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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五言古诗1

张九龄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故世称“张曲江”。郡望范阳。长安二年(702)进士。历官校书郎、左拾遗、左补阙、司勋员外郎、中书舍人、洪州都督、中书侍郎等职。开元二十一年(733),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十二年,迁中书令。二十三年,封始兴县伯。为奸相李林甫所忌,二十四年以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后坐举非其人,贬荆州长史。二十八年病卒,年六十三,谥文献。两《唐书》有传。张九龄为唐名相,刚正不阿,直言敢谏,深谋有远识。又工诗能文,为盛唐前期重要诗人,尤擅五言古诗。其写景抒情诸作,以秀雅清淡为宗,实开“王孟”一派。明胡应麟曰:“张子寿首创清淡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储光羲、常建、韦应物本曲江之清淡,而益以风神者也。”(《诗薮·内编》卷二)有《曲江张先生文集》传世。

感遇(二首)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题解】

开元二十五年(737)四月,张九龄被贬荆州长史,直到二十八年春归里。他的《感遇》诗当作于此时。诗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托物言志,讽喻时政,向与陈子昂的《感遇诗三十八首》相提并论。原诗共十二首,这是第一首。全诗以兰桂自喻,表现了诗人淡泊自守、不慕荣利的高洁情操和洒脱胸襟。

【注释】

兰:指兰草,菊科香草名。葳(wei)蕤(rui):草木茂盛貌。桂华:即桂花。华:同“花”。欣欣:草木旺盛生长貌。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木欣欣以向荣。”生意:蓬勃生机。自尔:自然而然的。佳节:美好的季节,指春、秋。林栖者:山林隐居之人。闻风:仰慕其风操。《孟子·尽心下》:“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闻风”二字本此。坐:因,由于。草木:指兰、桂。本心:本性。指兰、桂荣而不媚、不求人知的品质。美人:指“林栖者”。末二句有《归去来兮辞》序所谓“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意。

【评析】

此诗主旨在末二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但诗人写来却转折开阖,摇曳生姿。前四句着力写兰、桂,春兰葳蕤,秋桂皎洁,生机盎然,遂使春、秋成为“佳节”。这原是自然而然的,本不欲为人知。“谁知”一转,引出人来,“林栖者”闻风相悦,已出乎意料之外;“何求”又一转折,“美人”由相悦进而攀折,实违“本心”,更属难堪。诗意愈转愈深,纯从性分中自然流露出来,作者那种美而不媚、坚贞自守的高洁情操,自然令读者肃然起敬了。难怪清人贺贻孙说:“张曲江《感遇》,则语语本色,绝无门面矣,而一种孤劲秀淡之致,对之令人意消。盖诗品也,而人品系之。‘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三复此语,为之浮白。”(《诗筏》)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题解】

此为《感遇》第七首,是一首咏橘诗。以橘喻人,表现了作者岁寒不凋的坚贞节操和济世不能的抑郁情怀。

【注释】

犹:尚,还。伊:助词。岁寒心:《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隋李孝贞《园中杂咏橘树》诗:“自有凌冬质,能守岁寒心。”此为“自有岁寒心”五字所本。荐:进献。嘉客:贵宾。

奈何:无奈。重:指山岭。深:指江河。阻重深:谓山川阻隔。运命:命运。遇:遭遇。循环:古人往往把事物的发展看成是周而复始的循环。寻:推寻,探求。徒言:只说。树桃李:《韩诗外传》卷七载简主曰:“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此木:指丹橘。阴:同“荫”。

【评析】

清人刘熙载说:“曲江之《感遇》出于《骚》,射洪(陈子昂)之《感遇》出于《庄》,缠绵超旷,各有独至。”(《艺概·诗概》)屈原写过一首《橘颂》,歌颂了橘树“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坚贞品质。橘生南国,屈原是楚人,作者也是南方人,他被贬的荆州,即是楚国的郢都,自然仰慕屈原的为人。这首诗所表现的,即是屈原《橘颂》之意,托物言志,自况坚贞。作者是遭奸相李林甫排挤而被贬荆州的,所以诗中将丹橘与桃李对比,桃李媚俗趋势,妖艳一时,丹橘凌霜傲冬,岁寒不凋。对比鲜明,寓意深刻。《韩诗外传》卷七载简主曰:“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焉。由此观之,在所树也。今子之所树,非其人也,故君子先择而后种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下》亦载简主曰:“夫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诗末二句,“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意正指此。可见,张九龄对玄宗任用李林甫、牛仙客之流,是隐含忧虑的。婉而多讽,含蓄蕴藉,也是此诗的一个特色。

李白

李白(701—762,或谓699生,或谓763、764卒),字太白,自号青莲居士,故世称“李青莲”。排行十二。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他的出生地,众说纷纭,当以大致划定在西域为近是。幼年随父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少年即博览群书,喜纵横术,击剑任侠,求仙学道。二十五六岁时,出蜀东游,在安陆(今属湖北)与故相许圉师孙女结婚。后移居任城(今山东济宁),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等隐于徂徕山,号“竹溪六逸”。天宝元年(742),因玉真公主荐,玄宗诏入长安,供奉翰林,故世称“李供奉”、“李翰林”。往见贺知章,贺奇其文才风骨,呼为“谪仙人”,故世称“李谪仙”。与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等称为“饮中八仙”。后遭谗谤,不被重用。天宝三载赐金还山,在洛阳与杜甫相识,同游梁宋、齐鲁等地。关于李白入长安的次数,学术界有一入、二入、三入三说,迄今尚未取得一致意见。安史之乱爆发,参加永王李磷幕府。后李磷兵败,李白获罪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一带),途中遇赦,得以东归。后卒于当涂(今属安徽)县令李阳冰家。代宗时,诏授左拾遗,时李白已卒,故世又称“李拾遗”。李白是继屈原之后我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与杜甫并称为“诗歌史上的双子星座”,代表了我国古典诗歌的最高成就。韩愈写诗赞曰:“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调张籍》)对后世影响至为深远。他的诗现存约千首。有《李太白集》传世。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题解】

终南山,又名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市南。过,拜访。斛(hu)斯,复姓。山人,山居的隐士。宿,留宿。此诗作年,或谓开元十九年(731),或谓天宝二(743)、三年,或谓天宝十一载。写李白与山林隐士的交往,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作者当时在长安的生活和思想情趣。

