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一个人在家。
这套房子是周冲的,很老的复式楼。周冲是个歌手,他去外地演出了。绿绿没事做,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一百多平方米的家,只有她一个人呼吸,显得有些旷荡。
外面的风很大,树枝在大幅度摇摆。路灯照着人行道,幽幽地亮着,不见一个人。两旁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
绿绿拉上了窗帘,继续玩游戏。那是个黑色的落地窗帘,重重的,更像一堵墙。周冲喜欢黑色。
玩着玩着,绿绿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看看手机,23:23,再玩一会儿。这一天是2010年12月1日,农历十月廿六……一切从此变得异常。
绿绿玩的是《魔兽世界》,现在,她正在一个叫东瘟疫之地的地方做任务,要杀掉一个有名字的怪。这里的地形沟沟坎坎,一片颓败之象,到处爬着巨大的肉虫子,游荡着轻飘飘的女鬼,嘴里不时发出一种性感的声音:“啊……啊……啊……”
绿绿来到了那个怪的面前,刚刚发起进攻,电脑突然就卡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按键盘,根本没用,很快就挂了。她刚一死电脑就顺畅起来。
绿绿使劲拍了拍键盘,“啪啪”地响,然后在神仙姐姐那儿复活,继续做这个任务。
电脑在楼下的书房里。楼上只有一个房间,那是周冲练琴的地方,现在它空着。绿绿的视线穿过书房的门,正对着那个窄窄的楼梯,顺着楼梯看上去,黑糊糊的。或许,应该到楼上把灯打开……她只是这样想了想,并没有动身。
她又一次站到了那个怪的面前,刚刚施放一个月火术,电脑又卡死了,一动都不动,她用了半分钟才让游戏中的自己转了一次身,早已经变成亡魂了。
真是奇了怪了!
她的心里窜出一团怒火,盯着这个怪,心里说: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实际上,她是在跟电脑较劲。
那个怪长着一张人脸,身子却是一条巨大的虫子,鲜艳得让人恶心。绿绿拉近视角,仔细观察它,发现它的面相有点眼熟,很像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是谁呢?
她小心翼翼地操作电脑,网速一直没问题。可就在她第三次要进攻这个怪的时候,电脑突然又犯病了,她在游戏中变成了半身不遂患者,移动都艰难,很快又死掉了。
她的双手离开了键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最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冲的号码。下午的时候,她刚刚在电话里粘了他一个钟头,打得手机都烫手了。
“周冲,我要换个笔记本!”
“换就换呗,不用汇报。”
“你说气人不气人!刚才,我用它玩游戏,平常的时候不卡,一到关键的时候就卡,连续三次,就像电脑里藏着一双眼睛似的!”
“哥们,这么晚了你还在玩游戏啊?”
“你要帮我出气!”
“好,等我回去帮你砸了它,反正是二手货。”
停了停,绿绿突然说:“周冲,我害怕了……”
“怕什么?”
“说不清……”
“别神叨叨的,赶紧洗洗睡觉!”
绿绿慢慢转过脑袋,看了那台笔记本一眼,喃喃道:“今天晚上,我好像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话了?”
“我……算了,不跟你说了,记着明天给我打电话。”
“我尽量记着。”
“亲你。”
“爱你。”
放下电话,绿绿就退出了游戏。看看手机,00:00——只要她看时间,十有八九是很整齐的数字。现在,绿绿顾不上这些了,她的心里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今夜,她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了?
她,不,该,说,电,脑,里,有,一,双,眼,睛。
她要关掉电脑,她要避开那双眼睛的注视——静默的,恒久的,深邃的,吉凶不详的。
她刚刚拿起鼠标,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放在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档不见了。绿绿是个宅女,靠稿费赚钱,那是她近期要交的一篇稿子。她把电脑搜了个遍,连回收站都看了,就是不见那篇稿子。
她的心情败坏到了极点。
呆呆坐了一会儿,她终于关掉了电脑,打算回卧室睡觉了。关掉书房的灯之后,她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好像也在看着她。她把门轻轻合上,又朝黑糊糊的楼上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关上门,打开夜灯“刺溜”一下钻进了被窝。
本来绿绿想和周冲一起去外地的,可是周冲不带她。绿绿算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她能理解,演出的时候周冲需要的是粉丝,而不是女友,也就没坚持。退一步说,就算她坚持周冲也不可能妥协,绿绿从来都拗不过他。
绿绿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用被子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鼻子、嘴。这样她感觉安全些。
外面的风呼呼作响,一刻不间断,就像一个巨人始终在呼气却不吸气,听起来很累。
绿绿的思路又回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上——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今天夜里自己确实说错话了。
电脑里就是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明亮,也不浑浊,应该是一双男性的眼睛,微微有点缺少精神,因为它日日夜夜都睁着,从来不曾闭上过,偶尔苶苶地眨动一下,略显缓慢。它就那样一直在电脑中注视着她。
虽然这双眼睛始终存在,但绿绿的生活一直运转正常,这说明它并不祸害人。只是,绿绿不该提到它,那是犯忌的。
绿绿转了转眼珠,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再次感觉到了那双眼睛的存在。
这时候她似乎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双眼睛并不是藏在电脑里,而是漂浮在这套房子的半空中。
眼睛……
从来不曾闭上过……
绿绿陡然想起了什么,她穿上睡衣,爬起来,快步走出了卧室,眼睛望向了茶几上的那个鱼缸——鱼缸里养着一条拇指大的金鱼,通体白色,只有半张脸是红色,绿绿总感觉那只被红色鱼鳞包裹的眼珠具有某种隐藏性。
如果说,这个家里多了一双眼睛,无疑就是这条金鱼的眼睛。
绿绿突然有点害怕它。
它从早到晚在狭小的鱼缸里游来游去,永远静默无声,只有它的眼睛从来不曾闭上过。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的时候,绿绿和周冲在卧室里熟睡的时候……水中的那双眼睛始终瞪得圆圆的。
金鱼是周冲的。
两个人刚刚搬进这套房子那天,他就抱来了这个鱼缸。
绿绿不喜欢鱼,也不讨厌,她只是觉得这条鱼太孤单了,曾经动员周冲再买一条回来,给它做个伴儿。周冲一直没有买。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金鱼在水中和绿绿静静地对视,绿绿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想,并被这个猜想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条金鱼会不会是周冲的前女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