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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校园1

你我都如流水

2001年毕业致辞

2001/6/7

同学们,老师们,下午好!

今天下午,我们在这里集会,欢送即将毕业的2001届北大法学院毕业生。他们将远行;他们把青春中最美丽的一段时光留给了北大,留给了我们的北大法学院;北大、法学院因他们而美丽、年轻。让我们祝福他们,也感谢他们。

我当过军人。进军营第一天,我就被告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不过是那流过军营的潺潺之水。而今天我才突然感到,其实北大、我们的法学院也是如此,一年年迎来送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在告别之际,说这样的话,也许有点伤感,尤其是你们这些即将远行的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因依赖符号为生而更为敏感的年轻人。但如果想开一点,其实我们这些在此继续安营扎寨的学生和教员,对于北大来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不过是那一线流水。

流水是我们分享的命运;我们都将远去,留下的只是这个北大,这片山河。

“北大是常为新的”,鲁迅先生说。其实北大更是常青的,常青就因为有你们和我们这些流水。你我把青春留在了这里,把青春的欢乐和痛苦都留在了这里,把一些浅薄的深刻和一些深刻的浅薄留在了这里,我想,还有一些同学把自己的初恋永远掷进了未名湖。一些梦想消失了,却获得了另一些梦想。正是青春和这些青春伴侣养育了北大的常新和常青。

流水向何方?在江河湖海?在大洋彼岸?在高天流云?但不会忘记的,我相信你们,不会忘记曾让你欣喜若狂也曾让你焦躁不安、让你由衷赞美甚或也曾让你愤愤诅咒过的北大和北大法学院。这里有你永远不再归来的青春!北大就是你这一切的标识,北大法学院就是你这一切的象征。而这,就足够了!

祝你们平安,祝你们幸福,祝你们成功!谢谢。

迎接挑战

2001年迎新致辞

2001/9/7

2001年入学的各位同学,你们好!欢迎你们来到你我心中中国最好的高等学府——北京大学,你我心中中国最好的法学院——北京大学法学院。

这一刻,对于我们这些久呆北大法学院的教员来说,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但对于你们,特别是对于第一次踏进北京大学的同学来说,我相信,这将是你们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在这一刻,我不可能说很多;只想对大家说,特别是对本科生同学说,要准备迎接挑战。

所谓挑战,也许你们首先会想到学习。其实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们的学习。你们都是我们“众里寻他千百度”挑出来的。我相信你们完全有智识能力,应对一切学习上的困难。当然学习不仅仅是听课、读书。其实我们这些老师能教给你们的不会很多,更多的要靠你们从综合性大学的北大校园中学习,你们相互学习,在中国迅速变革的社会中学习。而且,大学学习与中学学习很不一样,知识的记忆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培养学习能力,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能够综合运用。这些都要求你们有所变化。但是,我相信,对于你们来说,一系列更重要的挑战是在学习之外。

首先,你们要学会接受失败。你们每个人,至少绝大多数,一直是当地各校的佼佼者;是独生子女,在中小学和家庭受到种种特别的关怀和照顾。来到北大法学院,更可能令你们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在这个意义上,你们是天之骄子;你们身上承担着沉重的社会期待和自我期待。然而,在北大,你们会发现,什么才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什么是“各庄的地道都有许多高招儿”。一个不起眼的同学都可能在某个方面比你优越。我敢保证,你们当中,许多人将在北大迎来对自己能力和期待的第一次反思。除一个人外,你们不可能都总成绩全班第一;甚至不大可能指望自己某门课获得全班第一,更不可能在学习之外其他所有方面都全班第一。

挫折不仅来自学习,还会来自生活以及其他方面。你们必须从现在起调整自己的心态,准备接受这一切,甚至准备接受“失败”,学会如何坦然面对这种“失败”。

我给失败打了引号,因为失败是相对的,相对于你的目标,更相对于作为你失败参照系的他人。这里隐含着你们的第二个挑战,就是要学会在竞争中、在市场上——实际就是在一个小集体中乃至在更大的社会中——把握和发展自己。不仅要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且要学会在竞争中合作,向其他同学学习。我特别强调培养团队精神。

我不是在一般道德层面讲什么集体主义精神,不是谈论传统的“做人”的道理。我是在中国市场经济和现代社会转型的条件下讲这一点的。现代社会是竞争的,但也是互补的,不仅世界各地的贸易正在构成一个财富整体,而且每个人的知识和能力有限,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绝对意义上“全面”发展。这也就界定了,同时也注定了我们每个人在这个市场中、这个世界中的位置。我们不是传统的农民,从播种到收获,单枪匹马。如果想有所成就,至少很多时候,我们必须摈弃那种个人单干、独往独来的行为方式和观念;在现代社会,我们更像流水装配线上的工人,用各自的知识和能力共同创造着社会需要的产品。我们必须学会在团队中生活。这意味着要学会竞争,也要学会合作,要学会领导,也要学会服从,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现代法律职业人。

提到了法律职业者,因此第三个挑战就是这一职业的,包括学术的,责任和纪律。中国的市场经济正改变着中国社会,法律正日益职业化,中国的法学也面临着巨大转型。从事法律不同于从事哲学、文学等传统的人文学科,也不同于一般的科学和学术的研究。作为职业学科的法学,它不仅需要聪明、机灵,还需要职业的道德、责任和纪律;哪怕学术研究也有一系列规范与纪律,必须遵守。

现代的法治,因此,不仅仅是打官司,不仅仅是依法治国,它还渗透到我们日常学习、生活,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新的社会组织方式。先前,我们社会,你的家庭和学校教育,我敢肯定,很少,甚至不曾,有时也不大可能给予你们这类训练,至少不足以迎接市场和未来的挑战。你们可能就得从这所大学开始这种教育和训练:把学术自由同学术传统、职业纪律连接起来,把思想自由同学术规范和职业责任统一起来;不仅要学会像法律人那样思考,而且要初步地学会像法律人那样行为。其中最重要的,也许是要学会对自己的选择和行为特别是选择的后果负责。这一挑战是你的现代社会角色对你的挑战,是法律人职业对你们的挑战。必须理解,在今天,在市场竞争中,在一个现代社会,你们已经是成人;这里说的成人,不是生理意义上的,不只是政治法律意义的,而且是社会意义的,要勇于和坦然承担起自己行为的后果,因为没有谁会而且也不可能有谁能替你们承担。

同学们,法律是一个世俗但不庸俗的事业,法学是一门因其高度务实才有了点神圣意味的学问。无疑,它需要勤奋,需要理想,也需要天分,但最需要的是对中国社会的理解,对法学传统以及其他学科传统的理解和实践。在这一过程中,你们会有失望,会有痛苦,会有困惑,甚至会有眼泪。但这就是生活。法学院会给你许多;但不要幻想,三年或四年的法学院生活就能给予你作为成功法律人的一切。法学院给你更多的将是一个个挑战。我希望,并且相信,四年或三年以后,当你们离开北大法学院时,你们会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有能力迎接社会和生活的任何挑战!