【注释】

碧山:指终南山。却顾:回头看。所来径:来时走过的路。苍苍:指苍茫暮色。横:有笼罩意。翠微:指翠绿的山岭。及:到。田家:即斛斯山人家。荆扉:柴门。幽径:僻静的小路。径:一作“楥(yuan)”,栏,篱笆,不与前“所来径”犯复,似较胜。青萝:即女萝,又名松萝,呈丝状,常自树间悬垂,故曰“拂行衣”。憩(qi):休息。挥:振去余酒。此指举杯畅饮。“长歌”句:谓歌声与松风交响。一说松风指乐府古琴曲《风入松》。河:银河,银河星稀,表示夜已深。陶然:欢乐貌。忘机:忘记机巧功利之心,指一种淡泊名利、忘掉尘俗的心境。

【评析】

王夫之评此诗:“清旷中无英气,不可效陶。以此作视孟浩然,真山人诗尔。”(《唐诗评选》卷二)诚然,这首诗质朴自然,冲淡清新,风格近似陶渊明。李曰“山月随人归”,陶曰“带月荷锄归”;李曰“美酒聊共挥”,陶曰“饮酒斟酌之”;李曰“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陶曰“童仆欢迎,稚子候门”;李曰“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陶曰“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何其相似乃尔!但细细读来,李与陶又不完全相同,平和中稍露飘逸,恬淡中不乏清俊,这大概就是王夫之所说的“英气”吧!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题解】

原诗共四首,此为第一首。宋本《李太白集》题下原注:“长安。”第三首有“三月咸阳时,千花昼如锦”句,所以一般认为是天宝三载(744)春李白供奉翰林离朝前夕所作,抒发了壮志难酬、宏图难展、无人可与共语的极度寂寞孤独之情。

【注释】

三人:指自己与影、月。陶渊明《杂诗十二首》其二:“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李白意本此。《南史·沈庆之传》:“我每游履田园,有人时与马成三,无人则与马成二。”李白语本此。不解:不懂,不会。将:和,共。无情:忘情。无情游:指超乎尘世俗情的交游。相期:相约。邈(miao):遥远。云汉:天河,此指天上仙境。

【评析】

李白爱酒,爱得特别。李白爱月,也爱得特别。大概是酒的催化,使这位酒仙诗情喷薄;或许是月的神秘,诱这位诗仙奇思迸发。月下独酌,举杯浇愁愁更愁,本是极孤独苦闷、极寂寞无聊的事,作者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歌又舞又醉饮,煞是热闹!月、影本是无知无情之物,作者偏要它“月徘徊”、“影零乱”、“同交欢”,并发誓“永结无情游”,视为知己,引为同调,与卑鄙龌龊的尘世相比,真可谓是“无情”胜“有情”了。孙洙评曰:“题本独酌,诗偏幻出三人,月、影伴说,反复推勘,愈形其独。”(《唐诗三百首》卷一)“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其二)。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使我们的诗人“脱口而出,纯乎天籁”(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二),从而具有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可能正是这种无与伦比的孤独感,成就了这位千古奇才。

春思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题解】

这是一首闺情诗,写思妇在春天怀念远戍的丈夫,表达了她坚贞不渝的爱情。诗中提到秦地,当是李白在长安时所作。

【注释】

燕:今河北北部、辽宁西南部一带,为诗中女子丈夫远戍之地。秦:今陕西境内,为诗中女子所居之地。萧士赟云:“燕北地寒,生草迟,当秦地柔桑低绿之时,燕草方生,兴其夫方萌怀归之志,犹燕草之方生,妾则思君之久,犹秦桑之已低绿也。”(《分类补注李太白集》卷六)丝、枝,谐音双关,丝谐“思”,枝谐“知”。君:女子对丈夫的尊称。怀归:思归。妾:古代妇女对自己的谦称。断肠:形容相思之苦。罗帏:丝罗帷帐。晋《子夜四时歌·春歌》:“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末二句反用其意,与开元诗人薛维翰《春女怨》“儿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因何入得来”诗意相近。萧士赟曰:“末句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吴昌祺曰:“以风之来反衬夫之不来,与‘只恐多情月,旋来照妾床’同意。”(《唐宋诗醇》卷四)

【评析】

此诗描摹思妇心理,可谓精妙入微。妙就妙在紧紧围绕一个“春”字,来刻画思妇的相思苦情。“春”字语意双关,既指自然界的春天,更喻男女间诚挚炽烈的爱情。两地春色,两地相思,而又妙在全从思妇眼中看出,意中想出,眼见为实,意想是虚,虚实相生相激,遂使感情波澜起伏。眼前是秦地柔桑低绿,遥想燕地方才碧草如丝。碧草如丝,春尚浅也;而柔桑低绿,春已深矣!燕北方春之时,君始思归,而秦中思妇,思君已久,思君令人老,恐君归之日,妾已随春深而老矣,岂不令人断肠!这是刻骨铭心的相思,又是备受折磨的怨艾,独守春闺的思妇之苦,谁能体会得到?怜夫远戍的思妇之心,谁能触摸得到?春风轻薄,撩拨人的春思,意欲何为?岂识我心哉!我心坚贞如磐石,岂外物所能动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这自警警人之语,令人肃然,亦令人凄然。思妇复杂隐秘的心态,被太白以六句三十字阐幽显微,真不愧大手笔也!

