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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家书
梁启超

第一篇

1.1898年9月15日致李蕙仙书

南海师来,得详闻家中近状,并闻卿慷慨从容,词色不变,绝无怨言,且有壮语。闻之喜慰敬服,斯真不愧为任公闺中良友矣。大人遭此变惊,必增抑郁,惟赖卿善为慰解,代我曲尽子职而已。卿素知大义,此无待余之言,惟望南天叩托而已。令四兄最为可怜,吾与南海师念及之,辄为流涕。此行性命不知何如,受余之累,恩将仇报,真不安也。

译局款二万余金存在京城百川通,吾出京时,已全交托令十五兄,想百川通不至赖账。令兄等未知我家所在,无从通信及汇寄银两,卿可时以书告之,需用时即向令兄支取可也。闻家中尚有四百余金,目前想可敷用。吾已写信吴小村先生处,托其代筹矣。所存之银,望常以二百金存于大人处,俾随时可以便用,至要。若全存在卿处,略有不妥,因大人之性情,心中有话,口里每每不肯说出,若欲用钱时,手内无钱,又不欲向卿取,则必生烦恼矣。

望切依吾言为盼。卿此时且不必归宁(令十五兄云拟迎卿至湖北),因吾远在外国,大人遭此患难,决不可少承欢之人,吾全以此事奉托矣。卿之与我,非徒如寻常人之匹偶,实算道义肝胆之交,必能不负所托也。

吾在此受彼国政府之保护,其为优礼,饮食起居,一切安便。

张顺不避危难,随我东来,患难相依,亦义仆也。身边小事,有渠料理,方便如常,可告知两大人安心也。

2.1898年9月23日致李蕙仙书

九月二十三日书悉一是。吾在此乃受彼中朝廷之供养,一切丰盛,方便非常,以起居饮食而论,尤胜似家居也。来书问有立足之地,当速来接云云。立足之地何处无之,在此即无政府之供养,而著书撰报亦必可自给。然卿之来,则有不方便者数事:

一、今在患难之中,断无接妻子来同住,而置父母兄弟于不问之理,若全家接来,则真太费矣,且搬动甚不易也。

二、我辈出而为国效力,以大义论之,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若以眷属自随,殊为不便。且吾数年来行踪之无定,卿已知之矣。在中国时犹如此,况在异域?当无事时犹如此,况在患难?地球五大洲,随处浪游,或为游学,或为办事,必不能常留一处,则家眷居于远地,不如居于近乡矣。

三、此土异服异言,多少不便,卿来亦必不能安居,不如仍在澳(澳:这里代指澳门。)也,此吾所以决意不接来也。此间情形及吾心事,具见于大人安禀及二弟书中,可以取观。

来书谓想吾必非一蹶不振之人,然待吾扬眉吐气时不知卿及见否云云。卿本达人,志气不同凡女子,何必作颓唐语乎?此次之变,以寻常理势论之,先生及吾皆应万无生理,而冒此奇险,若有神助,种种出人意外,是岂无故哉。益信天之所以待我者厚,而有以玉成之也。患难之事,古之豪杰无不备尝,惟庸人乃多庸福耳,何可自轻乎?卿固知我,然我愿卿之自此以后,更加壮也。

先生之教,道理极多,吾间未以语卿,卿如有向学之志,盍暇日常与二弟讲论之。卿家居无甚事,经此变后,益当知世俗之荣辱苦乐,富贵贫贱,无甚可喜,无甚可恼,惟有读书穷理,是最快乐事。有时忽有心得,其乐非寻常所可及也。卿盍从事于此乎?若有志则常就二弟及薇君相与讲求,久之,当想吾言之不谬也。

3.1912年12月5日致思顺书

十二、十三号禀皆收。

祖父南归一行,自非得已。然乡居如何可久,且亦今吾常悬悬。望仍以吾前书之意,力请明春北来为要。前托刘子楷带各物,本有虾油、辣椒两篓(津中尤物也,北京无之),后子楷言放在车中恐有气味为人所不喜,故已抽出矣。又小说两部呈祖父消闲,有摹本缎两段,乃赏汝两妹者,人各一套。问思庄何故写信与二叔而不与我。岂至今尚未得闲耶?其外国缎一段则赏汝者也。汝三人将所赏衣服穿起照一像寄我。金器两件赏汝,汝两妹亦各一件,此次汝姊妹所得独多,汝诸弟想气不忿矣。然思成所得《四书》乃最贵之品也。可令其熟诵,明年侍我时,必须能背诵,始不辜此大赉也。吾游曲阜可令山东都督办差,张勋(张勋(1854-1923)字绍轩,江西奉新人。北洋军阀,行伍出身。清末任云南、甘肃、江南提督,辛亥革命以后曾任江苏督军,长江巡阅使。1917年发动政变,企图恢复帝制,史称“张勋复辟”)派兵护卫。吾亦极思挈汝行,若国内一年内无乱事,吾又一年内可以不组织内阁,则极思挈汝遍游各省。俾汝一瞻圣迹,但又不欲汝辍学耳。津村先生肯则诲汝中央银行制度大善大善,惟吾必欲汝稍学宪法行政法,知其大意(宪法所讲比较尤妙),经济学亦必须毕业,而各课皆须于三月前完了。试以商津村何如?经济学吾曾为汝讲生产论,故此可稍略,交通论中之银行货币既有专课尤可略,然则亦易了也。荷丈月入已八百,尚有数部,力邀彼往,其职约当前清之三品京堂。若皆应之则千余金可得。但今者报馆缺彼不可,印刷局在京非彼莫办也。

而鼎父至今无着落,汝诸表兄日日来嬲我求差事,小四小八皆不自量,指缺硬索已四五次矣。吾亦无能为助甚矣,人贵自立也。示娴儿。

饮冰

十二月五日

韩集本欲留读,因濒行曾许汝,故复以赉汝。吾又得一明刻本《李杜全集》字大寸许极可爱,姑以告汝,却不许撒娇来索。思成若解文学则吾他日赏之。

4.1912年12月16日致思顺书

十四、十五号禀均收。吾前为汝计学科,竟忘却财政学,可笑之至。且法学一面亦诚不欲太简略(国际法实须一学),似此非再延数月不可,每来复十四小时大不可,吾决不许汝如此。来复日必须休息,且须多游戏运动。(可与诸师商,每来复最多勿过十时。因自修尚费多时也,可述吾意告之,必须听言,切勿着急。)从前在大同学校以功课多致病,吾至今犹以为戚。万不容再蹈覆辙,吾在此已习安,绝无不便。汝叔沪行亦未定(此事须俟荷丈一到沪乃定),即行后吾亦能自了,得汝成学,吾愿大慰,诸师既如此相厚,尤不可负。且归后决无从得此良师,今但当以汝卒业为度,不必计。此间请商诸师,若能缩短数月固佳,否则迳如前议至明年九月亦无不可,一言蔽之,则归期以诸师之意定之。汝必须顺承我意,若固欲速以致病是大不孝也。汝须知汝乃吾之命根。吾断不许汝病也。前已合寄四千谓夙逋可耳,何尚需尔许耶?此间已无存(有万金存定期不能取出),本月收入须月杪乃到手,明日只得设法向人挪借,若得当电汇以救急耳。子楷带去各物已收否?祖父想已旋南耶。

