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波尔·安德逊
约翰·罗兰辛住在第58层的旅馆里,他站在窗边,鸟瞰着夜色中的基多城。
已近半夜,这时分,将有一大批火箭发射升空,罗兰辛希望能欣赏这景色,它是太阳系里相当出名的奇景之一。他付了双倍的价钱来租这间面对着太空港围墙的房间,尽管房租是由拉格兰治探索协会支付的,但他心里仍有点儿过意不去。
他的童年是在阿拉斯加一个偏远的农场中度过的,经过艰辛奋斗才读完大学。作为一个穷学生,能念完大学,取得学位,全是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才能完成的。接着就在月球天文台工作了多年,他从未这样奢侈过呢。不过,在要到太阳系以外无尽的黑暗中去探索之前,他倒要先看一次基多城太空港半夜的奇景才甘心,说不定他再也没有另一次能看它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轻轻地响了起来。
电话屏幕上现出一个面孔,这是个不易记得起来的面孔,圆滑丰满,狮子鼻,一头稀疏的灰发,身体似乎又矮又壮。
在月球城,每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到地球来旅行并不多见,罗兰辛根本不认识这打电话来的陌生人。再说,他不习惯地心吸力和气候变化。他感到有些失落。
“是罗兰辛博士吗?我是爱德华·艾维尼,是政府人员,也同时是拉格兰治探索协会的人员,是两者之间的联络官,我将以心理学医生身份参加这次探险……”
他们约定一会儿见面,艾维尼把自己住的旅馆告诉了他,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传透房间,火箭发射啦!只见太空港的围墙好像地球的边缘,在灯光下一片黑色,一艘、两艘……十多支金属的长矛,带着火焰,发出雷鸣,腾空而起,月亮在城市的上空,好像一个寒冷的盾牌……不错,这奇景确是值得一看的。
罗兰辛乘上空中轿车,转瞬就来到了另一家旅馆,他来到要找的套间,在门口说了声“罗兰辛”,门就应声为他自动打开。他步入接待室,把具有内热设备的外衣脱下来交给机械人,接着就见到了艾维尼。
艾维尼个子的确很矮,罗兰辛跟他握手时,得低头来看他,他的年纪大约有罗兰辛的一倍。
寒暄之后,艾维尼把一位火星人介绍给罗兰辛,同船去特罗亚星探险。
这位火星人高大瘦削,轮廓粗犷,他的面孔棱角分明,鼻子和下巴突出,剪得很短的黑发下,是一对不好相处的黑眼睛。
“这位是贾普·唐敦,在新锡安大学任教,是个物理学家、辐射学和光学的专家。”
贾普·唐敦是很有才能的,是物理界的权威人士。在安排这次探险的人员时,对于唐敦反对的人,艾维尼都不得不做出让步。
唐敦走后,罗兰辛和艾维尼谈到了在他们之前的第一次特罗亚星探险。
第一次探险队下落不明地失踪了,是7年前的事,关于这第二次探险,也准备有5年的时间了。
“准备工作出现了很多困难和差错,并且还出现了破坏。”艾维尼说。
“破坏?!”罗兰辛吃惊地问了一声。
艾维尼道:“只因为有一个人冒死坚守岗位,太空船‘赫德逊’号才不至于完全损失掉。随着每次失败,公众对于向外星移民的思想越来越反感了……幸好协会的首脑,还有韩密敦船长和其他一些人,顽强地坚持下来。”
“谁搞破坏呢?”罗兰辛又问。
“不知道。这正是我们这次去探险打算弄个水落石出的问题。”
看来,是有人或者某些东西不希望人到达特罗亚星去,可这是谁呢?为什么这样呢?
