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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23.1919年12月2日致思顺书

得十月二十一日禀,甚喜,总要在社会上常常尽力,才不愧为我之爱儿。人生在世,常要思报社会之恩,因自己地位做得一分是一分,便人人都有事可做了。吾在此作自己,已成六七万言,本拟再住三月,全书可以脱稿,乃振飞接家电,其夫人病重,本已久病,彼不忍舍我言归,故延至今。归思甚切。此间通法文最得力者,莫如振飞,彼若选行,我辈实大不便,只得一齐提前,现已定阳历正月二十二日船期,若阴历正月杪可到家矣。一来复后便往游德国,并及奥、匈、波兰,准阳历正月十五前返巴黎,即往马赛登舟,船在安南停泊,约一两日,但汝切勿来迎,费数日之程,挈带小孩,图十数点钟欢聚,甚无谓也。但望汝一年后必归耳。

父示娴儿。

民国八年十二月二日

24.1920年4月20日致思顺书

吾方与汝母言,已久不得汝书,颇悬悬。汝母谓我归来仅逾月,汝已有一书,不可谓稀,语未终而汝第二书至,吾喜可知也。吾归后极安适,惟客不断,著述又不容缓,顷已全规复两年前生活,动辄夜分不寝,此亦无可如何也。前吾极欲希哲调欧,惟汝母言决不欲就汝等迎养,吾一时又未必能再远游,则亦不欲汝更远离,我已不复作此运动,闻盎威斯领事已别定人矣。汝研究欧、美妇人问题,欲译书甚好,可即从事,我当为汝改削出版,顷吾方约一团体,从事斯业也。今年能归来度岁否,甚望甚望。《欧游心影录》汝已见否?

民国九年四月二十日

25.1920年7月20日致梁思顺书

不寄书已两月余,想汝等极绝望矣。吾日常起居,计思成等当详相告。顷国内私斗方酣,津尚安堵,惟都中已等围城,粮食断绝,兵变屡发(五日来火车、电报、电话皆不通,无从得都中消息)。汝二叔全眷未移,至可悬念,然不出三日,诸事亦当解决矣。吾一切不问,安心读书著书,殊畅适。惟日来避难来津者多,人事稍繁杂耳。兹有寄林振宗一信,并中国公学纪念印刷品两册(胡适之即在本公学出身者,同学录中有名),可交去并极力鼓其热心,若彼能捐五十万,则我向别方面筹捐更易,吾将以此为终身事业,必能大有造于中国。彼若捐巨款,自必请彼加入董事,自无待言,此外当更用种种方法为之表彰名誉,且令将来学生永永念彼也。

汝前信言彼欲回国办矿,若果有此意,吾能与以种种利便。前随我游欧之丁文江任地质调查所所长多年,中国何处有佳矿,应如何办法,情形极熟,但吾辈既无资本,只得秘之,以俟将来耳。又有挚友刘厚生(张季直手下第一健将,曾任农商次长,近三四年与我关系极深,汝或未知其人),注意矿事十年,规模宏远,渠办纺绩业获利数百万,尽投之以探矿,彼誓以将来之钢铁大王自命,所掇得铁矿极多,惜多在安徽境内,倪嗣冲尚在,不敢开办耳。现在拟筹极大资本办铁厂,林君欲独立办矿,或与国内有志者合办,吾皆能为介绍也。可将此意告之,日来直派军人频来要约共事,吾已一概谢绝,惟吴佩孚欲吾为草宪法,上意见书,吾为大局计,亦将有所发表耳。本定本月南下,往江西讲演,现因道梗,一切中止矣。汝姑丈新得一子,汝已知否?

