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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越来越浓,地面的物体越来越模糊。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再继续巡飞已失去意义,金蔷薇拍扇翅膀,垂头丧气地往家飞。

人难免有倒霉的时候,鹰也难免有不走运的时候,金蔷薇这两天运气差极了。昨天在尕玛尔草原巡飞了半天,就在洞穴旁的一棵香樟树上等待,结果等到天黑,也不见狡兔出来。偶尔有一天没觅到食,对梅里山鹰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凡野生动物,无论飞禽走兽,只要是肉食动物,生理上都有耐饥饿的本领,如蛇类饱餐一顿后可以十天半月不再进食,老虎吃饱后三天不吃东西照样能精神抖擞地狩猎捕食,而梅里山鹰最长的耐饥时间是三天。金蔷薇相信自己第二天运气会变好,找到合适的猎物,遗憾的是,坏运气还在延续。今天一大早,它就飞到尕玛尔草原上空,倒是发现一只刚出生的小斑羚。初生小斑羚约十来斤重,也是鹰的捕捉目标之一,可是,这是一家子斑羚,夫妻斑羚警觉性都颇高,只要它一降低高度,公斑羚立即用尖利的犄角朝着它俯冲的方向狂挑乱刺,母斑羚立刻就将小斑羚罩在自己的身体底下,它在天空盘旋了很久,还是无懈可击。地面觅食落空,它转而瞄向空中。梅里山鹰是日曲卡雪山一带当之无愧的空中之王,无论鹊鹞鸽雉,都在山鹰的食谱之列。天空有山鹰矫健的身影,其他鸟避之唯恐不及,找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只岩鸽从空中飞过。它立即疾飞而去,追了好几公里,眼看就要逮着猎物了,突然,岩鸽仓皇钻进山崖上一条深深的岩缝,再也不出来了。它试了好几次,岩缝太窄,它硕大的身体无法钻进去,只好灰溜溜地放弃这场狩猎。唉,又是一个没有收获的日子。

连续两天吃不到东西,它还能支撑,但两个小家伙怕是难以忍受了。

两只雏鹰个头已有成年鹰三分之二大了,全身覆盖褐色的羽毛,翅膀已长出翮羽,已经从儿童鹰成长为少年鹰,金追羽翼间两道金色斑纹浓艳得就像油画色彩,蓝灿金蓝色嘴壳越来越光彩夺目,称得上是一对英俊少年。假如不出意外,顶多还有一个月,它们就能展翅飞翔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化能力极强,昨天它没有带食物回去,两个小家伙已经饿得嗷嗷直叫了,它如果今天再空手而归,怕两个小家伙会饿出病来啊。

天快要黑了,找寻食物非常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冒险到铜鼓寨去捉小鸡。

日曲卡雪山一带人烟稀少,但再蛮荒的地方也有人的踪迹,古戛纳河畔就有一个牧民居住的铜鼓寨。所谓铜鼓寨,就是寨子打谷场上有一架敲起来声震屋瓦的千年大铜鼓。寨子里当然养着许多鸡。人类豢养的家禽,那是鸟的异化,飞不高跑不快,鹰爪掐住脖子了也不会反抗,对梅里山鹰来讲,抓鸡好比囊中取物。可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冒险到铜鼓寨去捉鸡,原因很简单,那些普遍患有肥胖症的鸡,有人类的猎狗和猎枪保护。只要寨子上空掠过山鹰矫健的身影,神经质的猎狗立刻就吠声连天,穿透力极强的铜鼓也会铛铛敲响,假如山鹰还往下俯冲的话,猎枪就会砰砰射来。曾经有一只名叫可可灵的雄鹰,年纪大了,右眼患上白内障,很难发现并逮住行动敏捷的猎物,实在饿极了,便飞到铜鼓寨去捉鸡。结果,当它飞经那架千年大铜鼓时,冷不防铜鼓铛铛炸响,它内脏被强大的声波震裂,七窍流血而亡。还有一只名叫老阿朵的雌鹰,在抓一只兔子时右脚爪不小心被兔牙咬伤,残疾鹰捕食困难,也是饿得受不了了,就飞到铜鼓寨去捉鸡,鸡毛还没捞到一根呢,就被猎枪炸飞了脑袋。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对山鹰而言,到铜鼓寨去捉鸡,就是饮鸩止渴,一种愚蠢的自杀行为。