我们能找到这问题的答案吗?能把这答案带回地球来吗?第一艘探险船“达伽马”号,它的仪器装备跟这次一样好,也跟这次一样载了人去,就没有回来。
不管怎样,“赫德逊”号还是出发了。
罗兰辛在细看着一份小册子,那上面写着:“自从发明了超光速曲相飞行后,在很大范围内,星际之间的距离,已几乎变得没有意义了。飞过10万光年所需的时间和能量,并不比飞过1光年多多少。很自然的结果是,一旦探察了最近的几个星球之后,太阳系的探索者就开始对宇宙中最感兴趣的星球进行调查研究了,即使找寻一个跟地球相似的星球来移民的希望告吹,其收获,以科学知识来说,仍是很可观的……”
罗兰辛将小册子放下,叹了口气。他几乎可以把它背出来了。是的,太阳系挤满了70亿人口,正急于找寻出路去处。火星、水星和木星等几个星球都已经移民,但是耗费极大,付出的代价与收益相比较,实在是得不偿失。
“达伽马”号出发,离太阳系而去,两年后,人们彻底失望了,很少听到人们谈论新的星球了,人们越来越依赖这老迈疲乏的地球,把它当做他们惟一的家园和惟一的希望,永远这样过下去……
现在,太阳总算是落在他们后边20亿千米了,小得只像在雾霭中的一颗发亮的小星星,他们终于以超光速进入曲相的飞行。
无论从时间上,还是距离上,这次飞行都是相当漫长的,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只有在钟上看得出来,其他都没有任何变化做标记,困在这没有时间观念的生活中,他们现在只有等待。船上共有50人,有太空人,也有科学家,他们都在消磨着这种空虚的时间,考虑着曲相结束时会遇到什么。
艾维尼和工程师土耳其人凯玛尔两人下棋;地质学家迈克尔·菲南迪兹是乌拉圭人,他个子不高,皮肤棕黑,是很活泼的年轻人,正坐在那儿拨弄吉他;在他旁边是唐敦,正在看书。
罗兰辛走到凯玛尔身边,观看他下棋,凯玛尔皮肤黝黑、矮胖粗壮、脸膛宽阔、鹰钩鼻子,性格鲁莽粗野,常常固执己见,但罗兰辛很喜欢他。
凯玛尔在艾维尼的步步紧逼下,整个战局走向危机。这时菲南迪兹又拨响了他那不熟练刺耳的琴音,凯玛尔顿时火冒三丈,他俩争吵起来。这时,费德利克·冯·奥斯丹醉醺醺地走过来,也加入这场“战斗”,他是作为主枪炮手加入这艘太空船的。唐敦也站在凯玛尔一边说话,罗兰辛和艾维尼的一切劝解都是无效的,最后导致凯玛尔和菲南迪兹拳脚相加,难解难分。
“你们在搞什么鬼呀?”
随着一声喝斥,韩密敦船长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是个高大的人,魁伟结实,虎背熊腰,神态稳重,在布满深纹的脸上,是一头浓密的灰白的头发。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军便服,这个联盟的巡逻队的后备军人,整齐得一尘不染。他正常时那低沉的语音,已变成了军官式的怒吼,他环视着大家的目光,冷得像铁一般。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威严的韩密敦船长一顿令人折服的训斥后,宣布对在场的人禁闭一天!
天空是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赫德逊”号绕着特罗亚星,在4000千米外的轨道上飞行。特罗亚星的伴星伊留姆星看去差不多4倍大于地球所看到的月球,它的边缘被稀薄的大气弄得含糊不清,死海床粗糙的遗迹使发蓝的球面斑斑驳驳。这是一个细小的星球,未老先衰,无处可供移民居住;但对于特罗亚星的人,却是一个易于到达而矿产丰富的星球。
特罗亚星在窗外巨大无比,充塞了近半个天空,你可以看到它上面的气流、云层和风暴,它的白昼与夜晚。冰雪掩盖了它表面的1/3,是一片刺眼的白色,而刮风不息的海洋是一片蓝色。
特罗亚星在赤道地带呈现一片葱绿,由深绿色向南北两极慢慢变淡,化为棕色。湖泊和河流,像银丝一样密布其上,在两岸有着高大的山脉,嵯峨高耸,若隐若现。
