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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努力塑造新雄狮

蜂腰雌狮决心把红飘带改造成一只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新雄狮。

塑造新型雄狮,就好比塑造新人一样,是一项系统工程。

工作千头万绪,蜂腰雌狮当然要抓主要矛盾,它用狮子的直线思维进行简单的逻辑推理,觉得成年雄狮表现出来的诸多毛病中,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就是不劳而获。

正因为不劳而获,所以才会养尊处优;正因为养尊处优,所以才会特别自私;正因为特别自私,所以才会将刚刚成年的小雄狮驱赶出群体,以期永保自己的统治地位,永远过寄生虫的日子;正因为是寄生虫,所以才会高高在上;正因为高高在上,所以才会轻视雌性;正因为轻视雌性,所以才会缺乏爱心;正因为缺乏爱心,所以才会蔑视幼狮的生命;正因为蔑视幼狮的生命,所以才会残暴地对幼狮进行集体屠杀……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对狮子而言,万恶“懒”为首,百善“勤”为先。

蜂腰雌狮首先着力培养红飘带勤劳的作风。

狮子天性喜欢睡懒觉,雄狮尤甚,只要肚子里还有内容,还没饿得慌,就懒洋洋地卧在树荫下睡大觉。蜂腰雌狮每天清晨和黄昏,就把红飘带叫醒,迫使它跟着自己到草原去觅食。

有几次红飘带想耍赖,它在东面叫,红飘带把头扭到西面去继续呼呼大睡;它绕到西面去叫,红飘带转了个身,把背对着它,又自顾自地蒙头大睡。蜂腰雌狮就不轻不重地在红飘带的肩胛上咬一口,拔掉你一撮狮毛,看你还睡得稳?红飘带被咬疼了,跳起来,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跟随它出猎。

但雄狮的“懒”劲,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劣根性,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常会旧病复发。

有一次,太阳偏西时,红飘带跳到一棵树上去,趴在树杈上睡,黄昏时分,蜂腰雌狮想叫醒它一起去猎食,但红飘带不予理睬,仍闷头大睡。

蜂腰雌狮跳起来想把红飘带拽下树,但树杈太高,雌狮的蹿跳能力有限,跳了几次都未能如愿。蜂腰雌狮抻长脖子大吼了几声,声音大得连蚂蚱都吓得从草丛里蹦跶出来了,红飘带却像聋子似的毫无反应。

算了吧,蜂腰雌狮想,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叫醒红飘带,真还不如自己单独去狩猎来得轻松哩。它转身想走,又觉得不妥,这不单纯是个猎食的问题,关系到勤劳作风的培养问题,不能马马虎虎。一次放任,前功尽弃,再要纠正,就难上加难了。事关原则,绝不能动摇,蜂腰雌狮想,遂放弃想要单独外出猎食的念头。

既然不能叫醒红飘带,又无法将其拽下树来,更不能单独外出猎食向雄狮好逸恶劳的坏习气低头屈服,唯一的办法,就是学红飘带的样,也倒头大睡。你懒散,我也跟着你一起懒散;你不怕饿肚子,我就陪着你一起挨饿!主意既定,蜂腰雌狮便伸了个懒腰,在树下蒙头大睡。

翌日清晨,红飘带终于睡醒了,从树杈上跳下来,解了个便,在蜂腰雌狮的身边绕来转去,不断咂着嘴唇,东嗅嗅,西闻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这家伙,一定以为它蜂腰雌狮昨晚叫不醒它,独自外出猎食,留着好吃的给它当早餐呢。想得倒美,哼,这里除了空气,啥也没有,你有本事,就用空气填饱肚子好啦。想不劳而获,靠我来养活你,没门儿。

红飘带找了一会儿,找不到可食之物,显得有点懊丧,尾巴啪啪抽打着地面,抽得草叶纷飞。

我晓得你肚子饿了,你可以叫醒我,我们一起去猎食。放心好了,我不会像你一样装聋作哑,百叫不醒,让你独自去忙碌辛劳的。蜂腰雌狮满怀希望地等待着饥肠辘辘的红飘带来叫醒自己。

让它失望的是,红飘带在树下折腾了一阵,又蹿上树杈,头枕在树瘤上,不一会儿就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真是条死不悔改的懒虫。好嘛,你不怕饿死,我就和你做个伴,一起变成饿死鬼。蜂腰雌狮发狠地想,忍着强烈的饥饿感,继续闭目养神。