祝同学们在北大法学院成功、愉快和幸福。谢谢大家。

你们不再提问了

2002年本科生毕业致辞

2002/7/17

这些天,法学院的楼道很热闹。即将毕业的同学兴高采烈,穿着毕业服,来往穿梭,合影留念。弄得我也是意乱神迷,惶惶不可终日。等坐到计算机旁敲打这些文字时,不禁暗自嘲笑:究竟是你毕业呢?还是人家毕业?

这种日子再持续下去,我可能就什么事也没法做了。

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多,也不能长的。前几天,博士生、硕士生毕业,我讲了话;今天,又要讲话。我现在才知道,如果没有秘书,当领导也不容易——如果要讲他自己的话,而且要在一些类似的场合讲一些类似的话。本想把原来那份稿子再念一遍,反正讲话对象不一样了。但一想,可不能像有些老师上课的讲稿——不管哪年,不论对谁,年年照着念。法律世界的德性,简单和统一,与生活世界的德性,复杂和细腻,还真不一样,也不能一样。

这是说笑。其实,如果不是各种条件的限制,我倒觉得研究生和本科生毕业典礼应当分开。对本科生特别优待一点,是有道理的。进燕园的时候,不管是否愿意承认,你们都确实还是孩子;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你们把最美好、灿烂的四年时光留给了北大。我们有责任让你们快快活活走进北大,让你们高高兴兴走出北大。

我还有更长远的想法。在国外时,我了解到,一个学校的校友募捐,最主要来自本科毕业生,因为似乎只有本科生活才真给人以身份归属感。我们现在多给你一点优待,40年后,法学院该会有更多的回报(苏力是多么贪财和狡猾!现在就算计起你们40年后的钱了!)。当然,早一点也行。

而且,就你们这届本科毕业生而言,我们也很有缘分。将近四年前,我每周都有一天早起,匆匆赶到昌平园区给你们上课。虽然许多人和名字对不上号,更多人,甚至连名字也忘了,但我还记得:

期末考试时,我看到一份考卷,字迹娟秀,论证细致,说理挺充分。我给了全班的最高分,并记住了他的名字——章永乐。听说章永乐马上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习去了。上次看到他,穿着一件就因印了几个字、就称作文化衫的老头衫;衣服太大,空荡荡的,让人觉得那里面不是章永乐,而是一根竹竿。

我还记得法理课代表,好像是贵州来的,一位有点胖乎乎的漂亮小姑娘,学习、工作都很认真,字也写得漂亮,大气,与章永乐的字相反。记得期中考试,她好像是得了85分,成绩不是最高,心里就有点难受。我不知说什么,只好装作不知道,混过去了。后来在楼道碰到过一两次,记得脸型,记得姓刘,名字是方什么,或什么方,因此我一下子就侵犯了两个人的名誉权,擅自把她改名为刘方誉;好在她不是齐玉伶,刘方誉也不知道,因此直到现在还没麻烦最高人民法院。直到照毕业照时,见到她,总算叫对了名字;而且发现她不再胖乎乎了,而是修长挺拔的,楚楚动人。对了,她的名字叫刘诗芳。

哦,还有张锐,也是一根竹竿——只是更长一点,头上顶着一个与我们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同名的头型。课间休息,他和一些同学,总围着我提问;我也就有了更多机会展示自己的羽毛。再见时,是在院务办公室;记得是让他起草一份发往香港的唁电。他写了一篇很好的香港、台湾流行的那种公文唁电,半文半白,令我刮目相看。想来,几年来一定读了不少王泽鉴、史尚宽。只是,不再提问了。

是的,你们不再提问了。不再提问,因为我的课已经结束。不再提问,因为你们忙起来了,熟悉北大老师的套路了,已经能从容应付各种考试了。

不再提问,因为你们也许正忙着考TOEFL、GRE;忙着准备律考;忙着计算机和计算机游戏;忙着从网上下载《大话西游》或《我的野蛮女友》或《蓝色生死恋》或《电视流氓自己的故事》。

但我想,你们不再提问了,也许是你们接触了更多的课程,遇到了更好的老师,有了更宽阔的视野了;你们不再迷信老师了;你们已经懂得,许多问题其实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同时,也有了你们的判断,你们的兴趣和趣味了;以及,最重要的,也许是你们懂得了如何独立学习,懂得了如何寻找自己学习的、生活的、工作的以及人生的答案。

也许因此,你们这一届毕业生,继续在北大的,无论是保研,还是考研,没有一个报法理专业的。作为法理老师,这令我失落和疑惑,不知道这是我的失败,还是成功。也许因为你们成功了,才让我感到自己的失败;但果真如此,我以及我们的法学院又能算失败吗?!

你们不再提问了。但这也就到了你们毕业的时候了。

如今社会上流行“爱心”这个词。动词名词化,是20世纪中国语言的一个重大变化。这意味着社会现象包括人的主观感受的客观化,背后也许是社会科学的发展,因为社会科学需要稳定、客观的研究对象。

但这种语言变化也有很多副作用。我想,当面对自己的女友或男友信誓旦旦时,你们不会说“我心中充满对你的爱心”之类的混账话。这样的句子别扭、拗口,甚至荒谬,或很周星驰。这种主观客观化、动词名词化令语言失去了那种朴素、直率和撞击心灵的美。

我不喜欢“爱心”的说法。我固守传统的、主观的动词表达。在你们临别之际,我只说:我爱你们。

是的,我爱你们,没有修饰和限定。

“如果一定要给这份承诺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珍重自己

2002年研究生毕业致辞

2002/7/9

在三年或四年勤奋,或不那么勤奋的(有时甚至有点偷懒的)学习之后,同学们,你们以出色或不那么出色的成绩毕业了。你们戴上了硕士或博士帽。代表北大法学院和全体教职员,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祝贺。

你们即将远航。不论在校期间,你们曾有多少抱怨,有多少不快,对我或其他老师有什么不满,都正在过去;“而那过去的事”,如普希金所言,“都会变成甜蜜的回忆”。我相信,无论你们到天涯海角,北大,北大法学院仍然会不时在你们的梦境或闲谈或周围议论中出现。你们成功时,人们会说,毕竟是北大的!平庸时,人们会说,还是北大的!而失败或丢脸时,人们会说,看看,居然是北大的!

