长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尝试着将一株百合放在向阳的窗台上,使它能够接受到充分的光照。很快,嫩嫩的花蕾已经含苞待放了,在外面包裹的修长的指状的叶子缓缓地舒展、绽放,好像不愿让人窥见里面小心珍藏的美丽花朵。可一旦开了头,叶子张开的速度便加快了,但却是井井有条、不慌不乱的。在许多蓓蕾中,总是有一个最大最美丽的,它推开叶子的姿态要比其他蓓蕾雍容华贵,似乎躲在柔软、光滑的外衣里面的花朵知道自己是神圣的百合花之王,而她的较为胆怯的姐妹们在脱掉其绿色的外衣时,则显得十分害羞。最后,整个枝头挂满了怒放的花朵,香味儿袭人。
家里的窗台上不仅摆满花盆,还摆了一个球形玻璃鱼缸。一天,缸里出现了十一只蝌蚪,不知是谁放进去的,我兴奋地把手放进水里,让蝌蚪在手指间自由自在地游动。有一次,一个小家伙太调皮了,竟然跳出鱼缸,落在地板上,我发现时它似乎已经不行了。当我把它放回到水里,它就快速地潜入水底,快活地游起来。经过这次冒险,它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但是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待在这倒挂金钟花下的玻璃房子里,在水草下玩耍,直到变成神气活现的青蛙为止。到那时它就会跳进花园那边绿树成荫的池塘中,用它那优雅的情歌把夏夜变成音乐的世界。
就这样,我从生活中汲取知识。起初,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是莎莉文小姐启发了我、教育了我。她的到来,使我周围的一切充满了爱和欢乐并富有意义,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使我了解世间一切事物的美,她每时每刻都在动脑筋、想办法,使我的生活更加美好和更有意义。
莎莉文小姐非凡的才能、敏锐的感觉与博大的爱心使我童年时代那段受教育的经历成为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她善于抓住一切机会,用最巧妙的方法传授知识,使我的学习充满了乐趣,接受起来那么容易。她认识到孩子的心灵就像溪流沿着河床千回百转,一会儿映出花朵,一会儿映出灌木,一会儿映出朵朵轻云,佳境不绝。她用尽心思给我引路,因为她明白,孩子的心灵和小溪一样,还需要山涧泉水来补充,才能汇合成大江大河,在那平静如镜的河面上映出连绵起伏的山峰,映出绚烂耀眼的树影和蓝天,映出花朵的美丽面庞。
把孩子带进教室,是每个老师都能做到的事,但并不是每个老师都能使孩子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无论繁忙还是悠闲,孩子只有在感觉到自己思想是自由的时候,才能充满乐趣地去主动学习,而任何强迫式的教育都不会有好的成效。要让孩子体会到成功的喜悦与失败的沮丧,他才能勇敢地去接受任务、迎接挑战,运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只会沉闷死板地啃书本。
我和莎莉文小姐是心心相印,难以分离的。我永远也分不清,我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是与生俱来的,又有多少是从她那里得来的。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前进的脚步也是在她的引导之下。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同时属于她,不管是我的才能,还是我的希望与快乐,都来自她爱的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