示娴儿。

饮冰 十二月十六夕

5.1912年12月18日致梁思顺书

第十六号禀悉,款三千顷往银行借取,明后日当电汇,想先此书达矣。顷见报,知米复大落,不知汝母稍有所获否?此后波澜必仍甚多,然切勿见猎心喜,吾家殆终不能享无汗之金钱也。《庸言报》第一号印一万份,顷已罄,而续定者尚数千,大约明年二三月间,可望至二万份,果尔则家计粗足自给矣(火车站零卖,每册卖五六角,熊秉丈即出六角购一本,到家中硬向我索回三角,谓要赔偿损害,吾将予之兴讼)。若至二万份,年亦仅余五六万金耳,一万份则仅不亏本,盖开销总在五万金内外也。惟此五万金中,我与汝叔薪水居四分之一有奇耳。吾初到时殆一无费用,近则已作地主,酒食之费颇繁,吴厨之菜太不能出台,有客来率皆往外叫菜。其他借贷亦不少,大约每月自费亦数百也。自正月起,月寄家八百便是,告汝母勿忧。

日来频见魏铁丈大快,彼言将用册页写《圣教序》一本赠汝也(彼近年专写张猛龙《圣教序》,郑文公欲合三者自成一家,正与我同。吾爱女之名举国皆知,故交相见者,无不问汝,却无人问思成以下)。铁丈见思成之字大激赏,谓再一二年可以跨灶,思成勉之。崇雨铃之《圣教序》原本,吾已见之,爱不忍释,使非为米所累,此物必归吾家矣。即擎一携来之玻璃影印本之原本也。祖父生日合家所照相,即寄一份来,吾久欲见此,屡次书皆忘写及耳。

汝求学总不必太急,每来复十四小时总嫌太多,多留两三月,绝不关紧要。吾今甚安习,全眷来反嫌吵闹也。

汝母所索物,吾尚能供(本月却真不能),但不识有此物否耳,且今亦无从寄往,汝母待归来自置何如?王姑娘之镯开河第一次船便可得,可先告彼(实则并未冰河,一月来甚暖,不如初至时之寒也)。

祖父归乡后,汝与思成每十日必须寄一安禀往,吾书亦当择寄去(吾题汝日记书共有若干字,可检来当为汝再写一通,又吾诗副本可检寄)。连日为客所困,惫甚。第三号文尚未脱稿也。

示娴儿。

饮冰 十二月十八

6.1912年12月20日致思顺书

得书知添一幼弟,甚喜慰,想母子平安耶?祖父命以何名,想有书在途矣,大版《通鉴》不须汝索,已嘱擎一购寄,非久或将寄至矣。王姑娘(王姑娘:也称王姨,即梁启超的偏房夫人王桂荃。)赏品必给之,但无便人,恐难寄耳。汝母耳珰,则俟归来自置何如。读报见米价落,疑必小有所获,但兹事总极险,终以戒断为善,可仍常谏汝母也。吾昨夕因得须磨书。烦躁异常,又见国事不可收拾,种种可愤可恨之事,日接于耳目,肠如涫汤,不能自制,昨夕大雪,荷丈与汝叔皆外出游乐,吾独处不适,狂饮自遣,今宿酒末解,得汝书极慰耳。因思若吾爱女在侧,当能令我忘他事,故念汝不能去怀,昨夕酒后作一短简,今晨视之乃连呼汝名耳,可笑之至,今不复寄,以乱汝意,吾须欲汝侍我,然欲汝成学之心尤切也。几欲东渡月余,谢绝一切,以自苏息也,大抵居此五浊恶世,惟有雍乐之家庭,庶少得退步耳。吾实厌此社会,吾常念居东之乐也。汝求学不可太急,勿贻吾忧。

示娴儿;

饮冰 十二月二十日

前书索全家相片,想已寄出,汝近顷照相否,吾极欲见汝近影。

乡书仍寄艺新否?一禀可加封寄。

7.1912年12月致梁思顺书

顷电汇四千,想先此书达。书言二千者,恐祖父见家费多,或生恼怒也。当告汝母切切不可再投机,若更失败,吾力亦实不逮也。本年不再寄家费,可否?老吴手法实不高妙,汝叔辈不放心用外人,牵率吾夫仍食初九下等之馆子菜,可谓冤极。然权在彼手,吾无如何也。我若反对,将并下等菜亦不给吃矣。我依然不名一钱,财权在汝叔手,吾独奈何!一笑。局面稍定,风波稍平,吾必易名厨,以偿口腹耳。

昨书言今日电四千,因荷丈终日会客,款未取得,明日当电,惟电二千,其二千则票寄也。北江处吾前月曾寄与二百,彼人东京或适得此款时亦未可知,不必深怪彼。故者无失其为故,凡事须为我留地步也(切嘱,切嘱)。岂可令人诮我凉旧者。吾若稍自贬损,月入万金不难,然吾不欲尔。今汝叔主意除两处家用外,欲为我每日储蓄二千,不知究能办到否。听汝叔为之,可也。此间自费有限,一切房租、食用、工钱等,皆报馆数,吾所用惟添置衣物及车马、请客等费耳。可以此告慰汝母。但宜力谏汝母,勿再投机,倘再失败,汝叔不允救济,吾亦无法也。藻孙陕款已交。

此纸不必呈祖父。

来禀称汝母为投机失败,忧心如焚,殊可怪。汝母何至不达如是(吾前书所言凡以戒再举耳)。凭吾之力,必可令家中无忧饥寒,汝母但专用力教诲汝辈足矣,何必更驰念及此耶,但此后必当戒断(切勿再贪此区区者),不可更为冯妇耳。此数日内先后电汇票汇共四千,可敷本年用否,来禀可详言之(究竟现在未偿之债尚几何,所需总数可详禀汝叔),此间尚随时可寄。顷汝叔以思成名义存万金于正金(定期预金防我滥用,汝叔专制极矣),汝叔之意,总欲稍积储以备不虞也,可持此慰汝母(汝母生日,吾本欲买些物奉寄,前日亲自出门一次即为此,乃徒为汝买金器、衣料等,竟不得一物与汝母,汝却借此荫得许多物矣。汝母所要之物,必为不值钱者,如火锅也,棉烟也,我却无法带来。王姑娘亦未得一物,汝可问彼所欲,吾明年开河时赏之)。

十三号书悉,两次票汇顷想已到。目前当可敷衍过去,已与汝叔商,日间再汇千元,本年(指阳历也)当不至匮乏耶。此间因已存定期一万,不能取出,不然尚可稍多也。告汝母勿着急,为盼。子楷带去金器各物已收否?金价贱,吾尚欲为汝置办,可并问汝母欲何物。来喜有所欲,亦可给之。此纸可勿呈重堂。

8.1913年4月18日致梁思顺书

吾党败矣。吾心力俱瘁(敌人以暴力及金钱胜我耳),无如此社会何,吾甚悔吾归也(党人多丧气,吾虽为壮语解之,亦复不能自振)。吾复有他种刺心之事,不能为汝告者,吾心绪恶极,仍不能不作报中文字(报却可作乐观,已销万五千份矣,个人生计良得也),为苦乃不可状。执笔两小时乃不成一字(催稿急于星火),顷天将曙,兀兀枯坐而已(汝叔偕荷丈入京,吾独处斗室中)。吾每不适,则呼汝名,聊以自慰,吾本不欲告汝,但写信亦略解吾烦忧也。汝何故数日无书来,何不述家中可喜之事一告我耶?惟汝断不许缘忧我之故而荒学或致病,果尔,是重吾忧也。吾今拟与政治绝缘,欲专从事于社会教育,除用心办报外,更在津设立私立大学,汝毕业归,两事皆可助我矣。若能如此,真如释重负,特恐党人终不许我耳(所谓党人者共和党也。民主鬼吾恨之刺骨)。当失意时更不能相弃也。作今日之中国人安得不受苦,我之地位更无所逃避。诗云:“夭夭沃沃,乐子之无知。”最可羡者,思庄、思达辈耳。