北大,北大法学院,已经是你们生命的一部分了,是你们无法挣脱的一部分。

但北大不能注定你们的命运。尽管你们已成为品牌的象征,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品牌效应肯定会日益显赫,但无论成功或失败最终都将源自你们各自的努力。我们永远只能用欣赏的、惋惜的、感叹的目光看着你们,不可能替代你们。“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即使你在那里苦苦挣扎,我也只能默默注视。”人的相互间性注定了,也界定了我和你,界定了你们各自,永远无法抹去的个体区别。

在这临别之际,我只能告诫你们:珍重自己。

珍重自己,并不只是珍重身体;更重要的是珍重自己的才华,珍重自己才华的运用。未来的航程上,最危险的不是漩涡、暗礁、惊涛、骇浪,而是古希腊神话中塞壬女妖,她曾用迷人的歌声诱惑那些无畏且高明的水手,导致过往船只触礁沉没。这种诱惑,在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间,可能尤为突出。社会旧有的控制体系在一定程度上已功能失调,以法治为中心的现代社会控制体系则尚未竣工,在此期间,种种诱惑可能驱动你运用才智,以各种名义,甚至以法治的名义,干一些不道德的事、违法的事、龌龊的事、卑鄙的事;甚至做了,还可能不被抓到,不受惩罚,仅仅因为你有超过常人的聪明和才智。

但我必须提醒,有许多事,如果你的良心不能认同,就一定不能做,一定不要做。也许你会得逞于一时或一事,但这个社会正在变化,法治会越来越细密严格;而法治不仅会给你更多的自由和权利,也可能剥夺你另外一些所谓的自由或权利——如果这些自由触犯了他人自由的话。说不定哪天,你会面临一次无法挽回的失败,收获一个终身的耻辱;就算逃脱了,你的良心也可能终身追逐你——假如你还有良心的话。俗话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你们聪明智慧。但一定要知道,聪明才智本身不能保证聪明才智的正当运用;干成坏事的,其实更多是聪明人。聪明才智也许可以保证你未来富贵荣华,却未必能保证你未来坦然幸福,更不能保证我们为你骄傲,母校和祖国为你骄傲,你的父母家人为你骄傲。

我们当中没有谁愿意成为成克杰、胡长清、慕绥新。但千万不要以为你我与这些共和国不齿的人、这些被钉上历史耻辱柱的人之间有什么不可逾越的、截然分明的界限。其实,都是人,你我与他们的差别也许仅仅在于人生某一步以及后来的某几步。不错,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自己创造的,但创造并不意味着就会成为英雄;其实,赖昌星也会认为自己是在创造。

同学们!在这个时候,院长说这样的话,也许有点不合时宜;但我不仅仅是作为院长,更是作为老师,甚至是作为兄长说这些话的,并且特意选择了这个场合,这个时刻,只希望这些话给你们留下更深的印象。大家记得《三国演义》中对袁绍的评价吗——“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我不希望你们成为袁绍。

你们即将扬帆远航了!记住,珍重自己;这就是珍重北大,就是珍重北大法学院。愿你们“乘长风破万里浪”!

发现你的热爱

2002年迎新致辞

2002/9/3

2002年新入学的同学们,特别是本科生同学,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到北大,欢迎你们加入北大法学院这个大家庭!

我想同学们,特别是第一次进入北大校园的同学,尤其是那些第一次远离家门的本科同学,一定很兴奋。我们也为你们兴奋。

但生活,总体而言,是朴素的,因此是平凡的。当兴奋期过去之后,你会发现即使北大的生活也不像想象的那么令人激动,至少不总是令人亢奋。公寓宿舍有种种不便;要早起去教室或图书馆占座;有些课程、甚至一些原来看上去很好的课程也很乏味;大名鼎鼎的教授也很平常;满怀热情提出的某些建议久久没有回音;原先在家、在学校可能是,或者是在这次高考或考研中成了,大家关注的中心,现在自己却湮灭在一个群体中,失落了许多自信和骄傲,却凭添了不少烦恼;考试成绩不很理想甚至很不理想;许多同学可能太忙,注意不到你的麻烦和困扰;有些导师很忙,外出太多,甚至一个学期也见不到几次面;入校前暗下的决心很快就忘了——你可能不再早起到未名湖畔读英语了;冬天就要到了,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一会,感觉真好,而一觉醒来,却该吃午饭了……

不是调侃,这么说是因为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的许多同事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生活注定会溶化许多激情、理想、决心和追求,甚至会使生活变成仅仅是“活着”。引一段我喜欢的学者的话:“人是这样一种动物,他可以想象成功的生活,却不能触到它;可以想象永久的幸福,却知道自己会死亡;可以想象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但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有改善,也微乎其微;可以想象轻松的生活,当下过的,却磕磕碰碰。……人,意愿无限,干起事来却总受限制;愿望无边,行动却要接受界线的奴役。”

我们必须学会接受生活,同时创造生活;因为朴素不必定单调,平凡也未必平庸。

前些天,北大山鹰社的五位同学攀登希夏邦马峰西峰时不幸遇难。当缅怀这些校友时,我们必须想一下,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行动,为什么不愿安静呆在北大的美丽校园中,几年之后,做个高级“白领”——北大的金字招牌和他们的聪明足以保证他们生活安逸和闲适。难道仅仅是好奇吗?仅仅想浏览祖国的壮丽山河?仅仅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们永远不可能追问他们了。我想,他们“不安分”是因为他们有颗躁动的灵魂,一种创造自己和超越自己的渴望。

我不是赞同或鼓励大家去登山,去冒险,去寻求刺激。我甚至必须告诫大家注意安全,为了自己,也为了你们的家人和好友,为了你们和我们未来的事业。但“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毛泽东语)。作为北大人,作为21世纪的中国知识人,为了我们民族的复兴,我们必须有一颗拒绝平庸、勇于创新的心。

勇于创新首先是要从平凡甚至平淡的生活中感受和发现你的生活,能够进入一个学术传统,并在这个传统中做出你的贡献。当然首先是学习,尤其对本科生;但大学学习与高中学习显著不同,在这里学习主要不是记忆,不是背诵,不是复述,最重要的是学会发现和研究问题,学会理解和想象,进而才可能创新。而知识创新是我们时代的要求,也是你们未来成功的保证。

我希望本科同学不要过早认定专业,早早就准备在某棵树上“吊死”。要充分利用北大优越的环境多学习,多了解;不仅是法律,而且有其他;不仅是理论,而且有常识;不仅是书本,而且有社会;不仅是别人,而且有自己。在学习上,要多一点“个人主义”,努力发现并追求自己学术和职业兴趣的真正所在。别跟我说,你已经选择了法律;在信息不充分的条件下,很难说是你作出了这一“选择”,还是听从了别人为你的选择,或是跟随了“时代的选择”。

我希望研究生同学努力自学并善于与同学交流,进入学术传统,同时把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带进这个传统。千万不要指望导师——哪怕是名师——会教给你什么成功秘诀。真正的学习动力,值得研究的题目以及成功从来都来自你自身,来自对自身能力的发现,来自对自身的恰当社会定位;导师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辅助,更多只是你走出校门时贴上的一个“商标”。

也因此,我不要求大家“刻苦”学习,只希望你们发现自己的热爱,热爱才是主动学习和知识创新的真正来源。“刻苦”学习的人往往不是因为他懂得刻苦,最主要是因为他从没有感到学习苦。“刻苦”从来都是局外人对“刻苦者”的行为概括,而不是“刻苦者”的自我感受。

如果在北大几年间能够找到这种感受,那么,也许你日记中的生活是平淡的,也许你在人们的记忆中是平淡的,但你的内心、你心目中的世界,每一天都是鲜亮的。你将愉快和幸福。

祝大家在法学院的三年或四年里愉快、幸福!