在太空船上,人们思索着、观察着、记录着,特罗亚星上的一切图景都记录在案了,可就是没有发现“达伽马”号的一点儿踪迹。大家进行着各种猜测,最后又都被一一否定了。
罗兰辛受命带领几个人绘制特罗亚星的地图,地图非常精确,各处都有命名。
罗兰辛知道,一个新的陌生星球,必须很小心谨慎地去接近它,不可操之过急。
四艘着陆船从“赫德逊”号飞下,向特罗亚星飞去,一行共40人,留下一批基干人员在太空船上,使其保持在它的轨道上运行。
着陆船降落在被命名为斯卡曼达河附近几千米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有着一些树丛点缀的宽阔草原。
化学家和生物学家把机械人放出船舱,取回空气、土壤、植物样本进行化验;把一笼猴子放置在船外一星期,这期间没一个人离船外出,船外的事情都由机械人来办。
机械人采来可食植物,这食物的味道是无法形容的,有点儿像姜,有点儿像肉桂味,也有点儿像大蒜。
有时,可以望见动物,大多数是细小的体形,在长长的草丛中走过;也偶尔有较大的四脚兽出没。
大家在着陆船上焦躁地等了一星期,把外面的猴子拿进来进行检查解剖,分析之后,得出结论:人类可以走出着陆船,踏上特罗亚星的土地。
韩密敦船长把太阳系联盟的旗帜插在这片土地上。这里一片沸腾,打井建房,两天后,营地就建成了,各种必要设施一应俱全。
这里经常都是光亮的,有青色的和白色的两颗日星照耀,也从那巨大的伴星的巨盾上反射过来光线,在高高的天上,众星燃烧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光烁。
在这星球上,有些植物是带毒素的,有两个人仅仅是走路时擦过它们,就出了一身疹子。这里的所谓树木,都是些低矮结实的小树丛,用斧头很难把它们砍倒,须使用原子热能火焰喷射锯将它们锯掉,根据它们的年轮来看,已生长了好几世纪了。
在这星球上,狩猎是相当容易的,没有一种动物曾经见过人或猎枪,它们看见人竟好奇地走近来,结果就成了猎获物。
这地方气候比较适宜人生存,也很宁静,只有风雨雷电的声响,遥远处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吼叫,天上有拍翼的声音,一种近似原始的氛围。
这星球每一天是36个小时。这样过了12天,接着外星人来了。
望远镜以顺时针方向转动,突然发现有形象在视野中活动。
冯·奥斯丹大叫一声:“集合!”然后他拿起内部通讯联络系统的话筒:“所有人注意,在全部防御点候命。韩密敦船长在哪儿?请通话!”
“我是在一号船头上,他们看来似是……智慧生物……是吧?”韩密敦马上就回了话。接着命令道:“做好准备,火力要盖住他们!不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甚至在他们向我们开火的时候。”
警报提高到一个新的调子:全体戒备!
难捱的一个钟头过去了,外星人正很接近地向营地走过来。
两群“人”对峙着。
那些外星人像人一样用两腿直立,不过微微向前倾,这样使他们1▓▓7米多的高度降低了10来厘米,一条像袋鼠似的尾巴,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他们的手臂相当瘦削,5只手指呈对称状长着,每一只手指都比人类多一个关节;他们的头部是圆形的,有着两只长满簇毛的长耳朵,扁平的黑鼻子,突出的下巴,在黑色阔嘴嘴唇的口上有着颊须,一双金色的长长的眼睛。
他们穿着宽松的罩衫,脚上穿着松毛皮靴,腰间围着皮带,挂着两个小袋,一柄刀或斧头,还有一个大概是火药筒的东西,在他们背后背着细小的背囊,手中握着长筒状的东西,可能是滑膛枪。
他们其中的一个讲话了,那是带着很重喉音的呜呜的颤音。
韩密敦对同伴说:“他们的行动不像是个战斗的队伍……艾维尼,你是个语言专家,你能弄清他们讲的是什么吗?”
“不……还不能,”艾维尼这位心理学家满脸流汗,讲话也口吃了起来,“他们……讲的是……独特的语言。”
罗兰辛觉得奇怪,艾维尼干吗这么紧张呢?