示娴儿。

饮冰 四月十八夕

希哲大约明年入大学为教授。

9.1913年4月29日致梁思顺书

顷方发一书,旋得第四十六七号禀,悉一切。德界屋早已定妥,绝非僻远(远则存之,僻则未也,然远亦对今寓言耳),无所杞忧。党事本欲脱卸,然势相迫不能休,真有风利不得泊之感也。顷复允受任,日间又须入都矣。荷丈佛丈前皆极沮吾与闻党事,今亦谓不能脱卸,此无如何也。要之,生为今日之中国人,安得有泰适之望,如我者则更无所逃避矣。佛、荷诸公愤世已极(信未发适得北京电话,今日众议院议长又举不成,大约局面破裂即在目前。汝归来欲入京一游,恐亦未必能也,可叹,可痛),终日相对惟作悲观语,悲不可解,则寄情于游乐,吾三日来未做一正事也。吾当有事可办时,不甚思家,稍闲闷则念汝曹不置,今越三来复即见汝,吾亦至欣想也。顷电三千五百元,想已收。行赀当无缺耶?可省仍宜稍省,大乱若至,衣食亦可虑也。

示娴儿。

饮冰 二十九

仆妇须在此间先雇否,日婢带来后,木器等不必多带,临行时,汝必须挈诸弟往游存处辞行,至要至要。

10.1915年4月15日致梁思顺书

今夜乘新济船行,四点出帆,约初六可抵沪也。荷丈竟不能成行,此亦无害。吾沿途必能自慎摄,家人勿以为念也。中原公司日内收股,家中能凑出三千元否,可交藻孙与幼珊交涉。汝所有薄工资财亦可附两小股(三百元),更附黄孟曦罐子股二三百元。一切皆托藻孙可也。此间所存六衣箱已移至马朝利新宅,其余各杂物则扃在一房中,钥亦交彼,迁居时往取可也。

饮冰

11.1915年8月23日致梁思顺书

书悉。来复来复:星期或礼拜。六能来,甚佳。柳溪劝吾来复五入都,吾仍欲再迟一来复乃往也。来时可将前在马场道屋所用门帘之挂木带来,汝所住房顷尚未挂帘,吾拟即用此,无取别费另造也。又吾有书与潘琼笙,嘱将吾所著书报(如政治论集之类,六大政治家之类皆要)取一全份来,可告姑丈往检,无论整部零册,尽所有各取一二部(文集能多取数部最佳,恐无有耳)来可也。吾不能忍(昨夜不寐,今八时矣),已作一文交荷丈带入京登报,其文论国体问题也。若同人不沮,则即告希哲,并译成英文登之。吾实不忍坐视此辈鬼蜮出没,除非天夺吾笔,使不复能属文耳。

二十三晨

吾别草一文,题目《中国与土耳其之异》,为《京报》作也。已嘱秉均抄副交志先,此文可登英文报,汝可向秉均索取,与希哲共译之。篇首仍作数语,云本报请某人赐文一篇,幸得许可为此,不胜荣幸云云,示偶作,非常作耳。

12.1916年1月2日致思顺书

王姨今晨已安抵沪,幸而今晨到,否则今日必至挨饿。因邻居送饭来者已谢绝也(明日当可举火,今日以面包充饥)。此间对我之消息甚恶,英警署连夜派人来保卫,现决无虞。吾断不致遇险。吾生平所确信,汝等不必为我忧虑。现一步不出门,并不下楼,每日读书甚多,顷方拟著一书名曰《泰西近代思想论》,觉此于中国前途甚有关系,处忧患最是人生幸事,能使人精神振奋,志气强立。两年来所境较安适,而不知不识之间德业已日退,在我犹然,况于汝辈,今复还我忧患生涯,而心境之愉快视前此乃不啻天壤,此亦天之所以玉成汝辈也。使汝辈再处如前数年之境遇者,更阅数年,几何不变为纨绔子哉。此书可寄示汝两弟,且令宝存之。

民国五年一月二日

13.1916年1月7日致思顺书

数日未得书报,而母近状甚念,甚念,比已出院否?体复元否?曾发见他病否?若因此而更除杂病,益健康,则未始非福耳。此间甚安,吾每日早睡早起,眼病亦渐痊,可每日读书作文甚多,此时暂不他行,一切饮食起居皆王姨一人料理,闻彼曾寄一和文信已收否?至为稳便,汝曹不必远念。

民国五年一月七日

来书总宜外加一封电日邮发。

14.1916年2月8日致思顺书

书及禧柬并收,屋有售[买]主速沽为宜,第求不亏已足,勿计赢也。此著既办,冰泮后即可尽室南来,赁庑数椽,虀盐送日,却是居家真乐。孟子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汝辈小小年纪,恰值此数年来无端度虚荣之岁月,真是此生一险运。吾今舍安乐而就忧患,非徒对于国家自践责任,抑亦导汝曹脱险也。吾家十数代清白寒素,此乃最足以自豪者,安而逐腥羶而丧吾所守耶?此次义举虽成,吾亦决不再仕宦,使汝等常长育于寒士之家庭,即授汝等以自立之道也。吾近来心境之佳,乃无伦比,每日约以三四时见客治事,以三四时著述,馀晷则以学书(近专临帖不复摹矣),终日孜孜,而无劳倦,斯亦忧患之赐也。

民国五年二月八日

15.1916年2月28日致梁思顺书

二十日禀(八日乃到,甚迟迟矣)悉……确有前书,然则果失落矣。吾仍非久图南(当在十日内外首途),但目的地非滇而桂(桂中两度密使来)也。此行乃关系滇黔生死,且全国国命所托(吾未有函告季丈,汝见时可言及),虽冒万险万难不容辞也。此间同人询谋佥同,无一人主张不往,以荷丈之警敏,静生之安祥,叔通之细密,亦咸谓非去不可,想季丈在此亦无异辞也。顷荷曦已先行,吾亦候船(拟租一日本船往)发矣。廷献(廷献:即梁廷献,梁启超的族侄。)不来,亦无不可,廷灿确可用,吾偶未思及耳。然此时暂用不着,待吾入粤时乃唤来可耳。要之,吾此后拟不用仆役,专用子侄也。孝勉是老几,是在经界局者否?抄写人确不可少,亦俟到粤后乃唤取可耳。吾为李家子弟计,若稍有志气者,现在以一二人入滇黔,与乡人同患难,将来见重于新政府,而家运借以进展。无如诸子多碌碌也,则亦听之而已。

房子暂缓卖,即亦无妨,一切由汝母及汝叔主之,吾亦此等事毫无容心也。希哲南洋之行已罢议,彼欲回津一料理,待吾行后即令彼行,吾到粤时乃需彼耳。伯瑛夫妇至可感,当别以书谢之。任发有长处,吾固知之,苟非尔者早挥之去矣。最错一着,是带任老太太来,否则无甚事也(昨晨又呕一场气,因来喜往医院诊病,吾起时老太太因阅数时不扫房间,当差不妥,说了他两句,老太爷遂冲气去了,直至十二时半从医院归,乃能做饭)。今日吾寿辰,此间至密之数友来寓置酒为乐,亦颇热闹,但人不多,本欲寻一两种游戏之娱,竟不能成也。吾行后当即遣王姨返津,此间屋当即退租矣。