社会不会等待你成长

2003年毕业致辞

2003/7/2

前几天,红四楼网上招生答问,潘思源同学也在。结束后,走过未名湖,我问,快毕业了,有什么感慨?阳光下,未名湖漾漾碧水,光影绰约,她幽幽地说了一句,“过好大学生活的尾巴”。

在这欢庆你们毕业、欢送一些同学走出校园的场合,我说两句话,加入你们大学生活的尾巴。

第一句更多说给马上走向工作岗位的同学,一句大实话:社会和学校很不一样。在校园,个人努力起作用,但作用更大的其实是天分。老师不要求你们的物质回报;只要你考试成绩好,人格没有大毛病,基本就会获得老师的欢心,获得以分数表现的奖励。在这个意义上,大学基本是“贤人政治”或“精英政治”的环境,更像家庭;评价体系基本由老师定,以中央集权的方式,奖励你的智力。社会很不同。社会更多是世俗的利益交换场所,是市场,搞的是“平民政治”;评价标准主要不是你的智力高下(尽管聪明和智慧仍可能帮助你),而是你能否拿出什么别人想要的;这个标准不是中心——老师——确定的,而是分散——由众多消费者——确定的。

因此,尽管定价178元,不到10天,3000册英文版《哈利波特与凤凰令》在北京新华书店已经脱销;而许多学者的著作一辈子也卖不出这么多,甚至只能“养在深闺人未识”。也因此,有了“傻子瓜子”年广九,有了“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有了IT产业中的辍学生现象——大家还记得据说是甲骨文公司首席执行官埃里森2000年在耶鲁大学毕业典礼上的讲话吗?这种“脑体倒挂”,不完美,但也恰恰表明了市场的标准,人类的局限——你甭指望通过教育或其他,把消费者都变成钱钟书或纳什。同学们千万不要把自己16年来习惯的校园标准原封不动地带进社会,否则你会发现“楚材晋不用”,只能像李白那样自我安慰,“天生我材必有用”;甚至更极端,成为一个与社会、与市场格格不入的人。

尽管社会和市场的手看不见,它讲的却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它不讲人才期货,讲,也是将之折算为现货。你可以批评它短视,但它通常还是不会,而且没有义务,等待你成长和成熟。它把每个进入社会的人都视作平等,不考虑你刚毕业,没经验。如果失去了一次机会,你就失去了;不像学校,会让你补考,或者向老师求情,改个分数。“北大学生有潜力、有后劲”。别人这样说,行;你们则千万别说,也别相信。这种说法其实不是安慰,在某种程度上,它说的就是,你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如果有什么素质,有什么潜力,有什么后劲,你都给我拿出来,就给我变成实打实的东西——也许是一份合同草案,也许是一次成功诉讼。

这一点对于文科生尤其重要。理工科学生几乎从一入学就被迫务实,就是一次次实验、一道道习题,就是一个毕业设计,几乎没有谁幻想自己成为牛顿、达尔文或爱因斯坦;即使成名了,也就是他或她自己。文科学生,大学四年,往往一直漫步于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同古今中外的大师会谈;知道了苏格拉底审判,知道了“马伯利诉麦迪逊”,知道了“大宪章”;还可以评点孔、孟、老、庄,议论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甚至“舍我其谁也”。大学的文科教育往往令许多人从骨子里喜欢那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和时代,甚至使人膨胀。但这不是,也不可能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只是学院中想象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也只能生活在,日常的琐细之中。

第二句话,要安分守己,这是对每个同学说的。这句话,对于我们这个时代,也许过时了;但对你们,可能还不过时。我从没担心北大毕业生没有理想,或不够远大;却总是更多担心,你们能否从容坦然面对平凡的生活,特别当年轻时的理想变得日益遥远、模糊和暗淡的时候,也因为,我要说,几乎——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每个雄心勃勃者都注定不可能完全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当然希望而且相信,你们当中涌现出杰出的政治家、企业家、法律家、学问家;但只可能是少数。多了就挤不下了,多了就不值钱了——边际效用总是递减的。无论在世俗眼光中,还是在自我评价中,绝大多数人都必定不那么成功。但是,成功不必定同幸福联系,所谓的不成功也未必等于不幸福。因此,在离开校园之际,你们不仅要树立自己的雄心,更必须界定自己的成功。

就让我告诉你们一个人吧,也许当年就是他把你们当中的谁招进了北大,一个本来会也应当出现在这一场合却不再可能的人。当年他曾以全班第一名毕业于这个法学院,毕业留校后,长期做学生工作、党团工作、行政工作。在北大这样一个学者成堆的地方,他的工作注定了只是配角,而且永远不可能令所有人满意,乃至有人怀疑当年留校做行政是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不行。但他安分:勤勤恳恳在这个平凡岗位为我们和你们服务;他守己:恪守着学生时代选择和追求的生活理想——直到他外出招生,不幸殉职。

他不是学者,自然谈不上著名;他没有留下学术著作,留下的,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中,是诸多报告和决定,有关招生,有关法学院大楼,有关保研的或处分考试作弊的学生;他每年都出现在“十佳教师”晚会上,不是在台上接过鲜花,而是在台下安排布置;他没有车子、房子,更不如他的许多同学有钱。

但当他离去之际,他的同事、同学和学生都很悲痛,包括那些受过他批评的学生。他没有成为一位被纪念的人,甚至不会被许多人长久记住,但他是一位令他的同事和学生怀念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成功?尽管有点惨烈和令人心痛!

我们的事业,中国的事业,其实靠的更多是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安分守己并不是一个贬义词,甚至不是一个中性词;“安分”不容易,在这个时代,“守己”则更难!

看来老天注定要给你们的这个大学生活尾巴更多的色彩,更浓的情感。同学们,或者,还允许我加一个平庸的形容词——“亲爱的”。我想,哪怕是多少年过去之后,你们都一定会想起这个只属于你们的大学生活尾巴;想起“非典”这个比其本身在中国更流行的名词,那些慌乱和不安,“逃窜”和出入证,22、23、24楼以及楼前那又一次漏不下星光的林荫路。会想起网名“飞花”的师姐,为她的疾病募捐以及向院长提的关于扶助基金的建议;会想起建武老师的突然离去,泪水中的鲜花和鲜花中的泪水,他爽朗的笑声,也许还有眼镜后他责备的目光。当然,还会想起今天的毕业典礼,此刻你周围那众多熟悉又陌生的“企鹅”,以及今晚你们年级的聚餐和狂歌……

我祝福你们!我祝福你们了!

这一刻,你们是主角

2003年迎新致辞

2003/9/5

各位同学,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到美丽的北大校园!在今后的四年或三年里,我们共属这个大家庭。你们的履历上会一直写上“北京大学法学院”这几个字,成为你们的自豪,成为你们的骄傲。

但也未必。

许多同学可能已经知道,最近有位北大校友被媒体疯狂炒作着。陆步轩,住在西安,因为下岗,只好转行卖肉;据说仅仅因为媒体炒作,这位校友近来生意一直特别好,每天都多卖了很多肉,收入大增;甚至有人想同他联营注册一个连锁肉店,“北大仁”,仁爱的仁。

同学们,不要将这仅仅当作一则社会新闻或笑话。想一想,如果是我,如果是你,让别人“嚼舌头”,什么感受?为什么?想想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对于你,对于我?