父示娴儿,并问希哲近佳。

七月二十日

26.1921年5月16日致思顺书

三次来禀均收,吾自汝行后,未尝入京,且除就餐外,未尝离书案一步,偶欲治他事,辄为著书之念所夺,故并汝处亦未通书也。希哲在彼办事,想极困衡,但吾信希哲必能渡诸难关,望鼓勇平心以应之。薛敏老等来已见(彼已往美),吾略为擘画,彼辈似亦甚满足,他事如常,无可告,聊书数行,慰汝远念耳。

民国十年五月十六

27.1921年5月30日致思顺书

我间数日辄得汝一书,欢慰无量。昨晚正得汝书,言大学校长边君当来,今晨方起,未食点心,此老已来了,弄得我狼狈万状,把我那“天吴紫凤”的英话都迫出来对付了十多分钟,后来才偕往参观南开,请张伯苓(张伯苓(1876-1951)天津人,近代著名教育家。1919年在天津创办南开大学,一生致力于教育救国。)当了一次翻译。彼今日下午即入京,我明晨仍入京,拟由讲学社请彼一次,但现在京中学潮未息,恐不能热闹耳。某党捣乱此意中事,希哲当不以介意,凡为社会任事之人必受风波,吾数十年日在风波中生活,此汝所见惯者,俗语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吾行吾素可耳。廷伟为补一主事,甚好。尝告彼“学问是生活,生活是学问”,彼宜从实际上日用饮食求学问,非专恃书本也。汝三姑嘉礼日内便举行,吾著书已极忙,人事纷扰,颇以为苦,但家有喜事,总高兴耳,王姨有病入京就医,闻已大痊矣。

父示娴儿。

民国十年五月三十日

28.1921年7月22日致思顺书

吾日来极感希哲有辞职之必要,盖此种鸡肋之官,食之无味,且北京政府倾覆在即,虽不辞亦不能久,况无款可领耶?希哲具有实业上之才能,若更做数年官,恐将经商机会耽搁,深为可惜。汝试以此意告希哲,若谓然,不妨步步为收束计(自然非立刻便辞)。汝母颇不以吾说为然,故吾久未语汝,但此亦不过吾一时感想,姑供汝夫妇参考耳。希哲之才,在外交官方面在实业方面皆可自立,但做外交官则常须与政局生连带关系,苦恼较多也。此所说者,并非目前立刻要实行,但将个中消息一透露,俾汝辈有审择之余裕耳。

民国十年七月二十二日

29.1922年11月23日致成、永、忠书

前得汝来禀,意思甚好,我因为太忙,始终未谕与汝等。前晚陈老伯请吃饭,开五十年陈酒相与痛饮,我大醉而归。(到南京后惟此一次耳,常日一滴未入口。)翌晨六点半,坐洋车往听欧阳(欧阳(1871-1943)即欧阳渐,亦名欧阳竟无,江西宜黄人。近现代著名佛学大师,1918年与章太炎筹建支那内学院,培养佛学人才。)先生讲佛学(吾日日往听),稍感风寒,归而昏睡。张君劢(张君劢(1887-1969)原名嘉森,字士林,号立斋,笔名君劢,江苏宝山(今上海市宝山区)人。近现代学者,著名政治家、哲学家,被部分学者认为是早期新儒家的代表之一。他早年追随梁启超从事立宪活动。)硬说我有病(说非酒病),今日径约第一医院院长来为我检查身体。据言心脏稍有异状,我不觉什么。惟此两日内脑筋似微胀耳。君劢万分关切。吾今夕本在法政专门有两点钟之讲演,君劢适自医生处归,闻我已往(彼已屡次反对我太不惜精力,彼言如此必闹到脑充血云云),仓皇跑到该校,硬将我从讲坛上拉下,痛哭流涕,要我停止讲演一星期,彼并立刻分函各校,将我本星期内(已应许之)讲演,一概停止。且声明非得医生许可后,不准我再讲。我感其诚意,已允除本校常课(每日一点钟)外,暂不多讲矣。彼又干涉我听佛经(本来我听此门功课用脑甚劳),我极舍不得,现姑允彼明晨暂停(但尚未决)一次。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不过稍休息亦好耳。因今晚既停讲无事,故写此信与汝等,汝等不必着急,吾自知保养也。