二月二十八日手谕

16.1916年3月18日致思顺书

寄去《从军日记》一篇,共九页,读此当详知吾近状。书(此间无书不拆故不敢付邮)辗转托递,恐须一月后乃达,其时吾踪迹当暴露于报中矣。此记无副本,宜宝存之,将来以示诸弟,此汝曹最有力之精神教育也。文辞亦致斐亹可观矣。吾尚须留此六日,一人枯坐,穷山所接,惟有佣作,然吾滋适,计每日当述作数千言也。王姨计已返津,汝等见报知我已入粤时(粤事定时),即当遣王姨来港(到港住家中,问永乐街同德安便知港家所在),候我招之。盖到粤后不便久与陆同居。一分居后,非王姨司我饮食不可,彼时之险,犹过于居沪时也。越南入境如此其难,汝母归宁只得从缓一两月后,局面剧变,彼时或可自由行动也。

民国五年三月十八日 自越南帽溪

17.1916年3月20-21日致梁思顺书

吾居此山陬四日矣。今夕乃忽烦闷(主人殷勤,乃愈增吾闷)不自聊,盖桂使尚须八九日乃至也。最苦者烟亦吸尽无可买(夜间无茶饮,饭亦几不能入口,饥极,则时亦觉甘),书亦读尽,一灯如豆,虽有书亦不能读也。前此三日中作文数篇(有日记寄去,已收否?不见日记则不知吾此书作何语也),文兴发则忘诸苦,今文既成,而心乃无所寄,怅怅不复能为怀。此间距云南仅三日程,吾悔不于初到时即一往彼,吾深负云南人,彼中定怨我矣。稍淹信宿,更折而回,犹未晚也。呜呼,吾此时深望吾爱女,安得汝飞侍我旁耶?吾欲更作文或著书以振我精神,今晚已瞢瞢不能属思,明日誓当抖擞一番也。吾欲写字,则又无纸,箧中有笺数十幅,珍如拱璧,不敢浪费也。离沪迄今虽仅半月,而所历乃至诡异,亦不能名其苦乐,但吾抱责任心以赴之,究竟乐胜于苦也。约二十七八乃能行,行半月乃能至梧州,此后所历更不知若何诡异,今亦不复预计。极闷中写此告家人。

由帽溪山庄 三月二十日

孟曦昨日至海防,即夕入云南,觉顿早安抵梧州。

嗟夫思顺,汝知我今夕之苦闷耶?吾作前纸书时九点耳,今则四点犹不能成寐。吾被褥既委不带,今所御者,此间佣保之物也,秽乃不可向迩。地卑湿蚤缘延榻间以百计,嘬吾至无完肤,又一日不御烟卷矣。能乘此戒却,亦大妙。今方渴极,乃不得涓滴水,一灯如豆,油且尽矣,主人非不殷勤,然彼伧也,安能使吾适者。汝亦记台湾之游矣,今之不适且十倍彼时耳。因念频年佚乐太过,致此形骸,习于便安,不堪外境之剧变,此吾学养不足之明证也。人生惟常常受苦乃不觉苦,不致为苦所窘耳。更念吾友受吾指挥效命于疆场者,其苦不知加我几十倍,我在此已太安适耳。吾今当力求睡得,睡后吾明日必以力自振,誓利用此数日间著一书矣。

二十夜、晨

此间寄书殊不易,吾且作此留之,明日或更有所作,积数纸乃寄也。吾今日甚好,已着手著书,可勿念。

二十一日

18.1916年3月26日致思顺书

娴儿读:吾今成行矣。在此山中恰已十日,而其间却有一极危险之纪念。盖此间有一种病,由烈日炙脑而生者,故土人必以黑布裹头(印度人之红布亦为此)。吾初至之日,主人本已相告,而我不检,乃竟罹之。记一夕曾作书与汝,谓薅闷思家,不能成寐,不知为此病之发也。明晨起来稍觉清明,及下午而热大起,一夜之苦痛,真非言语所能形容。孑身在荒山中,不特无一家人且无一国人,实则终日室中并人而无之,若其夕死者,明日乃能发见。灯火尽熄,茶水俱绝,此时殆惟求死,并思家人之念亦不暇起矣。明晨人来省视,急以一种草药(专治此病之药)治之,不半日竟霍然若失,据言幸犹为轻症,然若更一日不治,则亦无救矣。险者!病起后,脑无一事,于是作《国民浅训》一书,三日夜成之,亦大快也。二黄皆已往云南,吾一人独入桂,尚须挟骑走山中四日乃能易舟也。自此以往皆坦途,可勿念。病虽痊愈,然两日来浑身发痒,搔之则起鳞粟,今遍体皆是,非蚤所啮也,不解何故?此地卑湿,非吾侪所堪,幸即离去,否则必再生病也。

民国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19.1916年4月3日致梁思顺书

娴儿读:

吾于阳历三月二十七日入镇南关(吾孑身行耳,盖黄溯初、黄孟羲皆往滇未返也),当即寄一纸,想已达。吾在越南十日,实历无量艰辛。盖伪政府已知吾在彼,谍骑四布,必欲暗杀,次则截留,由海防经河内、谅山以达镇南关,汽车须两日程,每站皆有敌谍,群以为吾决无飞渡之理。而二十七日午后三时,镇南关大悬国旗,列队肃肃,到车站军乐爆竹声中,簇拥我入关矣。料敌人必当叹为神助,然吾实已忍饥两日,露宿一宵,至今念之犹痛怖也。在关一宿,翌晨(二十八日)破晓即首途赴龙州,山程百五十里,吾驰马行(中间亦易舟),到时日未哺也。而沿途所经市镇村落,皆悬旗燃爆欢迎,父老相携,迎送十里外。及抵龙州,则全城爆竹声,喧天沸地,父老儿童皆感极而泣。良不知其何以如是,盖绝非由军吏之教劝也。其夕接到全省各军官欢迎电数十通,而陆督(陆督:即广西都督陆荣廷。广西武鸣人,壮族。辛亥革命时,广西宣布“独立”,被推为副都督,后为都督。)及荷丈(荷丈早已由梧入)皆有电来商要事,吾一一作答,又须致电云、贵、蜀、湘各处。是夜又竟夕不寐。盖方行百五十里,而后熬此一夜,疲倦极矣。龙州各团体预备欢迎,请演说者凡六七处,然吾以急于晤陆督,虽一日不能淹,又不便辜负其盛意。因使之合并,于翌晨午前往莅。然扰须到两处,其一则龙州各团体之联合,其二则广东会馆也。二十九日晨接见各军官地方官后,即往演说,演毕即乘船下南宁,倾城出送,亘江千数里,人如堵墙。然吾目不交睫,手口不暂辍者,已三十八小时矣。水浅不能通轮舟(陆道本可通,惟太辛苦,故改水路),雇民船行,军署派队三十人护送,矮篷货船共两艘,与军士同纵横卧一舱中,此况味亦二十年(吾幼时由乡往省赴试时未有轮船,曾经此况)所未经也。至四月初三日行至镇龙村地方,始有兵轮舣此相迓,盖已行六日矣。明午便可抵省城南宁,苟无兵轮,尚须行三日也。陆督本在梧州行营,特返南宁相迎,明日相见后,商定一切,便当携手东下故乡矣。龙觐光已缴械投诚,顷已将其人俘归(昨已至)南宁,极优待之。钦廉已下,海运顿通,此后进取益易矣。舟中匆匆写此,余续闻。即呈仲父及季丈阅。

广西第六号巡轮发 四月初三晚

昨电托云南日领事属电津领来报平安,不知曾道否?

