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是我的副业

珍妮是华盛顿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一直要请我到她家作客。她说：“我想请你到我家呆上半天，好好聊聊。”珍妮最近经常跟我谈起中国历史，特别是美术史。有一次，她向我了解唐伯虎的情况，我不是研究美术史的，也没有认真读过有关的书籍，这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只能回忆起电影《三笑》里的一些情节，神侃一通。珍妮听得津津有味，但最后还是说：“这真有趣，是你创作的吧？我查过的史料上可不是这样写的。”她直率地揭发了我的杜撰甚至胡编。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应约来到了珍妮家。一进家门，迎接我的是两只无比苗条的白色的狗，一只热情，一只调皮。珍妮跟我说这种狗品种珍稀，一公一母，母的温顺，公的爱胡闹。珍妮的宅子布局很特别，我猜想应该是作过一些改造的，有点背离了美国住宅的一贯风格。房子的中间是一个内天井，种满了竹子，既有中国风格，又带点日本情调。珍妮请我喝完咖啡后，就带我参观她收藏的油画，几乎全部是中国先锋派的油画作品，她说，这些油画是从中国圆明园画家村购得的，画作的水平都很高，就是画家现在还不很出名。“他们将来会出名的！”珍妮的神情好像在安慰我。

一会儿，有人敲门，珍妮突然醒悟过来，她好像有点内疚，说：“真对不起，我家的橱柜坏了，前几天约了一个木匠，今天他来修橱柜。”说着她去开门，进来的果然是一个提着工具箱的人。珍妮安排好木匠后，让我呆在家里，她要开车出去买几样东西。“橱柜上等着用的，”珍妮面带歉意地说，“我马上就回来。”

这位木匠工作很认真，手艺人的味道很浓。在美国遇到上门干活的木匠，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顿时来了兴趣。美国人开朗，我们很快就侃起来。木匠说，他叫乔治，没到过东方，特别想到中国旅游……没了隔阂，少了拘谨，乔治就跟我谈起他的家世。

乔治说，他父亲也是一位木匠。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但小时候就对木工活很感兴趣。他爸爸对他说，你既然这么不愿读书，我也不逼你读，以后就跟我学做木匠吧。于是，中学毕业后乔治就跟着老爸学做木匠。“我最感激的是我父亲教导我的一句话，”乔治深情地说，“这句话我享用一生。”我急切地问：“一句什么话，能告诉我吗？”“没问题，”乔治说，“跟你分享吧。”接着乔治告诉了我这句重要的话，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做事情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事情做好了，你自然会得到很好的报酬；如果你事情还没有做好，就考虑报酬，那你将一事无成。“我总是努力把木工活做好，对客户负责，所以我的收入就越来越高，这样就有经济条件到世界各地旅游了。”乔治边干活边对我说，“我爱旅游，每年我有一小半的时间都在旅游呢！”乔治接着说：“我很喜欢摄影，旅游离不开摄影，所以摄影成了我的另外一份职业。”我也爱好摄影，所以我问道：“你也喜欢摄影？”乔治说：“是的，我每年有很长时间在非洲各地旅游，《国家地理》杂志跟我签了约，我顺便给他们拍一些照片，这份收入也蛮好的。”说起《国家地理》，那几乎是我最喜欢的杂志。“你是《国家地理》的签约摄影师？那你的全名是？”我无比惊奇又肃然起敬地问道。“是的，我叫乔治·艾默瑞。”乔治·艾默瑞，这是一个我多么熟悉的名字，在《国家地理》杂志里，我多次看到他的摄影报道，在我眼里，这是一位多么伟大的摄影师啊！“那你是一位伟大的摄影师。”我边说，边调整我的情绪，争取把我的表情从一种对木匠的有点不屑快速转换为对艺术家的恭敬。我真的有点俗气，自己也感觉到一种隐约的尴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我要说明的是，木匠是我的职业，我也最喜欢木匠这个行业，”乔治打破沉默，“摄影只是我的副业而已。”一个这么有成就的摄影师只承认自己是木匠，而且那么自豪！我内心里真是困惑：这真的跟中国人不一样，文化的差别，价值观的不同！

珍妮回来了，边忙晚饭的事情边和我聊天，话题还是中国美术。乔治在一旁修橱柜，偶尔发出一点声音，感觉还真是特别好。

该吃晚饭了，珍妮邀请乔治一起吃晚饭，乔治大概因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活没做完，也就没有过多地客气。但是，乔治不同意和我们同桌就餐，他只是要了一份沙拉在橱柜台上单独享用。用餐期间，珍妮家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可是珍妮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我很困惑，但又不便问。

吃完晚饭，当珍妮出去放垃圾的时候，我顺便问乔治，珍妮为什么不接电话？乔治说：这是珍妮对你的尊重，她要你感觉到你比那些电话更重要。“真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修养！”我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