尽管如此,金蔷薇还是决定去冒险。

它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只雏鹰饿坏身体。它之所以敢去冒险,是因为它掌握了一个改变山鹰从高空俯冲的狩猎习惯,出奇制胜奇袭猎物的本领。这个本领,是夫君蓝嘴钩生前教给它的。蓝嘴钩头脑聪慧,算得上是只天才鹰。那是在它们结为终身伴侣不久的事。它们在古戛纳河畔一个隐秘的土坑里发现一窝还在吃奶的细皮嫩肉的小野猪。人类喜欢吃烤乳猪,山鹰喜欢吃活乳猪。可恼的是,母野猪的视觉和听觉十分灵敏,它们一出现在土坑上空,母野猪就会吭吭吭发出急促的报警声,乳猪们就会急急忙忙钻进深深的土坑,母野猪则晃动嘴角两支如匕首般的獠牙,凶神恶煞般守护在土坑的出入口,再厉害的狩猎者也只能望猪兴叹。金蔷薇正准备知趣地离去,蓝嘴钩突然示意它留在空中巡飞,它自己则飞向远方,飞到母野猪目力所不及的地方,突然降低高度,贴着地面往土坑飞行。这时候,金蔷薇在很远很高的天空盘旋,显然对正在草地上奔跑嬉闹的乳猪构不成威胁。母野猪警觉的视线紧紧盯着金蔷薇,忽视了对其他方向的警戒。金蔷薇鸟瞰地面,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蓝嘴钩飞到离土坑还有两百米左右时,母野猪似乎听到了来自背后的翅膀振动的声响,立刻扭头去看,关键时刻母野猪犯了个经验主义错误,抬头往空中观察,碧空如洗,连麻雀都没有,丑陋的猪嘴露出疑惑犹豫的表情。这时候,蓝嘴钩又往目标疾飞了一百多米。母野猪这才看见蓝嘴钩贴着地面迅疾飞扑而来的身影,立即发出吭吭的猪式警报,正玩得兴高采烈的乳猪们慌慌张张争先恐后往土坑里跳,但已经迟了,蓝嘴钩矫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土坑上方。母野猪背上的猪鬃一根根倒竖起来,大吼一声迎面朝蓝嘴钩冲撞过来。蓝嘴钩似乎早有准备,尾羽轻轻往下一压,在空中做了个鱼跃龙门式漂亮的飞行动作,轻松地避开母野猪的迎头撞击,扑向一只还来不及跳入土坑的乳猪,将猎物拎向空中……