太阳当顶,又顺着西边的下轨线慢慢滑落。罗利安大草原又迎来了一个生机盎然的黄昏。蜂腰雌狮已饿得浑身虚软,头晕眼花,但它咬紧牙关,还躺在树下不动弹。对付懒鬼的办法,就是比懒鬼更懒。以懒治懒,是根治懒病的唯一特效药。红飘带是雄性,身体比它壮实,消耗也一定比它大,饥饿的感觉也一定比它强烈。

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太阳像只大金盘,镶嵌在紫黛色的云雾中,草原像幅重彩画,色彩斑斓、辉煌亮丽。成群结对的食草动物在草原奔驰,秃鹫在天空盘桓。这是狮子最佳狩猎时间,要是错过了,很有可能整夜一无所获。

蜂腰雌狮已饿得胃囊一阵阵抽搐,再不去觅食的话,到了明天,怕是猎物送上门来,也没有力气去捕捉了啊。它想放弃这场比谁更懒的较量,但它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一次迁就了红飘带,以后恐怕在猎食时间永远也休想叫醒这家伙了。

唉,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头顶的树杈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红飘带醒了,蹿下树来,气咻咻地发出呼呼的低吼声。这家伙,终于忍不住饿了,蜂腰雌狮心里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红飘带走到它身边,粗鲁地用爪子推搡它的肩胛,怨恨地叫着,用意很明显,催促它快起来去猎食。

蜂腰雌狮的判断是正确的,雄狮的忍耐力比雌狮差远了,再也无法忍受饥饿的折磨。看来,要治好懒病,规劝、哀求、督促……任何办法都是行不通的,只有饥饿才是一剂特效药。

蜂腰雌狮慢腾腾地醒过来,慢腾腾地站起来,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望着红飘带,好像在说: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们还可以再睡一个懒觉,然后去寻找食物也不迟啊。

红飘带急不可耐地朝前奔了几步,——扭头朝蜂腰雌狮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声,示意它赶快行动,一起去觅食。

这家伙,饿急了,饿慌了,饿疯了!蜂腰雌狮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昨天傍晚你少睡一个懒觉,何至于今天会饿得心慌意乱?红飘带越饿得六神无主,它心里就越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懒鬼接受深刻的教训,治愈雄狮身上懒惰这一顽疾。

蜂腰雌狮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又趴倒在树根下,头一歪,好像很贪睡的样子,呼——呼——嘴里均匀地吹着气,佯装睡着了。

红飘带焦躁不安地在蜂腰雌狮身边踱了几圈,怨恨地长吼一声,朝草原奔去。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要独自前去猎食了。

很快,红飘带的身影隐没在如火如霞的夕阳中。

蜂腰雌狮没有起身去追赶,它料定红飘带不会有什么收获。饿了差不多整整两天,早已筋骨酥软、四肢乏力,单独一只狮子是很难捕捉到猎物的,更何况这里紧挨着灰鼻吻狮群,只能躲躲藏藏地偷猎,不能理直气壮地打猎,即使碰到容易擒捉的猎物,也不敢穷追猛撵,成功的把握极小。

果然不出蜂腰雌狮所料,挂在半空中的夕阳才落下去几寸,红飘带就回转来了,尾巴耷拉、神态懊丧,一看就知道白忙了一场,连一只牛蛙也没有逮着。

红飘带来到蜂腰雌狮跟前,不像刚才那样气势汹汹地吼叫了,也不再用爪子发狠地推搡,而是呜呜发出一串哀号,用舌头舔理蜂腰雌狮的前臂,用意很明显,是要蜂腰雌狮原谅它的过错,与它一起前去猎食。

蜂腰雌狮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摆出一副想去又不想去的样子。

哇——红飘带一张嘴,吐出一口墨绿色的汁液。

蜂腰雌狮心头一紧,对狮子来说,口吐绿水,表明已饿到了极限,五脏六肺都在抽搐,再继续饿下去的话,就要饿出病来了。它只是想教训教训红飘带,并不愿意由此损害红飘带的健康。它急忙跳起来,快步奔向草原。红飘带跟随在它身后。