20.1916年5月3日致思顺书

吾日内即往日本,在彼半月当归沪小住,途旅甚安,同行保护之人不乏,可勿远念!汝辈学业切宜勿荒。荷丈家中常往存问。

民国五年五月三日

王姨即遣来沪,在沪待我归,已租定住宅,到沪时往周家问询便得。此事极要。

21.1916年6月22日致思成思永书

思成、思永同读:

来禀已悉。新遭祖父之丧,来禀无哀痛语,殊非知礼。汝年幼姑勿责也。汝等能升级固善,不能也不必愤懑。但向果能用功与否,若既竭吾才则于心无愧。若缘怠荒所致,则是自暴自弃,非吾家佳子弟矣。闻汝姊言,汝等颇知习在苦学俭朴,吾心甚慰,宜益图向上。吾再听汝姊考语,以为忧喜也。

民国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22.1916年10月11日致思顺书

月来季常(季常(1876-1930)即蹇念益,号季常,遵义老城人,比梁启超小三岁,因政治主张相近,结为莫逆之交。)丈在此同居,所益不少,前游杭游宁,皆备极欢迎,想在报中已见一二。顷决于十五日返港,省奠灵帏,且看察情形,能否卜葬,若未能,则住港两旬必仍返沪,便当北归小住也。写至此,接来禀,悉一切。希哲(希哲:即周希哲,梁思顺的丈夫。)就外交部职无妨,吾亦托人在国务院为谋一位置,未知如何?领事则须俟外交总长定人乃可商。但做官实易损人格,易习于懒惰于巧滑,终非安身立命之所,吾顷方谋一二教育事业,希哲终须向此方面助我耳。十二舅事,循若复电言运使已允设法,吾亦已电告汝母矣。别纸言《京报》事,可呈汝叔。

民国五年十月十一日

忽然想起来了,据廷灿说,我那晚拿一张纸写满了“我想我的思顺”、“思顺回来看我”等话,不知道他曾否寄给汝看。 nTxg0ifyPGsR5uxxotox0vaaGncm2nPN7uzKNCg0njrIZHaPfGVqkSUZRDzDpDUU



第二篇

23.1919年12月2日致思顺书

得十月二十一日禀,甚喜,总要在社会上常常尽力,才不愧为我之爱儿。人生在世,常要思报社会之恩,因自己地位做得一分是一分,便人人都有事可做了。吾在此作自己,已成六七万言,本拟再住三月,全书可以脱稿,乃振飞接家电,其夫人病重,本已久病,彼不忍舍我言归,故延至今。归思甚切。此间通法文最得力者,莫如振飞,彼若选行,我辈实大不便,只得一齐提前,现已定阳历正月二十二日船期,若阴历正月杪可到家矣。一来复后便往游德国,并及奥、匈、波兰,准阳历正月十五前返巴黎,即往马赛登舟,船在安南停泊,约一两日,但汝切勿来迎,费数日之程,挈带小孩,图十数点钟欢聚,甚无谓也。但望汝一年后必归耳。

父示娴儿。

民国八年十二月二日

24.1920年4月20日致思顺书

吾方与汝母言,已久不得汝书,颇悬悬。汝母谓我归来仅逾月,汝已有一书,不可谓稀,语未终而汝第二书至,吾喜可知也。吾归后极安适,惟客不断,著述又不容缓,顷已全规复两年前生活,动辄夜分不寝,此亦无可如何也。前吾极欲希哲调欧,惟汝母言决不欲就汝等迎养,吾一时又未必能再远游,则亦不欲汝更远离,我已不复作此运动,闻盎威斯领事已别定人矣。汝研究欧、美妇人问题,欲译书甚好,可即从事,我当为汝改削出版,顷吾方约一团体,从事斯业也。今年能归来度岁否,甚望甚望。《欧游心影录》汝已见否?

民国九年四月二十日

25.1920年7月20日致梁思顺书

不寄书已两月余,想汝等极绝望矣。吾日常起居,计思成等当详相告。顷国内私斗方酣,津尚安堵,惟都中已等围城,粮食断绝,兵变屡发(五日来火车、电报、电话皆不通,无从得都中消息)。汝二叔全眷未移,至可悬念,然不出三日,诸事亦当解决矣。吾一切不问,安心读书著书,殊畅适。惟日来避难来津者多,人事稍繁杂耳。兹有寄林振宗一信,并中国公学纪念印刷品两册(胡适之即在本公学出身者,同学录中有名),可交去并极力鼓其热心,若彼能捐五十万,则我向别方面筹捐更易,吾将以此为终身事业,必能大有造于中国。彼若捐巨款,自必请彼加入董事,自无待言,此外当更用种种方法为之表彰名誉,且令将来学生永永念彼也。

汝前信言彼欲回国办矿,若果有此意,吾能与以种种利便。前随我游欧之丁文江任地质调查所所长多年,中国何处有佳矿,应如何办法,情形极熟,但吾辈既无资本,只得秘之,以俟将来耳。又有挚友刘厚生(张季直手下第一健将,曾任农商次长,近三四年与我关系极深,汝或未知其人),注意矿事十年,规模宏远,渠办纺绩业获利数百万,尽投之以探矿,彼誓以将来之钢铁大王自命,所掇得铁矿极多,惜多在安徽境内,倪嗣冲尚在,不敢开办耳。现在拟筹极大资本办铁厂,林君欲独立办矿,或与国内有志者合办,吾皆能为介绍也。可将此意告之,日来直派军人频来要约共事,吾已一概谢绝,惟吴佩孚欲吾为草宪法,上意见书,吾为大局计,亦将有所发表耳。本定本月南下,往江西讲演,现因道梗,一切中止矣。汝姑丈新得一子,汝已知否?

父示娴儿,并问希哲近佳。

七月二十日

26.1921年5月16日致思顺书

三次来禀均收,吾自汝行后,未尝入京,且除就餐外,未尝离书案一步,偶欲治他事,辄为著书之念所夺,故并汝处亦未通书也。希哲在彼办事,想极困衡,但吾信希哲必能渡诸难关,望鼓勇平心以应之。薛敏老等来已见(彼已往美),吾略为擘画,彼辈似亦甚满足,他事如常,无可告,聊书数行,慰汝远念耳。

民国十年五月十六

27.1921年5月30日致思顺书

我间数日辄得汝一书,欢慰无量。昨晚正得汝书,言大学校长边君当来,今晨方起,未食点心,此老已来了,弄得我狼狈万状,把我那“天吴紫凤”的英话都迫出来对付了十多分钟,后来才偕往参观南开,请张伯苓(张伯苓(1876-1951)天津人,近代著名教育家。1919年在天津创办南开大学,一生致力于教育救国。)当了一次翻译。彼今日下午即入京,我明晨仍入京,拟由讲学社请彼一次,但现在京中学潮未息,恐不能热闹耳。某党捣乱此意中事,希哲当不以介意,凡为社会任事之人必受风波,吾数十年日在风波中生活,此汝所见惯者,俗语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吾行吾素可耳。廷伟为补一主事,甚好。尝告彼“学问是生活,生活是学问”,彼宜从实际上日用饮食求学问,非专恃书本也。汝三姑嘉礼日内便举行,吾著书已极忙,人事纷扰,颇以为苦,但家有喜事,总高兴耳,王姨有病入京就医,闻已大痊矣。