父谕成、永、忠。

民国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30.1922年11月26-29日致思顺书

我的宝贝思顺:

我接到你这封信,异常高兴,因为我也许久不看见你的信了,我不是不想你,却是没有工夫想。四五日前吃醉酒。你勿惊,我到南京后已经没有吃酒了,这次因陈伯严(陈伯严(1859-1937)原名陈三立,字伯严,号散原,江西义宁人。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子,著名的国学大师,近代诗文名家,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他是著名国学大师、历史学家陈寅恪的父亲。)老伯请吃饭,拿出五十年陈酒来吃,我们又是二十五年不见的老朋友,所以高兴大吃。忽然想起来了,据廷灿(廷灿:即梁廷灿,梁启超先生的族侄。)说,我那晚拿一张纸写满了“我想我的思顺”、“思顺回来看我”等话,不知道他曾否寄给汝看。

你猜我一个月以来做的什么事,我且把我的功课表写给汝看。每日下午二时至三时在东南大学讲《中国政治思想史》。除来复日停课外,日日如是。每来复五晚为校中各种学术团体讲演,每次二小时以上。每来复四晚在法政专门讲演,每次二小时。每来复二上午为第一中学讲演,每次二小时。每来复六上午为女子师范讲演,每次二小时。每来复一、三、五从早上七点半起至九点半,最苦是这一件,因为六点钟就要起来。我自己到支那内学院上课,听欧阳竟无先生讲佛学。此外各学校或团体之欢迎会等,每来复总有一次以上。讲演之多既如此,而且讲义都是临时自编,自到南京以来(一个月)所撰约十万字。张君劢跟着我在此,日日和我闹,说:“铁石人也不能如此做”,总想干涉我,但我没有一件能丢得下。前几天因吃醉酒(那天是来复二晚),明晨坐东洋车往听佛学,更感些风寒,归来大吐,睡了半日。君劢便说我有病,到来复四日我在讲堂下来,君劢请一位外国医生等着诊验我的身体。奇怪,他说我有心脏病,要我把讲演著述一概停止(说我心脏右边大了,又说常人的脉只有什么七十三至,我的脉到了九十至)。我想我身子甚好,一些不觉得什么,我疑心总是君劢造谣言。那天晚上是法政学校讲期,我又去了,君劢在外面吃饭回来,听见大惊,一直跑到该校,从讲堂上硬把我拉下来,自己和学生讲演,说是为国家干涉我。再明日星期五,我照例上东南大学的讲堂,到讲堂门口时,已见有大张通告,说梁先生有病放假,学生都散了,原来又是君劢捣的鬼。他已经立刻写信各校,将我所有讲演都停一星期再说(以上二十八日写)。

医生说不准我读书著书构思讲演,不准我吃酒(可以吃茶吃烟)。我的宝贝,你想这种生活我如何能过得(二十八晚写)。

神经过敏的张君劢,听了医生的话,天天和我吵闹,说我的生命是四万万人的,不能由我一个人做主,他既已跟着我,他便有代表四万万人监督我的权利和义务。我们现在磋商的条件:

1.除了本校正功课每日一点钟外,其余讲演一切停止。

2.除了编《中国政治思想史》讲义,其余文章一切不作。

3.阳历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前截止功课,回家休息。

4.每星期一、三、五之佛学听讲照常上课(此条争论甚烈,君劢现已许我)。

5.十日后医生诊视说病无加增则照此实行,否则再议。

我想我好好的一个人,吃醉了一顿酒,被这君劢捉着错处(呆头呆脑,书呆子又蛮不讲理),如此其欺负我,你说可气不可气。君劢声势汹汹,他说我不听他的话,他有本事立刻将我驱逐出南京。问他怎么办法?他说他要开一个梁先生保命会,在各校都演说一次,不怕学生不全体签名送我出境。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从今日起已履行君劢所定契约了,也好,稍为清闲些。