金蔷薇决定效仿已故夫君蓝嘴钩的做法,改高空俯冲为地面偷袭,或许能躲过猎狗和猎枪,吃到鲜美的鸡肉。

它低空飞行,绕了个圈,绕到寨子背后那片小树林,然后借着暮色掩护,在地面摇摇摆摆行走,摸进寨去。正是人类吃晚饭时间,也是狗摇着尾巴向主人乞讨肉骨头的时间,街道上没有人影也没有狗影。它悄悄来到一户农舍的篱笆墙外,透过竹篱笆望进去,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条花狗正趴在门槛下津津有味地啃一根骨头,一只肥胖的矮脚鸡婆正咯咯咯呼唤一群小鸡进窝。金蔷薇抓住这个机会,突然摇动翅膀起飞,越过篱笆墙扑向肥胖的矮脚鸡婆。让它始料不及的是,就在它飞过篱笆墙时,有一个穿靛蓝短褂的汉子突然从屋里出来,估计是个有经验的猎手,立刻大叫起来:“不好了,老鹰捉鸡来啦!”花狗反应非常敏捷,扔下肉骨头,第一时间蹿到鸡窝旁,守护在肥胖的矮脚鸡婆面前,挡住了金蔷薇的攻击路线。一只母鹰是无法对付一条训练有素的张牙舞爪的猎犬的,更何况猎犬身旁还有一位体格魁梧的汉子。金蔷薇不得不放弃攻击。这时,它看见院子墙脚边有一只小黑鸡正以生死时速向鸡窝奔逃。这是一只贪玩的小黑鸡,刚才没理会矮脚鸡婆归窝的指令,这里啄啄蚯蚓,那里刨刨蚂蚱,落在鸡群后面。哦,只好见机行事转而攻击这只落单的小黑鸡了。金蔷薇折转翅膀,空中急拐弯,降低高度伸爪去抓。目标太小,小黑鸡又特别机灵,竟然抓空了。不得已,它只好降落地面,嘴啄爪踏,好不容易才将小黑鸡抓到手。虽然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却是性命攸关的转换时刻。那位汉子已经去取挂在走廊墙上的猎枪了,金蔷薇急忙起飞。但山鹰体格硕大,威猛有余而机灵不足,不像小鸟那样一抖翅膀倏地就能起飞,必须先摇动两下翅膀双腿一蹬才能让自己身体腾空,这需要一秒钟时间。就在它摇动翅膀身体腾空的瞬间,那位穿靛蓝短褂的汉子已将可怕的猎枪握在手里了。它拼命扇动翅膀,加大升空力量。这时,下面传来汉子拉动枪栓的哗啦声,它不敢耽搁,拼出所有的力气朝寨外疾飞。砰,传来猎枪的轰鸣声,它感觉到有一股尖锐的气流擦着它的身体飞了过去。刹那间,左翼两根翮羽像被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剪刀剪了一下,折断了。飞过打谷场上空,铜鼓也铛铛敲响了,那激越的鼓声,震得它心惊肉跳。

还算幸运,它冒险成功了,损失了翅膀上几根漂亮的翮羽,换来一只才出壳没几天的小鸡。

别抢,别闹,二一添作五,我来给你们分配。金蔷薇站在鹰巢中央,推开小强盗一样扑过来的哥哥鹰金追,又撵走小土匪一样拱过来的弟弟鹰蓝灿,为两只雏鹰分割猎物。

给雏鹰喂食,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喂食方式,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刚出壳到二十天左右,母鹰将半消化的食物从嗉囊中反哺出来嘴对嘴喂,称为渡食;二十天至两个月,母鹰将肉块从猎物身上撕下来,直接塞进雏鸟嘴里,这叫喂食;两个月至三个半月,母鹰当着雏鹰的面解剖猎物,将撕碎的猎物抛在地上任雏鹰啄食,让雏鹰学习分割猎物的技巧,称为学食;三个半月至独立生活,母鹰将猎物囫囵扔给雏鹰,让雏鹰自己分割啄食,这叫投食。现在,金蔷薇正采用第三阶段喂食方式。

还没等它把小黑鸡分割开,两个小家伙就又迫不及待地围上来抢夺,更可气的是,它们还互相挤对,用力把对方从金蔷薇身边挤走。去,不准胡来!金蔷薇毫不客气地用嘴壳将两只雏鹰拨拉开。我晓得你们两天没进食已经饿坏了,但再饿也不能伤了兄弟和气啊。饥饿是一种考验,考验你们是否真正具备互相帮助共渡难关的兄弟情谊。我相信你们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小黑鸡太小了,也就小耗子这么大,少得还不够喂饱一只雏鹰。它先将难以消化的鸡头和鸡爪吞进肚去,它要保持一些体力,明天一早好有力气去觅食。然后,它用爪子和嘴喙分割剩下的肉块。哦,肉少得可怜,只能算是给你们打打牙祭,你们放心,妈妈明天一早就去尕玛尔草原打猎,一定给你们带只野兔回来,让你们吃得打饱嗝。天有点黑了,它有点大意了。就在这个时候,金追受食物的诱惑,又强行从它翅膀底下钻过来,企图啄食鸡肉。它夹紧翅膀,不让金追的企图得逞。它只注意防止哥哥鹰抢夺食物,却忽视了弟弟鹰的钻营行为。它没发现,蓝灿贪婪的嘴喙从它两腿之间钻进来,叼起鸡肉就快速吞咽起来。那个时候,它只是将小黑鸡撕啄开,还没分割完毕,肉块互相粘连,形成一长条肉串。蓝灿确实是饿坏了,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一点不过分,脖颈扭动着,拼命将肉块往自己肚里塞。小浑蛋,你咋能吃独食哟!金蔷薇用脚爪掐住蓝灿的脖子,想制止它的土匪行径,可蓝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它的脚爪,仍一个劲快速吞咽。金蔷薇又用尖利的嘴喙使劲啄咬蓝灿的背,血都啄出来了,可小家伙还是顽强地继续进食。