是的,社会正在变化,言论应当更加自由,传媒更为发达;是的,工作无分高下。这些道理都好讲,也都对,一旦具体到某个人、某件事,却并非总是如此。而且,我还认为,当人们说工作无分高下的时候,恰恰因为在这个社会工作是有高下的,收入就不一样;即使言说者有意抵抗什么,弄不好也是在掩饰什么。至少在当代中国,同样上了报纸,下岗转业一定不如王选教授获得国家科技最高奖光荣;吆喝卖肉恐怕也不如我在此致辞风光。说真话,我们——你们——真的认为一样吗?千万不要上当,用别人塞给我们的概念生活,或生活在一个概念的世界。事实上,陆步轩还算幸运,如果不是北大的毕业生,媒体会把他当回事吗?为什么不报道张三、李四卖肉?就因为陆步轩还有北大毕业生这个社会认为较高的身份,也就因为卖肉在社会看来是一个地位较低的工作,媒体才给了他更多曝光,也给了他某种尴尬,尽管还算是令人庆幸的尴尬。

而这一切不无可能,在未来,在你我当中某个人的身上发生。考虑到前不多久媒体炒作很凶的北大教改(我自己也参与了这一“合谋”),我们必须清楚,在今天这个世界中,北大已不再仅仅是或总是你的净资产,弄不好它也会成为你的终身负担——用公司法术语来说,一种“负资产”。

因此,我要对你们说,尤其是本科同学,尽管北大的牌子从此同你相濡以沫,但未必可托付终身。北大是产生过许多名人,但不要错以为,自己进了北大也自然成了名人;这些名人与你我的成就大致无关,有关的那一点也只在概率上。我们已经身处一个个体主义的社会,一个竞争的社会,父母或家族或门第的余荫已经消散,家境贫寒的农村同学可能对此感受最深;导师或学校的大名不过是产品的商标和商誉,往往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这就注定了北大不仅仅是个学习书本知识的地方,千万不要以为书本中、课堂上就有制作你一生幸福的秘方。你们要“迎接挑战”,“发现你的热爱”(这都是我先前的新生讲话,也许还值得你们上网搜一下,看一看),更重要的是,要把大学校园视为一个现代化的组织机构,在这里,你要全面接受一种训练,一种现代化的训练。

你必须培养一种新型的责任感,不但要好汉(好女)做事好汉(好女)当,而且要对你的机构、你的单位、你的“老板”负责,一定不能混淆了自己的和“老板”的利益;要学会自己面对各种各样的陌生人,同喜欢或不喜欢的、行为古怪甚至居心叵测的人合作——包括某些时候的不合作,而不能按地域、学历、家庭或其他因素来选择合作者;因为喜欢“熟悉”,你必须更多面对“陌生”——这意味着持久的学习;因为在乎一个长久的成功,你必须接受众多眼前的失败——这意味着不断的风险;必须学会面对种种诱惑,仍然信守承诺、诚信做人,并且从现在——从助学贷款或遵守时间——开始培养自己的信誉;可以充满理想,但不但不能太理想化,而且要宽容像我这样的好像没什么理想的人;可以且应当从情理想事,但还要学会按原则办事;可以保持甚至坚持自己的偏好,你却必须学会用效率的眼光来考察社会和自己的选择和付出;不要指望大学老师像高中老师,不但是知识的化身,而且是真理甚或道德的楷模——其实他们只是另一种职业的知识人;必须遵守各种规则,不要指望好学生总会从老师和家长那里得到优待和特权,因为你们——至少本科生——每个人至少是本县的状元。

在这里,你会感到社会中各种知识类型的相对重要性正在改变,那些曾经或仍然令你们动心、动情或动容的文字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能作为熄灯后侃山的谈资,或恋人间的“秋日私语”;你们要面对一套看上去很——其实未必——冷冰冰的关于社会现象的因果性知识,斐然的文采必须让位给精确的叙述;甚至你们必须学会一套有关知识和学术的当代(甚至不是“现代”)规范:拷贝他人的精美文字,在中学还可能得到作文老师的红笔赞扬,在这里,则是侵犯知识产权,甚至是剽窃,因此不能毕业,或得不到学位。你们会发现这里学习的许多职业规范与你在中学或父母那里获得的社会规范不完全一致,甚至完全不一致。你必须界定各自的适用范围。

大学不再只是——其实从来也不只是——一个接受知识的地方,它也是,甚至更是一个训练人的机构,一个将现代生活知识和纪律注入你们身体的机构。在这一点上,它和现代的工厂、军营、机关,没有根本的差别。你们必须接受这些,有一种真正的时代感。因为你们从没打算,也不可能,回到你生活的出发点,而是把这里当作生活的出发点;你们当中如果不是全部,那也是绝大多数,最终将生活在现代都市,少说是个“白领”,最不济也混个“小资”。在这个意义上,你们是这个社会的先进。

因为,我们的社会正发生一个空前深刻且巨大的变化。

对于你们当中大多数人,特别是对于本科同学来说,这一刻也许是你们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刻之一,至少就感情兴奋的强烈程度而言。这一刻,你们是真正的主角。今天来欢迎你们的所有老师,包括在这里讲话的我,都是配角。尽管每年此刻,我们的心也很感动,但对我们来说,这种场合更多是一种仪式,一种程序,也是一种职责;即使感动,也首先是因为你们的感动,为你们感动。我们的感动和你们的感动不一样,就如同此刻你父母的兴奋同你的兴奋不一样,他们的泪水和你的泪水不一样。这一刻属于你们。

但生活没有永远的主角,在这个已经或正在逼近的时代,尤其如此。

再过几天,就要“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了。我祝所有同学,尤其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的同学,中秋愉快。我们会努力为你们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并且,也会如同一首歌中唱的:“幸福着你的幸福,痛着你的痛……”

走不出的风景

2004年毕业致辞

2004/6/16

刚才,我是有意从湖边走过来的,想看看细雨淋湿的未名湖,淋湿的这个下午。

每年这时候,校园里都纠缠着留恋:睡在你上铺或下铺的兄弟,暗恋了数年的某个同学,“学五”或“农园”,“必逃的选修课和选逃的必修课”,对了,还有贺老师,以及那已成为你青春之象征的湖光塔影。

但年轻人往往多情又无情,敏感又迟钝,执著又漂浮。四周有太多鲜活的诱惑,未来则灿烂得令人眼晕,匆忙的你也许正忙着“毕业前一定要做的10(或20)件事”,或是哼着郑智化的“用一辈子去忘记”,一边在“一塌糊涂”上贴一张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也决心把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帖子。也许你没有时间细细感受一些因熟视而无睹的东西,你的一些风景。

因此,我们把张文教授和盛杰民教授的退休仪式放在你们的毕业典礼上。他们不仅是你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他们也曾同今天的你一样年轻,一样的激情洋溢。在为法学院、为我和你的成长贡献了自己全部华年之后,他们打算悄悄地离开。他们比徐志摩更懂得“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但许多时候是不允许悄悄别离的,否则,我们就太不仗义,会感到愧疚。我们希望把这一天变成他们人生中温馨的一天;借此,不仅表达你、我和法学院对他们的感谢,祝福他们健康、幸福,希望两位老教授能从你们身上感到一种欣慰和满足。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也能从这一刻感受到一种期待和责任。