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排行二,巩县(今河南巩义市)人。因远祖杜预为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故自称“杜陵布衣”、“杜陵野老”、“杜陵野客”。青年时期曾漫游三晋、吴越、齐、赵等地,追求功名,应试不第。天宝十载(751)正月,玄宗举行祭祀太清宫、太庙和天地的三大盛典,杜甫乃于九载冬预献“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命待制集贤院。十四载,授河西尉,不就,旋改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杜甫困守长安期间,尝居城南少陵附近,自称“少陵野老”,世因称“杜少陵”。安史乱起,曾陷贼中。肃宗至德二载(757)四月,杜甫自长安奔赴凤翔行在,授左拾遗,故世称“杜拾遗”。旋因疏救房琯,被贬华州司功参军。后弃官流寓陇、蜀、湖、湘等地,所谓“漂泊西南天地间”。其间曾卜居成都浣花溪畔,人又称“杜浣花”。因代宗广德二年(764)剑南节度使严武表奏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两《唐书》有传。杜甫生当李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时期,他的诗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的现实生活和社会矛盾,向被誉为“诗史”。他是我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诸体兼擅,无体不工,律切精深,沉郁顿挫,后世尊为“诗圣”。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盛赞其“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现存诗一千四百余首,有《杜工部集》行世。

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题解】

开元二十四年(736),应试落第的杜甫开始了“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漫游生活。他的父亲杜闲,时为兖州(今属山东)司马,省亲漫游,可谓一举两得。这首诗即是他这次漫游时所作。杜诗以“望岳”为题者共三首,望的分别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这首望的是东岳泰山。

【注释】

岱宗:泰山别称。岱:始也;宗:长也。泰山为五岳之首,故称岱宗。在今山东省中部,主峰玉皇顶在泰安市北。夫(fu):指代词,即实指岱宗而言。

齐鲁:周代两大诸侯国名,并在今山东境内。齐在泰山之北,鲁在泰山之南。青:指山色。未了:没有尽头。施补华曰:“五字囊括数千里,可谓雄阔。”(《岘傭说诗》)造化:谓天地,大自然。钟:聚。神秀:神奇峻秀。

昏晓:山南向阳,故天色晓;山北背阴,故日色昏。一山之隔,判若昏晓,可见泰山之高大。割:分。决:裂开。眦(zi):眼角。会当:定当,表示心所预期。凌:登临。绝顶:最高峰。众山小:化用《孟子·尽心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意。韩愈《孟生》诗:“求观众丘小,必上泰山岑。”即本杜句。

【评析】

题为“望岳”,全诗即着力突出一个“望”字,句句是望,望岳之色,望岳之情,充溢于字里行间。正如仇兆鳌所说的:“诗用四层写意:首联远望之色,次联近望之势,三联细望之景,末联极望之情。”(《杜诗详注》卷一)写得由远及近,层次分明,境界高远,寓意深刻。这首诗既生动地描绘了泰山巍峨的雄姿和壮丽的景象,更突出地表现了青年诗人广阔的胸怀和远大的抱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是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的。他晚年写的《又上后园山脚》诗说:“昔我游山东,忆戏东岳阳。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全诗写得极有气势,真可与岱岳争雄,堪称千古绝唱。所以清人浦起龙说:“公集当以是为首”,“杜子心胸气魄,于斯可观。取为压卷,屹然作镇”(《读杜心解》卷一之一)。这是说得很对的。

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题解】

肃宗乾元元年(758),杜甫被贬华州司功参军,冬赴洛阳。二年春,从洛阳回华州,途中遇老友卫八处士,久别重逢,抚今追昔,感慨万千,遂赋此诗以赠,极言朋友会面之难,以见与卫八相会之乐。卫八,生平不详,八是排行。处士,居家不仕的人。

【注释】

动如:动不动就像。参(shen)商:二星名,参在西,商在东,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后常用以比喻双方会面之难。曹植《与吴季重书》:“别有参商之阔。”今夕复何夕:《诗经·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夕何夕,见此邂逅”。表示惊喜。此是喜出望外,想不到能有今夕,共对此灯烛之光也。访旧:打听故旧的下落。半为鬼:大多亡故。

热中肠:为故旧的死亡而深感悲痛、五内俱焚。君子:指卫八。成行(hang):众多。怡然:和悦貌。父执:父亲的友辈。《礼记·曲礼上》:“见父之执。”孔颖达疏:“谓执友与父同志者也。”

未及已:还没有说完。儿女:一作“驱儿”。罗酒浆:摆上酒菜。

新炊:刚煮熟的饭。间(jian):搀和。黄粱:即黄小米。主称:主人说。累:接连。觞(shang):酒杯。子:指卫八。故意:故旧情意。长:深长,深厚。山岳:指西岳华山。这句是说明天就要和你分别,好像华山把我们隔开一样。世事:指时局发展和个人命运。别后世事如何,你我都茫然无知,不能预料,故曰“两茫茫”。

【评析】

黄生评此诗曰:“写故交久别之情,若从肺腑中流出,手未动笔,笔未蘸墨,只是一真。然非沉酣于汉魏而笔墨与之俱化者,即不能道只字。因知他人未尝不遇此真境,却不能有此真诗,总由性情为笔墨所格耳。”(《杜诗说》卷一)真,的确是杜诗的一大特色。杜甫感情真挚,情郁于中,不吐不快,发而为诗,自然感人至深。这首诗写一别二十年的老友在战争乱离中忽然相见,乍惊乍喜,如梦如幻,“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真有九死一生之感。烛下相看,鬓发俱苍,询问旧友,半死为鬼,真是可悲可叹。而眼前所见,昔日小友,今已儿女成行,且极懂礼貌;老友情真,剪春韭,炊黄粱,罗酒浆,倾其所有,盛情相待,又令人可喜可感。久别重逢,悲喜交集,念旧情深,十觞不醉。但想到明日相别,后会难期,又不禁凄然茫然。诗将一夜的情事娓娓叙来,平易真切,质朴无华,生动自然,表现了战乱年代人所共有的“沧海桑田”和“别易会难”的人生感触,具有很强的概括性和感染力。所以,吴冯栻说:“通首妙在一真:情真,事真,景真。故旧相遇,当歌此以侑酒,读之觉翕翕然一股热气,自泥丸直达顶门出也。”(《青城说杜》)

佳人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题解】

此诗为乾元二年(759)秋流寓秦州(今甘肃天水)时作。诗借弃妇命运,寄寓身世之感。黄生曰:“偶有此人,有此事,适切放臣之感,故作此诗。”(《杜诗说》卷一)浦起龙亦云:“此感实有之事,以写寄慨之情。”(《读杜心解》卷一之二)

【注释】

上句言其色之美,下句喻其品之高。绝代:犹绝世,举世无双。《汉书·外戚传上》载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唐人避太宗李世民讳,改“世”为“代”。幽居:隐居。《礼记·儒行》:“幽居而不淫。”空谷:幽深的山谷,亦含“空谷人如玉”意。《诗经·小雅·白驹》:“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女子。据后“官高”句,则佳人出于官宦人家。零落:犹飘零。依草木:应上“幽居空谷”。