懒得写了,下回再说。

以上二十九日

民国十一年十一月

31.1922年12月25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十二月十二日的信收到了,欢喜得很。我现在还在南京呢。今日是护国军起义纪念日,我为学界全体讲演了一场,讲了两点多钟。我一面讲,一面忍不住滴泪。今把演稿十来张寄给你。我后日又要到苏州讲演,因为那里学生盼望太久了,不能不去安慰他们一番,但这一天恐怕要很劳苦了。我虽然想我的宝贝,但马尼拉我还是不愿意去,因为我不同你妈妈,到那里总有些无谓的应酬,无谓的是非,何苦呢?我于你妈妈生日以前,一定回到家,便着实休息半年了。

爹爹 民国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32.1923年1月7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三十一夜里去上海,前晚夜里回来,在上海请法国医生诊验身体,说的确有心脏病,但初起甚微,只须静养几个月便好,我这时真有点害怕了。本来这一个星期内,打算拼命把欠下的演说债都还清,现在不敢放恣了,只有五次讲义讲完就走(每次一点钟),酒是要绝对的戒绝了,烟却不能。医生不许我多说话,不许连续讲演到一点钟以外,不许多跑路(这一着正中下怀),最要紧是多睡觉(也愿意),说这一着比吃什么药都好。我回家后,当然一次讲演都没有,我便连日连夜睡它十来点钟,当然就会好了。你却不许挂心,挂心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了。我本来想到日本玩玩,可巧接着日本留学生会馆来书要我去讲演,而且听说日本有几个大学也打算联合来请,吓得我不敢去了。(若没有病,我真高兴去。)今年上半年北京高师要请我,要和别的学校竞争,出到千元一月之报酬。(可笑,我即往,亦不能受此重酬。)东南大学学生又联合全体向我请愿,我只得一概谢绝了。回津后只好杜门不出,因为这几年演讲成了例,无论到什么地方也免不掉,只得回避了。我准十五日回家,到家当在汝母生日前两日哩。思成和徽音(徽音:即林徽因,中国著名的建筑学家和文学家,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被胡适誉为“中国一代才女”。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只因当时有一男作家叫林徽音,她担心日后两人作品相混,遂改为林徽因,并说:“我不怕人家把我的作品当成他的,只怕把他的作品错当成我的。”但是在梁启超的家信里,仍然称呼她为“徽音”。)已有成言,我告思成和徽音须彼此学成后乃定婚约,婚约定后不久便结婚。林家欲即行定婚,朋友中也多说该如此。你的意见怎样呢?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一月七日

33.1923年1月15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现在就上车回家了,明天晚上就和你妈妈弟弟妹妹们在一块了,现在很想起你。这几天并未有依医生的话行事,大讲而特讲,前天讲了五点钟,昨天又讲四点钟,但精神却甚好。几个月没有饮酒了,回家两天就是你妈妈生日,我想破戒饮一回,你答应不答应?回家后打算几个月戒讲演了,但北京高等师范学生正在和我找麻烦,因为我早答应过今年(阳历)上半年在那里讲。打算专门写字和打牌,你听见想一定欢喜。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一月十五日

难得这一点时候没有事,没有客,所以写这几张纸。

34.1923年1月21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现在回家看见许多小宝贝,忘记了你这大宝贝了,把三张好玩的小照寄给你的三个小宝贝罢。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一日

35.1923年1月24日致梁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告诉你一件事,令你吓杀!旧历初二日,讲学社所聘杜里舒博士来津讲演,我往车站欢迎他,借李宾四马车坐去。才出到大马路交叉处,被街上电车横撞过来(事后回想真危险,真是间不容发,好在车已经过去大半,仅撞后轮,故不至伤),车撞坏了,人马俱倒在地上,但我仅仅擦破头皮少许,腿上微微酸痛而已。那日我仍在南开讲演,晚上又与张君劢、林宰平、丁在君等谈过通宵。初五日,你姑丈偕曼宣、孝高来,一连打了三日三夜的牌。他们今晨回京去。我足足睡了一天。过年以来,一件正经事未做,就只谈天顽耍。你母亲把大大小小的孩子(从七叔起到达达)都带到北京去了。家中只有司马懿和六六,我从今日起又做我的正经功课了。