运气还算不错,没走多远,就碰到一头掉队的大角羊,它和红飘带齐心协力,拼命追逐,终于在夕阳落下地平线前将那只倒霉的大角羊扑倒。

夜幕下,它们狼吞虎咽将大角羊吃了个干净,连那条短短的羊尾巴也没舍得扔弃。

从此以后,红飘带基本上改掉了懒惰的恶习,到了猎食时间,只要蜂腰雌狮一呼唤,便能从沉睡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露出一副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跟随蜂腰雌狮外出狩猎。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勤劳,但对生性懒散的雄狮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不错了。

蜂腰雌狮塑造新雄狮的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让红飘带克服大雄狮主义,做到雌雄平等。

这比培养勤劳作风要难得多了。

也许是因为雄狮身体比雌狮高大强壮,也许是因为雄狮有一头蓬松鬈曲的鬣毛而雌狮没有,也许是因为雄狮的吼声比雌狮更洪亮更威风,千百万年来,狮子社会普遍遵循雄尊雌卑的原则。再窝囊的雄狮,好像也比雌狮高贵一等。

任何狮群,都是雄狮为王,雌狮处于服从的地位。雄狮是天生的统治者,雌狮是天生的被统治者。这种性别歧视,在狮群社会成了天经地义,变成一种很难逆转的传统习惯,渗入到每一只雄狮的骨髓里,浸透在每一只雄狮的血液中。

蜂腰雌狮心里很清楚,虽然在气味认同时,由它将自己的气味涂抹到红飘带身上,也就是说,在它们这个小小的狮子家庭,以它的气味为主,贴着它的气味标记,就像人类户口簿上写着它是户主一样,但是,这只是一种外化的形式而已,并不能保证红飘带从此以后就心甘情愿地尊重它和服从它。雄尊雌卑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它明白,红飘带是在贫病交加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才同意被它气味认同的,一旦境遇改善,很有可能就会反悔。

事实果真如此,它们相识并在一起生活约两个月后,由于双方齐心协力打猎,食物丰盛,红飘带病体康复,身体逐渐变得强壮,尾巴便开始翘起来了,渐渐表现出雄性的优越感。

站在一起,红飘带总是昂首挺胸,有意无意地展露其魁梧的身胚,有时还要用下巴颌摩挲它蜂腰雌狮的头顶,一面摩挲,一面还要得意地摇甩尾巴,表面看来是两性间一种亲昵的举动,其实带有炫耀自己贬低对方的用意,好像在说,瞧,我差不多比你高出一个头,让我服从你的指挥,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饱餐一顿后,狮子都要习惯地舔理自己的爪掌、唇须和舌头所能触及到的身体部位的皮毛,这是狮界的美容活动,或者说是一种休闲方式。每每这个时候,红飘带便将身体侧卧,把后颈的鬣毛亮到它蜂腰雌狮面前,要它舔洗,要它梳理。

雌狮帮雄狮整饰鬣毛,这在普通的狮群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是两性之间重要的交际手段,是谈情说爱的基本形式。说心里话,它很乐意为红飘带梳理鬣毛,当它的舌尖触碰红飘带鬈曲如云霞的鬣毛,便会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情、一种醉心的温暖,它整个身心沉浸其间,沙沙沙,舌头拂去尘土,把每一根鬣毛都擦拭得亮丽如丝光滑如锦。

但红飘带总是在它如痴如醉时,悄悄地把脑袋昂起来,摆出一副雄性威严的架势,这么一来,它若要继续舔理红飘带的鬣毛,必须降低自己的身体,改站姿为蹲姿。本来雌狮为雄狮整饰鬣毛,就含有崇拜和献媚的意味,对雄性力量的崇拜,并以此来讨取雄狮的欢心。现在它再蹲下自己的身体,更显得它是在曲意奉承红飘带。

最叫它无法忍受的是,红飘带还要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无端地摆起雄狮的臭架子,那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就好像能让它替它整饰鬣毛,是看得起它、抬举它了。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三下四,长此以往,地位高低就会悄然发生变化,极有可能在某个早晨,红飘带得寸进尺,用尿液和粪便布置疆域,并在它身上洒淋尿滴,颠倒气味认同,全面复辟雄尊雌卑的传统秩序。蜂腰雌狮无论如何也不愿陷入雄性统治的阴谋和圈套!