关中:今陕西中部一带,此实指长安,天宝十五载六月,安史叛军攻陷长安。丧乱:即指安史之乱。“官高”二句:谓连兄弟的尸骨都不能收殓,官高又有何用?世情:世态人情。恶(wu):厌恶,嫌弃。衰歇:衰败失势。转烛:比喻世事变幻,富贵无常;亦喻时间变化迅速,转瞬即逝。《佛说贫穷老公经》云:“昼夜七日七夕,水浆断绝,小有气息,命在转烛。”而《麉澞荟录》卷十四引何琇《樵香小记》作“富贵贫贱,有如转烛”。轻薄儿:夫婿喜新厌旧,故曰。新人:指丈夫新娶的妻子。合昏:即夜合花,又名合欢花,朝开夜合,故曰“知时”。

鸳鸯:水鸟,雌雄永不分离。江总《闺怨篇》:“池上鸳鸯不独宿。”

旧人:指弃妇,佳人自谓。以上四句谓花鸟尚有情有义,而夫婿却喜新厌旧,真是连花鸟都不如,正见其“轻薄”。“在山”二句:徐增曰:“此二句,见谁则知我?泉水,佳人自喻;山,喻夫婿之家。妇人在夫家,为夫所爱,即是在山之泉水,世便谓是清的;妇人为夫所弃,不在夫家,即是出山之泉水,世便谓是浊的。”(《说唐诗》卷一)仇兆鳌则曰:“此谓守贞清而改节浊也。”(《杜诗详注》卷七)亦通。“侍婢”二句:极写佳人生活之艰苦凄凉。侍婢卖珠,见其生活拮据。牵萝补屋,见其所居破败。萝:即女萝,一种有藤植物。“摘花”二句:花以插发,而佳人却摘而不插,说明无心修饰,亦“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经·卫风·伯兮》)意。“采柏”句:柏实味苦,自不能食,却常常采满一把,有清苦自甘、其苦自知意。动:常常。掬(ju):两手捧取。翠袖:泛指佳人衣着。修竹:长竹。竹有节而挺立,以喻佳人的坚贞操守。

【评析】

诗中佳人的形象,典型而又独特,可怜而又可敬。国难当头,家庭破败,个人被弃,遭遇是悲惨的。这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是有着典型意义的,但对一个弱女子来说,又是难以承受的。女主人公的难能可贵之处,就是在难以忍受的重重打击之下,没有乞怜之态,更无沉沦之想,而是坚贞自守,自强不息。“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其坚苍孤冷之节,足以傲雪凌霜,而与天寒日暮之修竹,同其劲直也”(《杜诗言志》卷五)。诗人用赋的手法叙述佳人的悲惨遭遇和孤苦生活,又用比兴的手法赞美她的高洁情操,将客观描写与主观寄托有机地结合起来,在着意塑造的绝代佳人身上,寄寓了诗人自己的感慨和理想。所以夏力恕说:“《佳人》名篇,亦左徒(屈原)迟暮之意,盖因所见而写成,以自喻且自嘲耳。”(《杜诗增注》卷五)

梦李白(二首)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题解】

这两首诗也是乾元二年(759)秋,杜甫流寓秦州时所作。肃宗至德二载(757),李白参加永王李磷幕府,后李磷因与其兄肃宗争权,兵败被杀,李白受牵连,坐系浔阳(今江西九江)狱。乾元元年长流夜郎,二年遇赦东还。但杜甫并不知李白遇赦消息,生死未卜,忧念成梦,遂作二诗,表达他对李白命运的深切关怀和遭受迫害的不平之鸣,表现了李、杜间生死不渝的兄弟般情谊。

【注释】

已:止。吞声:饮泣。恻恻:悲痛貌。二句谓生别比死别更为痛苦。瘴疠:南方山林湿热地区流行的瘟疫。浔阳、夜郎都在江南,故云“瘴疠地”。逐客:被放逐的人,指李白。二句化用隋孙万寿《远戍江南寄京邑亲友》诗:“江南瘴疠地,从来多逐臣。”故人:指李白。明:表明。二句谓故人入梦,正表明我对他思念之深。平生魂:生时之魂。当时杜甫疑心李白或许死了,故曰“恐非”。不可测:生死未明,不敢断定。枫林:江南多枫,指李白所在。《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关塞:指杜甫所在的秦州。同时在秦州写的《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其二亦云:“数奇谪关塞。”《别赞上人》又云:“天长关塞寒。”上句谓李白魂自江南而来,下句谓李白魂又自秦州而返。魂在夜间来去,故云“青”、“黑”。罗网:法网。羽翼:翅膀。网可罗雀,上用罗网为比,故下用羽翼。二句谓你既陷囹圄,何能往来自由呢?进一步申明“恐非平生魂”句。“落月”二句:写梦醒后迷离惝怳的感觉。颜色:指李白的容貌。宋玉《神女赋》:“其始来也,耀乎如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水深”二句:是梦醒临别之际谆谆告诫李白的话,嘱他多加小心。波浪阔:指归途艰险,暗喻政治环境的险恶。蛟龙:传说中的一种水生动物,此喻陷害忠良的恶人。《续齐谐记》载:汉建武中,长沙人欧回,见一人自称三闾大夫(即屈原)曰:“吾尝见祭甚盛,然为蛟龙所苦。”杜诗本此。杜甫《天末怀李白》云:“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又《不见》诗云:“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可见杜甫的担心是有根据的。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侷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注释】

“浮云”二句:化用《古诗十九首》“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意。李白也有“浮云游子意”(《送友人》)的话。游子:指李白。不至,故入梦;久不至,故频入梦。李、杜于天宝四载(745)在山东分手后一直未再见面。“三夜”二句:谓一连几个晚上都梦见李白,足见李白对自己情亲意厚。与上首“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是就彼此两方面来说的,说明两人相互思念。告归:告别。侷促:同“局促”,匆促不安貌。苦道:苦苦诉说。此下三句即是李白告别时所说的话。“江湖”二句化用《汉书·贾谊传》:“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意。楫:船桨。舟楫:即指船。失坠:船翻落水。“出门”二句:写李白告归时神态,好像辜负了平生壮志似的。搔首:以手挠头,有所思貌。《诗经·邶风·静女》:“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冠盖:冠冕和车盖,借指达官贵人。京华:京城。斯人:这个人,指李白。憔悴:困顿失意貌。《楚辞·渔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二句深为李白鸣不平。孰云:谁说。网恢恢:语本《老子》第七十三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恢恢:广大貌。将老:李白时年五十九,故云。身累:指李白被系狱流放。二句指斥世道不公,为李白鸣冤,故用反诘语气。寂寞:指死后无知无为的境界。身后:即死后。二句语本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十五:“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杜甫《醉时歌》亦云:“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杜甫认为李白必定名垂万古,但那是身后之事。言外之意,这与他生前遭遇不是太不相称了吗?

