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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陪伴在身边

爱是火热的友情,沉静的了解,相互信任,共同享受和彼此原谅。爱是不受时间、空间、条件、环境影响的忠实。爱是人们之间取长补短和承认对方的弱点。

——安恩·拉德斯

厄运刚刚降临的那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在一些似是而非的梦境中,还能回忆起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我常常落寞地坐在母亲的双膝上,或者死死地抓住母亲的裙摆,跟随她的脚步在屋子里忙前忙后。为了尽快适应黑暗的生活,我不得不更频繁地使用我的触觉。我用双手去触摸每一件物品,感知每一件事情,并学着通过这样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沟通。我不仅能够通过触摸了解一件事物的特性,还能够据此推断出一个人的情绪变化与行为意图。

后来,我又觉察到某种与人交流的迫切性,于是开始尝试通过一些简单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微微摇头表示婉拒,轻轻点头表示肯定,招手表示请您过来,挥手表示烦请离开。我还在具体的生活情境中,开发出许多有意思的肢体语言:肚子饿的时候,我会模仿切割面包片与涂抹黄油的动作。想吃冰激凌的时候,便模仿操作冰激凌机时的搅拌动作,并不断地发抖,以表示“很凉”。母亲总是能够很快地明白我的意思,同时,她也煞费苦心地做出一些动作,以便让我能够清楚地了解她的意思。我们总是心有灵犀,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将她需要的东西及时奉上,还经常跑到楼上或者她所嘱托的地方取回东西。在我的世界陷入黑暗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母亲的智慧、包容、不离不弃让我变得坚强,并重新感受到生活的温暖与美好。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过去了五个年头。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并努力试着去克服感官残缺所带来的不便。五岁的我,已经可以从一堆衣物中挑选出自己的衣物,并将洗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存放。当母亲与姑妈换上漂亮的礼服时,我便猜到她们这是要出门办事。有客人到访的时候,我会礼貌地打声招呼。在客人离开的时候,我会挥手作别,道一声珍重。

记得有一次,几位优雅的绅士受母亲之邀前来做客。门框的震动与嘈杂的脚步,让我感受到客人的将至。在那个奇妙的瞬间,一个古怪的念头攫住了我的内心,我打算像母亲一样盛装打扮一番,并亲自去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于是我迅速地跑到楼上,边对着镜子梳洗,边涂抹发油。我套上一件艳丽的连衣裙,腰间的一个蝴蝶结几乎垂到了裙摆的下面。我还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并用一块面纱遮住了半边面颊。当我以这身滑稽的装束出现在客人们的面前时,大家忍俊不禁,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早在认识莎利文小姐之前,我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我敏感地注意到,身边的人都是通过嘴巴,而非像我一样通过双手来交流。有一次,当我试着用手指去触摸家人的嘴唇时,竟然无法理解唇形所赋予的意义。我模仿他们的样子,动了动自己的嘴唇,可是根本没人明白我想要表达什么。巨大的失落感让我恼羞成怒,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过后,我身心俱疲地蜷缩在床上。家人对我的突然爆发感到伤心难过,但他们还是无私地给予我最大的耐心与包容。

我反复无常的脾气一定伤害了不少好心人,包括我敬爱的保姆艾拉。那个时候,我经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敏感的天性总是容易触动易怒的神经。我曾对许多人又打又骂,每当情绪稳定以后,又都会在心底深深地自责。挥之不去的愧疚之情,加重了我的痛苦。然而,这并没能让我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有所好转。

我很庆幸,在那段最为黑暗的岁月里,有两位忠实的朋友不离不弃,始终陪伴在我的身边。其中一位名叫玛莎·华盛顿,是我家厨师的女儿。另外一位名叫贝拉,是一条很了不起的老猎犬。玛莎总能迁就我的各种无理要求,也总能在第一时间明白我的那些幼稚的手语。我常常任性地在她的面前发号施令,可是她却从来都只是对我言听计从。我的眼睛和耳朵虽然出了毛病,可是身体却并不软弱,我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大发光火,作为我最亲密的朋友,玛莎自然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她了解我的一举一动,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主动与我爆发什么不愉快的冲突。