父示娴儿。

民国十年五月三十日

28.1921年7月22日致思顺书

吾日来极感希哲有辞职之必要,盖此种鸡肋之官,食之无味,且北京政府倾覆在即,虽不辞亦不能久,况无款可领耶?希哲具有实业上之才能,若更做数年官,恐将经商机会耽搁,深为可惜。汝试以此意告希哲,若谓然,不妨步步为收束计(自然非立刻便辞)。汝母颇不以吾说为然,故吾久未语汝,但此亦不过吾一时感想,姑供汝夫妇参考耳。希哲之才,在外交官方面在实业方面皆可自立,但做外交官则常须与政局生连带关系,苦恼较多也。此所说者,并非目前立刻要实行,但将个中消息一透露,俾汝辈有审择之余裕耳。

民国十年七月二十二日

29.1922年11月23日致成、永、忠书

前得汝来禀,意思甚好,我因为太忙,始终未谕与汝等。前晚陈老伯请吃饭,开五十年陈酒相与痛饮,我大醉而归。(到南京后惟此一次耳,常日一滴未入口。)翌晨六点半,坐洋车往听欧阳(欧阳(1871-1943)即欧阳渐,亦名欧阳竟无,江西宜黄人。近现代著名佛学大师,1918年与章太炎筹建支那内学院,培养佛学人才。)先生讲佛学(吾日日往听),稍感风寒,归而昏睡。张君劢(张君劢(1887-1969)原名嘉森,字士林,号立斋,笔名君劢,江苏宝山(今上海市宝山区)人。近现代学者,著名政治家、哲学家,被部分学者认为是早期新儒家的代表之一。他早年追随梁启超从事立宪活动。)硬说我有病(说非酒病),今日径约第一医院院长来为我检查身体。据言心脏稍有异状,我不觉什么。惟此两日内脑筋似微胀耳。君劢万分关切。吾今夕本在法政专门有两点钟之讲演,君劢适自医生处归,闻我已往(彼已屡次反对我太不惜精力,彼言如此必闹到脑充血云云),仓皇跑到该校,硬将我从讲坛上拉下,痛哭流涕,要我停止讲演一星期,彼并立刻分函各校,将我本星期内(已应许之)讲演,一概停止。且声明非得医生许可后,不准我再讲。我感其诚意,已允除本校常课(每日一点钟)外,暂不多讲矣。彼又干涉我听佛经(本来我听此门功课用脑甚劳),我极舍不得,现姑允彼明晨暂停(但尚未决)一次。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不过稍休息亦好耳。因今晚既停讲无事,故写此信与汝等,汝等不必着急,吾自知保养也。

父谕成、永、忠。

民国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30.1922年11月26-29日致思顺书

我的宝贝思顺:

我接到你这封信,异常高兴,因为我也许久不看见你的信了,我不是不想你,却是没有工夫想。四五日前吃醉酒。你勿惊,我到南京后已经没有吃酒了,这次因陈伯严(陈伯严(1859-1937)原名陈三立,字伯严,号散原,江西义宁人。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子,著名的国学大师,近代诗文名家,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他是著名国学大师、历史学家陈寅恪的父亲。)老伯请吃饭,拿出五十年陈酒来吃,我们又是二十五年不见的老朋友,所以高兴大吃。忽然想起来了,据廷灿(廷灿:即梁廷灿,梁启超先生的族侄。)说,我那晚拿一张纸写满了“我想我的思顺”、“思顺回来看我”等话,不知道他曾否寄给汝看。

你猜我一个月以来做的什么事,我且把我的功课表写给汝看。每日下午二时至三时在东南大学讲《中国政治思想史》。除来复日停课外,日日如是。每来复五晚为校中各种学术团体讲演,每次二小时以上。每来复四晚在法政专门讲演,每次二小时。每来复二上午为第一中学讲演,每次二小时。每来复六上午为女子师范讲演,每次二小时。每来复一、三、五从早上七点半起至九点半,最苦是这一件,因为六点钟就要起来。我自己到支那内学院上课,听欧阳竟无先生讲佛学。此外各学校或团体之欢迎会等,每来复总有一次以上。讲演之多既如此,而且讲义都是临时自编,自到南京以来(一个月)所撰约十万字。张君劢跟着我在此,日日和我闹,说:“铁石人也不能如此做”,总想干涉我,但我没有一件能丢得下。前几天因吃醉酒(那天是来复二晚),明晨坐东洋车往听佛学,更感些风寒,归来大吐,睡了半日。君劢便说我有病,到来复四日我在讲堂下来,君劢请一位外国医生等着诊验我的身体。奇怪,他说我有心脏病,要我把讲演著述一概停止(说我心脏右边大了,又说常人的脉只有什么七十三至,我的脉到了九十至)。我想我身子甚好,一些不觉得什么,我疑心总是君劢造谣言。那天晚上是法政学校讲期,我又去了,君劢在外面吃饭回来,听见大惊,一直跑到该校,从讲堂上硬把我拉下来,自己和学生讲演,说是为国家干涉我。再明日星期五,我照例上东南大学的讲堂,到讲堂门口时,已见有大张通告,说梁先生有病放假,学生都散了,原来又是君劢捣的鬼。他已经立刻写信各校,将我所有讲演都停一星期再说(以上二十八日写)。

医生说不准我读书著书构思讲演,不准我吃酒(可以吃茶吃烟)。我的宝贝,你想这种生活我如何能过得(二十八晚写)。

神经过敏的张君劢,听了医生的话,天天和我吵闹,说我的生命是四万万人的,不能由我一个人做主,他既已跟着我,他便有代表四万万人监督我的权利和义务。我们现在磋商的条件:

1.除了本校正功课每日一点钟外,其余讲演一切停止。

2.除了编《中国政治思想史》讲义,其余文章一切不作。

3.阳历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前截止功课,回家休息。

4.每星期一、三、五之佛学听讲照常上课(此条争论甚烈,君劢现已许我)。

5.十日后医生诊视说病无加增则照此实行,否则再议。

我想我好好的一个人,吃醉了一顿酒,被这君劢捉着错处(呆头呆脑,书呆子又蛮不讲理),如此其欺负我,你说可气不可气。君劢声势汹汹,他说我不听他的话,他有本事立刻将我驱逐出南京。问他怎么办法?他说他要开一个梁先生保命会,在各校都演说一次,不怕学生不全体签名送我出境。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从今日起已履行君劢所定契约了,也好,稍为清闲些。

懒得写了,下回再说。

以上二十九日

民国十一年十一月

31.1922年12月25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十二月十二日的信收到了,欢喜得很。我现在还在南京呢。今日是护国军起义纪念日,我为学界全体讲演了一场,讲了两点多钟。我一面讲,一面忍不住滴泪。今把演稿十来张寄给你。我后日又要到苏州讲演,因为那里学生盼望太久了,不能不去安慰他们一番,但这一天恐怕要很劳苦了。我虽然想我的宝贝,但马尼拉我还是不愿意去,因为我不同你妈妈,到那里总有些无谓的应酬,无谓的是非,何苦呢?我于你妈妈生日以前,一定回到家,便着实休息半年了。