【评析】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而李、杜则不然。这两位诗坛巨星,始终是相互敬重,情深谊长的。天宝三载四月,杜甫和李白在洛阳初识,一见之下,便成知己。二人同游梁宋、齐鲁,“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杜甫《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真是情同手足。四载秋,二人在鲁郡东石门一别之后,更是朝思暮想,时时系念。李白诗曰:“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沙丘城下寄杜甫》)杜甫诗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春日忆李白》)杜诗中涉及李白的多达十五首,对李白的人品、文才更是推崇备至,而殷切思念之情,则充溢于字里行间。杜甫敬重李白,更深知李白。他们之间的友谊,完全是建立在志同道合基础之上的。《梦李白》二首,集中突出地体现了这一点。李白获罪系狱并流放夜郎后,在“世人皆欲杀”的情势下,杜甫并没有以皇帝的是非为是非,中断与李白的深厚友谊,更没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而是表达了他对李白命运的极大关心和深切思念之情:“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李白实际上是肃宗李亨和永王李磷之间争权夺利斗争的牺牲品。李亨是皇帝,大权在握,永王李磷被指斥为“谋反”,李白是从逆犯,自然罪责难逃。其实,李白出于爱国热忱参加永王幕府,他是无辜的。值得钦敬和赞扬的是,当时身处逆境的杜甫,并没有迎合肃宗的旨意,看上峰眼色行事,反戈攻击李白,而是为他辩诬,为他洗冤,为他鸣不平,不但不和李白划清界限,反而极力赞扬李白,深表同情。“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是对李白不幸遭遇的控诉和对那个迫害人才的社会的抗议。从杜甫对李白的深情厚谊,我们更可看出他那不同流俗兀傲倔强的性格。清人仇兆鳌说得好:“前章说梦处,多涉疑词;此章说梦处,宛如目击。形愈疏而情愈笃,千古交情,惟此为至。然非公至性,不能有此至情。非公至文,亦不能写此至性。”(《杜诗详注》卷七)徐增更说得动人:“子美作是诗,肠回九曲,丝丝见血。朋友至情,千载而下,使人心动。”(《说唐诗》卷一)

王维

王维(700—761,或谓698生、701生),字摩诘,排行十三。祖籍太原祁县(今属山西),后徙家于蒲州河东郡(今山西永济西),遂为河东人。开元九年(721)进士,授太乐丞,因坐伶人舞黄狮子事贬济州司仓参军。二十三年,张九龄荐为右拾遗。天宝元年(742),改官左补阙。十四载,迁给事中。十五载,安史乱起,陷贼,迫授伪职。西京收复,陷贼官以六等定罪,王维以《凝碧池诗》闻于行在,为肃宗称许,又得弟王缙力救,获免,责授太子中允,迁太子中庶子、中书舍人,改给事中。上元元年(760),转尚书右丞,故世称“王右丞”。上元二年七月卒,享年六十二。两《唐书》有传。王维奉佛,笃信禅宗,诗饶禅趣,故人称“诗佛”。王维性喜山水,在蓝田营建辋川别墅,弹琴赋诗,啸咏终日,长期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他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作家,向与孟浩然并称“王孟”。王维是一位艺术天才,也是一位艺术全才,他诗、文、书法、音乐、绘画,样样精通。仅就诗论,无体不备,诸体兼工,最妙田园山水,尤擅五言律诗。贺裳说:“唐无李、杜,摩诘便应首推。”(《载酒园诗话又编》)徐增说:“诗总不离乎才也。有天才,有地才,有人才。吾于天才得李太白,于地才得杜子美,于人才得王摩诘。太白以气韵胜,子美以格律胜,摩诘以理趣胜。”(《而庵诗话》)现存诗四百余首,有《王右丞集》传世。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既至金门远,孰云吾道非。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违。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题解】

按綦(qi)毋潜开元十四年(726)登进士第,而王维于开元九年谪济州司仓参军,十四年才回京,则此诗当作于开元九年前。落第,应试未中。还乡,《唐才子传》谓綦毋潜“荆南人”,不确,当从《元和姓纂》作“虔州人”。虔州,治所在今江西省赣县。王维又有《送綦毋校书弃官还江东》诗,虔州正在古江东区域之内。这首诗是为安慰綦毋潜落第还乡而作,是一首送别诗,诗题一作《送别》。

【注释】

圣代:圣世。英灵:英才。东山客:东晋谢安曾隐居会稽上虞(今属浙江)西南之东山,优游自乐,后出仕为桓温司马,此代指隐士。綦毋潜应试前在家读书,故以“东山客”为喻。采薇:商末周初,伯夷、叔齐兄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后遂以采薇代指隐居。薇:即巢菜,又名野豌豆。《晋书·谢安传》:“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二句以谢安比綦毋潜,弃隐应试。金门:即金马门,汉代宫门名,此代指朝廷。远:谓其落第。吾道非:《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困于陈、蔡之野,慨然对子贡曰:“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贡答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江淮”二句:写还乡途中经行之地。綦毋潜为虔州人,自长安回虔州,正需经过洛阳、江淮等地。寒食:节令名。《荆楚岁时记》:“去冬至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京洛:指东都洛阳。同心:犹知己。违:分离。

行当:即将。桂棹(zhao):船之美称。《楚辞·九歌·湘君》:“桂棹兮兰枻。”未几:不久。荆扉:柴门。句谓不久即可到家。行客:旅行之人,指綦毋潜。孤城:指京城长安。落晖:落日。“吾谋”句:语本《左传·文公十三年》:士会行,秦人绕朝赠之以策,曰:“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适:偶然。勿谓:不要以为。知音:《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后遂称知心朋友为“知音”。曹丕《与吴质书》:“昔伯牙绝弦于钟期”,“痛知音之难遇”。“吾谋”二句:谓綦毋潜这次落第不过是偶然失利,不要以此就认为世乏知己,无人赏识自己了。这是宽慰友人的话。

【评析】

这类应景送别之作,不易写好。但这首诗首写应试,继写落第,再写送别,最后劝勉,层次分明,娓娓道来,感情还算真挚,对落第者确能给以慰藉。所以沈德潜说:“反复曲折,使落第人绝无怨尤。”(《唐诗别裁集》卷一)送别又善写景,“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二句,“‘带’字、‘当’字极佳,非得画中三昧者,不能下此二字”(《青轩诗辑》)。这大概就是苏东坡所说的王维“诗中有画”的特色吧!