它是母亲,它总不能为了这么一点食物掐断亲骨肉的脖子啄穿亲骨肉的身体吧?

也就短短几秒钟时间,一串肉块全被蓝灿吞进肚去。本来嘛,也就那么一点鸡肉,仅够蓝灿吃个半饱的。

唧呀戈,唧呀戈,金蔷薇朝实施了土匪式掠夺的弟弟鹰发出严厉的呵斥。也仅仅是严厉的呵斥而已,吃也吃进去了,吞也吞进肚了,除非开膛剖腹,休想再让蓝灿把肉串吐出来了呀。

在蓝灿独吞食物的过程中,哥哥鹰惊愕地张大嘴,望着蓝灿发呆。当蓝灿把最后一点鸡肉也咽下去后,金追如噩梦初醒般狂啸一声,全身的羽毛就像刺猬一样竖了起来,眼睛发绿,也不知是气得发绿还是饿得发绿,冲上来扭住蓝灿厮打起来。不许打架!弟弟鹰抢夺食物是做得不对,妈妈刚才已经批评它了,你是哥哥鹰,你也应该宽容大度些,就原谅弟弟鹰这一次吧。金蔷薇用身体阻挡金追的进攻,并试图进行劝解。然而,劝解不仅无效,似乎还火上浇油了,金追疯子一样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扑到蓝灿身上,又是撕抓又是啄咬,就像在对付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弟弟鹰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两只眼珠子变得像两粒萤火虫,泛动绿莹莹的杀气。金蔷薇狠狠啄咬哥哥鹰的背,又狠狠敲打弟弟鹰的头,动用母鹰的权威希望能平息这场斗殴,但效果甚微。搏杀的狂热,已远远超过对惩戒的惧怕。它们拼命粘在一起扭打,它根本没法拉开。两个小家伙都已是半大的少年鹰,力气大得惊人,结构松散的鹰巢剧烈颤抖,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金追的攻势似乎更猛烈些,将蓝灿推到鹰巢边缘,嘴里发出刻毒的诅咒,恨不得把弟弟鹰推下万丈深渊才解恨。弟弟鹰因为肚子里填充了食物,似乎耐力更持久些,将哥哥鹰压趴在自己身体底下,用已长硬的嘴喙啄咬金追的身体,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恨不得把哥哥鹰身体啄烂了才好。轰隆,鹰巢终于承受不了如此激烈的打斗,就像敲碎的瓷盘一样,左侧一角倒塌了,哥哥鹰身体歪倒,差点跟随倒塌的鹰巢一起摔下深渊。哗啦,鹰巢的好几根树枝被踩断,踩出两个大窟窿,弟弟鹰两支脚爪伸进窟窿里,要不是有一根横杈挡着,就变成断线的风筝掉下去了。鹰巢已经四分五裂,但两个小家伙的打斗狂热仍没有丝毫减弱,还在互相撕抓啄咬。它们似乎都已丧失了理智,非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唉,温饱而知廉耻、懂情谊,没了温饱就没了廉耻,就没了兄弟情谊。

住手吧,你们不要命啦!金蔷薇高声尖啸,你们虽然长出翅膀了,可你们还不会飞,如果现在你们掉下去,即使侥幸不摔死,也一定会成为野狼的夜宵。你们不是仇敌,你们是兄弟啊。