“他们的行动像……嗯,我也不知道像什么,”韩密敦说,“除了一点我敢肯定,他们显然并不把我们当成是从天而降的天神。”
菲南迪兹说:“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星球并没有城市,没有道路,甚至连一个村子都没有。”
韩密敦说:“那正是我希望我们能搞清楚的事。艾维尼,你尽快弄懂他们的语言。冯·奥斯丹,在防卫哨部署好守卫,具体派人一个盯一个‘陪’着这几个生物。”
外星人被留在一间简陋小屋里居住,他们睡觉时,总有一个人醒着做守卫。他们似乎不喜欢跟人类混杂在一起,而用他们自己的器皿煮食。不过,他们一连好多天都跟随着艾维尼和罗兰辛,而且相当努力于交换语言智能。
那些外星人,自称为“罗尔万”。到底罗尔万是什么,谁也说不清,这也只是人类的喉咙可能发出的近似音罢了。不过,总算开始分出他们的姓名了,有3个首先弄清的名字是:西尼斯,杨伏萨兰,阿拉士伏。
当然,要学懂一种外星人的语言是相当困难的,需要很大的耐心与毅力。艾维尼弄懂了一些动词和一些基本词汇,同时也分析出一整套的音素,但他却说他没有搞清这些,一再为这种语言的难学而叫苦不迭。罗兰辛向他索要这种语言的资料,他给罗兰辛的,也是更改过的抄本。
艾维尼在研究着外星人的语言,其他人在无所事事地干等着。终于有一天,韩密敦船长把罗兰辛、唐敦、凯玛尔、菲南迪兹和冯·奥斯丹召集起来,听艾维尼的报告。
艾维尼说他对罗尔万语言做了点研究,但所获甚微。不过,在今天他弄清了一件事,罗尔万人要回老家去,并且拒绝用飞行车送,他们坚持步行,尽管要走4个星期的路程。罗尔万人也不高兴在空中跟踪他们,但并不反对一些人陪同他们步行同往。
艾维尼没弄清罗尔万语,但却把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
冯·奥斯丹脸涨得通红:“这是圈套!”
“当然,你可以偷偷地带一个手提无线电收发报机去。”韩密敦船长对冯·奥斯丹说。然后他又说:
“艾维尼想跟他们一起去,我同意派几个人,去摸摸虚实,这也正是我们的工作。看看谁愿意去?”
罗兰辛有些犹疑,但其他几个人都表示赞成,他也只好同意了。事后他才意识到,假如当时有谁说一声不愿去,那大家都会退缩不前的,人就是这么一种有趣而古怪的动物。
大家艰难地行进着。
凯玛尔背着发报机,那是一个点线发报系统,他一直不让罗尔万人怀疑这无线电是什么东西。
韩密敦船长建立起3个三角自动收报站,随时接收凯玛尔发来的信息。
罗尔万人看样子对路线并不太陌生,只是偶尔翻翻他们手绘的很像中国绘画的地图。
罗兰辛开始能分辨出他们的个性特征了。阿拉士伏是个行动迅速、鲁莽、三言两语就干起来的性子;西尼斯则是个慢吞吞、行动缓慢迟钝的类型;从杨伏萨兰的表情,看得出他脾气暴戾;另一个能叫出名字的狄乍加兹看来是他们当中最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了,他跟艾维尼一起很用功地研究语言。
罗兰辛设法跟上他们的语言课,但很难得到艾维尼的指点。
大家一路行进,渐渐地,双方有了接触和交往,彼此有些融洽了。这旅途变得和平和充满友谊。
罗兰辛和唐敦时常为各个星球之间的争战和不断移民而争论,而发感概。罗兰辛望着那些蹦跳着的罗尔万人灰色的身影,心想:在他们那些非人类的脑壳里,又有着些什么梦想呢?他们会为了什么事去奴役,去杀戮,去欺骗,去为之而死吗?这星球是他们的星球吗?