蜂腰雌狮为了防患于未然,采取了限制措施。每当红飘带做出亲昵的举动,用下巴颌摩挲它的头顶时,它便盯着红飘带的尾巴,一旦那条尾巴骄傲地摇甩起来,它立刻发出制止的吼叫,红飘带若不肯收敛,它就后跳一步,身体脱离接触。每当它整饰红飘带的鬣毛时,它就注意红飘带的头,一旦对方的脑袋神气活现昂竖起来,它立刻就停止舔吻和梳理,并用爪子将红飘带的脑壳压低下来,若红飘带不愿就范,它干脆就不再替它整饰鬣毛了。

几次以后,红飘带便明白了它的用意,好像故意要对它实施报复一样,不再亲昵地用下巴颌摩挲它的头顶,也不再将蓬乱的鬣毛伸到它面前要它整饰。

有什么稀罕的,不来摩挲我的头顶,我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不要我替你整饰鬣毛,我还巴不得这样呢,省得我浪费唾液消耗力气!蜂腰雌狮气愤地想。

表面看起来,它们还是形影不离的一对,一起游荡,一起狩猎,一起进食,一起睡觉。但蜂腰雌狮明显地感觉到,彼此间的关系日渐冷漠,生活变得寡淡乏味,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特别是当吃饱喝足,躺卧在柔软的草地上,晚风吹拂,把离它不远的红飘带身上那股雄性气息刮进它的鼻翼,它心里就会痒丝丝地萌发出一种冲动、一种期待、一种渴盼,急切地想贴到红飘带的身旁去,接受爱抚,给予温情。当然,它克制住了自己。然而,心境却被败坏了,十分沮丧。

看谁熬得过谁,蜂腰雌狮发狠地想。它希望红飘带忍受不了冷漠的煎熬,放下雄狮的臭架子,与它重修旧好。但半个月过去了,红飘带好像习惯了这种缺乏感情润滑的枯燥无聊的生活,没有任何想要同它恢复相亲相爱关系的迹象。倒是它自己,感情像匹脱缰的野马,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总想找个机会打破横亘在它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墙,当然,前提是红飘带不再利用亲昵的举动故意拔高自己的形象。

雄狮是为地位而活着的,雌狮是为爱情而活着的,这大概是个真理。

有一次,它们一起外出狩猎,钻行草沟时,双方的身体无意中靠拢了。蜂腰雌狮心醉神迷,忍不住将头探向红飘带的颌下,想同红飘带缠绵一番;红飘带条件反射般地竖起尾巴,尾尖那撮黑毛傲然甩摆,并乜斜着眼睛用一种不可一世的表情睨视着它,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感情饥渴,我可以给你温情,只要你承认我是顶天立地的雄狮!

蜂腰雌狮咬咬牙,将脑袋从红飘带的下巴颌下缩了回来。

还有一次,它们合力捕捉到一头貘,撕扯啃咬时,几块带血的碎骨迸飞到红飘带的鬣毛上。吃完后,它们各自躺在草丛中休息。蜂腰雌狮见红飘带的鬣毛被血污弄脏了,便走过去想帮红飘带舔洗干净。它刚刚伸出舌头,红飘带突然将枕在地上的脑袋抬了起来,继而又站了起来,亮出伟岸身躯,抖动蓬松鬣毛,端着架子准备接受它的崇拜。

蜂腰雌狮不得不狠狠心,将满腔热情压了下来。

红飘带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情感敲诈。所谓情感敲诈,就是将情感当做砝码、本钱、抵押物和无形资产,利用对方对你的好感或爱,逼迫对方让步或屈服,交换你所想得到的东西。红飘带正是这样做的。它喜欢红飘带,红飘带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就用感情来要挟它,迫使它就范,恢复雄尊雌卑。

对付情感敲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收回情感或割断情感。遗憾的是,感情这东西并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也不是说割断就能割断的。很多时候,感情不受理智的控制,感情和理智还往往会闹别扭。理智说要收回,感情却偏偏要更多地付出;理智说要割断,感情却偏偏更炽热更缠绵。

蜂腰雌狮此时此刻就陷入了这种怪圈心态。它识破了红飘带的情感敲诈,却无法制止这种情感敲诈;红飘带的冷漠,不仅未能使它转爱为恨,压抑的感情反而膨胀开来。

要么舍弃感情,要么屈服就范,但这两条,蜂腰雌狮都不愿采纳。唉,到底要怎么办啊?