我还想提一下你的父母。几天前进城,路过两所中学,看到一些中年人在校门前林荫间溜达,我突然意识到这是高考的日子,不禁眼睛有些发涩。

四年前或数年前的一个焦灼季节,在座许多同学的父母也经历过这种焦灼。而今天,在你的毕业典礼上,我又看到了他们,拿着相机,笑容比你的更茂密,比你更阳光;尽管更多同学的父母没来,或者说,没有能来。

我没打算神话你的父母,神话“养育之恩”。这是“欠了儿女的债”,普通百姓说;而今天的你也许会调侃地引证《婚姻法》第21条。我提起你们的父母,因为他们大多是普通人,也因为他们是我的同龄人。在你今天这个年龄,他们是知青、士兵、工人或农民;有的至今如此,有的今天则已下岗或“提前退休”了。他们许多人没机会进入大学校园,更不用说北大校园;大学是他们许多人一个永远的梦,一个醒时的梦。至少部分因为这个梦,你从小就承载了他们的追求:也许你因此没能看上某部电影或电视剧,失落了一份童年或少年本该享有的快乐;也许你挨过骂,甚至挨过打,因为某次考试成绩或者一次恶作剧。而此刻,你是他们的骄傲,满足了他或她那难免的一点虚荣……

你是他/她这一生最杰出的作品!

明天,你或许坐在建国门外某间写字楼,从深茶色玻璃墙后,俯瞰窗外的车流,无声涌动;也不无可能,后天,你会在谈判桌上同外国同行谈判投资甚或并购索尼、宝马或通用……

但是,玻璃墙隔离了城市的喧闹,会不会也隔离了你对城市以外的感知?成天的飞来飞去会不会令你疏远了土地,走南闯北多了会不会什么都看不到了,或懒得看了?成堆的文件让你变得更务实了,但会不会也让你变得漠然?严谨的法条让你的思维更像法律人了,但会不会使你的判断不像普通人了?不错,知识改变命运,也确实改变了你的命运;但如同从老子、卢梭到王朔和波斯纳说过的那样,知识也会败坏人的纯朴天性。

知识不可能消除你的困惑和烦恼。你不可能拿着法理学要点去面对生活;“法律信息网”中也没有诊治人生的良方。午夜律所加班归来,打开房门,打开电视,你是否会感到孤独,或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而且,你们还有时间,或还有心情,同你的父母对话吗?说得更俗一点,你会不会忘了自己姓什么?

如果遇到一些就是“找不到感觉”或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无论是个人的还是社会的,我建议,你可以甚至应当问一问你的父母,或设想一下他们的可能回答,即使他们的言词不那么雄辩,不符合教科书上的定义,甚至不符合什么“历史潮流”。也不是说一定要听父母的话,那不可能。但如果你真要做大事,不只是当个“知道分子”,那么起码要能同你的父母对话;你们要能理解他们的好恶,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愤怒和担心,他们的直觉、想象和判断,甚至他们的错误和平庸。否则,谁能指望你有能力同无数普通人对话?而你的成功,又能与谁分享?

你将为之服务、将捍卫其权利的,最终说来,就是他们,而不是什么抽象的正义。那个在你的教科书中常常出现的神圣的“人民”,说具体点,就是他们,就是像你父母这样的人——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成功或受过挫折的人,一些聪明、才华、运气都不如你的人,一些虽关心他人但更关心自己和自己孩子的人,一些在生活跋涉中似乎失落了理想的人,一些分享了人类种种“弱点”或称之为“人性”的人。

而多少年后,你可能发现,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构成了这个社会的风景,你的风景;不可或缺。你行动的一切意义,最终由他们赋予;成功与否,也由他们说了算。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并不只是儒家的一种政治理想,其中或许还隐含了一种,甚至是唯一的,真正理解你人生事业的进路?!

同学们,在这湿淋淋的、难得的沁凉夏日,在这浓荫如云、烟雨朦胧的未名湖畔,加上毕业、青春和别离,我想,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愤青”,也会神奇地“小资”起来……

我也如此。

但不要说,明天起,你将独自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大道青天,绵延于你身后的,仍然是这个熟悉、朴素且庄严的风景,一个你永远走不出的风景!

这里是北大法学院

2004年迎新致辞

2004/9/2

各位同学,欢迎你们来到北大!来到北大法学院!

几年来,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为新生致欢迎辞。有时,我会觉得我的话有些多余,有些唠叨:临来北大前,你们的父母已经千百次叮嘱,你自己也一定早已暗下决心;而我从来不怀疑作为整体的你们每届新生的天资和潜能,不怀疑每个青年都有自己的理想;更何况,面对今天社会的激烈竞争,难道还需要我来叮嘱你们勤奋和努力吗?

我还是说几句,不仅仅出于职责;不仅因为这里是你我心中最好的法学院,两年、三年或四年后,会给你盖上一个几乎是“免检产品”的印章,颁发一份“驰名商标”的证书,因此可能为你铺下了一条,总体说来,比其他同代人更为平坦、更为开阔的从业和生活之路。

更因为,这里是北大法学院。

今年5月,北大法学院刚刚举行了隆重、热烈的活动,庆祝她的百年华诞。你们没能赶上这一庄严的时刻;但没关系,50年后,我肯定参加不了白发苍苍的你们的集会。对于有梦的人,生活永远不完美,却大致公平;每个人都有属于他/她的时刻。

只是,你们必须创造和把握自己的时刻;并且,要从现在开始。

几天前,在雅典奥运会上,当刘翔第一个冲到终点时,主持人几乎是嘶哑地呼喊“刘翔赢了!刘翔改写了历史!”那一刻,我流泪了。这不仅是改写历史,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改变了一些我曾经接受的关于我们的想象,修改了一些我们曾为自己划定的梦和行动的边界。

而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和时代的象征。

近年来,我们常常说起“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的和平崛起”。这并非只是一种政治动员口号,放眼看来,这是正迫近当代中国的一种可能。中国正经历重大的社会转变;由于涉及的人口总量和地域广度,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规模空前的变革。“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但也因此,中国面临着许多重大的国际和国内难题和制约。我们可以,也应当,更多学习和借鉴外国经验,但“空前”本身意味着,至少有些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要求你我的创造性工作,要求青年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这是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一个我们的前辈一百多年来一直渴望的历史机遇,一个与我们这代人将直面相对的历史机遇,一个无论如何都将同你的青春华年狭路相逢的历史机遇。

如果说此前的25年间,甚至100年间,我们这个民族的努力主要是学习和模仿,那么,很有可能,就从你们这一代人开始,则需要更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你们当中应当而且必须产生伟大的法律人!