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题解】

题曰“送别”,所送何人,作于何时,已不可考。或谓所送之人为孟浩然,难以确考。

【注释】

饮君酒:请君喝酒。饮:使……饮。君:指送别的友人。临别置酒饯行,故请友人下马饮酒。之:往。何所之:往哪里去?南山:指终南山。陲(chui):边。但:只管。

【评析】

此诗写送友人归隐,前四句平平铺叙,妙在末二句,感慨寄托,含蓄蕴藉,言有尽而意无穷,耐人寻味。沈德潜说:“白云无尽,足以自乐,勿言不得意也。”(《唐诗别裁集》卷一)这自然使我们想起了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山中白云,飘忽不定,来去无迹,何等自由自在!白云无尽,岂不反证富贵有尽,仕途险恶。君不得意,归卧南山,何以为赠?看来末二句就是对友人最好的劝慰了。诗采用问答式,恐怕也是受了陶诗的影响。

青溪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题解】

诗题一作《过青溪水作》。青溪在今陕西凤县境,王维开元二十年(732)秋冬游蜀时经此而作。或谓王维晚年所作。

【注释】

言:发语词,无实义。黄花川:水名,在今陕西凤县东北黄花镇附近。

每:常常。逐:沿着。将:近。万转:形容山路曲折回环。王维《自大散以往深林密竹蹬高盘曲四五十里至黄牛岭见黄花川》亦云:“危径几万转,数里将三休。”趣途:前行的路程。趣:通“趋”。漾漾:水动荡貌。菱荇:皆为水生草本植物。澄澄:水清澈貌。葭(jia)苇:即芦苇,初生为葭,长大为芦,成则名苇。素:平素,向来。闲:安闲。清川:指青溪。淡:恬静貌。请留:愿留。盘石:大石。垂钓:垂竿钓鱼,喻隐居不仕,暗用严光垂钓严陵濑的典故。《后汉书·严光传》李贤注引顾野王《舆地志》:“桐庐县南有严子陵(光字)渔钓处,今山边有石,上平,可坐十人,临水,名为严陵钓坛。”李白《独酌青溪江石上》诗:“永愿坐此石,长垂严陵钓。”将已矣:将这样来了却一生。已:结束,停止。意谓从此将隐居以终。

【评析】

这是一首仄韵古诗。首四句写山路崎岖艰险,可谓曲径通幽。中四句描绘青溪幽美的景色,一动一静,以动衬静,可谓溪喧境更幽,正是隐居的好去处。末四句触景生情,情景交融,物我一体,大有指水盟心、终老于斯之意。全诗写山林闲适之趣,平淡而有致,颇耐人寻味。

渭川田家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题解】

渭川,即渭河,黄河主要支流之一。诗写初夏黄昏农家景色和闲逸情趣,表现了诗人意欲归隐的思想。有人认为诗当作于开元二十九年(741)至天宝三载(744)间,时王维在终南山麓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

【注释】

斜阳:一作“斜光”。墟落:村落。穷巷:深僻小巷。牛羊归:《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念:挂念。

候:等候。荆扉:柴门。雉雊(gou):野鸡鸣叫。麦苗秀:小麦吐花,俗称“秀穗”。语本潘岳《射雉赋》:“麦渐渐以擢芒,雉而朝雊。”蚕眠:蚕老作茧。荷锄:扛着锄头。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三:“带月荷锄归。”至:一作“立”。语依依:亲切絮语,不忍离去。即此:指上面见到的情景。羡:羡慕。闲逸:闲适安逸。

怅然:惆怅失意貌。式微:《诗经·邶风·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式:发语词,无实义。微:通“昧”,指黄昏。意为日暮黄昏,为什么还不归来?此指自己向往归隐。

【评析】

这首诗前八句,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恬适温馨的农家晚归图。在这幅生意盎然的画面上,有优美的自然景色:落日洒金,牛羊归村,雉鸣蚕眠,麦秀桑稀。更有田家情深的动人场面:野老倚杖门外,等候牧童归来,有的是慈爱和企盼;田夫荷锄相遇,边走边谈不休,有的是亲切和惬意。即目所见,信手写来,不事雕绘,清新自然。此情此景,遂使诗人浮想联翩,他可能想到尔虞我诈的龌龊官场,于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的喟叹。前八句是宾,末二句才是主,宾为主设,情因景生,宾详主略,引人深思。高步瀛评此诗曰:“天趣自然,踵武靖节(陶渊明)。”(《唐宋诗举要》卷一)陶云:“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辞》)王则曰:田家乐兮胡不归?面对渭川田家迷人的晚归图,王肯定和陶一样,油然产生了“误落尘网中”、“守拙归田园”(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一)的想法。

西施咏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题解】

此诗为王维早年作品。西施,传说为春秋时越国美女。据《吴越春秋》、《越绝书》、《吴地记》等记载,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败,为雪耻复仇,遂遍征国中美女,得诸暨苎萝山下卖薪家女西施,教习三年,使范蠡献于吴王,深得宠幸。后越灭吴,西施即随范蠡游五湖而去。此诗借咏西施而别寓兴意。

【注释】

艳色:美色。重:看重。宁:岂,哪能。微:卑贱。“贱日”二句:谓西施既为天下名姝,岂能久居微贱而不被宠幸呢?越溪:即浣纱溪,又名西施滩,在今浙江诸暨城南苎萝山下,相传为当年西施浣纱处,今仍存浣纱石。李白《西施》诗云:“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二句谓西施原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旦骤贵,即成为吴王宫中的宠妃。“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与此同意。“贱日”二句:谓西施微贱时,与众并无不同,一旦贵宠,大家才觉得她天下稀有。悟:有猛然醒悟意。