你们攒下那几个钱,最好是买七年长期公债。此项公债现时价格不过三折余,计可得一分八厘以上之利息,其还本付息由总税司,安格联经理极稳实。汝等若欲办此,我可托徐振飞一手替你们经营(将息作本再添买),我现在也托他,你们可以当附属品也。

手此,并间希哲春禧。

爹爹 二十四

36.1923年5月8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你看见今日《晨报》,定要吓坏了。我现在极高兴地告诉你,我们借祖功宗德庇荫,你所最爱的两位弟弟,昨日,从阎王手里把性命争回。我在西山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你是知道的,昨日是你二叔生日,又是五七国耻纪念,学生示威游行,那三个淘气精都跟着我进城来了。约摸十一点(午前)时候,思成、思永同坐菲律宾带来的小汽车出门,正出南长街口被一大汽车横撞过来,两个都碰倒在地。思永满面流血,飞跑回家,大家正在惊慌失色,他说快去救二哥罢,二哥碰坏了。等到曹五将思成背到家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个孩子真勇敢得可爱,思成受如此重伤,忍耐得住,还安慰我们,思永伤亦不轻,还拼命看护他的哥哥。眼睛也几乎定了。思忠看见两个哥哥如此,哇的一声哭起来,几乎晕死。我们那时候不知伤在何处,眼看着更无指望,勉强把心镇定了,赶紧请医生。你三姑丈和七叔乘汽车去(幸我有借来的汽车在门口),差不多一点钟才把医生捉来。出事后约摸二十多分钟,思成渐渐回转过来了,血色也有了,我去拉他的手,他使劲握着我不放,抱着亲我的脸,说道:爹爹啊,你的不孝顺儿子,爹爹妈妈还没有完全把这身体交给我,我便把他毁坏了,你别要想我罢。又说千万不可告诉妈妈。又说姐姐在哪里,我怎样能见他?我那时候心真碎了,只得勉强说,不要紧,不许着急。但我看见他脸上回转过来,实在亦已经放心许多。我心里想,只要拾回性命,便残废也甘心。后来医生到了,全身检视一番,腹部以上丝毫无伤,只是左腿断了,随即将装载病人的汽车开来,送往医院。初时大家忙着招呼思成,不甚留心思永何如。思永自己说没有伤,跟着看护他哥哥。后来思永也睡倒了,我们又担心他不知伤着哪里,把他一齐送到医院检查。啊啊!真谢天谢地,也是腹部以上一点伤没有,不过把嘴唇碰裂了一块,腿上亦微伤,不能吃东西。现在两兄弟都在协和医院同居一房,思永一个礼拜可以出院,思成约要八个礼拜。但思成也不须用手术(不须割),因为骨并未碎,只要扎紧,自会复原,今朝我同你二叔、三姑、七叔去看他们,他们哥儿俩已经说说笑笑,又淘气到了不得了。昨天中饭是你姑丈和三姑合请你二叔寿酒,晚上是我请,中饭全家都没有吃,晚饭我们却放心畅饮压惊了。我怕你妈妈着急发病,昨日一日瞒着没有报告,今朝我从医院出米,写了一封快信,又叫那两个淘气精各写一封去,大约你妈妈明天早车也要来看他们了。内中还把一个徽音也急死了,也饿着守了大半天(林家全家也跟着我们饿),如今大家都欢喜了。你二叔说,若使上帝告诉我们,说你的孩子总要受伤,伤什么地方听你自择,我们只有说是请伤这里,因为除此以外,无论伤哪里,都是不得了。我们今天去踏察他们遇险的地方,只离一寸多,便是几块大石头子,若碰着头部真是万无生理。我们今天在六部口经过,见一个死尸横陈,就是昨天下午汽车碰坏的人,至今还没殡殓,想起来真惊心动魂。今年正月初二,我一出门遇着那么一个大险,这回更险万倍,到底皆逢凶化吉,履险如夷,真是徼天之幸。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因为《晨报》将情形登出,怕你一见吓倒,所以详细写这封信。我今日已经打了二十多圈牌了,我两三日后仍回西山,我在那里住得舒服极了(每日早起又不饮酒)。