爹爹 民国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32.1923年1月7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三十一夜里去上海,前晚夜里回来,在上海请法国医生诊验身体,说的确有心脏病,但初起甚微,只须静养几个月便好,我这时真有点害怕了。本来这一个星期内,打算拼命把欠下的演说债都还清,现在不敢放恣了,只有五次讲义讲完就走(每次一点钟),酒是要绝对的戒绝了,烟却不能。医生不许我多说话,不许连续讲演到一点钟以外,不许多跑路(这一着正中下怀),最要紧是多睡觉(也愿意),说这一着比吃什么药都好。我回家后,当然一次讲演都没有,我便连日连夜睡它十来点钟,当然就会好了。你却不许挂心,挂心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了。我本来想到日本玩玩,可巧接着日本留学生会馆来书要我去讲演,而且听说日本有几个大学也打算联合来请,吓得我不敢去了。(若没有病,我真高兴去。)今年上半年北京高师要请我,要和别的学校竞争,出到千元一月之报酬。(可笑,我即往,亦不能受此重酬。)东南大学学生又联合全体向我请愿,我只得一概谢绝了。回津后只好杜门不出,因为这几年演讲成了例,无论到什么地方也免不掉,只得回避了。我准十五日回家,到家当在汝母生日前两日哩。思成和徽音(徽音:即林徽因,中国著名的建筑学家和文学家,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被胡适誉为“中国一代才女”。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只因当时有一男作家叫林徽音,她担心日后两人作品相混,遂改为林徽因,并说:“我不怕人家把我的作品当成他的,只怕把他的作品错当成我的。”但是在梁启超的家信里,仍然称呼她为“徽音”。)已有成言,我告思成和徽音须彼此学成后乃定婚约,婚约定后不久便结婚。林家欲即行定婚,朋友中也多说该如此。你的意见怎样呢?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一月七日

33.1923年1月15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现在就上车回家了,明天晚上就和你妈妈弟弟妹妹们在一块了,现在很想起你。这几天并未有依医生的话行事,大讲而特讲,前天讲了五点钟,昨天又讲四点钟,但精神却甚好。几个月没有饮酒了,回家两天就是你妈妈生日,我想破戒饮一回,你答应不答应?回家后打算几个月戒讲演了,但北京高等师范学生正在和我找麻烦,因为我早答应过今年(阳历)上半年在那里讲。打算专门写字和打牌,你听见想一定欢喜。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一月十五日

难得这一点时候没有事,没有客,所以写这几张纸。

34.1923年1月21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现在回家看见许多小宝贝,忘记了你这大宝贝了,把三张好玩的小照寄给你的三个小宝贝罢。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一日

35.1923年1月24日致梁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告诉你一件事,令你吓杀!旧历初二日,讲学社所聘杜里舒博士来津讲演,我往车站欢迎他,借李宾四马车坐去。才出到大马路交叉处,被街上电车横撞过来(事后回想真危险,真是间不容发,好在车已经过去大半,仅撞后轮,故不至伤),车撞坏了,人马俱倒在地上,但我仅仅擦破头皮少许,腿上微微酸痛而已。那日我仍在南开讲演,晚上又与张君劢、林宰平、丁在君等谈过通宵。初五日,你姑丈偕曼宣、孝高来,一连打了三日三夜的牌。他们今晨回京去。我足足睡了一天。过年以来,一件正经事未做,就只谈天顽耍。你母亲把大大小小的孩子(从七叔起到达达)都带到北京去了。家中只有司马懿和六六,我从今日起又做我的正经功课了。

你们攒下那几个钱,最好是买七年长期公债。此项公债现时价格不过三折余,计可得一分八厘以上之利息,其还本付息由总税司,安格联经理极稳实。汝等若欲办此,我可托徐振飞一手替你们经营(将息作本再添买),我现在也托他,你们可以当附属品也。

手此,并间希哲春禧。

爹爹 二十四

36.1923年5月8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你看见今日《晨报》,定要吓坏了。我现在极高兴地告诉你,我们借祖功宗德庇荫,你所最爱的两位弟弟,昨日,从阎王手里把性命争回。我在西山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你是知道的,昨日是你二叔生日,又是五七国耻纪念,学生示威游行,那三个淘气精都跟着我进城来了。约摸十一点(午前)时候,思成、思永同坐菲律宾带来的小汽车出门,正出南长街口被一大汽车横撞过来,两个都碰倒在地。思永满面流血,飞跑回家,大家正在惊慌失色,他说快去救二哥罢,二哥碰坏了。等到曹五将思成背到家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个孩子真勇敢得可爱,思成受如此重伤,忍耐得住,还安慰我们,思永伤亦不轻,还拼命看护他的哥哥。眼睛也几乎定了。思忠看见两个哥哥如此,哇的一声哭起来,几乎晕死。我们那时候不知伤在何处,眼看着更无指望,勉强把心镇定了,赶紧请医生。你三姑丈和七叔乘汽车去(幸我有借来的汽车在门口),差不多一点钟才把医生捉来。出事后约摸二十多分钟,思成渐渐回转过来了,血色也有了,我去拉他的手,他使劲握着我不放,抱着亲我的脸,说道:爹爹啊,你的不孝顺儿子,爹爹妈妈还没有完全把这身体交给我,我便把他毁坏了,你别要想我罢。又说千万不可告诉妈妈。又说姐姐在哪里,我怎样能见他?我那时候心真碎了,只得勉强说,不要紧,不许着急。但我看见他脸上回转过来,实在亦已经放心许多。我心里想,只要拾回性命,便残废也甘心。后来医生到了,全身检视一番,腹部以上丝毫无伤,只是左腿断了,随即将装载病人的汽车开来,送往医院。初时大家忙着招呼思成,不甚留心思永何如。思永自己说没有伤,跟着看护他哥哥。后来思永也睡倒了,我们又担心他不知伤着哪里,把他一齐送到医院检查。啊啊!真谢天谢地,也是腹部以上一点伤没有,不过把嘴唇碰裂了一块,腿上亦微伤,不能吃东西。现在两兄弟都在协和医院同居一房,思永一个礼拜可以出院,思成约要八个礼拜。但思成也不须用手术(不须割),因为骨并未碎,只要扎紧,自会复原,今朝我同你二叔、三姑、七叔去看他们,他们哥儿俩已经说说笑笑,又淘气到了不得了。昨天中饭是你姑丈和三姑合请你二叔寿酒,晚上是我请,中饭全家都没有吃,晚饭我们却放心畅饮压惊了。我怕你妈妈着急发病,昨日一日瞒着没有报告,今朝我从医院出米,写了一封快信,又叫那两个淘气精各写一封去,大约你妈妈明天早车也要来看他们了。内中还把一个徽音也急死了,也饿着守了大半天(林家全家也跟着我们饿),如今大家都欢喜了。你二叔说,若使上帝告诉我们,说你的孩子总要受伤,伤什么地方听你自择,我们只有说是请伤这里,因为除此以外,无论伤哪里,都是不得了。我们今天去踏察他们遇险的地方,只离一寸多,便是几块大石头子,若碰着头部真是万无生理。我们今天在六部口经过,见一个死尸横陈,就是昨天下午汽车碰坏的人,至今还没殡殓,想起来真惊心动魂。今年正月初二,我一出门遇着那么一个大险,这回更险万倍,到底皆逢凶化吉,履险如夷,真是徼天之幸。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因为《晨报》将情形登出,怕你一见吓倒,所以详细写这封信。我今日已经打了二十多圈牌了,我两三日后仍回西山,我在那里住得舒服极了(每日早起又不饮酒)。

