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尔
爹和弗龙在后面的走廊坐着,爹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嘴唇,拉向外面,然后把鼻烟盒盖子里的鼻烟倒进下嘴唇。我从走廊穿过,用水瓢在水桶里舀了些水喝。他们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朱埃尔呢?”爹问我。水在杉木水桶里放一会儿之后会好喝很多,我从小就发现这个秘密了。水凉丝丝的,但又有点温暖的感觉,夹杂着一股缥缈的香气,犹如七月里杉树林吹过的温热的风。水要在木桶里放六个小时以上才可以,而且喝水要用水瓢,用金属的东西喝是不行的。
如果在晚上喝的话,那就更好了。我是在门厅打地铺睡的,经常听着别人都睡着之后,就起来到水桶那儿去。周围一片漆黑,搁板也是黑黑的,没有一丝水纹的水面就像一个空旷的圆洞一样。当我不用勺子去搅动它时,或许可以看到水桶里的一颗或者两颗星星,在我没有把水喝下去的时候,偶尔也会在勺子里看到一颗或者两颗星星。在我长大几岁之后,我就等大家都睡着之后,把衬衫的下摆翻起来,就这样躺着。我听见他们都睡着了,我不去触摸自己,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受着空寂的凉意拂过我的下面。我心里同时在想着,暗夜那边的开什,是不是也在这么做,或许他早就这样做了,在我还没有这样做的前两年里。
爹的脚是很严重的外八字,他的脚趾扭曲变形了,两个小脚趾已经长不出指甲来了。那是在他小时候,因为穿了自己家里做的粗皮靴,在湿地里干了太重的活才这样的。那双粗皮靴就在椅子旁边放着,就跟从生铁块里用斧子砍凿出来的一样。
弗龙到城里去过了,我还没有看到过他穿着工作服进城,大家都说那是因为他的妻子。他妻子之前也是在学校里教书的。
勺子里喝剩下的水被我泼到了地上,然后我用衣袖抹了抹嘴。要下雨了,明天天亮之前就会下的,或许天黑之前就下起来了。“在谷仓呢,给马套鞍子呢。”我说。
侍弄完那匹马,他还要从谷仓出来,到牧场那里去。然后那匹马转眼就不见了,一准是躲在松树苗圃林子里,在某个凉快的地方藏着呢。朱埃尔就会打一声口哨,声音很尖锐,只打一下就行。马就打个响鼻,然后朱埃尔就会看到它,在蓝色的暗影里闪动一下。朱埃尔再吹一下口哨,马就从斜坡上往下冲,四条腿看起来很僵硬,耳朵竖立起来,微微抖动着,那两只并不匀称的眼珠到处乱转。在跑出二十英尺之后它会突然站住,侧着身子,扭着头看着朱埃尔,就像一只调皮机灵的小猫一样。
“过来吧,伙计。”朱埃尔说话了。然后马儿就动了起来,像一团风一样,身上的毛都团簇成一绺一绺的,鬃毛看上去就像一朵朵飘然飞舞的火焰。马儿的鬃毛和尾巴不断舞动着,眼珠也连番转动,一跃之后冲了下来,然后突然就停下了,四条腿并拢站着,瞅着朱埃尔。朱埃尔两只手放在身体两边,健步走向它。如果不是朱埃尔的那两条腿,它们就跟阳光下的一尊粗犷的雕像一样了。
当朱埃尔即将触碰到马儿时,马儿后腿撑地,直立了起来,然后向着朱埃尔扑了过去。马蹄就好像幻境中的翅膀一样,立马就将朱埃尔包围在了迷幻之中。朱埃尔像一条有灵性的蛇一样,在马蹄和扬起的马胸脯之间摆动着。在马蹄即将踏上他的两条胳膊的那一刻,他的整个身体腾了起来,向后平躺着,犹如蛇一样地摆动起来。他抓住了马的鼻子,之后落到了地面。一人一马开始对峙起来,两边都不放松,马儿撑地的腿紧绷并颤抖着,头颅垂下去,向后挣扎着;朱埃尔用脚后跟顶着地面,一只手抓着马的鼻子,另一只手快速地拍打抚摸马的脖子,嘴里还不断飞出咒骂那匹马的粗话。
人和马就这样对峙着,好像时间也停下了脚步。马儿不停地颤抖,鼻子里发出呻唤的声音。朱埃尔突然翻身骑上了马背,那动作就像一条抖动起来的鞭子,他弯着身子一下就跃上了马背,在半空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摆出了骑马的姿势。马儿低着头,四条腿叉开站了一会儿,立刻又开始颠仆跳跃起来,那动作简直能让人的骨头散架。他们跑下了山坡,朱埃尔牢牢地粘在马背上,就像一条水蛭一样。跑到栅栏前面的时候,马儿猛地停下了步伐。
“好啦,折腾够了就给我消停会儿。”朱埃尔说。
进到谷仓里,马儿还没停下,朱埃尔就从马背上飘了下来,跟在马儿身边跑。走进马厩之后,朱埃尔在马儿后面跟着,马儿头都没回,便径直朝他踢了过来,蹄子踹在墙上的声音就跟开枪一样。朱埃尔往它的肚子上踢了一脚,马儿便咧开嘴,回过头来看。朱埃尔一拳打在了它的脸上,然后跳上了马槽,在上面站着。
朱埃尔抓着存放干草的架子,低着头看了看门口和马厩的上面。小路上什么都没有,就连开什锯木头的声音也传不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匆忙地拽出来一堆干草按进马槽。
“赶紧吃吧,”朱埃尔说,“趁着你还能吃,让这些东西消失吧。这个只知道吃草又让人疼惜的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