菲南迪兹出生在拉丁美洲的乌拉圭,他的家庭是个历史悠久、非常富有的大家族,他是这大家族中的嫡子。他有机会受过很高深的教育,也享受过最富裕的生活。他有大量的藏书,有马匹,有游艇,经常去戏院,听音乐;他曾在世界马球大赛中为他们的大陆夺了很多分,还曾驾驶帆船横渡大西洋;他在月球和水星做过很多地质地层学的工作……
现在却带着一首美丽的歌,离开地球去探索星空。
他就死在特罗亚星上。
这惨事来得太迅速也太残酷了,那是在开阔的草原上行进两周之后,他们到达了微微向上伸展的地方,走向在远方地平线窥见的蓝色迷蒙的远山。
这地带长满了又长又粗的草,密密麻麻的树木,流着冷冽而湍急的河水,经常有风刮过。
队伍作一列长排,跌跌撞撞地走上崎岖的山道。这一带有着很多生物,四翅兽展开4只毛茸茸的翅膀,小一点儿的兽类惊慌奔逃,远处一群有角的爬虫停住脚步,用一眨不眨的眼睛望着这群旅人。
罗兰辛走在队伍的前端,他看见前边的一块岩石上,躺着一只细小的颜色鲜艳的动物,正在晒着阳光。它看去像长得过分大的蜥蜴,罗兰辛向身边的外星人阿拉士伏指了指这动物。
“沃兰苏。”阿拉士伏回答。
罗兰辛已经能慢慢分别出不同的语言了。
“不……”罗兰辛觉得古怪的是,艾维尼研究了这么久,仍不知道“对”和“不对”的词语,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让别人学罗尔万语吧。所以他只好用英语说:“不,我懂得那个词,那是指石头,我是指那在石头上的蜥蜴。”
阿拉士伏走过去看了好一阵,才说:“西纳尔兰。”
罗兰辛一边走,一边在笔记本上把这个词记下来。一分钟后,他听见了菲南迪兹发出的惨叫声。他回转身来,只见那地质地貌学家早已倒下来,那蜥蜴咬着他的裤腿。
唐敦捉住那蜥蜴的脖子,将它摔在地上,用脚把它的头踩碎。
菲南迪兹用痛苦的眼睛望着大家:“好痛啊……”他的腿上留着牙印的啮痕,四周有着发紫的色泽。
“毒!快拿急救箱来!”唐敦喊叫着。
艾维尼用刀子把伤腿的皮肉割开。
菲南迪兹猛吸了口气,叫着:“我不能呼吸……透不过气来……我透不过气……”
艾维尼弯下腰,想去吸吮伤口,但他立即就挺起腰杆,含糊地说了声:“把毒血吸出来也没用,如果毒已扩展到他的胸部,是没办法了。”
菲南迪兹的眼睛往上一翻,他们看出他的胸部突然静止不动了。
人工呼吸也是白费的,他的心脏彻底地停止了跳动。
罗兰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从未见过人死,也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大家掩埋了他的尸体。
罗兰辛悲恸万分。菲南迪兹活着的时候,对于唐敦来说,只是个罗马天主教徒;对于凯玛尔,他是个又唱又闹的家伙,凯玛尔还曾因为他的吵闹而同他发生过争执;冯·奥斯丹曾把他叫做手无缚鸡之力的花花公子和蠢才;艾维尼呢,菲南迪兹对于他,只不过是另一个研究的对象罢了;对于罗兰辛自己呢,他跟菲南迪兹的关系,从来就并不特别密切。
他们再也救不活死者,对于埋在石下的尸体,他们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为什么在死者生前,不对他更好些呢?
菲南迪兹长眠在遥远的异星,孤单寂寞,不知他的灵魂要飞渡多少光年才能回到南美洲葱绿的家园了。
罗兰辛猛地想起一件事,当时他同阿拉士伏走在前边,他指着石头上的毒蜥蜴问是什么,阿拉士伏犹豫了一阵才回答说是“西纳尔兰”,但他并没有警告说这生物是会咬死人的。
这是谋杀?还是一次意外?
罗兰辛抑制着激动,他警觉起来。
罗兰辛他们继续前行,谁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待着他们。
在菲南迪兹去世后大约一个星期的一天晚上,韩密敦船长打来无线电报:
“喂,你们的外星人向导在搞什么鬼?你们又拐哪儿去了?为什么他们不领你们走直路到他们的家去,而像捉迷藏似的拐来拐去?”