民国十二年五月八日

五月八日,先生有与梁令娴一书,告诉梁思成等五月七日遇险的详细经过。

37.1923年5月11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你看第一封信,吓成怎么样?我叫思成亲自写几个字安慰你,你接到没有?思永现已出院了,思成大概还要住院两月。汝母前日入京抚视他们,好在他们都已复原,所以汝母并未着急。汝母恨极金永炎,亲自入总统府见黄陂请责之。其后金某来院慰问,适值汝母在,大大教训他一场。金某实在可恶,将两个孩子碰倒在地,连车也不下,竟自扬长而去,一直过了两日,连名片也没有一张来问候。初时我们因救命要紧,没有闲工夫和他理论,到那天晚上,惊魂已定,你二叔方大发雷霆,叫警察拘传司机人,并扣留其汽车。随后像有许多人面责金某,渠始来道歉。初次派人差片来院问候,被我教斥一番,第三日始亲来。汝二叔必欲诉诸法庭,汝母亦然,但此事责任仍在司机人,坐车人不过有道德责任而已。我见人已平安,已经心满意足,不欲再与闹。惟汝母必欲见黎元洪,我亦不阻止,见后黎极力替赔一番不是,汝母气亦平了,不致生病,亦大好事也。思成今年能否出洋,尚是一问题,因不能赶大考也(现商通融办法),但迟一年亦无甚要紧耳。我现课彼在院中读《论语》、《孟子》、《资治通鉴》,利用这时候多读点中国书也很好。前两天我去看他们,思永嘴不能吃东西,思成便大嚼大啖去气他。思成腿不能动,思永便大跳大舞去气他。真顽皮得岂有此理。这回小小飞灾,很看出他们弟兄两个勇敢和纯挚的性质,我很喜欢,我已返(昨日)西山著我的书了。今晨天才亮便已起,现在是早上九点钟,我已成了二千多字,等一会儿蹇七叔们就要来(今日礼拜六)和我打牌了。

民国十二年五月十一日

由翠微山秘魔岩又十一日有一书,告诉梁思成等受伤状况和解决该案的经过。

38.1923年5月致思成书

父示思成:

吾欲汝以在院两月中取《论语》、《孟子》,温习暗诵,务能略举其辞,尤于其中有益修身之文句,细加玩味。次则将《左传》、《战国策》全部浏览一遍,可益神智,且助文采也。更有余日读《荀子》则益善。各书可向二叔处求取。《荀子》颇有训诂难通者,宜读王先谦《荀子集解》。可令张明去藻玉堂老王处取一部来。

民国十二年五月

是时先生有与梁思成一书,告在医院乘机读国学书事。

39.1923年7月26日致思成书

汝母归后说情形,吾意以迟一年出洋为要,志摩亦如此说,昨得君劢书,亦力以为言。盖身体未完全复元,旅行恐出毛病,为一时欲速之念所中,而贻终身之戚,甚不可也。

人生之旅历途甚长,所争决不在一年半月,万不可因此着急失望,招精神上之萎葨。汝生平处境太顺,小挫折正磨练德性之好机会,况在国内多预备一年,即以学业论,亦本未尝有损失耶。吾星期日或当入京一行,届时来视汝。

民国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二十六日,先生与梁思成一书,告已决定令彼缓一年出洋。