两只雏鹰都把金蔷薇的规劝当做耳边风,仍沉浸在斗殴的狂热中。金蔷薇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所能搀扶它们一把,不让它们掉下悬崖去。

很快,整个鸟巢都被毁了,所有的树枝、黏土、兽皮等筑巢材料都不见了。两个小家伙各自站在一根树枝上,天已经黑透了,金蔷薇挡在它们中间,它们彼此的身体没法再接触,斗殴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它含辛茹苦寻找食物,它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到铜鼓寨去捉鸡,它差一点成为花狗的战利品,它差点被猎枪射成马蜂窝,结果又怎么样?谁也不会体谅它的苦衷,谁也不会理解一个做母亲的良苦用心。仅仅为了一点点食物,就诱发了新的窝里斗,就发生了你死我活的争斗。

金钱松枝丫间,还悬挂着零星的树枝草丝,那是鹰巢坍塌后的残留物。它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建鹰巢。对山鹰来说,这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这没什么,它早已习惯了辛劳。鹰巢毁了,还可以重建;兄弟情谊毁了,是无法修补的,驱之不去的,还有笼罩在鹰巢上空的浓重的死亡阴影。

夜深了,一轮弯月悬在无云的夜空,对面山峦传来凄厉的狼嚎,嗥叫声杂乱而粗野,时高时低,此起彼伏,忽而如婴儿啼哭,忽而如疯子狂笑,听起来好像是两只公狼在进行争夺首领地位的战争。

两只雏鹰还在起劲地互相啸叫辱骂,要不是金蔷薇夹在中间,战火将重新燃烧。想要独霸生存资源的冲动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仅没有湮灭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了,这是它始料不及的。

为什么强者就一定要与残忍画等号?为什么强者生命不止,天下就争斗不息?为什么非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不能我活让你也活呢?难道生命的真谛就是自私,就是争夺生存资源,就是无休无止地骨肉相残?

金蔷薇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即不该在它们出壳不久进入自然淘汰过程中出手干预。它以为自己有能力扭转这种残忍的窝里斗本性,它花了几个月的心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它以为自己已经达到目的,事实证明,那完全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美丽谎话。本性并未扭转,仇恨也没消失,只是蛰伏与冬眠,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变本加厉地爆发出来。

这次争斗的起因是为了食物,就算它运气特别好,明天一早就能逮到一只野兔,把两只雏鹰喂饱,用食物换取和平,那也只能是暂时的和平而已。随着小家伙日渐长大,对食物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它是只单身母鹰,它无法保证每天都能找到充足的食物来喂养它们,免不了还会有食物短缺的时候,免不了还会有饥饿相伴的日子,那么,引发残酷竞争的导火索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更为严重的是,两个小家伙都已长成了少年鹰,再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听凭命运摆布的婴儿鹰,它们的力量相当,它们势均力敌,谁也不占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在自己毫发不损的情况下将对方摔下悬崖,依目前的情形看,最大的可能是双双坠崖而亡。它想象着,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当它劳累一天空手而归时,残酷的窝里斗再次爆发,出现它不忍看的惨烈一幕:两只雏鹰互相撕抓啄咬,仇恨在争斗中节节升高,完全丧失了理智,在它们猛烈的斗殴中,本来就不太坚固的鹰巢轰然崩溃,两只雏鹰连同鹰巢一起坠落深渊……这完全与它的初衷背道而驰,它当初救下弟弟鹰蓝灿,以为能1+1=2,现在却极有可能变成1-1=0。它不仅未能挽救蓝灿的生命,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它还将赔掉哥哥鹰金追的生命。

它后悔极了,它理应尊重物种的成长规律,尊重远古以来梅里山鹰每窝只养大一只雏鹰的传统,而不是异想天开地要去改变一个物种的生存轨迹。现在,后悔也晚了。

一只鹰巢里容不下两只雄鹰,这也许是天底下一个最残酷的真理。

它深深地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 XWl0iCC+Z43DW+Q18ZX/klU7cKPQMmDSotmMJ7WtWUITws5mmP7TQn36i9Iiaf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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