谁知道呢?有太多的疑团,难以解开。
冯·奥斯丹和唐敦的周围,是陡峭的直插云霄的群山,峰顶尖锐,有着白色的雪岭,在冰蓝色的天空下,显得特别刺眼。下边是山脚的斜坡,一直指向远处奔腾的河里。这是平原与大海之间突然恐怖地升起的一片巨大的岩石山峦。
在这一带,狩猎十分困难,有几天差点还不够吃呢。他俩一边商量着对付罗尔万人的对策,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山地上的羊肠小道慢慢地走着,不时用望远镜寻找着猎物。
一只野兽出现了。两枪同时打响,猎物不见了,冯·奥斯丹和唐敦跳过岩石,急忙去寻找。
糟糕的事也就在这一跳之际发生了。他俩同时跌进一个有6米深、4米宽的洞穴里,死活也爬不上来了。
求救,向谁求救呢?他俩也不知离同伴多远了。
一个飘雪寒冷的漫长夜晚捱过去了。没有人来。他俩冒着雪崩的危险,向空中鸣枪求救。
等到炽热的阳光照亮了洞穴时,罗尔万人来了。冯·奥斯丹向他们举起枪,恨不得杀死他们,是他们害死了菲南迪兹,如今又设下陷阱要残忍地害死我们。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罗尔万人已经走开了。
两个人在等待着死神的光临。
然而事实出人意料,罗尔万人不多时又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条长索,其中一个把长索捆住腰部,其他的就把长索吊进洞穴来,营救人类。
得救的唐敦消除了对罗尔万人的憎恨,冯·奥斯丹对外星人仍怀有敌意,只是不外露罢了。
从悬崖到海边去的路程是十分折腾人的,但也只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就到达平坦的海岸线了。艾维尼说,外星人狄乍加兹告诉他,用不了几天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罗兰辛不由有些紧张,再过几天,在目的地,会发生什么呢?
但在他们结束这漫长的旅途之前,死神又再次来光顾他们了。
这日,他们正走在悬崖下的窄狭沙滩上,突然间,海潮涌来。它来得这么迅速,是始料所不及的,它来得这么猛烈,也是始料所不及的。
一个巨浪翻过了礁石滩头,以疯狂的速度席卷而来。一浪紧接一浪,罗兰辛狂叫着与大浪搏斗,但大浪像巨拳似的一拳拳把他打下去。顷刻间,海水淹没了他的膝盖,他的臀部,大浪盖过他的头顶,回浪又把他带向海中……
迷蒙中,他发觉一个罗尔万人在他身边被大浪卷走,他听见一阵垂死的惨叫声。
罗兰辛死命攀住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盲又聋又哑,半死不活地坚持着。
幸好,狂潮马上就过去了。等大家都镇定下来,统计一下人数,3个人失踪:凯玛尔、阿拉士伏和杨伏萨兰不见了。
等海潮退定,他们在远处海岸上发现了凯玛尔和外星人阿拉士伏。
又失去了一个外星人杨伏萨兰!永远地失去了。
大家为他唱着丧歌,默默地祈祷。
黑暗来临,大部分人都精疲力竭地睡去,只有艾维尼和狄乍加兹跟往日一样,侃侃而谈。罗兰辛就躺在他俩附近,逐渐能琢磨出这罗尔万语的意思了。他俩有两句对话相当重要,大致意思是:
“你必须尽快消除他们的怀疑,至少当我们到达苏尔拉,他们会看出过去的阴影(或欺骗)的。”这是狄乍加兹的声音。
艾维尼说道:“我认为他们不会,我是权威,他们会听我的。再坏,也可以用对付第一支探险队那样的办法来对付他们,不过我希望这并不需要。”
“如果需要,也只得这样做,这大计划可不能因几条人命就被破坏掉。”
艾维尼叹了口气,有些哽噎地说道:“对于我来说,这负荷太大了。”
一切都似乎明白了,一切似乎又都不明白。罗兰辛再也听不出他们说什么了。不过,这也就足够了。
被叫做苏尔拉的小村到了,罗尔万人所谓的老家。
艾维尼的翻译开始流畅起来。在从村子出来的一个罗尔万人回去“传递信息”的时候,他向大家介绍说,罗尔万人有地下城市,人口至少1亿人,正在这星球上旺盛地生息。
这时,大约有五六十个罗尔万人走出来“欢迎”这些客人。
罗兰辛走进门口时,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寒栗,他还能
再次从这门口出来,重见天日吗?