这里是北大法学院。

因此,你们必须大气。

你们必须首先关注、理解并且努力回答好——而不仅仅是回答——中国的问题。因为这才是你的、你的亲朋好友、你的同胞兄弟姊妹的问题;而且,这至少是1/5人类的问题。

你们必须有开阔的国际视野。不仅是法律的,而且需要政治的(包括国际政治的)、经济的和社会的;不仅是学术的,更需要实践的。许多法律人可能试图避开政治,但真正伟大的法律人却必须是伟大的政治家(lawyer/statesman);而法治的事业,说到底是行动者的事业。

你们必须深刻理解生活和人,同时又坚守你从生活获得的,而不只是从书本获得的一些基本信念。没有信念的理解会随波逐流,而没有理解的信念则必然沦为意识形态。

当然,你们首先必须当好学生,但是不能也不应停留于学生;特别是研究生。你们不应仅仅追求考试成绩排名;或通过司法考试,成为一个收入不菲的法律技工;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中外的先生走。你们当然要尊重老师、尊重传统,但又必须决心、更重要的是有能力尽快超越你们的前辈,包括我们这一代人——不仅在知识的深度上,而且在知识的广度上;不仅在法律技能上,更重要的是在想象力和创造力上;不仅在学术的文字表达上,而且在个人的社会践行上。

我甚至建议,你们不应仅仅关注法学,也不必现在就决定以法律为业——无论是学业还是职业。正如霍姆斯在哈佛法学院250周年之际所言,法学院是教法律,是培养法律人,但它要以一种宏大的方式教法律,它要培养的是伟大的法律人。而法律上的伟大,如波斯纳所言,意味的就是,超越法律。

这里是北大法学院。

这是一个承载了许多光荣和梦想的地方,一个承载了也许太多社会期待的地方。但,转型中的、正在复兴和崛起的中国有理由对你们和我们有更高的期待。

我相信你们。而且,也只能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有能力“迎接挑战”;相信你们会在北大校园中“发现你的热爱”;相信在你一生中不仅在“这一刻,你们是主角”(这些都是我先前的迎新致辞,也许还值得你们看看)。

我不要求,也不指望,作为个体的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并且都能承载起这份期待,获得成功。你们一定会有困惑、烦恼,会有挫折,也会有失手。只是,在所有这些之后,你们当中得有人成功。

这是你的一个新的开始;在这里,你将度过的也许不是你最幸福,肯定不是你最灿烂,但必定是你最怀念的一段时光。

这里是北大法学院!

你们是北大法律人!

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

2005年毕业致辞

2005/6/29

20多年前,和你们一样,我在北大过着一段悠闲得令人惭愧的日子,一段努力无所事事的日子;没有时间的概念,我愿意、好像也可以永远这样地赖在这里。也知道毕业这个词,但它没有体温;直到有一天才残酷地发现,大学也会毕业的。于是,改邪归正,从春天开始(那时还不用自己找工作),不再上课,不再到图书馆占座,茫然地,一心一意——毕业ing。

今天,你的这个ing也走到了g,黑色的学位服凝重在你身上……

不要说你们伤感。伤感不是青年人的专利。静下来,写这段讲话的时候,其实,我,我们这些看着你们长大的老师,也一样伤感。并且年年如此。岁月没有让我们的心长出茧子,我们只是学会了掩饰,也善于掩饰。我们不再表达;伤感之表达是青年知识人的专利,我们知道。

“多情自古伤离别”。但离别会让你想一些来不及想的事,说一些本不会说的话,让没心没肺的你第一次品味了甚至喜欢上了惆怅,或是让滴酒不沾的你今晚变成了“酒井”法子。如果没有这样的离别,人生会多么乏味!问一问今天在座的王磊老师,还有刘燕老师、沈岿老师,还有今年毕业的凌斌博士、李清池博士,他们自打本科进来,一直没有离开北大校门,或只有短暂的离开。他们的本科或研究生毕业都不像你们今天这样百感交集,有滋有味,肆无忌惮;在他们心中,离别不过是一个暑期的开始。

这一个暑期是不一样的,你再也“赖”不下去了。

其实,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走出大学校园,你会发现我们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充满活力。活力并不都是美好、清新、温情脉脉的,吉他、摇滚和玫瑰花;社会中的活力常常很“糙”,更多野性、欲望和挣扎,还有你们要时时提防的贪婪、阴谋和背叛——一如桑德堡笔下的《芝加哥》。但这就是真实世界的活力,伴随着小麦颜色的农民工、水泥森林和汽车尾气中灰蒙蒙的朝阳,我们这个民族的身姿在这块土地上崛起。

想一想,为什么最近美国和欧盟会对中国的纺织品出口设限,还一再要求人民币升值?为什么近来小泉等人总在那里惹事,搞些小动作,没什么技术含量,搞得“中国人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海峡对岸,连战来了,宋楚瑜也来了;阿扁没来,但很憋气,知道迟早也得来。我们周围也还有一大堆问题,贫富不均、发展不平衡、污染、腐败和不公。有同学可能还没找好工作,没有“签约”;签了的,也未必满意,还想着毁约。所有这些问题,都让人烦心,让人不爽。但有哪个时代,人人都爽?管它到哪一天,至少也会有人失恋吧?一个没人失恋的世界该多么无味?!

换一个角度看,也许,这些问题都表明中国正在崛起,以一种任何人无法遏止的强劲活力。中国正登上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更宽敞但不一定更平整的舞台;这意味着你们要面对更多的麻烦,一些前人和我们都没有经历,还有待你们来应对的麻烦。你们任重而道远。

说着说着就高调起来了。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人都有点,也应当有点,理想主义。还是渴望为了什么而献身,这是青春期的焦灼,也是生命力的反映。

按照一种说法,一个男人(也许女人同样如此)不成熟的标志就是他还愿意为某种东西(包括爱情)献身。乍看起来,这好像是对我们这些理想主义者的讽刺。其实不然。这只是从另一角度揭示了生活,暴露了那种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的脆弱和虚妄。献身其实比较容易,也许只要一丝血性,一点勇气,有时甚至只要一分冲动。但这往往不能改变什么,最多满足了青春期那一份个人英雄主义的激情。激情过后,则往往是空虚、失落,甚至堕落。而在今天这个好像越来越斤斤计较的年代,人们连激情也洋溢不出来了。前几年,傻乎乎地,看中国足球队比赛时,山呼海啸,人潮起伏,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感觉;但今天还有多少人看中国队比赛?!

真正的理想主义往往在激情之后。它不是夏日的骄阳,而是秋光的明亮,它要经受时光的煎熬和磨砺,要能够接受甚至融入平和、平凡、平淡甚至看似平庸的生活,从容但倔强地蜿蜒,在不经意中成就自己。它常常包含了失败甚至屈辱,还必须接受妥协、误解、嫉妒、非议。它同坚忍相伴,它同自信携手。

想一想那选择了在辱骂中顽强活下来最终为赵氏孤儿复仇的程婴;想一想在北海的秋风长草间十九年目送衡阳雁去的苏武;想一想走在江西新建拖拉机厂上班路上并保证“永不翻案”的邓小平;或只是想一想多年来养育了也许是你们家祖祖辈辈第一位大学生、硕士生或博士生的你的父母。

这些理想当然不同,有些似乎不够崇高,不够伟大,有的,今天的法律人甚至会批评其过于野蛮或狭隘。但抽象看来,他们毫无例外都是理想主义者,是成熟的并因此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判断是否真正理想主义者的标准不应只是实质的,你是否认同、分享他/她的追求,是否值得你为之献身;至少部分应是形式的,即他/她是否始终并无怨无悔地追求了,是否展现了一种坚忍,一种对目标的恪守,一种我先前说过的那种“认命”或“安分守己”。

理想不全是个人的选择;在相当程度上,它是社会的构建,基于一个人对自身能力、时代和社会环境的理解、判断和想象。你们也不例外。也许你们的理想会显得比我们的,比我们前辈的更宏阔,更高远,但那也不过是你们的能力,以及北大和今日中国,为你们展示了更多选项和更大可能性。而我最关心的是,许多年后,在漫长的再也谈不动理想的岁月后,你能否像你敬重甚或不那么敬重的前辈那样,拿出一个作品,值得你向世人自豪——即使如同此刻站在你父母骄傲目光中的你?