40.1923年7月26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一个多月不得你的信,我和你母亲都有点着急了。你不是有病吧?思成还要十日后方能出院。我决意叫他迟一年出洋。总之,须把身子完全复元才可旅行。谅来你也同意。我回津将近一月了。现在南开讲演,家中大小都好。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41.1923年8月1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得复电,大慰。我因久不得汝信,神经作用无端疑汝有病耳。昨日在南开讲毕,思永、思忠留校中听别人讲演。我独携思庄去吃大餐。随后你妈妈把思达、思懿带来,吃完后五个人坐汽车兜圈子到马厂一带,把几位小孩子欢喜得了不得。你妈妈说,我居然肯抛弃书桌上一点钟工夫,作此雅游,真是稀奇。我和思庄说,明年姐姐回来,我带着你们姊妹去逛地方,不带男孩子了。庄、懿都拍掌说,哥哥们大便宜了,让他们关在家里哭一回。思达说他要加入女孩子团体,思庄已经答应他了。我今日起得甚早,随意写几句告诉你。

爹爹 民国十二年八月一日

42.1923年11月5日致思顺书

昨日松坡图书馆成立,馆在北海快雪堂地方好极了,你还不知道呢,我每来复四日住清华三日住城里,入城即住馆中。热闹了一天。今天我一个人独住在馆里,天阴雨,我读了一天的书,晚间独酌醉了,好孩子别要着急,我并不怎么醉,酒亦不是常常多吃的。书也不读了,和我最爱的孩子谈谈罢,谈什么,想不起来了。你报告希哲在那边商民爱戴的情形,令我喜欢得了不得。我常想,一个人要用其所长(人才经济主义)。希哲若在国内混沌社会里头混,便一点看不出本领,当领事真是模范领事了。我常说天下事业无所谓大小,士大夫救济天下和农夫善治其十亩之田所成就一样。只要在自己责任内,尽自己力量做去,便是第一等人物。希哲这样勤勤恳恳做他本分的事,便是天地间堂堂地一个人,我实在喜欢他。好孩子,你气不忿弟弟妹妹们,希哲又气不忿你,有趣得很,你请你妈妈和我打弟弟们替你出气,你妈妈给思成们的信帮他们,他们都拍手欢呼胜利,我说我帮我的思顺,他们淘气实在该打。平心而论,爱女儿哪里会不爱女婿呢,但总是间接的爱,是不能为讳的。徽音我也很爱他,我常和你妈妈说,又得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要我爱他和爱你一样,终究是不可能的。我对于你们的婚姻,得意得了不得,我觉得我的方法好极了,由我留心观察看定一个人,给你们介绍,最后的决定在你们自己,我想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好孩子,你想希哲如何,老夫眼力不错罢。徽音又是我第二回的成功,我希望往后你弟弟妹妹们个个都如此。这是父母对于儿女最后的责任。我希望普天下的婚姻都像我们家孩子一样,唉,但也太费心力了。像你这样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老年心血都会被你们绞尽了,你们两个大的我所尽力总算成功,但也是各人缘法侥幸碰着,如何能确有把握呢?好孩子,你说我往后还是少管你们闲事好呀,还是多操心呢?你妈妈在家寂寞得很,常和我说放暑假时候很高兴,孩子们都上学便闷得慌,这也是没有法的事。像我这样一个人,独处一年我也不闷,因为我做我的学问便已忙不过来;但天下人能有几个像我这种脾气呢?王姑娘近来体气大坏,因为你那两个殇弟产后缺保养,我很担心,他也是我们家庭极重要的人物。他很能伺候我,分你们许多责任,你不妨常常写些信给他,令他欢喜。我本来答应过庄庄,明年暑假绝对不讲演,带着你们玩一个夏天。但前几天我已经答应中国公学暑期学校讲一月了。他们苦苦要我去,我耳朵软答应了。我明春要到陕西讲演一个月,你回来的时候还不知我在家不呢?酒醒了不谈了。

民国十二年十一月五日 ELzsH9V0GNqdVa89FcQTqyC1Nnga2HAnmIMGzbDtUbonWAi8vMgmJHASVYcDNS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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