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林语堂,但对于这个深情的男子,却有着讶异和不解。
他是一位怀旧的人,对于拗口的闽南家乡话,他深入到了自己的骨髓和血液之中;他是“幽默大师”,他敢于用幽默的手法开展反帝反封建的政治、思想和文化斗争,同鲁迅一起扛起大旗;他懂得爱情与婚姻的微妙,能够终生厮守发妻。恣意、清透、随性,不需要任何的掩盖与遮饰。
这样的男子,就像是黑夜里的启明星,当你远远地观望的时候,他总是别样的明亮,清晰,一旦走近,就会发觉其实不如远处那般的明朗,反而会多了些层层遮掩的障碍,让人无法完全看懂内心的一切。有些人,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有些人,这么远却又那么近。世间才华横溢的男子并不少见,只是真正可以吸引旁人的少之又少。
但,林语堂,是个例外。
他是一个梦想家。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做梦、再去梦想成真的过程。如若没有了梦想,那么这个人也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灵魂,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发明了明快打字机,他创办了《天风》杂志,他筹建了南洋大学,他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他有着太多的出人意料,而那些简单的只言片语却并不能将漫长的岁月蹉跎一一重现。
林语堂,一个我行我素的男子,一个倔强恣意的文人,一个充满浓情的灵魂,他用自己白头到老的爱情,用自己千姿百态的文章,将才情与唯美融汇到了简单的文字之中,勾勒出了一个悲喜参半的多彩世界。
林语堂曾经说过,人生真是一场梦,人活像一个旅客,乘在船上,沿着永恒的时间之河驶去。在某一地方上船,在另一个地方上岸,好让其他在河边等候的旅客上船。
而事实上,他亦如此,在有文学艺术的地方上了船,在有廖翠凤爱情的地方上了岸。时间之河里的悠然岁月,定格在了他的心底。
(一)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憧憬和幻想之中,用文字织就着心中的初恋美梦。
林语堂的初恋是一个叫作赖柏英的秀美女子,也是他心中的“橄榄”。
细细算起来,林语堂还应该是赖柏英的长辈。按照传统的辈分排,赖柏英应该叫林语堂五舅。可是少年的林语堂发育的比较晚,瘦小的他个子和赖柏英一般高,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赖柏英怎么也不肯叫林语堂五舅。林语堂想要装模作样地摆出大人的模样,可一看到赖柏英委屈的可爱模样,就忍俊不禁,也舍不得再欺负她。
年少时那奔放、热切的情感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因为它需要绽放,需要显现。少男少女的朝夕相处,让单纯朦胧的情感渐渐深浓。
他是她的“五舅”,她是他的“橄榄”。
赖柏英是个简单的女孩,性格简单,生活简单。与这样的女孩子相处,就连爱情也会变得简单。
每一个集市,赖柏英都会早早地起床,然后拎着一大篮子东西从半山腰的家中去赶集。她也会将自己母亲做的糕点放在篮子里,送给林语堂的母亲。而每到这时,林语堂都会提前来到村子口等她。
封建的年代,闭塞的地方,相恋的男女没有现在的电影院,没有游乐场,更没有自助餐。那个纯真的年代,林语堂与赖柏英最常做的就是到小溪边捉鲦鱼和螯虾。充满童真的两个人会卷起裤腿,光着脚丫趴在河岸上,瞪大眼睛仔细寻找冒水泡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有鱼虾。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去捉蝴蝶,那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要比那翩翩起舞的蝴蝶更加迷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林语堂萌动的心。
就这样,他们相爱了。
不得不说,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轻嗅一下,似乎感觉得到,空气中夹杂着浓浓的属于儿女的柔情蜜意,让人陶醉,让人沉迷。这,或许就是期盼已久的爱情吧!
爱情啊,就像是诱你喝下去的酒,甘美无比,让人陶醉。但由此而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相思苦楚。
那一年的暑假,林语堂从圣约翰大学回到了坂仔,便迫不及待地约会了他的“橄榄”。
岁月洗礼,短暂的离别,就让赖柏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幼时偏长的脸蛋如今长成了鹅蛋脸,充满好奇的眼睛清澈得犹如村边的溪水。这样的赖柏英更让林语堂心动、沉醉。
这一次的暑假见面,林语堂向赖柏英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我想要出国留学,我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橄榄,你和我一起去吧!”