这天,它们跑到卡扎狮群的领地边缘去觅食,还没找到感兴趣的猎物,就被长着一头咖啡色鬣毛的卡扎大雄狮发现,吼叫着冲了过来。红飘带立刻掉头就逃,蜂腰雌狮当时正观察一对在草丛里跳跃筑巢的寡妇鸟,动作慢了一拍,等到起身欲逃时,卡扎大雄狮已冲到离它约二十多米的地方。

呜——卡扎大雄狮朝它发出一声轻吼,声音并不粗野,也不含威胁。蜂腰雌狮扭头望去,卡扎大雄狮步履轻快,神情舒展,不像是来寻衅闹事的,倒像是来赶赴约会。它明白,卡扎大雄狮认出它来,生性风流的雄狮,想要寻花问柳。

它并不喜欢卡扎大雄狮,那家伙不知是咽喉发炎还是内脏出了问题,一张嘴就喷出一股浓烈的口臭。

口臭不同于尿臭、屎臭、屁臭、体臭或其他什么臭,那是在不该臭的地方发出的不正常臭味,如同发酵的猪粪、腐烂的尸体、发霉的鸟卵,臭得不可形容,臭得别具一格,闻一遍就会恶心呕吐,闻两遍就能头昏眼花,闻三遍铁定当场晕倒。

它拔腿想跑,抬眼一看,红飘带站在五六十米远的草坡上,正斜眼望着它,大概是想等等它一起逃跑吧。

突然间,蜂腰雌狮脑子里诞生一个灵感,何不利用卡扎大雄狮的风流与好色,激起红飘带的嫉妒?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既能防止红飘带雄性至上错误思想的抬头,又能促使红飘带回心转意和好如初,何乐而不为呢?它一拿定主意,立刻付诸行动,不再急着逃跑,而是转过身,面对着卡扎大雄狮,装出一副羞赧的样子,微微垂下头。

卡扎大雄狮喜不自禁,颠颠跑拢来,立刻就用下巴颌来摩挲它的头顶。蜂腰雌狮轻轻一跳,躲闪开去,它要让卡扎大雄狮多表演一会儿,这样才能对红飘带起到更好的教育作用。

卡扎大雄狮心痒眼馋,追了过来,这家伙脸色甜腻腻的,不仅没有趾高气昂地摇甩尾巴,还低眉顺眼做出一副可怜相。雄狮都是这个德性,追求雌狮,还没弄到手之前,都好像奴隶投胎,奴颜媚骨,巴结讨好;一旦追求成功,就换一副嘴脸,奴隶变成主子,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这一次,蜂腰雌狮没有再躲闪,而是屏住呼吸,强忍着生理上的厌恶,让卡扎大雄狮弥漫着口臭的下巴颌在自己的头顶蜻蜓点水似的摩挲了一下。

它偏转脸,注意观察站在草坡上的红飘带的反应。红飘带先是瞠目结舌,双眼直愣愣盯着它,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继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在草坡上原地转着圈,表现出心急如焚状。

当卡扎大雄狮下巴颌触碰到它头顶的一瞬间,它清楚地看到,红飘带就像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颤,仰天大吼一声,摆出要从草坡蹿下来扑咬的姿势。

卡扎大雄狮根本没把一只流浪雄狮放在眼里,气势磅礴地吼了两声,拔腿跑过去讨伐。红飘带自知不是对手,没等卡扎大雄狮靠近,便负了伤似的号叫着逃开去。蜂腰雌狮趁机钻进草丛溜走了。对它来说,这是在演戏,该收场时就收场。

转了一个圈,当蜂腰雌狮和失魂落魄的红飘带在一棵非洲蜜枣树下相逢时,红飘带两眼凶光,恶声恶气地打着响鼻,朝蜜枣树扑咬撕扯,树皮迸飞,树叶凋零,一副凶神恶煞相,威逼它做出某种承诺或保证,不再与除它之外的任何雄狮勾搭来往。这家伙,已嫉妒得快要发狂了啊。