这地下村庄以泥土和水泥为主要建筑材料,连家具都是用水泥浇铸成的。各种通道四通八达,室内整齐简单,没有装饰,似乎仍停留在地球的18世纪水平上。
艾维尼去和一个看似是当地领导的人商谈,一个小时后,他回来说,这里的村长正用他们不很先进的电话同本国政府联系,问问这些“外星来客”是否可以留在这儿,是否能派几个科学家来共同进行研究工作。
凯玛尔问:“他们会答应让我们移民?”
艾维尼耸耸肩:“你打什么主意?这得由官方决定。”
看来移民是没多大希望了,要征服1亿罗尔万人不是易事,他们也有武装,听艾维尼说,他们还有高度的军事纪律,人类根本不能飞过这3000光年的旅程,一下子运来大批的人和设备,即使能运来,也是得不偿失的。
不过,事实真是这样吗?
那天其余的时间,大家参观了全村,这的确像是一个久住的村庄。基础设施、科学文化设施、军事装备等都很齐全。
然而有太多的疑问弥漫心头,经过仔细分析,罗兰辛得出结论:罗尔万人不是这星球上的人。他们带路绕来绕去,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建造这村子,以证明罗尔万人是这星球的主人。等地球人知道特罗亚星已有高度的文明,放弃移民的想法时,他们便占领这个星球。
罗兰辛不由得为自己和同伴的命运担心起来。
凯玛尔完全赞同他的意见,他们俩偷偷地走出村子去向大本营发报,结果,被罗尔万人发现,一场激烈的冲突是难以避免的了。双方全体出动,战斗是相当激烈和残酷的,罗尔万人的进攻两次被打退,有死有伤,看来,有些支持不下去了。
艾维尼知道自己伪装不下去了,要求谈判。
艾维尼还在狡辩,罗兰辛针锋相对,把他的伪装一一撕破。他萎靡下来,他交代了罗尔万人的本来面目,原来他们是同“赫德逊”号同时到达特罗亚星的,他们真正的星球同地球相似,他们同样也想移民。那几个罗尔万人是伪装成土著来探视虚实的。当罗尔万人炮制旧村庄时,他就同他们合作了。
“为什么?”凯玛尔的语气粗起来,“你他妈的,为什么?”
“我想救‘赫德逊’号,使它免于‘达伽马’号的命运。”
原来,“达伽马”号探知特罗亚星能移民,返回太空巡检站接受免疫检查时,被火星人劫获了。然而“达伽马”号上的船员都被妥善地安排到了塔西迪星上新伊甸园过着自由的生活。
“他们很多人都有家庭啊!”凯玛尔说。
“有些人必须为了伟大的目标牺牲小我。”艾维尼说。
罗兰辛愤怒而迷惑:“这是为什么呢?”
艾维尼这个心理学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他的话中还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这全是为了大家好。人类还没有准备好移民这一步,然而又制止不了政府的决策,只好采取这种方式了。”
“科学需要达到一定的程度,人已能控制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社会;战争、贫困、动乱,所有这一切只要一发生,都能够制止。要达到这一点,首先人类得成熟才行。每一个人,都必须健全,非常自制。人类不会是盲目的、贪婪的、冲动的、冷酷的动物,到那时,才能够走向星际!当然这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
“如果漫无边际的探索在20年间竟找到了一个有用处的星球,那么狩猎队就会保证每四五年找到一个,这将是我们不需要的领土。人就会认为他们能永久移居外星,社会的方向将会改变,不在内部发展,而向外部发展了,那进程将无法加以制止了。
“移民的热潮将产生混乱,会制造更多的麻烦,上百万个古怪的小文明将会诞生,走他们自己的路。星际探险将会造成一次无法弥补的大破坏。那将是混乱和折磨,整个文明又起又落,战争和压迫,从现在直到永远。
“人类只有达到了一定的成熟程度,才能到星空去。”
罗兰辛转过身来:“我赞成你把真相说出来,但还是让人类走向星空,并承担一切后果,让人类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吧。”
“你们这些蠢才破坏了人类的未来,也许还破坏了整个宇宙的未来!”艾维尼绝望地离开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稀疏的小树林,罗尔万人也在退却,回到他们的太空船去。
远处传来韩密敦火箭船迫近的声音。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人去探索星空了。人类将拥有天空。
艾维尼终究会不会是对的呢?
罗兰辛相信,在1000年内,谁也没法回答这个疑问,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