从小就没有出过大山的赖柏英不知道,林语堂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番模样,她不知道是什么让林语堂想要离开这里,她只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好,她不想要改变,因为害怕,莫名的害怕。
凄美的细雨,淅淅沥沥,像是诉说着未尽的肝肠。微风轻抚,罗裙舞动,秀发飘扬,宛如心中那重重的回音。
最后,赖柏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林语堂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在爱情与家人之间,赖柏英选择了家人,在爱情与事业之间,林语堂选择了事业。
如此,梦幻一般的初恋结束了。
世人都说,初恋是最难忘的。对于林语堂,赖柏英是初恋,是那个带给自己爱情甜蜜的第一个女子,她让情愫懵懂的林语堂尝尽了爱情的美好。可是,这样的美好却是如此地短暂,短暂到含苞待放的花蕾没有盎然怒放。
(二)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奔赴中度过的。从少年奔赴到青年,从中年奔赴到老年,直至奔赴到那泥土之中。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的简单明了。或许,后来的我们,也会清澈地看见这样的结局。有时候,因为自己错过了某个人,失去了某个机会,让自己平添惆怅。想要转回身去,却只在梦境中寻得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懵懂的初恋结束了,赖柏英走出了他的世界。可是敏感的文人怎么能没有爱情的浇灌呢?于是,陈锦端出现了。
她是归侨名医陈天恩的长女,也是林语堂大学同学的妹妹。
第一次见陈锦端,林语堂惊艳了。她的美丽,她的气质,她的性格,让林语堂为之神魂颠倒,年轻漂亮的陈锦端俨然成为了林语堂心中的女神。
坠入爱河的人们总是能够互相吸引,互相崇拜,她的美丽吸引着他,他的才情感染着她。
一来一往,经过时间的推移,爱情的火花就遭遇了碰撞。也许吧,一生能够遇到与一个相知相惜的人并不容易,可是突如其来的爱情,让两个人都忘了双方家长的意向和两家社会经济地位的悬殊。作为走南闯北的医生陈天恩,他是绝对不会对儿女的婚姻实施自由民主的。他当即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林语堂,自己早已经为女儿陈锦端定好了亲事。
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已经有了婚姻的归宿,还沉浸在爱情蜜糖里的林语堂顿时懵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独自垂泪,暗自神伤。
对于热恋里的男子,这样的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陈天恩知道,自己的这一棒将会给林语堂带来无法弥补的伤痛,可是他还是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弥补他的爱情,弥补自己的安心。不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陈天恩便将自己邻居廖家的二小姐廖翠凤介绍给了林语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美好不变是心之向往,可是偏偏加上了一个“若”字,悲凉尽现。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在没遇见自己的一生伴侣之前,心中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憧憬与幻想,仿佛自己下一个要遇见的就是理想中的爱人,然后与他或是她谱写一段能够同甘共苦、可以“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人间佳话,彼此心灵相惜才是他们想要的。然而世事无常,一旦遇到了真爱,所有的幻想都禁不住现实与人心的难测,曾经那些美好的愿望与倔强也会瞬间化为隐忍,成为坠入爱河的人的悲哀。
没能与自己爱的女人结为夫妻,这是林语堂一生的遗憾。
(三)
才华横溢的男子,哪个女人能不爱?对于林语堂,廖翠凤早就心生钦羡。
爱情撩去神秘的面纱,面对的是枯燥与无味;美好的梦境醒来,接受的是现实的平淡与庸俗。激情褪减,只剩下生活的琐碎需要磨合。