民国十二年五月八日

五月八日,先生有与梁令娴一书,告诉梁思成等五月七日遇险的详细经过。

37.1923年5月11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你看第一封信,吓成怎么样?我叫思成亲自写几个字安慰你,你接到没有?思永现已出院了,思成大概还要住院两月。汝母前日入京抚视他们,好在他们都已复原,所以汝母并未着急。汝母恨极金永炎,亲自入总统府见黄陂请责之。其后金某来院慰问,适值汝母在,大大教训他一场。金某实在可恶,将两个孩子碰倒在地,连车也不下,竟自扬长而去,一直过了两日,连名片也没有一张来问候。初时我们因救命要紧,没有闲工夫和他理论,到那天晚上,惊魂已定,你二叔方大发雷霆,叫警察拘传司机人,并扣留其汽车。随后像有许多人面责金某,渠始来道歉。初次派人差片来院问候,被我教斥一番,第三日始亲来。汝二叔必欲诉诸法庭,汝母亦然,但此事责任仍在司机人,坐车人不过有道德责任而已。我见人已平安,已经心满意足,不欲再与闹。惟汝母必欲见黎元洪,我亦不阻止,见后黎极力替赔一番不是,汝母气亦平了,不致生病,亦大好事也。思成今年能否出洋,尚是一问题,因不能赶大考也(现商通融办法),但迟一年亦无甚要紧耳。我现课彼在院中读《论语》、《孟子》、《资治通鉴》,利用这时候多读点中国书也很好。前两天我去看他们,思永嘴不能吃东西,思成便大嚼大啖去气他。思成腿不能动,思永便大跳大舞去气他。真顽皮得岂有此理。这回小小飞灾,很看出他们弟兄两个勇敢和纯挚的性质,我很喜欢,我已返(昨日)西山著我的书了。今晨天才亮便已起,现在是早上九点钟,我已成了二千多字,等一会儿蹇七叔们就要来(今日礼拜六)和我打牌了。

民国十二年五月十一日

由翠微山秘魔岩又十一日有一书,告诉梁思成等受伤状况和解决该案的经过。

38.1923年5月致思成书

父示思成:

吾欲汝以在院两月中取《论语》、《孟子》,温习暗诵,务能略举其辞,尤于其中有益修身之文句,细加玩味。次则将《左传》、《战国策》全部浏览一遍,可益神智,且助文采也。更有余日读《荀子》则益善。各书可向二叔处求取。《荀子》颇有训诂难通者,宜读王先谦《荀子集解》。可令张明去藻玉堂老王处取一部来。

民国十二年五月

是时先生有与梁思成一书,告在医院乘机读国学书事。

39.1923年7月26日致思成书

汝母归后说情形,吾意以迟一年出洋为要,志摩亦如此说,昨得君劢书,亦力以为言。盖身体未完全复元,旅行恐出毛病,为一时欲速之念所中,而贻终身之戚,甚不可也。

人生之旅历途甚长,所争决不在一年半月,万不可因此着急失望,招精神上之萎葨。汝生平处境太顺,小挫折正磨练德性之好机会,况在国内多预备一年,即以学业论,亦本未尝有损失耶。吾星期日或当入京一行,届时来视汝。

民国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二十六日,先生与梁思成一书,告已决定令彼缓一年出洋。

40.1923年7月26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一个多月不得你的信,我和你母亲都有点着急了。你不是有病吧?思成还要十日后方能出院。我决意叫他迟一年出洋。总之,须把身子完全复元才可旅行。谅来你也同意。我回津将近一月了。现在南开讲演,家中大小都好。

爹爹 民国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41.1923年8月1日致思顺书

宝贝思顺:

得复电,大慰。我因久不得汝信,神经作用无端疑汝有病耳。昨日在南开讲毕,思永、思忠留校中听别人讲演。我独携思庄去吃大餐。随后你妈妈把思达、思懿带来,吃完后五个人坐汽车兜圈子到马厂一带,把几位小孩子欢喜得了不得。你妈妈说,我居然肯抛弃书桌上一点钟工夫,作此雅游,真是稀奇。我和思庄说,明年姐姐回来,我带着你们姊妹去逛地方,不带男孩子了。庄、懿都拍掌说,哥哥们大便宜了,让他们关在家里哭一回。思达说他要加入女孩子团体,思庄已经答应他了。我今日起得甚早,随意写几句告诉你。

爹爹 民国十二年八月一日

42.1923年11月5日致思顺书

昨日松坡图书馆成立,馆在北海快雪堂地方好极了,你还不知道呢,我每来复四日住清华三日住城里,入城即住馆中。热闹了一天。今天我一个人独住在馆里,天阴雨,我读了一天的书,晚间独酌醉了,好孩子别要着急,我并不怎么醉,酒亦不是常常多吃的。书也不读了,和我最爱的孩子谈谈罢,谈什么,想不起来了。你报告希哲在那边商民爱戴的情形,令我喜欢得了不得。我常想,一个人要用其所长(人才经济主义)。希哲若在国内混沌社会里头混,便一点看不出本领,当领事真是模范领事了。我常说天下事业无所谓大小,士大夫救济天下和农夫善治其十亩之田所成就一样。只要在自己责任内,尽自己力量做去,便是第一等人物。希哲这样勤勤恳恳做他本分的事,便是天地间堂堂地一个人,我实在喜欢他。好孩子,你气不忿弟弟妹妹们,希哲又气不忿你,有趣得很,你请你妈妈和我打弟弟们替你出气,你妈妈给思成们的信帮他们,他们都拍手欢呼胜利,我说我帮我的思顺,他们淘气实在该打。平心而论,爱女儿哪里会不爱女婿呢,但总是间接的爱,是不能为讳的。徽音我也很爱他,我常和你妈妈说,又得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要我爱他和爱你一样,终究是不可能的。我对于你们的婚姻,得意得了不得,我觉得我的方法好极了,由我留心观察看定一个人,给你们介绍,最后的决定在你们自己,我想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好孩子,你想希哲如何,老夫眼力不错罢。徽音又是我第二回的成功,我希望往后你弟弟妹妹们个个都如此。这是父母对于儿女最后的责任。我希望普天下的婚姻都像我们家孩子一样,唉,但也太费心力了。像你这样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老年心血都会被你们绞尽了,你们两个大的我所尽力总算成功,但也是各人缘法侥幸碰着,如何能确有把握呢?好孩子,你说我往后还是少管你们闲事好呀,还是多操心呢?你妈妈在家寂寞得很,常和我说放暑假时候很高兴,孩子们都上学便闷得慌,这也是没有法的事。像我这样一个人,独处一年我也不闷,因为我做我的学问便已忙不过来;但天下人能有几个像我这种脾气呢?王姑娘近来体气大坏,因为你那两个殇弟产后缺保养,我很担心,他也是我们家庭极重要的人物。他很能伺候我,分你们许多责任,你不妨常常写些信给他,令他欢喜。我本来答应过庄庄,明年暑假绝对不讲演,带着你们玩一个夏天。但前几天我已经答应中国公学暑期学校讲一月了。他们苦苦要我去,我耳朵软答应了。我明春要到陕西讲演一个月,你回来的时候还不知我在家不呢?酒醒了不谈了。

民国十二年十一月五日 nTxg0ifyPGsR5uxxotox0vaaGncm2nPN7uzKNCg0njrIZHaPfGVqkSUZRDzDpD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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