邀人:招人,吩咐人。傅:涂抹。自:亲自。著:穿。罗衣:丝绸一类衣服。二句谓西施贵显以后,身份变了,梳洗打扮,一切都有专人伺候,不用自己动手。君:指吴王。益:更加。怜:爱怜。“君宠”二句:谓由于吴王的宠幸溺爱,西施更加娇媚纵恣,有恃无恐,也就无是非可言了。浣纱伴:西施微贱时一同浣纱的女伴。浣(huan):漂洗。莫得:不得。唐汝询曰:“惟恐同列之侔己,畴肯载浣纱之伴与同归乎?”(《唐诗解》卷七)

持谢:持此以告诫。邻家子:指效颦西施的女子。子:一作“女”。

效颦(pin):模仿西施皱眉头。《庄子·天运》载:西施心痛时即皱着眉头,邻里的丑女见而以为美,于是也在村里学着西施的样子捧心皱眉,结果把村里人都吓跑了。安可希:怎么能希冀得到西施那样的幸运呢?

【评析】

历来吟咏西施的诗篇,不胜枚举,而王维的这首诗,可谓独具一格,别有新意。沈德潜评曰:“写尽炎凉人眼界,不为题缚,乃臻斯诣。”(《唐诗别裁集》卷一)作者借西施而写世态炎凉,针砭时弊,可从两方面来看:就西施而言,写她朝贱暮贵,既贵之后,君王宠幸集于一身,于是就恃宠骄恣,昔日同伴,完全置之脑后,大有陈涉为王之后,“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史记·陈涉世家》)之情形。就世人而言,“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以贵贱衡人,一副势利相;至于丑女效颦,更是令人作呕。所以沈德潜又说:“咏古诗未经阐发者,宜援据本传,见微显阐幽之意。若前人久经论定,不须人云亦云。王摩诘《西施咏》……别寓兴意……以避雷同剿说,此别行一路法也。”(《说诗晬语》卷下)

孟浩然

孟浩然(689—740),名浩,以字行,襄州襄阳(今湖北襄樊)人,世称“孟襄阳”。曾隐居鹿门山。开元十六年(728),至长安应试,落第回乡。开元十七年至二十年,漫游吴越等地。二十五年,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不久即辞归养病。二十八年,友人王昌龄自岭南赦还,相见欢饮,食鲜疾发而卒,年五十二。两《唐书》有传。孟浩然可谓一生布衣,过的虽是隐居与漫游生活,但并未忘情仕进。他和王维同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作家,并称“王孟”。许《彦周诗话》云:“孟浩然、王摩诘诗,自李、杜而下,当为第一。”他的诗风格冲淡清幽,但“冲淡中有壮逸之气”(《唐音癸签》卷五引《吟谱》)。尤工五言诗,谢榛云:“浩然五言古诗近体,清新高妙,不下李、杜。”(《四溟诗话》卷二)现存诗二百六十余首,有《孟浩然集》传世。

秋登兰山寄张五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题解】

诗题一作《九月九日岘山寄张子容》,又作《秋登万山寄张文儃》。兰山,据《清一统志》载:江苏常州、山东沂州、四川资州,都有兰山。四川叙州石门山,亦名兰山。但孟浩然没有到过这些地方。岘山,在襄阳南,诗中不当云“北山”。万山,正在襄阳西北,一名方山,一名蔓山,又名汉皋山。故题中“兰山”当为“万山”。张五,一说即张子容,非。张子容行八,孟浩然有《晚春卧疾寄张八子容》、《永嘉上浦馆逢张八子容》诗可证。一说即张,曾隐少室山,与王维为诗酒丹青之友,王维集中有与张赠答之作计七首,《戏赠张五弟三首》其二云:“张弟五车书,读书仍隐居。”“闭门二室下,隐居十年余”。孟浩然与王维交善,疑“张五”为张近是。诗为重阳登高怀张五而作。

【注释】

北山:指万山,因在襄阳西北,故云。隐者:孟浩然自谓。怡悦:喜悦。二句化用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登高:古人有九月九日登高的风俗。二句谓佳节思念张五,所以才试着登高相望,自己的心也随着秋雁向远方的朋友飞去。兴:兴致。发:激发。孟浩然《和贾主簿升九日登岘山》云:“逸思高秋发。”沙行:在沙滩上行走。渡头:渡口。荠(ji):荠菜,一种野菜。洲:一作“舟”。薛道衡《敬酬杨仆射山斋独坐》云:“遥原树若荠,远水舟如叶。”二句即从薛诗变化而来。何当:何时。载酒:携酒。重阳节:古人称阴历九月九日为重九节,九为阳数,故又称“重阳节”。俗以此日登高饮酒为乐。

【评析】

诗写重阳佳节登山怀友,精心地选择了“薄暮”这一易于抒发愁思的特定时刻。诗人登高相望,急盼友人前来欢聚,可能焦心地等了一天,可友人终于没有来。暮霭沉沉,秋雁南飞,更加增人惆怅;但见村人暮归,滩头待渡,都在急切地回家团聚,愈益引起诗人对朋友的思念。秋高气爽,正是激人诗兴的时候,诗人遥望天际,远树如荠,俯视江畔,沙洲如月,在一片薄暮空濛之中,失望的诗人不禁发出了“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的美好祝愿。这是喟叹,又是希冀,充分表现了诗人对友人的深切思念和他们之间深挚的友谊。全诗情景交织,浑融一体,平淡见真醇,高远兼清幽,富有艺术魅力。“天边树若荠”二句,摹写物象,更是入神如画,化用前人诗句,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夏日南亭怀辛大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终宵劳梦想。

【题解】

辛大,孟浩然集中有关辛大的诗共四首,诗中称他“辛居士”(《都下送辛大之鄂》)、“世外交”、“林中契”(《张七及辛大见访》),当是一位隐士。孟又有《西山寻辛谔》诗,中云:“漾舟寻水便,因访故人居”,“回也一瓢饮,贤哉常晏如”。看来辛谔也是一位隐士。与孟交厚,因称“故人”,证之此诗“感此怀故人”云云,疑辛大即辛谔。“大”为排行。南亭,当为孟浩然隐居处之小亭,《张七及辛大见访》诗亦云:“便就南亭里,余樽惜解酲。”