他与她是不相同的两个人,却组成了家庭,因为有爱情。爱情,它可以让一对截然相反的男女相遇,相知,并擦出爱的火花。世间的人们,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遇到自己的另一半,然后走到一起;而这样走到一起的爱人,却多是互补的。或许男人所拥有的,正是女人所缺失的;抑或女人的擅长之处,恰巧是男人的不足之处。这就是爱情的神奇,两相弥合,负负得正,这样的爱正是最完美的展现。
林语堂出生于一个牧师家庭,自幼就喜欢自由和随性;廖翠凤生长在旧式大家庭,身为廖家二小姐,来自家族里的礼教与磨难成了她的必修课。与林语堂结婚生活,意味着廖翠凤就要接受基督教的清规戒律。虽然丈夫一直安慰她凡事要乐观,但骨子里深深扎根的思想,还是让她不得不谨慎小心地过活。
相爱的两个人,幸福便会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上有迹可循。稳稳的幸福,充盈着每一个角落。崇尚随性的林语堂,不喜欢一切的束缚,领带、腰带、鞋带,只要是让他觉得受到拘束的东西,他都不喜欢。而廖翠凤却习惯了大家庭的礼仪,每次出门,都会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检查妥当才会出门,精致的连衣服的边角都没有褶皱。细水长流的生活,就是彼此之间的相互习惯,相互包容。如此,林语堂总是会听见廖翠凤对她絮絮叮嘱。时间长久,林语堂也会颇有情趣的模仿妻子的语气:“堂啊,你有眼屎,你的鼻孔毛要剪了,你的牙齿给香烟熏的黑了,要多用牙膏刷刷,你今天下午要去理发了……”
廖翠凤是聪慧的,体贴的。一个充满灵秀思想的作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妻子。每当他走出书本,走出文学世界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都会有可口热乎的饭菜,会有笑吟吟的妻子陪伴,这就是林语堂的幸福。它不会轰轰烈烈,不会众人皆知,但却会温暖自己的心窝。
林语堂常说:“我好比一个气球,她就是沉重的坠头儿,若不是她拉着,我还不知要飞到哪儿去呢?”
如此不相同的两个人,却产生了莫大的情谊。
在离婚另娶时髦女性蔚然成风的上流社会,林语堂成为了模范丈夫。廖翠凤知道,社会上许多的文化名人都同自己的结发妻子离了婚,另娶知识女性。她就是林语堂的旧家庭的发妻,而林语堂也是文化名人中的一员,她不能没有担心和顾虑。她不想喜新厌旧的故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林语堂则安慰她说:“凤啊,你放心,我才不要什么才女为妻,我要的是贤妻良母,你就是。”
曾经在结婚的时候,林语堂征得了廖翠凤的同意,将两个人的结婚证书烧掉了,他说:“结婚证书只有离婚才用得上。”林语堂也是聪明的,他了解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当自己拥有这些的时候,他会牢牢地抓住,不会松手。他知道,廖翠凤就是她想要找的人,结婚后他便会忠贞不贰,而那张所谓的结婚证书,在白头到老的决心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轻薄。
真正的爱情,不需要结婚证书的约束,而是从心底里发出的爱意。
(四)
那一年的陈旧岁月,掺杂着深沉爱意的朦胧情愫,细腻流淌到每一个角落,慢慢渗透着深刻的印记。
1969年1月9日,台北阳明山麓林家花园的客厅里,林语堂和廖翠凤悄悄庆祝他们结婚五十周年。五十年的朝夕相伴,让一对夫妻懂得了生活的真谛。
林语堂将一枚金质的胸针送给了发妻廖翠凤,他还特意在胸针上面铸写了“金玉缘”三字,并刻印了詹姆斯·惠特坎·李莱的一首不朽名诗——《老情人》。
曾经有记者问他们,半个世纪的“金玉缘”到底有着怎样的秘诀。廖翠凤回答道,只有两个人,那就是“给”与“受”。
是啊,五十年的夫妻相伴,他们做到的不就是尽自己所能给予对方吗?他们都懂得自己的付出,却不在意对方的回报。如同林语堂说的那样,“婚姻犹如一艘雕刻的船,看你怎样去欣赏它,又怎样去驾驭它。”
这个世上,或许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像林语堂那样爱着廖翠凤的男人,他做了所有男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只是世界上却只有一个叫作廖翠凤的幸运女子,得到了林语堂这样坚贞不渝的爱。用情之深,只有他与她,才能成就不朽的爱恋。所以,林语堂走了,廖翠凤依旧不离不弃地守着他的灵魂,度过余生。
那个行走在文学里的灵魂,终究还是在廖翠凤这里驻足停留,走到她的身边,走进她的心里,走到金玉良缘的世界。
岁月颓然流逝,世界美景如初,人们因为这里曾经有过金玉良缘的足迹而庆幸。那些陈留心底的美好光景,那些不肯散去的难忘记忆,都还在脑海中流浪。唯愿时光静好,在下一个转弯处遇见熟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