冲动的性格,让我总是有些一意孤行,不计后果。我常用一些“卑鄙”的手段威胁我可怜的伙伴,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我自私的意愿。童年最快乐的时光大部分都花费在厨房饭厅里,我和玛莎不厌其烦地躲在厨房中烤焙各种美味的面包和点心,制作品种繁多的冰激凌。院子里饲养了不少性情温顺的家禽,没事的时候,我们也喜欢在台阶上喂它们一些吃食。在我们的骄纵下,这些家伙的胆子越来越大,不仅对我们的靠近毫无畏惧,有时还敢抢夺我们手中的食品。有一次,一只身形魁梧的火鸡从我的手中抢走了一个番茄,我深受启发,于是怂恿玛莎到他父亲的厨房中去偷蛋糕。厨师似乎刚刚在蛋糕上撒过一层砂糖,我们馋坏了,立刻分食了这块来路不正的美味。倒霉的是,我们马上就为自己的劣行付出了代价,不仅吃坏了肚子,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只是,不知道那只“邪恶”的火鸡是不是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在我生活的地方,有一种喜欢在僻静角落里搭巢的小飞禽,当地人亲切地把它们称作珍珠鸡。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在隐秘的地方产下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深浅不一的草丛中寻找珍珠鸡的蛋是我童年时期的一大乐趣。我没有办法用言语向玛莎传递自己的想法,于是就将手掌攥成鸡蛋的形状砸在草地上。玛莎不愧是我的知音,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当我们幸运地找到珍珠鸡的巢穴时,我总是比比划划地不许玛莎去碰那些鸡蛋。她马上会意,知道我是怕她意外跌倒,把鸡蛋打碎。

童年的乐趣远不止如此,粮仓、马厩、挤奶作坊都曾是我们享受快乐的天堂。我们像天使一样自由自在地游荡,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给人一种温暖的力量。在挤奶作坊里,奶牛场的工人允许我们摸一摸那些肥壮的奶牛。我的手很不老实,结果被奶牛那强健有力的尾巴抽了好几鞭子。

每年圣诞节前的忙碌,也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那时的我哪里懂得圣诞节的真正意义,作为一个小孩子,我所期待的不过是一种欢天喜地的气氛和一桌子美味佳肴的扑鼻香气。圣诞前的准备工作冗长而又烦琐,为了不让我们碍手碍脚,大人们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精致的美食笼络我们。研磨香料与挑拣葡萄干是我们的工作,如果干得出色,还会被允许去舔一舔搅拌过酱料的汤匙。有事可做,并且拥有丰富的奖励,我们自然乐此不疲。

圣诞夜来临的时候,我像其他人一样早早地挂起长袜。对于这样的仪式,我并没有多大兴趣。所谓圣诞老人的礼物,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很难想象,我会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礼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兴奋地起床查看。

你们千万不要以为只有我才会那么顽劣,其实玛莎和我一样,也喜欢搞一些调皮捣蛋的鬼把戏。7月里一个酷热难耐的下午,两个孩子并排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其中那个像乌木般黝黑的女孩便是玛莎,她有一头毛茸茸的黑发,用鞋带绑成一束一束的“螺丝锥”。另一个皮肤白皙,留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女孩就是我。那一年,我只有六岁,而玛莎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我们漫不经心地剪裁着手中的纸娃娃,没过多久就厌倦了这种单调的游戏。于是我们剪断了鞋带,把忍冬的叶片也剪得支离破碎。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坏主意。玛莎头上的“螺丝锥”在我的剪刀下纷纷坠落,这一次她不甘示弱,奋起反抗,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为了公平起见,我允许她用相同的方式对付我的头发。玛莎毫不留情,要不是母亲及时赶来制止了我们这种幼稚而危险的游戏,我的头发一定会被剪个精光。

我的另一个好朋友贝拉——也就是那条懒洋洋的老猎犬,总是喜欢躲在炉火旁睡觉,对我的呼唤不理不睬。也许她真的太老了,每天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只有在对某只猎物穷追不舍的时候,她才偶尔表现出一只猎犬应有的活力。我一直希望她能像玛莎一样理解我的那些手语,可是这个家伙又笨又懒,对我做出的手势与吩咐显得无动于衷。她始终不肯向我屈服,有时还会汗毛倒立地闹一下情绪。大多数时候,她会伸一下懒腰,冒两个鼻泡,然后懒散地躲到炉火的另一旁埋头昏睡。自讨没趣的我只好放弃贝拉,继续到厨房里去折磨可怜的玛莎。

童年时代的记忆就像一堆凌乱的拼图碎片,它们支离破碎,残缺不全,静静地躺在我的脑海深处,为我保留了一份对于外在世界的独特体验。

一次意外的惊险还曾让我对火焰的威力刻骨铭心。我一不小心弄湿了身上的围裙,为了尽快把它烘干,我将围裙尽可能地靠近热气逼人的火堆。灰烬中残存的火焰点燃了我的裙角,很快,火苗便将我包裹在中间。我吓得大呼小叫,闻声赶来的老保姆薇尼忙抓起一块厚厚的毯子将我裹在里面。说实话,那种窒息的感觉比身上燃烧的火焰更让人难以接受,不过所幸的是,火苗最终被扑灭了,而除了头发和手臂,我几乎完好无缺。

