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震
唐诗,是唐代文学留给后世的一笔丰富的精神财富。它诸体完备,名家辈出,流派众多,成就斐然。唐诗流传至今的有五万多首,可考诗人有两千八百余人。
唐诗在历代的诸多选本
在普及和流播过程中,唐诗选本难以胜数。仅唐人编选的唐诗选本便有多种,其中多为断代选集,如芮挺章的《国秀集》选录天宝三载前初、盛唐的诗作,殷璠的《河岳英灵集》专录盛唐开元、天宝间的诗作,高仲武则仿殷书体例选肃宗、代宗二朝诗作,编成《中兴间气集》。这些选集的编选各有所重,如殷璠取诗论兴象重风骨而无取权势,元结的《箧中集》则多录复古之诗人作品,姚合的《极玄集》则以王维一派诗风为重,后蜀韦的《才调集》却偏重晚唐作品,以丽宏敞为宗。
“唐人选唐诗”选集,为唐诗发展与唐代诗人生平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到了宋代,开始出现唐代诗歌总集。宋人洪迈所编《万首唐人绝句》收录唐人绝句逾万首,赵孟奎的《分门纂类唐歌诗》收诗达四万余首。
宋元时期的唐诗选本不多,较重要者有宋代王安石之《唐百家诗选》,但此选集无明确选编标准。宋绶所编的《岁时杂咏》专取唐人岁时节日诗歌。周弼专录唐人七绝、七律、五律三体诗,编成《唐三体诗》,并详细分格,讲说做法。金朝元好问的《唐诗鼓吹》风格宗流丽晓畅,取诗偏于中、晚唐。元代杨士弘的《唐音》则以始音、正声、嗣响分选唐诗,有较大影响。
及至明清,唐诗选本甚众,其中影响最大的明代选本是高的《唐诗品汇》与李攀龙的《唐诗选》。前者选诗与析论皆具识见,论诗崇尚盛唐,并区分流变,将唐诗确分为初、盛、中、晚唐四期,为学习唐诗者指出明确途径,影响甚为深远;后者则以初、盛唐为重,以精美流丽、声响洪亮为宗,其选本颇为世人所重,但入清后渐遭冷落。
另有明代胡震亨的《唐音癸签》,分成十签,分门别类地汇辑唐代诗歌。其他有影响的明代选本尚有唐汝询的《唐诗解》、陆时雍的《唐诗镜》等。
清初季振宜则以钱谦益的《唐诗纪事》为据,编成《唐诗》七百一十七卷。康熙年间官修之《全唐诗》,便是以季书为本、胡书为补编纂完成的。《全唐诗》不作选择地网罗唐人诗歌,成书匆促,重出误收、短漏讹误之处甚多,颇受后人诟病,但其总汇唐代诗歌,使唐诗爱好者和研究者大获沾益,并对唐诗的流传有较大贡献。清代选本中,具影响力者有王夫之的《唐诗评选》、王士祯的《唐贤三昧集》和《唐人万首绝句选》。
此外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选诗推崇温柔敦厚,录诗一千九百余首,分体编排,流行一时,影响极大。蘅塘退士(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则选取脍炙人口、通俗晓畅之作,适应童蒙课读之需要,流布广泛,家弦户诵,成为唐诗选集的经典。
蘅塘退士与《唐诗三百首》的编选
《唐诗三百首》编成于清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原仅署名“蘅塘退士”,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经学者考证,才确知作者为孙洙。孙洙(一七一一至一七七八),字临西,或作苓西,别号蘅塘退士,江苏无锡人。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进士,历官直隶大城、卢龙、山东邹平知县。乾隆二十七年(一七六二),任山东乡试同考官,后改江宁府儒学教授。晚年归里,著有《蘅塘漫稿》。乾隆二十八年,与善书工诗的继室徐兰英切磋商讨,编成这部唐诗选作为家塾课本。
从清代顾光旭编《梁溪诗钞》卷四十二、窦镇《名儒言行录》卷下之相关资料可知,孙洙少时家贫却苦读不辍,曾先后多次担任学官之职。孙洙历任学官,深明诗教以教化为上,其书中自序言此选集以“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祈能达到“俾童而习之,白首亦莫能废”的目的,体现出其纯学方正之意旨。
《唐诗三百首》的特点