蜂腰雌狮爱理不理地扭过头去。你忘乎所以,是在自讨苦吃。

也许,对占有欲极强的雄狮来说,令其嫉妒,让其吃醋,是维持雌雄平等唯一有效的办法。

隔了几天,它们追逐一头水鹿,拐进汊姆狮群的领地,那只名叫汊姆的大雄狮发现后跑过来干涉,红飘带飞快逃出狮群的边界线,它故意慢腾腾落在后头。不一会儿,汊姆大雄狮追上了它,见它是只年轻貌美的雌狮,粗暴的驱赶顿时变成不怀好意的调戏,拦住它的去路,贼兮兮地将那头土黄色的鬣毛伸到它面前,要它整饰。

这汊姆大雄狮虽然不患口臭,却患有严重体癣,脊背上好几处狮毛脱落,露出粉红色皮囊,不仅难看,还有被传染的危险。说良心话,送它一头水鹿为代价,它也不愿挨近汊姆大雄狮的。但为了要刺激红飘带,它只有闭着眼睛胡乱在汊姆大雄狮鬣毛上舔理了几下。心花怒放的汊姆大雄狮在它面前乖猫似的躺卧下来,拂弄草丝,舔理唇须,做出一派绅士风度来。狮群边界外,传来红飘带如泣如诉的哀号……

这天黄昏,蜂腰雌狮和红飘带在水塘边捡食了一只病死的小角马,躺卧在树荫下纳凉憩息。隔着水塘,传来汊姆大雄狮威严的吼叫,蜂腰雌狮抻直脖子做出谛听状,红飘带警觉地站了起来,不安地在它身边来回走动着,满脸忧愁,看得出来,是害怕它会被汊姆大雄狮的叫声勾引了去。哼,你害怕什么,我偏要做什么!蜂腰雌狮索性一骨碌翻爬起来,装着被汊姆大雄狮叫声吸引住了似的,痴痴迷迷向汊姆狮群领地走去。

红飘带跟在它屁股后面,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嗷,求你了,别离开我,别去找别的雄狮。

蜂腰雌狮加快步伐,好像已被汊姆大雄狮的叫声弄得魂不守舍。

——哼,你对我如此冷漠,既不用下巴颌来摩挲我的头顶,也不要我来替你整饰鬣毛,对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干吗不能去找热情如火的汊姆大雄狮,追求新的生活?

红飘带堵在它面前,张牙舞爪,汹汹然想动粗。

——你要不听我的劝告,小心皮肉受苦!

蜂腰雌狮张开嘴巴,随时准备呼救。

——你想威胁我,没门!只要我吼叫一声,立刻就能把汊姆大雄狮传呼过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红飘带胆怯地回头看看,知趣地收敛起尖爪利牙,趴在地上,一副臣服的样子。

蜂腰雌狮晓得,自己实际上也是在进行情感敲诈。

嫉妒是一种扭曲的感情,能嫉妒说明就有爱。它晓得,红飘带是喜欢它的,岂止是喜欢,还离不开它。没有它作伴,红飘带只能是只到处不受欢迎的流浪雄狮,形单影只,东躲西藏,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因此,红飘带对它,除了雌雄间天然的吸引力外,还有一种生存的依恋,可以说是进行情感敲诈的最佳对象。要么顺从我的意愿,彻底放弃雄性至尊的想法,并与我重归于好;要么分道扬镳,我将投进别的大雄狮的怀抱,何去何从,任君选择!

以情感敲诈对付情感敲诈,这叫以其狮之道还治其狮之身。

蜂腰雌狮试探着伸出舌头在红飘带潇洒飘逸的鬣毛间舔了一下,红飘带受宠若惊地望着它,不再神气活现昂竖脑袋,而是改为用舌头舔去它脚背上几粒泥星,好像很懂得互爱互助的样子。

整饰完红飘带的鬣毛,蜂腰雌狮静静地站在草丛里。红飘带翻爬起来,抬起下巴颌就来摩挲它的头顶,那条尾巴,识相地夹在两胯之间,不再骄傲地挺举摇甩。

这表明红飘带决心痛改前非。好嘛,那就和解吧,和为贵。它从内心讲,也是舍不得离开红飘带的啊。

它终于成功地塑造了一只勤劳而又听话的新雄狮,它为自己的非凡成就感到自豪。

蜂腰雌狮太单纯了,也太自信了。 Wcrv138sD8OcDRXEKX5dS6cnafG/WuQIsSRkfo7OryWDIUa0bdkZMQhmpYNt3M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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