也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如何使用钥匙。一天早上,我把母亲反锁在储藏食品的小屋里。我隐约感受到来自木门的震动,却没打算开门,而是坐在走廊的石阶上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那天,仆人们恰好不在,可怜的母亲被迫在储物室中待坐了三个小时。这样的恶作剧让我的父母感到不安,他们决定为我请一位家庭教师。就这样,莎利文小姐走进了我的世界。

与莎利文小姐的初次会面,让我至今深感惭愧。我故伎重演,将莎利文小姐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偷偷地把钥匙藏在走廊上的衣柜下面,但令人失望的是,父亲并没有强迫我交出钥匙,而是搬了一把椅子,从窗户上将莎利文小姐接了出来。又一次大功告成,让我骄傲无比,几个月后,才将钥匙交还给父亲。我真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愚蠢无知。

在我五岁那年,我们从藤蔓覆盖的小房子搬到了一户宽敞明亮的新居里。我们是六口之家,除了父母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有我和后来的小妹妹米朱莉。父亲读报时的场景令我记忆犹新。有一次,我从一堆乱糟糟的报纸中轻轻地走到父亲的身旁。父亲正在读一份报纸,展开的报纸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面庞。我那时还不知道读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也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张报纸,努力学着父亲的样子。我还悄悄地戴上了父亲的眼镜,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弄清所有的疑问。长大后,我才知道,父亲正是某家报纸的编辑。

父亲生性随和,最大的爱好是打猎,而他又是一个非常顾家的人,除了狩猎季节来临的时候,他几乎从不离开我们。父亲每年都会和一些朋友外出狩猎,听说他的枪法神准,并且像呵护家人一样,呵护自己的枪支和猎犬。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对所有人都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热忱。父亲的热情好客让家中经常高朋满座,每一次狩猎回来,他总会叫上几个朋友到家里一同分享自己的成果。最令父亲骄傲的是他在后院里栽种的各种瓜果,他曾对我吹嘘,说他的那些西瓜和草莓在整个城区里都是最棒的。每逢瓜熟蒂落的时节,父亲总会挑选出最好的草莓和最先成熟的葡萄,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最爱。他还会亲自准备许多新鲜的水果,招待亲朋好友,邀请周围的邻居。

父亲的疼爱,使我倍感幸福。我永远忘不了父亲牵着我的小手,从一株葡萄藤走向另一条葡萄藤时的情景。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父亲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在我开始识字以后,父亲经常笨拙地在我的手心里写写画画,给我讲述一些他最珍爱的奇闻轶事。我偶尔会试着复述出某个精彩的段子,每当这时,父亲都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1896年的夏天酷热难耐,我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里享受着一段平静的时光。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天空美得让人有些窒息,父亲去世的噩耗刚刚传来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才生病不久,可就是这么短暂的痛苦却永久地夺去了他的生命。我不知所措地呆立着,任凭巨大的悲痛涌遍我的周身。我终于意识到,死亡与生活的距离原来近在咫尺。

我该怎么向你们描述我的母亲呢?我们是那么亲近,那么熟悉,以至于一时间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出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妹妹米朱莉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在我看来,她就像是一个贪婪的强盗,把父母对我的爱一点一点地夺去。当我看到妹妹得意地坐在母亲的膝盖上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妒忌。妹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我不再是父母眼中唯一的宝贝。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我甚至觉得那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我有一个心爱的洋娃娃,她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出气筒。我还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南希。我把南希放在摇篮里,学着母亲的样子照顾她、安慰她。那天,当我像往常一样伸手到摇篮中寻找南希的时候,却意外地摸到了酣睡中的妹妹。愤怒的火焰让我做出了一件疯狂的举动,我掀翻了摇篮,要不是母亲及时赶到,妹妹可能就在我的一时冲动下摔死了。

黑暗的世界不仅蒙蔽了我的双眼,还扭曲了我的心灵。那个时候的我,正在孤独幽暗的深谷中踽踽独行,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情。懂事以后,我才明白姐妹间的感情是多么珍贵。我常常牵着妹妹的手四处散步,虽然她看不懂我复杂的手势,我也弄不懂她稚气未脱的话语,但姐妹间的心心相印却让我时刻感受到一种人间的真情,一种真正的幸福。我想,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会再放开妹妹的手,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童年时的影子。我爱我的妹妹,就像对于光明世界的感情一样。 L6MTe/fllNaB5cOrWlPrgfpEc2YWIKj25L/H/aTsW/jlU3/tSZcT8UkwN8VNBb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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