《唐诗三百首》篇幅适中,所收作者兼顾众家,既收到“一脔全鼎”之效,亦可达到普及之目的。据学者统计分析,其所选篇目中有二百七十首见于王士祯的《古诗选》、《唐贤三昧集》、《唐人万首绝句选》,有二百三十九首见诸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其余则见于高的《唐诗品汇》、唐汝询的《唐诗解》等著名唐诗选本中。细析篇目,所取者皆为平大敦厚或怨而不怒之作,力尊丰神情韵之唐调为正宗。
其所收作者共七十七位,其中杜甫入选作品最多,其次为王维、李白、李商隐、孟浩然、韦应物,此六位诗人的作品总数便已达百首,成为选集突出的重点。其余作家上至皇帝、宰执,下到僧人、歌女,兼收反映社会各阶层生活的诗人作品。同时涵盖各种不同的诗歌题材,举凡山水田园、咏史怀古、登山临水、赠别怀远、边塞出征、思妇宫怨等等,兼而有之,脍炙人口之作略无遗漏。如王之涣存诗只有六首,便选进两首;金昌绪仅存一首,亦选入。《唐诗三百首》选诗还兼重实用,那些奉和应制、劝慰落第罢官之作也都在集中,以合科举取士之用。
编者在择选具有代表性诗人作品的同时,不仅选取他们成就最高的代表作,使全书作品成为最优之选,还择取多种诗歌体裁,以表现其不同风貌。如杜甫选诗中,他最擅长的律诗有二十多首,同时也选有古体诗与绝句。李白的选诗中,最能表现其个性和风格的古体诗、乐府诗合计十几首,但绝句与律诗亦不曾或缺。
《唐诗三百首》的编选初旨乃欲取代“工拙莫变”的千家诗,成为童蒙读本,并期待读者能贯彻终身,直至“白首亦莫能废”。因此编者承旧创新地确立了自己的编排体例,以避免进入《千家诗》只选五七律绝、轻情志逐声对的歧途。
全书涵括唐代诗歌的全部体裁,并按诗体分为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六大类,同时单列乐府诗于每类之后。这种先古体后律体、绝句的诗体安排,除呈现出唐诗发展历程之外,亦秉承自唐以来学诗从古体着手,先培植底气,以情志为本,再入律体调声逐对技巧的学诗传统,以达到“声律风骨兼备”的境界。单列乐府诗于每类之后,一方面便于吟诵、利于学习诗歌,同时也表现唐诗与音乐的密切关系,以及律诗由乐府发展而来的演进轨迹。
《唐诗三百首》满足了童蒙诗集方正、易诵、易读、易解的需要,并顾及诗歌体裁、题材的完备,其思想内容涉及丰富的时代社会生活与思想情感。虽在选目上仍有畸重畸轻、顾此失彼的缺点,许多知名作者的代表诗作未被收录,也缺乏反映社会矛盾、民生疾苦的诗作,但在历代的唐诗选集中,仍不失为一部最具影响力、生命力,雅俗共赏的选本,编定之初便已“风行海内,几至家置一编”(见光绪十一年仲夏月中浣四藤吟社主人《唐诗三百首序》),迄今历经二百余年,尚能光景常新,继续发挥中国古代诗歌启蒙与传统文化传承的作用。
本书的主要贡献
《唐诗三百首》自编成以来,其批评注释本极多,屡刻每有增补,有三百一十三首、三百一十七首、三百二十一首等不同版本,其中,以章燮《唐诗三百首注疏》为最早,陈婉俊《唐诗三百首补注》于作家小传和名物典故均有诠解,影响最大。此次整理评注是以“中华经典藏书”(其底本为陈婉俊补注本的光绪间日本四藤吟社刊本)为底本,参以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以及诸家别集。我们做的主要工作是:
一、整理文本,校正部分误字。对于诗人的小传,力求简明、全面地介绍其生平、诗作风格和作品结集情况。
二、重新注释,力求简明浅显,不作过多的征引、考证,同时校改底本某些注错之处,补充一些必要的注释。如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根据考证,张丞相应指“张说”而非“张九龄”;韦庄《章台夜思》中章台之地点,为楚灵王行宫章华台,故址在今湖北,陕西长安为非。
三、对作品作赏析与点评,着力在历代蜂起的大批注本之外,找出贴近时代的新意,这是一个较为新颖的尝试。在短小的篇幅中,希望能以简洁、优美的文字,引领读者与我们一起进入诗歌的氛围,深入理解诗意,一同欣赏和借鉴唐诗的艺术技巧,并发现唐代诗歌的当代意义。
这是一件嘉惠学林、泽被大众的好事,值得我们努力。蒙出版方的热情邀约与帮助,我们不揣浅陋,大胆地进行了整理与评注的工作。囿于学识不足与时间所限,必然还存在诸多不当之处,恳请各位读者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