我希望你们切记,真正的理想,无论大小,无论高下,最终都要用成果来兑现,否则最多只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对这个世界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的愿望表达,甚至只是一通大话、一张空头支票或一个笑柄。

我们会宽容、理解并心痛你们必定会有的失败和挫折,但我们祝福、渴望并欣喜你们成功,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成功——如同当年你跌跌撞撞迈出的第一步。我们并不苛刻。

而且,我们也有耐心。我们会在这里长久守候;即使夜深了,也会给你留着灯,留着门——只是,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

而且,我们相信,你是有出息的孩子!你们会是有出息的孩子!

第一个梦想成真

2005年迎新致辞

2005/8/31

经历了长远的——时间和空间的,但更主要是心路的——跋涉,终于,你们来到了向往中的北大。代表法学院全体师生,我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到北大法学院,欢迎你们成为北大法律人!

北大是值得向往的,但她只是你人生的第一个梦想成真。如今,同学和邻居羡慕和赞许的目光已经远去;北京的第一场秋霜就会平息你的兴奋和激动;在这个挤满才华乃至会横溢的校园,也不会给你留下太多的自恋空间;上课、占座、考试和“灌水”,教室、图书馆、农园和“一塌糊涂”,将挤满你的日程。什么时候呢,未名湖再一次听见你的足音?

学习不仅仅是读书和上课;不要把学习仅仅当作一项任务,或是为了分数,为了满足人人会有因此无可指责的虚荣心而谋杀了你生活的快乐。我说过,不要追求“刻苦”学习,而是要“发现你的热爱”;学习应当是从容地,一种享受,一种生活的常态。而在北大,这是可能的。这里有许多智慧的老师,不仅有本校的,而且有外埠的;有许多精彩的讲座,不仅是法学的,还有其他专业的。当然,不会都好,事事令人满意;但无论如何,它都不会,也不应,只是让你失望,你可以由此获得自信,促动你去创造。你还应发现,周围每个人都可能有你不可能一一亲历却是你需要的经验和知识。一次远足也许会令你获得一位良友,即使不是终生的;一次交谈也许会让你进入一个只能在电视上或书本里接触的世界,即使某一天你必须离开。大学并不只是校园更大一点,同学更年长一点,老师学历更高一点;大学与中学的最大区别之一是,后者是标准化的,而前者是高度专业分工的;因此它更像一个小型的现代社会,尤其是在北大这样的综合性大学,你要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这对于学习法律尤为重要。因为实践的法律总是需要各种知识。与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相比有很多不同,法律说到底就是恰当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规制和解决大大小小的人际冲突。法律的知识和技能,因此,在更大程度上依赖你,首先是理解,然后是妥善应对,人和事的能力。好律师、好法官的那个“好”字既不是文字构建,也不全是个人修行,它更多是在各种交往和事务处理中,逐渐磨炼出来的那种敏锐、犀利、干练和缜密,当然还包括一定程度的、通常为人们贬低,至少避而不谈但要做成事又不可缺少的“圆滑”或称之为长袖善舞(比方说,在这样的场合,就别像我这样告诫人们“圆滑”一点)。

这只能从社会交往中学。但学习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生活。你们当中很多人,特别是本科生,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目光中,如今第一次真正远离家门,要同这么多、将来还会更多的无亲无故的人打交道,其中难免有信誓旦旦却居心叵测的人,这真的是非常艰难却是你必须迈出的一步。要学会相信别人,也要学会自我保护;学会竞争,也要学会协同;学会严格,也要学会宽容;学会坚持,也要学会妥协;学会倾听,也要学会表达;学会默默恪守,也要学会分享心灵;学会在挫折中守护理想,在超越中留住平凡;而所有这些都还需要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教授、只能靠你们独自摸索的“分寸”。

对于你们,大学不只是一个灌输知识甚或创造知识的地方。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随着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被父母和社会一直“关”在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到高中的校园内,事实上,今天的大学已不得不悄悄承担起另一个重要社会功能:它成了青年人进入现代社会生活之前的最后一个集训营。

不要以为这只是对你们个人生活幸福和职业成功的告诫,这其实也是我们这个正在转型发展的社会的需要。仅仅是可用文字表达的一般性知识或技能,不足以组织一个我们愿意接受的现代社会,仅仅是父母或老师的告诫,也不足以应对严酷有时甚至是险恶的生活世界。在书本之外,课堂之外,我们每个人,特别是法律人,特别是北大法律人,需要许多东西,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胸怀、视野、想象力、同情心,以及在此基础上才可能发生的你对周围人的真诚关切,乃至对整个中国和整个人类的关切。

最后半句话并非夸张。中国社会已经在市场经济和人员流动中日益整合了——你带着些许口音的普通话就是一个标志;世界也已经在全球贸易、交往甚至冲突中日益整合了——你床头的英文版《哈利·波特》或衣袋中的手机就是一个明证。不只是惩罚犯罪,不只是“为权利而斗争”,甚至主要不是法学论文和著作,今天的法律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同各种陌生人打交道、寻求妥协、达成共识、争取双赢或多赢的竞技场,一种社会交往活动。今天的中国需要更多头脑冷静、富于想象的行动的法律人,今天的世界需要更多优秀的行动的中国法律人。

你们是幸运的,不只是因为你们来到了北大法学院,更因为今天的中国,今天的世界。再过三天,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日。想一想有多少如同你们一样,甚至比你们更年轻的中国青年——无论是作为战士还是受害者——的鲜血洒在了这块土地?仅仅感到幸运是不够的。即使不谈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对于生者和死者的责任,幸运也还有点偶然的意味,因此不意味着前程一定远大——如果你们太多关注了考试、分数、出国、考研、个人情感,以及其他数不清但注定会遇到的麻烦和纠葛。

你的才华、自信、经验以及其他许多东西都会在这里第一次遭遇挑战,高中或大学本科独孤求败的经验将在这里终结。你会遇到许多同青春相伴的困惑、怀疑、挫折和痛苦,也许还有你的初恋,也许更多是暗恋和失恋。但即使如此,有一点请记住,没有什么可能规定你的未来,最多只能算“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还是去年的一句话,我相信,在这里,你将度过的也许不是你最幸福,肯定不是你最灿烂,但必定是你最怀念的一段时光!

我祝福你们!法学院祝福你们! nb0rvZqu/hm0nCuwSwvQ+JwCq9KzjumjnGs837ycZ2YO0jiw9lF02e0CLsXxVQ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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