【注释】

山光:指傍山而落的太阳。散发:古时男子束发戴冠,暇时常将头发散开,闲适自由,不受拘束。轩:长廊之有窗者,此指窗。闲敞:清静宽敞。陶渊明《与子俨等疏》云:“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二句写闲情逸致,与陶相似。鸣琴:《张七及辛大见访》诗云:“居士好弹筝。”是辛亦知音,故取琴而思辛。知音:用伯牙、钟子期故事,详见前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勿谓知音稀”注,此指辛大。赏:赏识。《淮南子·修务训》:“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故人:指辛大。终宵:整夜。终:一作“中”。

【评析】

这是一首夏日怀人诗。前六句叙夏夜南亭纳凉情景,恬静闲适,如诗如画。后四句写怀友人,情由景生,形诸梦寐,可见彼此相知之深、交情之厚。“恨无知音赏”,于平淡中寓不平,所谓“冲淡中有壮逸之气”,孟山人亦非浑身静穆!“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向被誉为佳句,王寿昌更盛赞其“当与日星河岳同垂不朽”(《小清华园诗谈》卷下)。所以妙绝者,乃在此二句逼真地描绘了夏夜纳凉静谧闲适的意境。“开轩卧闲敞”,静卧养神,何劳睁目四视,但荷香而微,风送时闻;翠竹滴露,清脆悦耳,完全诉诸人的嗅觉听觉,“羲皇上人”夏夜纳凉悠闲自得的形象活现眼前。

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题解】

这是孟浩然隐居襄阳时的作品。诗题一作《宿来公山房期丁大不至》。业师,名业的和尚,师是尊称。山房,即山寺。丁大,王安石《唐百家诗选》作“丁凤进士”,孟浩然又有《送丁大凤进士赴举呈张九龄》诗,当即此人,姓丁,行大,名凤。

【注释】

壑(he):山谷。群壑:即群山。倏(shu):忽然。暝:幽暗。风泉:指风吹泉流的声音。樵人:打柴的人。烟鸟:暮霭中的归鸟。栖:栖息。之子:这个人,指丁大。期:相约。萝径:悬垂女萝的山径。

【评析】

作者与朋友丁大相约在山房聚会,但丁大却到时没来。全诗写的是“待丁大不至”,着力渲染的是一个“待”字,待人之情,待人之景。而那焦急等待之情并不明说,而是从待人时所见之景中自然流出。日落西山,群山忽转幽暗,诗人期待的心情,大概也和这薄暮蒙蒙的景色一样。月升天际,凉风习习,风声泉声,声声贯耳,诗人此时的心情愈加不能平静。樵人归家,飞鸟归巢,一个“尽”字,一个“定”字,括尽入夜万物皆归景象。而此时此刻,丁犹不至,诗人不禁“搔首踟蹰”,有点按捺不住了。于是他就抱琴走上山路,依然痴痴地在那里伫望等候,此时他的心情正像那悬垂在山路上的女萝一样,怅然若失。一个“孤”字,就把诗人那种期友不至、孤寂怅惘的心情表露无遗。或许,诗人在山路上抱琴相候已经很久,那由日落而月上而鸟栖的由暮入夜的景色,全是诗人抱琴相候时所见。抱琴候知音,知音终不至,那种黯然销魂的苦涩心情,只能请读者去细细品味了。沈德潜所说“山水清音,悠然自远”(《唐诗别裁集》卷一),张谦宜所云“不做作清态,正是天真烂漫”(《斋诗谈》卷五),尚属皮相之见。

王昌龄

王昌龄(690?—756?或谓698—757),字少伯,行大,郡望琅琊,一作太原,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开元十五年(727)进士及第,授校书郎。二十二年登博学宏词科,迁汜水(今河南巩义市东北)尉。后以事贬岭南,北归后改江宁(今江苏南京)丞,世称“王江宁”。天宝中,再贬龙标(今湖南黔阳)尉,世又称“王龙标”。安史乱起,避乱江淮,为濠州刺史闾丘晓所杀。两《唐书》有传。王昌龄为开元、天宝间著名诗人,有“诗家天(一作夫)子王江宁”之称。尤擅七绝,时与李白并称。清人宋荦说:“三唐七绝,并堪不朽。太白、龙标,绝伦逸群。”(《漫堂说诗》)现存诗一百八十多首,有《王昌龄集》传世,还有《诗格》等著作。

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

高卧南斋时,开帷月初吐。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荏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

【题解】

从弟,堂弟。一本“弟”下有“销”字。玩月,赏月。崔少府,即崔国辅,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开元十四年(726),与储光羲、綦毋潜同登进士第。后授山阴(今浙江绍兴)尉。少府,即为县尉的别称。孟浩然于开元十七年至二十年漫游吴越时,曾作有《江上寄山阴崔国辅少府》、《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国辅少府》等诗,王昌龄诗亦当作于此时。

【注释】

帷:帘幕,此指窗帘。初吐:初升。清辉:皎洁的月光。淡:摇荡貌。演漾:波光摇荡不定貌。荏(ren)苒(ran):一作“苒苒”,指时光渐渐推移。盈虚:指月亮圆缺。澄澄:澄澈明净貌。变今古:指世事变迁。美人:贤人或所思慕的人,此指崔少府。清江:指曹娥江,在今绍兴东。越吟:喻指思乡。战国时越人庄舄仕楚,富贵不忘故国,病中犹作越吟。见《史记·张仪列传》附《陈轸传》。王昌龄《江上闻笛》亦曰:“迁人悲越吟。”千里共:谓作者在南斋与崔少府在山阴虽远隔千里,但可共赏明月。语本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后苏轼《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亦本此。兰杜:兰草和杜若,皆香草名。江孝嗣《离夜》:“兰杜向含风。”风吹兰杜,馨香远闻,以喻崔少府美名远扬,遥寄思慕之情。 PFxj+JkbLq/u67yvciT6mE2RIzIthIr+3lyw/uSCx4/R/EuKPnLYUr99tVZ/nI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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